仙舟浮在雲端,一年輕修士身著如早春草色一般淺綠法衣,衣袂飄飄站在船頭,目光幽深遙望眼前的關口。
“素弦理事!西溟洲關外這等煙障迷陣影響到仙舟航向,不知前面是否有埋伏,我們該如何?”一位衣著華貴,看上去就是名門高徒的年輕人前來詢問。
還未等素弦回話,一個雖然低沉但豪邁的聲音回道。
“洛理事且捎待,讓老朽來一試。”
嗡!
言畢一聲長鳴恍若利刃出鞘,眾人只覺華光通徹天地,眼前的迷霧瘴氣破開一瞬,隱約可見迷障之後邪氣衝天,各色大陣完備以待,但仔細分辨時那瘴氣卻又歸攏一起。
“西溟洲的煙障迷霧果然名不虛傳。”老者緩緩歸劍入鞘,捋著長須緩緩說道。
“可惜尊師還在閉關,如若不然這等煙障如何擋得住我們。”老者提劍微微一禮,並非敬素弦,而是敬他那劍問仙關的師傅。
這時身後傳來議論聲,討論眼下的情況該如何繼續前進。
“結一風雷陣,或可破之!”
“可也!”
“此地為西,當以東向巽風為基!”
素弦身後眾人商量對策,可是目光卻在看向他,觀察有何反應,這一百年來絕雲劍尊閉關,正極盟上下事物全靠他來周轉,如今攢起眼前的局勢在征西溟洲,怎麼也得看他如何本事。
素弦置若罔聞,目光空靈,不由得回憶起百年前,仍是此地,師傅一劍澄空澈宇,身姿宛若天人。
又想起師傅一人一劍獨戰三名合道邪修,劍光繚亂不落下風。
在之後便是深入西溟,卻功虧一簣。
只有自己知道,師傅名為閉關實為養傷,時至今日素弦仍不知那日的一群邪修是如何瞞過天機師,是如何破得大陣,又是如何能引這一方天地偉力的。
師傅閉關後,神識愈發的虛弱,起初玉牌還有所回應,可近來卻無訊息回來,自己百年來憑借師傅的名號,勉強經營至眼下之勢,如今不可在等下去了。
素弦不敢去賭那個結果,趁著師傅余威未去,重來未可知的時候,爭取讓這西溟……
三百年不敢出關!
素弦深呼一口氣,淺綠衣袍隨風震蕩不休,英目含光,朗聲說道。
“我素弦修行尚淺,後學末進,借著師傅之名,忝為理事之位,如今入西溟第一陣,當由我破之!”
這話一出,他微微單薄的身影在眾人眼中卻顯得豪邁,衣袂飄然有出塵之姿。
素弦從身旁儒家聖人手中接過絕雲劍,鋒刃出鞘,如同一輪新月橫亘天地,眾人驚詫間仿佛昨日重現,無論是迷霧瘴氣亦或是幻境皆一劍破之,余威甚至將西關關口斬出一道豁口,登時崩毀。
“好厲害的一劍!有你師傅幾分風采!”老者驚嘆道。
“劍翁,我追隨師傅已八百年,耳濡目染,怎麼也習得了三分!”素弦笑著回話。
“雖不是劍修,但這劍意可騙不了人,可是一個好苗子。”劍翁只是惋惜。
“繼續向前,這等宵小不值留待。”洛天雲理事指揮道。
素弦並未阻止,只是望著西溟洲景色,默默調理氣息,感受一下劍中真意,浩然正氣已去三分,將劍重新交給身後儒家聖人,繼續溫養恢復這浩然之氣。
自己並非沒有劍修的天資,只是為了師傅之志。
素弦不由得回憶起剛入師傅門下的論道。
“師傅既為劍修,來北霜洲並非來尋劍道傳人?”素弦捧著一本自己挑的道訣詢問道。
師傅黑色長衣莊嚴意重,金色劍紋流轉,雖為女子,卻不施粉黛首飾,卻愈加清麗,束發成尾,幾捋龍須一樣的鬢發微微飄搖。
她回望這個從苦寒之地帶出來的小孩子,正色說道:“本意是想尋一劍道傳人與我並肩,可是如今我變了主意了。”
“師傅,這是為什麼呢?”
“天下劍仙不知凡幾,天資聰穎著更是不可勝數,但那又如何?這世間清濁難辨,我已得此境界,便要蕩徹清宇!”
“可書上說修仙之道本就如此,既修天道,必然知其不仁。”
“狗屁天道不仁!萬物有靈,無非以己之私來曲解所為,嘴上說著不可奈何,實則營營苟且之輩如過江之卿!”
師傅慨然說道。
“不分這世間清濁,我劍心不明!”
“那弟子又如何能幫到師傅?”素弦懵懂問道。
……
越過西關,仙舟大陣自行運轉,以備不時。
“我看百年前絕雲劍尊怕是將西溟洲殺干淨了,怎麼進了五百里了還不見修士來抵擋?”
“我正極盟人才濟濟,中宵洲更有無數修士預備,等我們釘進此洲,他們便前出來個里應外合,我們如何不勝!”
“言之有理!”
素弦正恍然間無數法寶挾裹著各色靈力襲來,在仙舟大陣上濺起漣漪,邪修終於前來阻擊,結成各色陣法,一時間靈力彌漫。
這時陣中陡然射出一道極光,轟然撞破仙舟大陣,琉璃破碎的清脆聲響中余威徑直射向素弦。
“理事小心!”洛天雲上前一步,撐起防護,同時修士起陣,如同凡間軍團一般相互配合。
“既然理事珠玉在前,那第二陣便由我來!”
劍翁豪邁大笑一劍突進。
陣師自動跟隨,摧動靈力化為大陣,法修借機接引天地,風雷水火流轉其間,天機師默念卜辭,口含天鑒。
“大吉!此劍當一往無前!”
遞出的劍鋒之上隱隱大道流轉,劍翁一聲長嘯,攜萬鈞之勢一劍重重刺進邪修所成護陣之法上,隱約清脆的破裂聲響起,余威斬敵無數。
血液飄飛,劍修殺伐之力盡顯,與邪修們此刻殘破斷肢和苦痛呻吟相對的是正極盟這般一連串的稱贊。
“好劍!”
“劍翁之威不減當年!”
“可惜絕雲劍尊不在,不然這一擊便可退敵千里!”
此話說出周圍人神色各異,不少人偷偷打量素弦的反應,可他恍若無覺,只是一步邁出,僅僅化神境圓滿,竟然氣勢不輸合道!
絕雲劍尊正是自己師傅的名號,但此時提起這個名號來顯得頗為不合時宜,上次便也是開局無比順利,甚至直入西溟洲腹地無一合之敵,可是卻物極必反一般,先是天地反噬激烈,又是邪修破得大陣前來偷襲。
可敗過一次又如何!修仙者的正邪全憑一念之間,而自己與師傅三百年來一直做的事無非十二個字——絕邪道,破靈韻,補山河,問仙關。
總而言之就是仙人事歸仙人,凡人事歸凡人,徹底斷絕以凡人為祭,禍亂人間的亂局。
畢竟修仙之人高高在上,如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這里面又有多少營營苟且之輩借著大勢恣意妄為?
如此分清濁,震懾宵小,同時以山川河流為界,生金身府君,庇佑一方,同時各洲朝廷也要積極與邪修相對,以儒家聖人和佛寺聖僧等入世修行者為助,蕩清寰宇。
可即便如此自上次西溟洲一敗,一些躲起來的宵小隱約又出來作亂,雖不是邪路但亦非正舉,百年來且愈演愈烈,令素弦心力交瘁,生怕師傅五百年謀劃,三百年心血毀於一旦。
不過,就快結束了!
素弦面對著邪修之陣朗聲說道:“今日之戰,非問正邪!乃是為天下蒼生!”
隨即正極盟修士列陣,劍修鋒銳自為陣前,法修居中調度,器修祭起各自法寶壓陣,紛紛從仙舟飛身而下,一時間天地變色,大戰瞬間爆發!
飛劍法寶相擊瞬間傷毀無數,各道訣法咒帶著各色靈力你來我往,一時間血腥交鋒難解難分。
此時遠處煙障中魔音入耳,嘶吼聲夾雜著生死之怨,帶著死亡的恐怖席卷而來,邪氣讓人心智紊亂,一些境界低些的修士甚至跪倒在地,耳鼻飆血。
“聖僧,勞煩了。”素弦見狀對著身側一位穿著紅色鑲金袈裟的得道高僧說道。
“感念施主心懷蒼生,何必客氣。”聖僧出首,帶著佛門弟子默念《空明覺照經》
頓時佛光籠罩,與禍亂神智的魔音分庭抗禮。
而儒家聖人緩慢誦讀聖人至理,一時間浩然之氣彌漫天地,自動引導著攻擊瞄准那些邪修。
凡出手便必中。
勝利的天平緩緩傾斜,素弦卻毫無喜色,實力不濟便只能多做准備,即便如此誰又知道這些邪修又有什麼後手?
這時遠方邪氣滾動,一人挾裹著滔天怨氣席卷而來!
“邪尊!來讓我試試你的成色!”
劍翁見狀甩出劍光,卻被邪氣攜裹,拉鋸之時顯出頹勢。
好在身在陣法之中,邊上仍有強者相助,才勉強維持。
只見邪尊冷哼一聲,頓時催出靈力,相持之勢頓時失去平衡,爆炸席卷而來,熾熱的風浪讓眾人失去平衡,而素弦首當其衝卻身穩如初。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廢物,上次你師傅護著得以全身而退,今天怎麼沒見那個娘們?”
邪尊擊退劍翁,瞅著正前方的素弦裝作詢問,緊接著又陰陽怪氣的說道。
“哦~莫不是被我傷了本源嚇破膽不敢來了吧!”
素弦心中毫無波動,只是冷冷的看著邪尊,這樣簡單的激將法對自己毫無作用,他所帶來的恨意自己已經品嘗了一百年了,如今說的再多也無法影響自己的道心。
自己之前說的所謂天下蒼生無非托詞,此行的目的一為師傅三百年心血,二為此一百年各種艱辛,三為自己這私怨。
想到這里素弦內心微微愧疚,哪怕是自己,在這大勢之下也有所私心,但轉瞬意志再度堅定起來,哪怕是自己私心,所做之事也有利於天下正道!
“邪魔外道還敢大放厥詞!拿命來!”
可身邊有些修士哪里受的了這樣的侮辱,各自拿出最強一招攻向邪尊。
可一只腳踏進了入聖門檻的邪尊如何能被這些所傷。
只見煞氣化作的衣袍翻滾間,一切攻擊盡數化作無形。
“就這些?沒了那個娘們你們什麼也不是!”
“真是可惜了那天資絕色,那英氣十足的模樣真是讓人心折,只是還沒享受過男人的滋味怕是就要香消玉殞了!可惜可惜!此等仙資若為鼎爐該多是一件美事!”
邪尊輕描淡寫的擋住一眾攻擊,出言說道。
“香消玉殞?”
“什麼意思!”
說罷看著眼前眾人震驚的神色,邪尊不由得哈哈大笑。
“莫非你們還不知道中了我的絕魂咒毫無生還之理吧,絕生機斷魂路,只要我還活著此咒便如同膏肓之病,無法祛除,說白了那個小娘們現在就是在等死罷了。”
“你們還敢跟著這個小畜生再犯我境?”
“你這邪魔!竟敢如此誆騙我們!”洛天雲怒罵道。
但有些視线還是看向了素弦,想等他出面駁斥,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頓時眾人的面色有些難看。
當時邀約再度攻向西溟時,眾人都以為絕雲劍尊只是閉關衝擊入聖之境,可如今見素弦的模樣,誰能成想絕雲劍尊現在已然生死難料。
可素弦依舊不聞不問,目光幽遠,似是思念,似是留戀。
“師傅!什麼是靈韻啊?”
“天地之精華,凡人得之,可進仙路,仙人得之,煉化可得一紀之靈力,登極之路自然浮現,而草木精怪得之亦得以化形,免去修煉化形之艱。”
“這等寶物可師傅為何要將它擊碎?不收而己用?”
“靈氣聚集之寶必然血雨腥風,而仙人之威稍不注意動輒便要凡間生靈塗炭,不如碎之化為靈氣機緣,順遂自然。”
“至於收於己用,你要知道修煉之路並無捷徑可言,你所得之方便,日後必將成為你之避障。”
曾經與師傅的交談恍若隔世……
“安敢出此狂言!”劍翁見己方士氣泄了一半,不由得提起元氣吼聲震天,同時一劍遞出。
邪尊皺眉揮出衣袖便將這一劍拍飛,失控的劍氣將一座山峰斬出筆直豁口。
合道境與合道境圓滿竟然天差地別,半步入聖的邪尊果然強的令人絕望。
見到邪尊如此威勢,頓時素弦周圍人都神色微微躲閃,更有甚者甚至後退一步。
“帶著一幫道貌岸然實則營營苟且之輩,能成什麼氣候?更何況你一個小小的化神境,能翻出什麼風浪?”邪尊不屑的看向正極盟的修士,一人當前,頗有萬夫不當的意味。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這時陣中又有無數攻擊劃過天空攻向邪尊。
“將邪尊拖住在此,芷月理事馬上就到!到時三大合道強者圍攻,他一人又能如何!”
就在眾人一齊催動靈力,各類攻擊轉瞬而至之時,邪尊卻哈哈大笑起來。
“合道巔峰?今日就讓你們看看半步入聖的偉力!”
邪尊雙手高舉,黑紅的邪氣縈繞指尖,帶著無數冤魂的哀嚎,雙手平推,邪氣頓時虎嘯席卷,尖嘯中將修士們的攻擊反推,無數法寶損毀在這一擊之下,甚至連中央本陣都被這攻擊吹拂的晃動,若是直接攻進來怕是抵擋不住片刻。
正極盟修士無比萎靡,加上傷重,眼看情況如此急轉直下,各自生了退心。
素弦深吸一口氣,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麼的話,怕是這些人會轉身就跑,最糟糕的就是瞬間背反!
不過都無所謂了,此間之事,容不得什麼思前慮後,顧及人心。
素弦從儒家聖者手中取回長劍,邪尊目光一凝,這把劍他認得,百年前差點沒死在這把劍上,若非當時絕雲劍尊救徒心切,心境已亂,就不會一劍刺空,更不會中自己的絕魂咒。
“你又不是劍修,拿著她的劍又有何用?莫不是真以為憑借此劍便能壓我?”邪尊內心微微忌憚,不知素弦還有什麼壓箱底的絕招,不然說不通區區化神還能與自己對峙。
素弦拔出劍來,眼神無比懷念,指尖輕撫,頓時劍鳴清越,同時氣勢攀升,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直到合道境中境才止住。
以前探尋一秘境之時,偶然尋得一訣,能短暫借身外之力納於己身,大幅提升實力,但是僅有一擊之力。
便有了納合道巔峰的師尊劍意,有了納浩然氣鎖定邪魔之氣機,借著此身遍歷四洲接引靈氣之功績,強行拔高境界。
“身外物便是身外物,修煉乃是修心練體,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的師傅教過你嗎!”
邪尊順著卻依舊小心,靈氣匯於雙眸仔細看去,他不信有人能在自己的眼睛底下隱藏境界,一看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區區一個化神境法修強行納合道境劍修的靈韻,還摻了點浩然之氣,這般力量你豈能駕馭,莫不是以為什麼東西都越多越好?你這合道境空中樓閣鏡花水月,可笑!”邪尊捧腹大笑。
“是不是現在感覺渾身經脈刺痛?是不是感覺神念沉重?哈哈哈哈,還以為你這絕雲劍尊的弟子能有什麼高招,結果還是和你的師傅一樣沒用!不如就此下跪認輸,領我前去你師傅閉關之所,等我爽過之後,便親自解了這絕魂咒,如何?”邪尊淫邪笑聲響徹雲霄。
周圍人看向素弦神色難明,但是目光中的不解,疑惑,憤怒,恥辱,驚恐種種交織在一起如同山岳般厚重,他們不理解怎麼會有人如此不智,早知如此還不如降了!
如今眾人已然不知道眼下的理事到底是何心思了,但是邪尊的強大有目共睹,己方的頹勢盡顯,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希望。
素弦恍若無覺,只是緩緩提劍指向邪尊。
自己並非劍修!
但!
不是劍修也有用劍的法門,回想起師傅閉關前將絕雲交給自己,想必也有決絕的心思,希望此劍有她的劍意,能庇護自己,哪怕這三百年心血盡棄也能安穩一生。
素弦回想著閉關前師傅那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什麼沉重和不安亦或是失意,仿佛這三百年的努力都如同夢境一般,還是說勝負由天,但行無妨。
可自己做不到!
抱歉,讓師傅您失望了。
素弦提劍笑的無比暢快,仿佛一百年了,很少有這麼輕松的時刻,渾身重擔盡去,眼里只剩一人。
怪不得不讓我成為修劍,這般快意確實亂人心神。
素弦向邪尊走去,此時已然無力催動法決縮地千里,也無力御空而行,只能一步步的走著,仿佛走遍五洲的每一寸天地,見遍了無數山川湖海,一股玄而又玄的感受油然而生。
太晚了。
素弦不由得微微驚訝自己此刻居然真的摸到了合道的門檻,可惜這一切太晚了,不過也好。
聖人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
素弦以全身之靈力挾裹著師傅的劍意,三百年間在四洲大地的每一寸土地上散去的靈氣盡數激蕩,如同用四洲為陣,用儒家聖人所生這天地間的浩然氣鎖定邪尊,一時間天地變色。
邪尊的笑戛然而止,目光滿是驚疑,卻緊接著轉身便逃。
這個瘋子!真是瘋了!
一來就存著死志想和自己同歸於盡,這一擊蘊藏四洲氣運,恍若當初以西溟洲這一方天地欺壓絕雲劍尊一般,區區一洲之力合道之境便不可擋,如今四洲之力被調動,哪怕所調之人境界區區化神,可實力卻是實打實的合道,讓自己如何去接?如何敢去接?
自己雖然半步入聖,但終究還沒入聖!
凌厲的劍鋒如芒刺在背,余光可見那劍筆直而來,直指後心,讓他再度提速,可在這浩然氣的鎖定下根本無所遁形。
這一百年素弦為了眼前這一刻做了無數的准備,如何能讓邪尊脫逃?
“你莫非真要與我同歸於盡!”邪尊怒吼道。
素弦目光平淡如水,並未回話。
這一百多年,真的太苦太累……
自己的心境早已亂去,要不然百年間如何沒有寸進?如今心定之時方堪得契機。
不過素弦今日一來,只求解脫!
“你就這麼急著死!”
邪尊怒吼著,回身催動全身靈力,無數法寶壘於身前,五旗飛起立於東西南北中,一人成陣!
素弦不管不問,一劍遞出!
邪尊的怒罵戛然而止,沒有驚天動地,也沒有劍光四射,只有摧枯拉朽一般破開大陣,法寶湮沒,斬開邪尊的仙品甲衣。
咔嚓!
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絕雲劍一時崩出無數裂紋,但卻插進邪尊的胸口,而素弦如同當初一般英姿持劍直刺。
無論正邪,修士們都瞠目結舌,四洲之力的天地變色讓所有人心惶惶,眼看邪尊被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劍斬開身體於是紛紛逃離。
只是一陣微風吹過,素弦的身體寸寸化為飛灰。
恍若不曾來到這世間一般。
失去了支撐的絕雲登時碎裂成一塊塊碎片,群山深處,洞天之中滿是劍痕,中間端坐一女子,氣質凌厲,精致的五官佳作天成,黑色劍袍在白玉床上恍若暈開的墨染。
可如今眼眸緊閉,靈魂無力,意識如同囿於泥沼,絕雲劍破碎的一刻,氣機牽引,神色頓時痛苦,兩行清淚滑落,睫毛微微顫動,渾身劍意再度壓制不住,一路順著經脈破開魔咒之束,可是緊接著靈魂中便傳來劇痛,一口鮮血噴出!
去往西溟洲的仙舟上,白芷月心亂如麻,只能撫琴安神,此時手中鳳尾琴登時斷弦,下意識的愣住,卻陡然想起了素弦將自己留在中宵洲坐鎮的話語。
“如今之勢,除了你我便無人可信了,還請你坐鎮中宵洲作為後備,如果我等此次征伐西溟出了旦夕之事,還請你領中宵洲坐鎮東關,不讓這些邪修出西溟一步!”
“芷月明白,你……”白芷月卻陡然拉住素弦的手,看著他鄭重的面孔,向前一步想說些什麼。
“抱歉,如今正極盟萬般之事壓在心頭,屬實無暇他顧,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等此間事了,在陪你一起去看看這換了的人間。”
素弦笑著摸了摸白芷月的手背,將手抽出登上仙舟……
邪尊顫抖著用盡力氣護住心脈,素弦這舍命一劍終究還是沒能殺了他,卻直接斷了他的登聖之路,甚至怕是連合道的境界都保不住。
僥幸逃得生機還不等慶幸,這時眼前寒光閃過,劍翁一劍便要取其性命,可是卻被人攔住。
“洛天雲!你什麼意思?”劍翁問道。
“如今絕雲劍尊生死未卜,素弦修士又散道於此,誰還能把持本心遞劍碎這山河靈韻而不是據為己有?誰還能化這靈韻為天地靈氣?又有誰能問仙關?”洛天雲反問道。
“並非不能誅殺此等邪魔,而是邪尊素有威望,如此我等可趁機收攏邪修,掌控西溟,以聖人之道教之,潛移默化之下百年之後西溟之人便可明是非分正邪。”
“與我何干!絕雲劍尊乃我摯友,如今她的弟子死於此處,我就算這些做不到,可報仇都不行了嗎!”劍翁喝問道。
“邪尊如今重傷,恢復了也不復當初,估計化神都困難,如今想要在西溟活命,只能依靠我們,如若今日斬了他,日後出了什麼魔尊,妖尊,又有誰能制之?”
“這三百年之爭,天才隕落不知凡幾,如今還需你這等老劍修壓陣,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後輩想一想。”洛天雲苦口婆心的勸道。
“如今邪修盡歸於西溟,四洲之大足以讓我等經營,又何必徒勞無功折心損命?”
仿佛這話說進了周圍人的心坎里了,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
“反正這等邪修又翻不出什麼風浪!”
“說的對,現在正是需要培養後輩的時候,不然屆時青黃不接,我等宗門那神通妙法失傳愧對師祖!”
眾人七嘴八舌,但劍翁咬著牙目光狠厲,想要繼續遞劍可洛天雲的手攔著的力道愈發用力。
“放手吧。”
“不要被一時憤怒衝昏了頭腦!”
“副盟主說的有幾分道理。”
這時邪尊轟然跪地,拜服說道:“我自知罪孽深重,願為各位仙師掌控西溟,無論何事,我皆認之,只望饒得我性命。”
聖僧見狀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儒家聖人方才感嘆一聲素弦的決絕,如今卻冷眼旁觀這一出戲碼,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心氣盡泄,卻又一種輕松之感。
畢竟……這將近五百年的爭端終於塵埃落定。
劍翁目光環視,可是修士們終究不敢與之對視,劍翁心有余恨,可又能如何,難道能對盟中之人出手?
慢慢收劍入鞘,甩開洛天雲的手,冷眼直視留下話道。
“不管你什麼謀劃,素弦理事剛仙去你就要如此行事,但我自領鎮守西關,這些邪修若想要想出關,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說完劍翁轉身御劍而去,其弟子門徒也轉身便走。
洛天雲默默看著劍翁御劍而去,身後的修士們缺了一部分,回頭對邪尊出言說道:“如今你的性命寄存在你身上,好好約束你這一洲,暫且饒你一命,如若不然,必斬你!”
邪尊目光低下,唯唯稱是,對於自己而言低頭做小算不得什麼,本來就出身於微末,山林野修,能走到今日除了性命沒什麼是不能拋棄的。
這時天邊一道熒光拉著尾跡遙遙而至,竟是一位白衣女修,落地時微微踉蹌,精致的小臉卻盡顯蒼白。
“芷月,你怎麼來了?”洛天雲上前扶住詢問道。
“戰事已停?素弦呢?”白芷月推開洛天雲的手,喘息不停急忙問道。
洛天雲默默縮回了手,沉默不語,只是嘆了口氣。
芷月沉默良久,深深吐息一個周天,又開口問道:“劍翁呢?”
“去西關了,要不芷月你先休息一下,強行跨一洲山河損耗太大,不好好調息會影響身體。”洛天雲說道。
“無礙!素弦的……遺體呢?”白芷月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理事強行拔高境界,一劍斷了邪尊仙橋,自己身體卻是抗不住這等威能……”洛天雲止住話頭。
“屍骨無存?”
白芷月聲音顫抖但緊接著美目怒睜,柳眉倒豎,誰都沒有見過清冷的芷月仙子露出這般模樣。
“有你們相助,為何素弦會屍骨無存?”
沉默了片刻後洛天雲開口說道。
“實在是力有未逮,邪尊的攻擊實在難以招架。”
白芷月呵呵一笑:“洛天雲,你何境界?”
“合道。”
“素弦理事什麼境界?”
“素弦自是絕雲劍尊大弟子,又有絕雲劍傍身……”
洛天雲不答,可他身後一位修士出言說道,但緊接著就被白芷月打斷。
“素弦!什麼境界!洛天雲!你回答我!”
“化神!”洛天雲終究還是側臉拱手回道。
“化神不覺得邪尊攻擊難以招架?化神不覺得面對邪尊力有未逮?”
白芷月淒慘笑道,目光流轉見自己所問無人可答,隨即盯住邪尊繼續又問道:“素弦故去,可邪尊為何還活著?”
說完便抽出月白長劍,劃過宛如新月般的弧线斬向邪尊。
邪尊頓時手忙腳亂的跪行在洛天雲身後。
“理事救我一救!”
此言一出白芷月頓時柳眉倒豎,追加靈力,一劍月華更勝。
“芷月不要如此!”洛天雲連忙止住白芷月的攻擊。
“怎麼!堂堂正極盟的‘副理事’要與邪尊同流合汙嗎?”白芷月把副理事三字咬的極重,言外之意不僅如此。
“不要胡鬧!素弦理事已經仙去,留著邪尊之身是我身為副理事和眾位長老和客卿商討出來的結果,在邪尊之身種下印記,為我們所用,按照我們的要求重整西溟,幫助教化,也能減少我們的傷亡,五百年以後未嘗不能重歸五洲之地。”
洛天雲繼續說道:“我們都知道素弦犧牲對你打擊很大,但你不能拿世間大事來發泄!”
白芷月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除惡務盡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不明白嗎?在乎傷亡?真在乎為何要進盟!三百年前立盟從北打到南不說在乎!一百年前絕雲劍尊殺穿西溟時不說在乎!如今盟主閉關,素弦仙去,現在卻在乎了!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好,很好,我以副理事之名,提議剝奪洛天雲副理事之位!”
“諸位!投票吧!”
在場正極盟的長老和客卿面面相覷,誰能成想絕雲劍尊不在,素弦理事犧牲,此時正極盟居然有如此大的分歧!
頓時月華宗和對素弦心折的人紛紛舉手,可惜只有半數,頓時白芷月明白了素弦離開前和自己說的話乃是何意。
“一半對一半,目前理事沒有重新選舉,盟主又不在,暫且擱置。”記錄官大聲說道。
洛天雲仿佛松了一口氣,連忙上前去想勸住白芷月,卻見她一擺手拒之門外。
“營營苟且之輩倒也成群結隊!”白芷月呵呵一笑。
“芷月,你冷靜……”洛天雲話還未說完,白芷月催動靈力轉瞬騰空而去。
洛天雲微微失落,隨即看向身後的邪尊,只見他露出諂媚的笑,老臉老臉皺成一團,誰能成想一位幾乎入聖的大能如今居然能如此下賤。
“理事!”
邪尊這聲理事叫的洛天雲內心一股莫名的快感傳來,名為權力二字開始在心里扎根。
“我們之前的提議你可接受?”
“接受接受!”邪尊拱手弓腰笑呵呵的說道。
“那就放開心神,讓我等為你種下禁制。”
邪尊敞開雙手,隨即把靈護撤訴,洛天雲上前一步,伸手按住邪尊的頭頂,隨著金色光澤化作鎖鏈融入邪尊的腦海中……
白芷月往西關疾馳而去,遙遙望見劍翁的身影,他正和自己的弟子門徒重新搭建之前破壞的西關。
“劍翁!”白芷月飛身而至,卻終於堅持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芷月!你咋過來了……誰傷的你!”
劍翁見狀大駭,連忙上前握住白芷月雙手用法決為其調理,劍翁自出關以來,最看重兩個後輩,今日已經犧牲了素弦,白芷月可在不容有失了。
“無礙,靈力耗費過巨,稍稍調理便可。”
白芷月抽回自己的手正色問道。
“洛天雲的提議劍翁你可知道?”
劍翁聞言頓時須發皆張,含怒說道:“如何不知,我本欲一劍結果可邪尊那廝,卻被洛天雲擋住,滿口說著什麼借力打力,休養生息,殊不知除惡務盡,否則必反噬自身,我想一劍了之可無一人支持,我一氣之下立下大誓,便來西關鎮守!”
白芷月頓時愣住:“指天立誓,劍翁何至於此……”
“老朽空活八百載,如今方知何為天地正理,能為絕雲劍尊前驅我雖死無憾,更感慨素弦理事如此壯哉,自然要用此殘軀護住他們的心血,不然怕是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白芷月眼眶一紅,頓時壓力擊潰心房,泣不成聲。
“素弦……素弦他……為何如此之急啊!”
隨著一切塵埃落定,眾修士也終究散去,僅有一個巨大石碑立於此地,歌頌正極盟於此大勝西溟洲邪尊,素弦理事的功績居然被有意的隱去了。
此時一道紅色的曼妙身影來到此處,看了之後不由得嘖嘖稱奇。
“要說無恥,還得是那幫道貌岸然的名門高徒。”
“不過素弦真不愧是北霜洲的崽子,還以為沐雲清那個娘們把他教歪了,沒想到臨到事頭倒有一腔孤勇!”
“不過怕是想解脫更多些吧!”
片刻後那身影又嘆了口氣。
“嘿嘿嘿,我偏不如你之意!還是得救你一救,不然等沐雲清那個娘們出關怕是在場之人一個都活不了,真是孽緣!”
只見她從彌須戒指中拿出一杆黑色大旗,上面繡著九幽閻羅和十殿陰兵。
“小崽子!可得爭口氣啊!”紅衣身影咬著牙嬌軀不斷顫抖著,並指為劍,大旗隨著指尖不斷招展。
隨著陰風陣陣,逐漸三魂七魄匯集,隱約可見素弦的模樣,紅衣女子頓時咬破指尖,隨即三滴心頭精血容納三魂,又拿出一枚玉簪護住七魄,默念法決讓自己神魂與素弦的三魂七魄相連,最後借一深沉陰玉容納這陰魂之身。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後紅衣女子長呼了一口氣。
“區區化神拼什麼命啊!還好臨死摸到了合道的門檻,神魂更穩固些,不然差點就回不來了,可惜我的三百年修行!可惜我的凝神玉簪!可惜我的靈玉!”
“遲早在你身上連本帶利的取回來!嘿嘿嘿!”
紅衣身影轉瞬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