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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絕戀 草木 35286 2025-02-19 09:37

  (一)針鋒相對

  十幾歲的明玉,是非常囂張跋扈的,但她很少表現出來。

  在這所學校里,學生的家境都算得上優渥,但同學們仍然很喜歡圍著她。

  她出身於這片大陸的世家貴族,還是血脈特殊的舊貴族,親族強勢又有能力,就算平時說話就算帶著刺,也沒人願意招惹她。

  旁邊的同學湊過來:“你怎麼又生氣?”

  明玉長相很清純,眼尾上翹,又纖長,她的瞳仁很大,基本上看不見什麼眼白。

  “我太累了,”她的語調有些銳利,但本人神態很平靜,這是她天生的習慣,“總是力不從心。”

  明玉其實不喜歡說話,她喜歡一個人待著,從她小時候起,就有親朋好友說她長得像上個世紀熒幕里的女星,很純情、很美麗的臉龐,能讓無數老板一字千金的氣質。

  “清純玉女。”他們這樣說。

  明玉沒有他們想得那麼高尚,那麼單純。

  她總是慢吞吞走上行政樓,捏緊拳心,然後提心吊膽地投去目光,二樓的辦公室門口左右徘徊,可能是過分壓抑的家庭氛圍,讓她總是喜歡在情愛上追求不一樣的感覺。

  當時的她想法很簡單,有時候能看見他,只是一瞬間,都心滿意足了,可是貪欲是無止境的,她越來越粘稠的內心在涌動。

  這是她的親表哥,在這所學校任職。

  表哥雖然是表哥,但比明玉年長很多歲,甚至能在封建時代當她的父親了,明玉的父母太忙碌,又是大意的性格,總是要這個男人照顧自己年幼的女兒。

  明玉覺得,辦公室里的男人不只是自己的血親,他還是自己的老師、父母、還有未來的丈夫,兩人的關系像錯落交織的藤蔓。

  一個照顧了她十幾年的男性。

  明玉總是病懨懨的,一方面是父母對自己的期盼,像是一座大山壓在肩上,讓她無時無刻身體都緊繃著,另一方面,則是她身體比較虛弱,走兩步路都喘氣,比如這次學校組織的中秋節活動,她全程無動於衷。

  學習委員,她將來一生敵對的人,此時正值年少的時候,明玉見她目光帶著火,話里帶著刺:“你是做什麼?大家都集合去搬東西,你為什麼不去?”

  明玉從來就看不起她,也沒了好臉色:“你要去討好老師領導,難道我們需要嗎?”

  她穿著學校的黑紅制服,目光透著譏諷,補充道:“先去洗把臉吧,原來你的臉跟校服一個顏色?”

  “明玉!我會把這件事告訴老師的!”

  明玉點頭,她最看不起這種下賤的平民,只是她自詡有良好的修養,盡量不把輕蔑表達出來。

  “那你去跟老師告狀吧,我是不懂,你做這些無用功,是要衝業績?”

  此話一出,明玉見到夏薇的臉扭曲了一瞬間,彼時,對方還不是那個浮沉官場數十年、雷厲風行的檢察官,會在會議室里蹬著高跟鞋,氣勢凜然的下達命令,現在不過是眼神凶惡一點罷了。

  明玉這個人一身臭毛病,比如她會容貌歧視,她覺得夏薇嘴凸,眼神像是死老鼠,別說皮膚黝黑,體態其差,說話總是扯著個嗓門,就像山溝溝里的野人,跟對方處於同一個空間,她覺得有點作嘔。

  “夏薇,你也別找同學幫忙了,我們出錢請人搬東西,行吧?”

  明玉輕飄飄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

  這個男生趕緊馬不停蹄湊過來,像是哄小孩似的,生怕明玉不高興:“是不是站久了?我帶你下去休息。”

  夏薇氣急敗壞地放下狠話:“行!明玉,葉老師馬上就出差回來了,你到時候再去他辦公室負荊請罪吧!”

  明玉沒說話,旁邊的狗腿子男生先發作了:“丑人多作怪。”

  明玉忍不住笑了一聲,她施舍似的瞥了男生一眼,繼而轉身下樓了。

  這種傲慢充斥著她整個初中、高中時代,她也不會去欺負別人,自然有她的狗腿子幫她鞍前馬後,因為漂亮到讓人恍惚的臉,身上流傳到今高貴的血統,學校很多人悄悄喊她小公主。

  這場安逸就是被眼前的男人打破的。

  葉正儀放下文件夾,他長得跟明玉竟有五分相似,都是輕靈疏離的類型,當他掀起眼皮時,頗有幾分冷然:“你什麼時候學會歧視同學了?”

  葉正儀周身始終有種凌然的感覺,並不像一個高中老師,他下意識雙手交迭,身體微微偏向一側,姿態像是在拷問下屬。

  明玉每次看到他,難免緊張,面對自己心愛的男子,她也褪去了幾分高傲,甘願垂首:“我何錯之有?我只是實話實說。”

  葉正儀闔上眼簾:“出去。”

  “你難道要我多高尚?讓那個賤民騎在我頭上?葉老師,你只看見她受苦,何嘗看見我受辱——”

  葉正儀有時候真的會懷疑,明玉是怎麼長怎這麼大的,自己的教育模式又出了什麼問題,才讓她如此越軌,成為這麼傲慢無禮的人。

  “你沒錯,應該是我錯了。”

  此話一出,明玉心頭一緊,她忍不住上前,臉上透著不安,又發現兩人的距離有些逾越,她趕快往一側走了幾步:“你若是生我的氣,我給你道歉。”

  “你以後再道歉吧。”

  葉正儀耐心耗盡,只覺得明玉簡直毫無用處。

  他來這所高校是特聘講師而已,往日里本職工作非常忙碌,瀏覽了一遍今天的行程表,注意到會議的時間,他沒耐心再說什麼,拿起桌子上的筆記本,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了辦公室。

  明玉呆滯地看向他的背影。

  她母親家族的基因特別好,她和葉正儀都是舉世罕見的美人,明玉是蒼白孱弱的,對方卻身姿高挑,裸露在外的小臂十分精壯,男子比正常人高一點的顴骨,顯現出額外的鋒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愛上葉正儀。

  多年的陪伴與照顧,她把對方當做了父母一樣的人,青春期對強者的仰慕,還是這種暗戀帶來的刺激感,都讓她在這段情感里迷失。

  她甚至會對著鏡子,學習他的淺笑。

  明玉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葉正儀坐過的椅子,她甚至想蜷縮進這個椅子,好像縮在他的懷里。

  她有點恍惚地回神,對方是一個很成熟的男子了,比如領帶、腕表、亦或者是他身上的白花香水氣息,自己跟他差得太遠,無論是年紀還是眼界,是不是因為父親在生命里的缺失,才讓自己這樣痴狂?

  明玉不知道,她渾渾噩噩出了辦公室,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襟,她走到了學校後門不遠處的小石子路上。

  之後的很多天里,明玉都在這里,她找理由把身邊的狗腿子都打發了,不顧他們依依不舍的眼神,在小路上獨自擺弄著鵝卵石,再一點點拼湊成一個小房子,這是她少有的安寧時刻。

  “你是明玉?”

  明玉詫異地回頭望去,見到了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

  這里里學校後門還有一兩百米,她心里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一時間沒有回話。

  直到對方靠近,明玉蹙起眉頭:“做什麼——”

  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摑在她慘白的面容上,她一時間愕然不已,倒在了鵝卵石堆里,眼前大片發黑,明玉半個身體傳來猛烈的疼痛,特別是手肘,感覺已經骨裂了。

  有人拿著攝像機在她前面晃,閃光燈刺得人流淚,青年嘴里道:“這就是嫂子說的那個賤婊子?看著確實會勾引人,她不是有很多追求者嗎?這幾天也沒看到啊?”

  “長得挺清純的。”

  “你喜歡?那你到時候拍,反正我要先教訓她。”年紀稍小的人眼里放光,拽著明玉的手腕要把她拖到平坦的地面上。

  明玉也不是什麼膽小的人,她冷笑道:“哪里來的狗?這是什麼學校?你們不清楚?一定要嫌自己活得久嗎?”

  這些青年人愣住了,明玉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血打濕了她的半個胳膊,她還是保持著冷靜:“為你們的嫂子逞英雄之前,先想想之後的後果。”

  “嘴硬什麼!”那個年紀稍小青年的又把她摜到在地,要掀開她的校服衣擺,入眼是嫩白光滑的腰肢,養尊處優的肌膚透著香氣,讓在場所有男人血氣上涌,恨不得立馬上去像瘋狗一樣撲上去吸吮。

  “先拍照,有了照片視頻她還能去報警?她們這些貴族最要臉面了——”

  “還猶豫什麼?難道你們不想操這個婊子?這可是貴族,還長得這麼漂亮,你們以後可要跪著給她擦鞋的,現在都能操她的逼了!”

  明玉終於從疼痛中清醒過來,她說:“那你們拍照吧,我如果活著,就算是聲名狼藉,也要你們所有人的命。”

  她又硬生生挨了一巴掌,領口的襯衫扣子被扯開了,烏發凌亂地散落在胸口,能看見淺色的胸衣帶子。

  明玉的眼眶有些泛紅,她怎麼敵得過這些人的力氣,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眼神真的騷,怪不得這學校的人要給她當狗。”

  “你快點啊,脫了半天沒脫下來!”又是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音。

  明玉的身體顫抖了一瞬,她猛地咳出一口血來,艷色低落在她雪白的脖頸處,加上她泛青的臉,竟然有種油盡燈枯之感,但神色仍然冰冷。

  這出動靜把所有人嚇了一跳,明玉說:“我的胳膊如果再不包扎,馬上血就流干了。”

  這里的動靜太大,加上男人們一時間的猶豫,竟然讓學校周圍的安保發現了。

  明玉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期間也報警了,她的媽媽在病床旁邊擔驚受怕,說讓她千萬放心,絕不會放過那些欺辱她的男人。

  期間她的狗腿子也來噓寒問暖過,滿是心疼憐惜,明玉說:“我有件事拜托你們。”

  明玉想知道他們口中的嫂子是誰,但並不想讓媽媽擔心,因為她想自己解決。等到狗腿子們把結果轉達,明玉心里有驚訝,更多是果然如此的感覺。

  等到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夏薇堵在她的宿舍里。等到把寢室其他無關人員請出去,明玉露出笑容:“好學生也會跟社會人士戀愛嗎?”

  “你在說什麼?”夏薇抿著嘴唇。

  “你跟社會上的人士戀愛,是跟他說了我的什麼話?讓你的男友氣得不輕,找人來把我按在地上打?”明玉當著她的面點了根薄荷煙,白霧模糊了她清絕的面容,“我就算看不起你,也罪不至此吧?”

  這所學校里的人,跟明玉有過衝突的不多,她雖然傲慢任性,但是從來不惹是生非,所以她很快就猜到是誰了。

  夏薇咬緊牙關:“你在我的宿舍抽煙,還把我的舍友趕出去——”

  “啪。”

  干脆利落的一個巴掌,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明玉很沒素質地把煙踩滅了,她說:“我真的覺得你很傻,你討厭我說過的話,怎麼自己也能用話語煽動別人呢。”

  夏薇氣得發抖,眼里還有驚懼,她聲嘶力竭地拍打著門:“來人,來人啊!誰來管管!”

  見還是無人開門,夏薇眼里含著熱淚,她一把扯住明玉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你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啊!要把學校的人勾引完才安心?”

  明玉的臉徹底冷下來,她用力推開了夏薇,本來也沒用多大的力氣,可夏薇後面有個椅子,她不小心被絆倒了,一時間沒站穩,額頭磕到了尖銳的櫃角上,流淌出許多鮮血。

  慘叫之中,門被強硬地打開了。

  明玉迎光看去,眯起眼睛。

  葉正儀,他身後還有其他人。

  “明玉。”

  “葉老師,”明玉說,“我這就去領罰。”

  在葉正儀的辦公室里,明玉跟他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你要做什麼,剛出院不久,去別人宿舍大鬧,多少人看見你氣勢洶洶闖進去,還打傷了同學,現在可不是檢討書這麼簡單了,明玉,你是要受處分的。”葉正儀的眼睛里不是失望,而是很重的厭煩。

  明玉說:“你不問前因後果嗎?”

  “結果已經造成了,夏薇之前跟你是有矛盾,我清楚,至於你把人傷到住院麼?你自己也才剛出院。”

  為了女兒的名聲,還有抑制這場不光彩的風波,明玉的母親並沒有把具體的情況告訴葉正儀,葉正儀只知道明玉不小心傷到了胳膊。

  他對麻煩一直是厭倦的態度,在葉正儀心里,明玉現在跟麻煩差不多,所以他當時並沒有多問。

  明玉心涼了一半兒:“那我們無話可說了。”

  “是,我確實跟你無話可說,你最近不用在學校待著,等你什麼時候去跟夏薇道歉,你什麼時候再回來。”葉正儀直接跳過了明玉的班主任,學校政務處,下達了最後的決定,“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安排你去做義工,不要再惹出事來。”

  明玉最討厭的就是做事情,特別是體力活,她自幼身體就不好,很容易有心力衰竭的感覺。

  “葉老師,”明玉微笑著,“我現在有點討厭你。”

  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真的討厭你了。

  “你不用跟我打感情牌,是什麼流程,就是什麼流程。”

  葉正儀的臉色有些冷,淺色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溫度,如一潭不見底的寒水,他比明玉高一個頭還多,落下的陰影極具壓迫感,讓人不由呼吸困難。

  明玉恭謹地點頭:“嗯。”

  她很想跟小時候一樣任性,在他懷里哭著撒嬌,扯著他的發尾歇斯底里的發脾氣,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心里總是各種奇怪的念頭盤旋,她總是想拙劣的模仿他,讓自己不再失態。

  明玉媽媽等在校外的車子里,她問自己女兒:“你為什麼要打人?”

  明玉把全過程跟她說了。

  “那你也不能打人呀!太衝動了。”

  明玉的臉冷下來,她看著眼前美艷的夫人,總是覺得她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為什麼,我就是殺了她又怎樣?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理想化?”

  她發覺自己的語氣不好,又見到美婦人的柔弱,一時間也覺得頹然。

  (二)暗潮涌動

  明玉回到自己的臥室里,睡了一天一夜,卻噩夢纏身,醒來的時候滿臉淚水,她赤著足從走廊到了書房,打開了一個寫著各種字的本子,里面有散文詩集的抄寫,和一些不明所以的話,看著前言不搭後語的。

  “其實我還沒明白什麼是愛,就已經恨你了。”

  在兩天之後,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回頭的時候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它被歷史衝刷到富有光澤感,濃墨重彩之中,五進五出的宅邸。

  歇山轉角,重檐重栱。繪畫藻井、朱門紅窗。

  從上往下用無人機拍照,像是古代世家小姐打開了妝奩,看向自己的嫁妝,層迭有致的雕花盒子,里面是點綴著翠玉的海棠頭面,累絲嵌寶。

  她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外套,沒有再回頭,坐上車。

  明玉才來三天,就極度不適應這里的生活,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卻要被人五點喊起來為這所養老院做早餐,處理髒兮兮的蔬菜,甚至有的老人會說新來的廚師做飯難吃。

  明玉都懶得理他們,養老院負責人叫她去打掃衛生,清理汙水,她直接說:“你們把我當什麼?”

  現在天氣有些冷,這邊又處於荒郊野嶺,早上冷水打在她的手指上,她都能難受一天。

  負責人明知道她的身份,只來催了一次,就再也沒來過。

  半個月過去,還是沒有人來接她回去,負責人像鬼魂一樣在她身邊游蕩,明玉跟他死倔著,始終不肯邁出一步。

  直到今天,有幾個老人說:“小姑娘,你怎麼早上不做飯,這都十點了,院里所有人都等著。”

  明玉已經氣笑了,她強撐著身體走到廚房,拿起刀就摔在地上,周圍的人看到了,嚇得魂飛魄散,氣氛冷凝不已,有個年輕男子從門外過來,頓了頓腳步。

  年輕男子皮膚黝黑,眼神明亮,帶著一股天生的野性,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頭發有些亂糟糟的,身上帶著灰土味道,讓明玉內心有些厭惡。

  葉正儀曾經跟明玉的媽媽說,明玉非常單純,雖然也不知道他的依據在哪里,但明玉確實是個不會掩飾自己脾氣的人。

  年輕男子沒忽略她眼神里的輕蔑,他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手腳麻利地撿起刀,然後小跑在明玉身邊,悄悄跟她說:“我幫你做飯,你到時候在這里休息。”

  明玉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她也不是傻子,轉身就對其他人說:“你們還在這里干什麼,待會能做好飯的,都回大堂去。”

  其實看她那個要殺人的氣勢,很難不懷疑她會把一盒圖釘倒進鍋里。

  等到廚房只剩下他們兩人,年輕男人跟狗一樣湊過來,給明玉搬了張凳子,去燒水給她泡枸杞茶,關心她早上冷不冷,忙前忙後的樣子,屬實有點滑稽了。

  明玉沒什麼表情,看著他利落地洗菜、備菜、打燃灶台,對方的動作非常熟練,廚房里很快傳來了飯菜的香味,年輕男子單獨做了其他兩個菜,裝在小盤子里,擺在她面前。

  “你喜歡吃什麼?”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怕你吃不慣,這些都是養老院的菜色。”

  明玉說:“這里的菜都不好吃。”

  男子點頭:“你瘦了一些。”

  面對明玉有些冷漠的眼神,他的眼睛彎起,像兩輪月牙:“你第一天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

  “嗯。”

  “你好漂亮。”他露出了熟悉的痴迷感,明玉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

  這個男人說自己叫薛芸京,他純屬是來這里做兼職賺錢的,這里離他的學校很近,但明玉想的是,這種荒郊野嶺也有學校?那他們會說普通話就已經不錯了。

  薛芸京說,他比別人讀書晚一些,他十九歲才讀高三。

  明玉也沒什麼事情做,有時候會跟他聊天。

  “當時把同學打傷了,老師很生氣,他可能覺得我脾氣太差了、性格太差了,就想把我扔在這里,看看能不能改變吧。”

  薛芸京說:“你會打人嗎?”

  明玉覺得他關注的地方不對勁:“我為什麼不會打人。”

  他抿著唇瓣,半晌才說:“我想象了一下,你如果打我,我會很激動。”

  明玉沒聽懂:“激動?你不是應該生氣嗎,然後報警。”

  “嗯,是生氣。”他沒多說了。

  明玉雖然平等的看不起每個人,但她也不是什麼很惡毒的高中生,看著薛芸京為自己忙前忙後,她想了想,從行李箱拿出一個紅褐色的皮質盒子,很有質感,也很有重量。

  上面的鎏金鎖扣精巧無比,盒子會像電視里的舞台一樣,層迭著移動,把里面的戒指推在人的視线中央。

  她對錢沒什麼概念,只知道這是個禮物。

  她找到在合歡樹下洗碗的薛芸京。

  “這個給你,我有很多戒指。”

  薛芸京愣了一下,第一次展現出局促,還有貧窮帶來的窘迫:“是給我的嗎?這……”

  明玉說:“對。”

  她怕薛芸京看不清楚,就微微彎下腰,親自打開了這個盒子,里面是一枚大氣的鉑金鑲鑽戒指,就是造型看起來不太適合男人。

  薛芸京前面是堆砌起來的碗筷,他想擦拭自己布滿水漬的手,又覺得太狼狽了。仰頭看向她純淨的眼睛,他在這場如夢似幻,好似浪漫電影的氛圍里,徹底換作了情愫的奴隸。

  他說:“我會有機會,也送你一個這樣的禮物嗎?”

  明玉回答:“會的。”

  薛芸京知道,他最好是拒絕眼前這個誘惑,他看得出來,眼前漂亮的美人出身不凡,像是公主一樣尊貴的人物,無論是衣著還是氣度,都是自己高攀不起的。

  他只是個來回奔波,為了生計的窮小子,家徒四壁就算了,父母也都相繼離世,只留下了年邁的外婆,這樣的家庭環境,怎麼都讓人無法接受吧。

  但怎麼能抵擋住對方的魅力?

  當他接過這個帶著惡果的盒子,心髒好像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他要為此奉上自己的生命,要以生命許諾,至死也要讓她獲得幸福。

  明玉哪里知道他的想法。

  她在這個養老院待了三個多月,始終讓薛芸京包攬下了一切事情,自然要給對方一點好處的。

  她說:“你以後可以來w市找我。”

  明玉回到自己的臥室,偏硬的床板讓她十分難受,但多日來已經習慣,她打開自己的牛皮本子,又開始無意義地塗塗畫畫,到了快晚上九點的時候,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她有些驚訝,這麼晚了。

  打開臥室的房門,外面的薛芸京看起來有些狼狽,他看見穿著睡裙的明玉,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怎麼進來的?大門不是鎖了嗎?”

  薛芸京說:“從西邊那個要塌的牆翻過來的,踩著樹。”

  他低著頭,看向尚且年輕的明玉,半晌沒說話,在明玉耐心告罄的時候,首次問她:“如果我考入w市最好的大學,你會愛我嗎?”

  明玉臉色驟變:“你在說什麼?”

  她很快反應過來,她給了對方錯誤的感受。

  “不會,”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有喜歡的人。”

  “……”

  明玉補充了兩句:“就算沒有喜歡的人,你我也是不可能的,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榮華的誕生,產生了一種向往而已吧?”

  她不經意間又露出了那種傲慢。

  薛芸京覺得酸澀無比,他說:“不是的,我每次看到你,都會很激動,總是心跳加速,想靠近你多一點、再多一點……”

  明玉笑著看向他。

  “荷爾蒙作祟吧,其實你不懂愛,我也是不懂的。”

  “不是!請你給我一個機會——”他情緒有些不穩定了,眼睛泛紅。

  明玉想了想,決定讓他徹底死心。

  “我不會說謊,因為我的身份不需要說謊,就算黑白顛倒也有人奉承,我媽媽曾經說,身上高貴的血,不能流向低賤的人。”

  她的神色有些漫不經心:“如果跟你們這樣子的人誕下孩子,總覺得是雜種,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你可以辱罵我的傲慢了。”

  薛芸京感受到了她的坦然。

  “你們所有貴族都是這樣想的嗎?”

  “是的,而且我是舊貴族,必須留下干淨的血。”

  如果這是一場少年時期正常的告白被拒絕,在荷爾蒙的帶動下,當激情褪去,可能薛芸京在數十年後,會心懷遺憾地憶起這段曾經,並且漸漸走出這場錯誤。

  但明玉的話對他衝擊太大,一時間讓薛芸京有撕心肺裂的痛感。

  她的唇瓣很小巧圓潤,說出的話卻這樣傲慢。

  “……我知道了,我現在沒辦法跟你平等對話。”他想起了明玉的高貴血統論,心底陡然萌生出了惡意。

  現今要這麼高高在上,要帶著憐憫看向自己,仿佛一個眼神都是施舍,如果她真的被自己強奸,陰道里灌滿精液,之後懷上雜種,會不會大著肚子哭著哀求呢。

  明玉說:“時間不早了,你還要站在這里嗎?”

  她這是下了逐客令。

  薛芸京掩去眼底的暗潮。

  “嗯,有機會再見。”一定會再見的。

  明玉沒搭理他,直接關上了門。

  她坐在硬邦邦的床上,打開了自己的手機,可能是被這場表白刺激,她心底糾結了很久,才撥通葉正儀的電話,連續三次,皆是無人接聽。

  她又打了很多字在對話框里,但遲遲沒有發送,兩人上一次交流,已經是一個月前了。

  葉正儀說:“你如果仗著自己的身份,繼續肆意妄為,讓別人代替你的工作,就永遠不要回來。”

  明玉回復他:“我就是這個身份,上天給予的,你們給予的。”

  後面葉正儀沒說話了。

  其實在她小時候,葉正儀很溺愛她,幾乎是百依百順,葉正儀曾經說過,他准備一輩子不結婚,就這樣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養大,就心滿意足了。

  在她家留下的影像里,親族在一起聚餐,熱鬧非凡,他把她抱在懷里,很小很圓的一個團子。

  他對明玉媽媽說:“寶寶讀小學,你們安排好了嗎?”

  旁邊明玉的祖母說:“都多大了,還喊寶寶,就叫名字。”

  明玉的祖母一向嚴厲又古板。

  葉正儀說:“還有幾年,我再多喊喊她。”

  (三)近親結合

  憶起曾經,明玉的郁氣淡了許多。

  她知道,葉正儀對她的冷落與厭惡,都是來自於她不該存在的情愫。

  葉正儀是個特別敏銳的人,他又對明玉分外熟悉,怎麼能察覺不到她內心的想法,所以在某次除夕夜里,他對明玉的母親說:

  “孩子青春期到了,姑姑有什麼看法。”

  明玉的母親“啊”了一聲:“她早戀了嗎?”

  葉正儀說:“不是。”

  舊貴族一般都是在近親之間結合,用他姑姑的話來說,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親上加親,還保證血脈的純正。

  就像她和她的丈夫,就是直系的第四代血親,在一起誕下了明玉,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但夭折、痴呆了多少個孩子,她只字不提。

  葉正儀說:“姑姑,這都什麼時代了,別太在意血脈,惦記那些曾經荒謬的規矩。如果近親結合,還要誕下孩子,那孩子發生基因突變,是不可挽回的事情,小玉如果選擇了家族之外的人,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

  他的姑姑笑了一下:“小玉不是健健康康的嗎?”

  葉正儀見她的態度,突然說不出話來。

  “小玉身上流著的血,可是我們家族最純的血,”明玉的媽媽眼里很有神采,“一定要讓她把這高貴的基因留下來,不是嗎?”

  她發現葉正儀沒說話,忍不住問他:“你難道要那些下賤的、底層的人,讓我們家族的公主為他們誕下子嗣嗎?他們憑什麼呢?”

  “可是——”

  “正儀,你也舍不得你的寶貝,為那些人犧牲自己吧?”

  “也有別的貴族,只要不是與我們血脈相連的。”葉正儀闔上眼簾。

  “那要看小玉自己的意思。”媽媽轉過頭來,美麗的臉龐上帶著笑意,耳邊的貝母飾品輕輕晃動。

  明玉聽見自己說:“我覺得媽媽說的對。”

  葉正儀的臉色有些發冷了。

  他提前離開了餐桌。

  明玉能猜到葉正儀怎麼想的,從小陪伴、養育的孩子,幾乎算自己半個女兒,居然對自己有了男女綺思,別說兩人真有血緣關系,還是高中時代的師生,怎麼看都很驚世駭俗吧。

  成年人不能與孩子一般計較,葉正儀曾經說:“你能犯錯,也可以錯很多次,但我不行。”

  兩人都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也心知肚明。

  明玉拒絕薛芸京後,就不打算讓他幫忙了。

  負責人帶來一個好消息,廚房里有熱水接通了,這讓這個冬天順利很多。她自己來到廚房里,學著薛芸京的樣子備菜,即使一沓糊塗,做出來的食物像是不明毒藥,她也咬牙堅持了下來。

  發現養老院的老人們食不下咽,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連帶著負責人也給出了一些委婉的建議。

  她覺得很不甘心。

  明玉這一停留,就停留了整整半年,在這個悲慘的時光里,因為明玉最開始惡劣的態度,老人們對她印象不好,但時光流逝,人們也漸漸改觀了,有時候還能一起坐下聊聊天,聽到各種離奇的八卦,家長里短。

  經過日日苦練的廚藝,明玉進步了許多。

  她最擅長的就是番茄炒雞蛋,也收獲了一些好評。

  葉正儀中途打過一通電話來:“你可能會留級。”

  “這不是拜你所賜?”

  “不,是你咎由自取。”

  明玉冷笑一聲:“知道了。”

  她氣憤地掛斷了電話,把桌子擦得發亮,旁邊的老人湊過來,嘴里喊著:“小玉,幫我看看這個怎麼登記。”

  明玉洗了個手,擦干之後接過老人家的手機,大概過了十分鍾,就幫助老人家完成了網上登記。

  “還是你們年輕人會操作這些!”老人家很高興,往她手里塞了一些葵花籽。

  這樣的日子很平靜祥和,冬季也來臨了,她在窗口看著薛芸京在門口掃雪,凍得鼻尖通紅,耳朵也像是要掉了,呼出的白氣很綿長。

  很單薄陳舊的衣裳,她想。

  她找到養老院的負責人,猶豫著說:“外面那個掃雪的人,我想給他一些資助,你能代替我出面嗎?”

  面對負責人愕然的模樣,她說:“你可以把這件事告訴葉老師。”

  雖然她還是很傲慢很任性,可是她也有一點點的憐憫。

  在漫天飛雪里,明玉隔著這扇窗子,有時候會注視著他。

  她的筆記本又寫上了新的文字:留級之後,還是比你早一年大學畢業,其實這不是什麼好事情。

  轉眼間,聖誕節要到了。

  養老院每個人都得到了紅彤彤的苹果,是明玉打包的小包裝盒,她很喜歡裝飾物品,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墨綠的綢緞打上漂亮的蝴蝶結。

  她負責分發這些平安果。

  交給負責人時,對方笑眯眯地說:“葉老師會很高興的,你學會了很多。”

  明玉說:“你說做飯?我家里又不是沒有廚師,你想吃法餐嗎?”

  把平安果交給老人們時,他們會溫柔地笑,目光含著感謝:“好孩子,我們也能趕上年輕人的熱鬧呢,真是很漂亮的盒子,有心了。”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薛芸京面前,對方垂下頭,沒有對上明玉的眼睛,在薛芸京的視线里,是一雙潔白柔嫩的手,拿著一個小巧的禮盒,墨綠綢帶上用外語寫著聖誕快樂,旁邊掛著小小的姜餅人。

  這是一個半透明的盒子,里面有星星燈環繞著這個苹果,鮮紅的果子,像是一個人鮮活的心髒。

  “聖誕快樂,每天都要快樂。”

  薛芸京覺得自己的心髒被她捧在手里了。

  “聖誕快樂。”

  小公主,聖誕快樂。

  他覺得這個苹果,比上次的戒指更讓他心潮澎湃。薛芸京抬起頭,注視著她柔和的眼神,覺得自己一生都要拜倒在她的真誠與傲慢之中。

  突然就不恨她了,想讓這一瞬間的幸福永遠留下。

  但薛芸京知道,這樣的人不會為自己停留。

  明玉對他的溫柔,永遠只是指縫里漏出的一縷,如果要對方完全屬於自己,他需要走到更高的地方,擁有更多的東西,讓她再也無法離開自己。

  明玉度過了一個非常美麗的聖誕節。

  在這天晚上,她給葉正儀打了個電話。

  接通了,對方卻沒開口說話,明玉說:“老師,下次我能給你一個平安果嗎?”

  “嗯,聖誕快樂。”葉正儀似乎是很累了,嗓音很慢,很柔和。

  “你說我三天後回家,是真的嗎?”

  “是的,到時候我來接你,想吃什麼,我讓他們提前准備。”

  “可以吃燭光晚餐嗎?浪漫一些的。”她問。

  葉正儀的呼吸絮亂了刹那:“你想讓我生氣?”

  “我只是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難道我要撒謊騙你嗎?”明玉攥緊了自己的裙擺。

  “算了……這點我跟你永遠說不明白。”

  這次葉正儀沒有冷冰冰的態度,他可能不想破壞這來之不易的溫馨氛圍。

  臨走的前一天里,明玉跟養老院的老人們辭別,在擁抱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曾經的尖銳好像淡化了,懷里是真實有溫度的身體,人與人的情感在時光中流動。

  “明玉。”

  薛芸京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他來養老院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你要走了嗎?”

  明玉露出笑容:“是,期待你能考上w巿最好的大學,後會有期。”

  她提上自己棕木色的小箱子,很輕便,放著一些她的隨身物品。

  明玉臉裹在厚厚的毛領中,她帶著深色的小圓帽,唇紅齒白,正值風華的年紀里,朝眾人揮手道別。

  在漫天風雪中,旁邊的司機給她撐起黑色的大傘,兩人從養老院的門走出去,身影漸漸縮小、淡化,像是一場電影故事的結尾。

  薛芸京下意識追隨她而去。

  他很怕這是一場美夢。

  車門打開的下一刻,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扶住了明玉的胳膊,她看見熟悉的墨綠腕表,突然安心了許多。

  “老師!”

  “嗯,你冷不冷,車里有熱的飲料。”

  葉正儀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目光不禁柔軟許多。

  但這種情緒轉瞬即逝了,他瞥向旁邊的薛芸京,見薛芸京恍惚的樣子,他對明玉問道:

  “你的朋友來送你了。”

  明玉愣了一會兒,她側身望著薛芸京,有些疑惑他為何要追這麼遠,是不是自己有什麼東西落下了。

  白茫茫的世界里,他過了半晌才說話:“……你快上車吧,我只是想問問你的聯系方式。”

  明玉聽到他的話,不禁擔憂著,自己當初的話那麼決絕,難道薛芸京還沒有死心嗎?

  但在風雪里的他看起來好脆弱,身上有種落寞的感覺,想到他跟了這一路,自己也很難拒絕了。

  “嗯……”她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以後盡量少聯系就好了。

  一切結束,她坐在葉正儀旁邊,察覺到老師的視线,似乎帶著打量,她問:“怎麼了?”

  “這個男生很喜歡你。”葉正儀說。

  “喜歡我的人有很多,只要有一些漂亮,會獲得很多人的喜歡,就像老師一樣。”

  葉正儀的食指和拇指摩擦了一下。

  “你覺得這是好事麼?”

  明玉的笑容淡去:“不,因為根本分不清真心。”

  “你說的沒錯。”

  車子行駛了大概三個小時,還是沒有到達w市,明玉睡了過去,車里暖洋洋的,再次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司機把她的行禮提走了,葉正儀和她走進這座宅子里,邁入客廳時,才發現媽媽已經坐在了餐桌前,笑眯眯地看著門口。

  “回來啦!快來讓媽媽看看。”

  明玉的媽媽捧著她的臉,又親又揉,明玉含糊地說:“回來了,媽媽你太熱情了。”

  “誰讓你長得這麼可愛,媽媽的心肝寶貝。”

  宅邸里的傭人開始陸續上菜,熟悉的味道,讓明玉一陣恍惚。

  葉正儀說:“據說她學會了做飯。”

  “正儀,你是太倔強了,小玉把那個學生打了又怎樣呢?你讓她離開家、離開學校,遲遲拖了半年,這多耽誤時間呀,還吃了那麼多苦!”

  “她如果一直是這個性格,以後我們照顧不到的地方,被人設計了都不知道。”

  明玉想起養老院里的老人家,他們很多人有子女,但子女始終不在身邊,對親人深深的想念,讓他們一復一日的期盼著,每次接到來自遠方子女的電話時,那種欣喜與激動也感染了她。

  她看向自己的媽媽,一時間心頭酸澀不已。

  “我當然是知道你的意思,半年也太長了,這才是重點呀!”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在葉正儀准備離席的時候,媽媽喊住了他:“正儀,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在二樓最里面的書房中,葉子月打開了櫃子的抽屜,拿出了一沓文件,她把文件放在書桌上,慢慢推到了葉正儀面前。

  在葉正儀面色冷凝地翻閱時,葉子月說:

  “你這些年對小玉的冷淡,我看得出來,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葉子月神色柔和,“這件事現在才告訴你,一是因為當時我提到小玉,你總是給人不耐煩的感覺,好像不想讓她出現在你的生活里,我也不會自討沒趣。”

  “二是因為你提出讓小玉去養老院當義工,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讓你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免得兩個人總是冷面冷臉,一開口就要吵架。如果你當時得知了真相,估計舍不得讓她離開吧?”

  氣氛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注意到葉正儀慘白的臉色,葉子月說:“姑姑不會對你說什麼重話,你心里清楚,就是最好的,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也別鬧出什麼風波。”

  “就算像姑姑說的那樣,我也有權利知道。”

  葉子月盯著他:“是麼,你當時怎麼不問我,小玉的胳膊怎麼受傷的?”

  葉正儀的唇瓣有些顫抖:“……是我的不對。”

  “這些話你可以親口對她說。”女人笑笑。

  明玉重新背上自己的書包,開始了每天上學放學的日子,她被迫轉到了高二的班級,以前那些狗腿子聞著味就來了,圍在她身邊不停噓寒問暖,這里面有個人特別討明玉歡心,他叫楚徽。

  楚徽跟她在學校後門抽煙,他知道明玉只抽細支的薄荷爆珠,連忙從口袋里拿出來一支,又彎下腰給她點燃,看著她指尖猩紅的火光,紅白映照,有些曖昧朦朧了。

  “你說夏薇分手了?然後痛改前非,專心致志搞學習,然後年級成績前三十?”

  “對,她也知道你回來了。”

  “這些不重要,我是在想,她不是一直很戀愛腦嗎,怎麼睡醒了?”

  “她被你教訓了之後,就變成這樣了。”楚徽說。

  明玉笑了一聲,很短很輕蔑,她的胸口整動了瞬間,背脊下意識地彎曲,碎發擋住了半邊瓷白的臉,寬大的校服不倫不類地穿在身上,臉龐卻那麼清妍。

  煙霧繚繞間,她有點像港劇里艷殺四方的女星,在年少時就展現出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魅力。

  要自甘墮落,倚靠在掉漆的木門旁,嘲笑著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周圍所有人編造她的過往。

  她確實很像八十年代的某位當紅歌星,因為那位歌星是她的親人。

  “要上課了,下次再聊吧,以後就別提她了,她到底是不是因禍得福,跟我們都沒有關系。”

  楚徽聞言,大夢初醒,他依依不舍地點頭,把明玉送到教室門口,望著她的身影被人流吞沒。

  明玉很有學習的天賦,但她的心總是游離的,因為身體太差,上課時總是難掩疲色,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就算她硬生生打起精神,或者偷偷喝一口咖啡,也擋不住身體的孱弱,所以每次考試成績出來,總是不太顯眼。

  (四)觥籌交錯

  她很多時候,都是有心無力的。

  摸了摸口袋里楚徽塞的煙,她其實很少抽煙,也沒有癮,只是為了在短短幾分鍾里的放松而已。一節課對學生來說很漫長,她在草稿本上塗塗畫畫,心不在焉地聽著老師的教導。

  她的同桌是個很正經的人。

  兩個人都出身繁榮,只不過兩人是新舊貴族的差別,對方對她的態度有些差勁了,比如現在,她的同桌陡然冷哼了一聲,明玉詫異地側身望去,聽到他說:

  “別靠那麼近,你身上難聞死了,又跟他們出去抽煙了?”

  即使他壓低了聲音,還是被有些人注意到了,也不怪他,教室里多少男女,都暗地里關注著明玉這邊的動靜。

  明玉沒有縱著他,她面無表情,離他遠了一些:“叫老師給你換個同桌。”

  “真是大小姐,學不會安分。”同桌壓抑著怒火。

  明玉懶得理他,下課的時候又跟楚徽出去溜達了,一晃半天過去,突然被班長通知去教務處。

  她瞥了同桌一眼,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跟葉老師告我的狀了?怎麼,你是不知道我的名聲?不知道我是會虐打同學的?”

  男生因為她的靠近,身體有些僵硬。

  他很快調整好狀態,目光如寒霜,絲毫不接受她的恐嚇:“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被楚徽他們肏爛了都不知道,十七歲大著肚子來上學?”

  “給臉不要的東西!”明玉直接打了他一耳光。

  班長不明所以,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把兩人拉開,發覺到明玉眼里的淚,有些紅腫的手掌,一時間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了。

  到了寬闊冰冷的辦公室,她的氣憤還是沒有消散。

  葉正儀神色有些怠倦,把她在一邊晾了許久。

  “冷靜下來了?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明玉一聽他的話,就知道他要自己主動認錯,當下也是口不擇言了:“我是抽煙了,也把姬念打了,我抽煙我認錯,但是打這個畜生,我不會道歉的!”

  “……”葉正儀覺得頭痛欲裂,他看著幾米之外的班長。

  “我、我也不知道,當時他們倆說話很小聲。”班長戰戰兢兢地說,眼睛止不住往明玉身上瞟。

  “姬念說我跟楚徽有不正當關系,還說我十七歲就要給楚徽生孩子,他這樣汙蔑我,我怎麼能接受!”明玉一想到那個賤人的話,就覺得血氣上涌,十分委屈。

  “葉老師,我是不會給夏薇,姬念這種人道歉的!如果因為臉,就要遭受這樣莫名其妙的侮辱,那也太不公平了。”

  葉正儀發覺她的眼淚,沉默了半晌,給她遞了紙巾。

  “你不用擔心,這種事以後都不用在意了,我會為你處理好的,收拾一下情緒,今晚跟我一起去吃飯。”

  明玉攥緊了紙巾,眼睛發亮:“真的嗎?”

  “嗯,如果你還是很傷心,就在這里玩一會兒吧,隔壁老師給了一些茶葉,你可以來嘗嘗。”

  明玉高興地從地上跳起來。

  “好呀!”

  葉正儀目光很溫柔地注視著她。

  他與明玉的十分相似的臉,全身上下流動的血,都證明了同根同源的出身。在葉正儀都大學的時候,他也差點開始一段戀情,但他始終認為對方不夠愛自己,對方給予的愛,是不穩定性的。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葉正儀感激於她現在的理智,猶豫半晌,還是說出了心里話:“我沒有辦法走入戀情,因為人的愛就像一個蛋糕,總是要被切分成不一樣的塊,我只是收到了其中最適合我的一塊。”

  “比如,你願意放棄你的身份、你的父母、你的所有前路,來奉獻生命一般的愛著我嗎?”

  他注意到這個女孩稍微變了的臉色,淺笑起來:“我太自私了,請忘記我吧。我要的愛太極端太純粹,甚至要讓對方放棄人格,像狗一樣依附著我。”

  女孩眼神復雜地看著他:“你給我的感覺,不是這樣的人。”

  葉正儀說:“所以我們不合適,跟我在一起就是一場災難,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你以後都這樣嗎,維持著你的獨身主義?”

  “是的,我想,我不會有妻子,孩子,只要周圍的人獲得幸福快樂,人生就已經圓滿了。”

  女孩說:“根據我的觀察,走到你身邊像是打著赤足,走過一條全是荊棘的路,我是想說,你為什麼總要考驗你身邊的人,對你的真心?這樣真的讓人很生氣。”

  “嗯……這不是什麼壞事。”

  “你真的很自私。”女孩嘆息道。

  今年葉正儀三十二歲,他少年時以優異的成績出國留學,在機緣巧合下,並沒有走上曾經學習的金融之路,而是選擇重新考入國家的政法系統,多年官場浮沉,風雨飄搖,他談笑間跨過千關,走到了現在。

  葉正儀跟明玉的眼睛一模一樣,是淺褐色的瞳孔,在太陽下散發著焦糖似的色澤,很干淨、明亮。

  但與之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像是焦糖填滿的深潭,雖然有親切的感覺,但是能吞沒周圍的生機,對人其中的甜蜜望而止步。

  “好了,你乖乖坐在這里,我來。”葉正儀揉了揉明玉的頭發。

  葉正儀太聰慧,他知道明玉對自己的感情,也覺得她把仰慕強者,與向往強者,當作了一種愛情。可像葉正儀這樣對感情追求極致的人來說,這簡直就像一場笑話。

  所以他不會給她機會。

  明玉得知晚上是一場宴會,她提前半小時回到了家,在衣帽間前面徘徊了很久,都沒有想好自己要穿什麼,宅子里的葉子月聽到動靜,敲響了門。

  “小玉,你在做什麼?”

  “媽媽,”明玉好像找到了救星,“你來幫我看看,我穿什麼比較合適?”

  “是今天晚上的酒會嗎?其實讓你去看看也好……正儀也真是的……哎呀,不然穿這件水藍色的禮服裙怎麼樣,這個款式有點像當時你姨媽的裙子,她穿著這個,去參加了香港的十大金曲獎呢。”

  明玉說:“就這個吧,也沾沾姨媽當時的喜氣!”

  “好。”

  剪裁十分修身,這是一條水藍色魚尾裙,胸口處開了較深的口子,數條名貴水鑽編制成的細繩,垂在圓潤的肩頭,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

  這對高中生來說,是一條非常出格的裙子,因為要用上硅膠胸貼,露出飽滿圓潤的奶包,只是看著,就叫人眼熱,似乎能聞到豐盈肌膚里的香氣。

  “可以嗎?”她問自己媽媽。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早點回來哦!我會跟正儀打電話,讓他照顧你的。”

  明玉內心有點緊張,她往日里因為自己出眾的容貌,總是招來不必要的禍事,所以絕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穿著她那身黑紅色的校服,或者一些休閒裝。

  “其他女孩也有穿這樣的禮服裙啦!你在擔心什麼?”媽媽說。

  “我只是很不適應……”

  “好啦快去吧!把這個外套也帶上!”媽媽把她的東西收拾好,催促著她。

  在這場酒會上,明玉是很晚到的,更晚的是葉正儀,他跟身後的助理說著什麼,隨後一個人走了過來,是明玉先看見他的,穿著熨燙妥帖黑西服的男子。

  兩人猛然在宴會廳門口撞見,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她結結巴巴地說:“很奇怪嗎……其實我很少穿這些服裝……也很少來這種場合,不好意思……下次我就不過來了,免得帶來一些麻煩!”

  “你為什麼這樣想?”

  “本、本來就是啊!我真的這樣認為!”

  “你小時候喜歡穿奪人眼球的裙子,很鮮艷的顏色。”

  “你也說了呀,那是小時候!現在覺得,還是穿校服比較有安全感。”

  葉正儀慢慢地說:“不需要掩蓋——花的香氣。”

  “什麼?”明玉一下子愣住了,短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男子看向自己目光,竟有一些慈愛,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兒似的:“我說,不需要掩蓋花的香氣。你的擔憂,我都會為你解決。”

  這是站在家長的立場上說出的話嗎?他確實是個很開明很溫柔的男子,明玉的內心有些酸澀,也很抵觸他的慈愛,她抱著他的胳膊,想讓自己跟他沒有任何距離。

  “葉老師!我好喜歡你!”

  “嗯,我也很喜歡你。”

  明玉說:“在你面前,我好像一個小孩子,但同學們都說我看起來很冷漠。”

  “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可愛的,你可以一輩子做小孩子。”葉正儀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把我當做你的父親一樣依賴吧,我會是你永遠的親人。”

  明玉的笑容淡去了,她仰著頭,那麼專注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失落的樣子。

  踏入輝煌熱鬧的大廳,無數目光落在他們兄妹身上,像花蝴蝶似的芳雲夫人,飛到了兩人周圍。

  她的指甲上繪著漂亮的圖案,用一些鑽石點綴,上挑的眼尾艷麗無比,像是熟到極點的紅色玫瑰,一顰一笑都讓年輕的男子魂斷。

  “哎呀!看是誰來了,原來是你們兄妹,真的好漂亮,像是我臥室里珍貴的畫作呢!”

  “夫人也很漂亮,今晚很多人都想跟您交談的。”葉正儀沒什麼其他情緒。

  “這話說的!哈哈哈哈!你難道不想跟我有更美好的故事嗎?”

  明玉插不上話,她有些羨慕地看向芳雲夫人,羨慕她能有這麼直白的態度。

  葉正儀瞥了一眼明玉,對芳雲夫人說:“不必了,我今天主要的工作是陪孩子。”

  “真是無趣的男人呢……要來一杯嗎?”夫人露出花似的笑容,拿起侍者托盤里的雞尾酒。

  明玉扯了扯葉正儀的衣袖,她不想再聽兩人的對話了。

  “我想先去吃點東西,可以嗎?”

  得到葉正儀的首肯後,她快步走到了最東邊的角落里,也沒有吃什麼,因為有人來跟她搭話了,無論拿出怎麼尖銳冷漠的態度,這些人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自己,讓她煩不勝煩。

  “您很美麗,像那個紅極一時的女星。”

  “謝謝。”

  “這里有杯雞尾酒很特殊,叫情難自禁,您想嘗嘗嗎?”

  “不需要,我不喝酒。”

  “那有無酒精的飲料,西柚汁怎麼樣?”

  “……”

  “你不喝酒?”突然出現的,華麗動聽的男聲。

  他的聲音很特殊,明玉下意識往身側看了一眼。

  是個跟葉正儀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可能比葉正儀更年長,只是保養得十分得當,歲月給他帶來了如日光般的自信與從容,英俊的面龐上掛著笑,很開朗的笑容。

  “你是葉正儀的妹妹?”男人看出了明玉的警惕,他微微彎下腰,嘗試讓兩人視线齊平,“我跟你哥哥有合作,我知道他有個妹妹。”

  “……您好,我叫明玉,明天的明,玉石的玉。”她有些不適應,往後退了一小步。

  (五)真夜先生

  真實顯露,陰暗總會讓世界分崩離析。

  明玉不知道,未來的悲慘正在靠近,當面前的男子提到葉正儀時,她的心防消退了一些。就像葉正儀說的,她是個非常單純的人。

  “你想去露台上透透氣嗎?”男人說。

  應付一個人,當然比應付一群人好多了。

  明玉想了想,跟著他去了露台。

  “我跟葉正儀認識很多年了哦,我不可否認,你哥哥是個非常有能力、非常厲害的人。”男人眨了眨眼睛,“我叫安陵真夜,真實的真,夜晚的夜。”

  “是復姓嗎?”

  “對哦,大家喜歡喊我真夜。”真夜笑道。

  “我應該怎麼稱呼您?”明玉問。

  “嗯……你也可以喊我哥哥,我可不喜歡被人喊叔叔,雖然時間流逝,但我始終覺得,我還跟當年的心境一樣呢。”

  真夜看出了她的猶豫,哈哈大笑起來:“沒事,你有很多時間來思考,應該喊我什麼。”

  漫天煙花,璀璨無雙,他執起雞尾酒,輕輕碰了碰明玉的果汁杯。

  “你的裙子很適合你,我很喜歡。”

  他的手肘撐著露台的欄杆,小麥色的皮膚添了幾分野性,風吹亂了額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配上真夜肆意瀟灑的笑容,仿佛能看見他少年時期的風姿。

  “如果今晚,你穿著這一身裙子上台演唱,唱你姨母的成名曲,我想,我會一直追隨你。”他半開玩笑地說。

  明玉察覺到了什麼:“你很喜歡我的姨母嗎?”

  “我是她的粉絲,收藏了她很多唱片、雜志、限量專輯,為了買一台對當時的我來說比較昂貴的CD機,還被朋友從屋子里趕出來了呢。”他的身上展現出兩分落寞來,“可是,我和她沒有過任何交集。”

  “很可惜。”

  “是啊,可能是時間太久了,我也漸漸忘記了她的臉,今天看到你,總是會憶起青春時的熱情。”真夜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你們家族的人啊,都有獨特的魅力,這是你們血液里流淌的,讓無數人瘋狂的魅力。”

  明玉說:“太夸張。”

  “我不是夸張,這麼多年,多少人追逐葉正儀的背影而去,要為他散盡家財,聲名狼藉,落得白茫茫一片,也要獲得他的青眼,就像這場宴會里的男人,他們的眼神永遠在你身上流連。”

  明玉的神色變了,她說:“你覺得這是一場好事嗎?”

  真夜露出了詫異:“怎麼了?”

  “因為他們要得到我,都是這張臉,不是嗎?誰又真的在乎過我的想法,誰又真的願意了解我的心——”

  真夜一口喝掉了杯子中的酒液,感慨道:“明玉小姐,你是走入了死胡同里,你不需要為此煩惱,因為這是人的武器,人的優勢。”

  明玉沒接他的話。

  “下次請您吃飯吧?您願意賞光嗎?”

  “再說。”

  真夜的視线投入了宴會,他笑眯眯地說:“哎,你的哥哥今晚有的忙,芳雲夫人那麼厲害的女人,怕是讓他頭痛欲裂,褪下一層皮了。”

  明玉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很煩。

  “那是哥哥自己的事情。”

  “你怎麼生氣了?葉正儀照顧不了你,我不是在哄著你、照顧你嗎?”

  真夜想摸明玉的頭,被對方敏捷地躲開了,他大笑起來,做了個投降的動作:“您真的很可愛,生氣的時候也是,我是沒忍住。”

  “我要是現在二十出頭,一定要為你買下這座城市。”真夜又是那種開玩笑的語氣,“因為你跟我夢里的摯愛一模一樣。”

  “閉嘴!”

  “好啦!我很抱歉,小公主。”

  明玉跑出了露台,身後還有那個男人的笑聲。

  她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估計紅撲撲的。

  宴會廳里,抒情動聽的音樂發生了轉變,酒會已經進行到了高潮,許多男女在舞池里旋轉。

  她又去尋找葉正儀的身影,在人群之中穿梭,無數華麗的裙擺拂過她的身體,曖昧破碎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在盛大迷離之中,青澀的年華之中,絕世姿容已然顯露一二。

  到底有多少人的心神被她抽出,她卻不顧一切想要找到他,提著裙擺詢問著角落里的侍者,她快步走到一扇厚重的門前。

  “把鑰匙給我。”

  “小姐!這沒有經過夫人的同意……”

  “我沒有跟你商量。”

  拿到鑰匙後,她讓侍者離開,顫抖著手打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美艷的夫人,性感名貴的禮服裙,露出深深的溝渠,她濃密的卷發披散在臉頰旁,含情脈脈,似水柔情。

  夫人想要吻上眼前的男子,為他魂飛魄散,為他傾家蕩產,即使背負出軌的罵名,即使千夫所指。

  “哥哥!”

  “明小姐?”夫人愣住了,動作不再繼續。

  葉正儀臉色很不好,似乎身體非常難受,正扶著吧台喘氣,潔白的臉龐上布滿了汗珠,唇瓣紅潤到妖艷。

  “芳雲,你是要違背你曾經的許諾麼?”葉正儀闔上眼睛。

  “正儀,我愛慕你多年,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我?”夫人淚水不停滾落,“我已經盡我所能的為你付出,為何你要如此冷漠!”

  明玉帶上了門,沉默地走到一旁。

  “是!當初我是對你許諾過,不會逾越一步,但是我也是人,怎麼可能沒有欲望,我再也不年輕了,再也比不過那些年輕的女孩……你居然還對我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芳雲夫人哭倒在沙發上。

  或許是同病相憐,明玉沒辦法恨她,甚至會憐憫她。

  葉正儀勉強站直了身體,他的神色恍惚了一瞬,沒有看夫人,而是看向了明玉:“你愛我,始終是你的事情,我不可能給每一個愛慕我的人都回應,至於你心意的付出,如果你覺得傷心,我可以彌補你,無論你是要金錢、權利、名望,我都可以給你。”

  明玉的瞳孔緊縮。

  “我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得到過,”葉正儀身上的襯衫被汗浸透了,他的神色有些淒艷,“與其說你迷失在愛里,不如說我已經走上了死路。”

  明玉忍住了眼淚:“哥哥,你跟我去醫院吧,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夫人收拾好情緒,像失去靈魂的木偶一樣癱坐在沙發上,她嘲諷地說:“死路?你有什麼死路?你只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愚笨又矯情的男人。”

  葉正儀穿好了自己的西服,他垂下頭,額發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

  “你以後不要聯系我。”

  夫人慘笑起來。

  明玉快步走上來,想要扶住他,他卻揮退了自己,步伐虛弱,但是堅定地走出了門。

  他的背脊像是青竹似的挺拔,在風雨中仍然屹立,兩人從宴會後門出去了,坐上車,明玉囑咐司機先去醫院,氣氛一時有些冷寂。

  “哥哥,”她鼓起勇氣,不再喊他老師了,“你心里的愛情到底是什麼?”

  葉正儀掀起眼皮,淚水打濕了他的睫毛,他的眼里也含著淚,似乎是被藥物折磨太狠。

  明玉看向他紅艷的唇瓣,又一次迷失在他的美麗中。

  然而,葉正儀的神色讓她驚愕不已。

  那是一種多麼惡毒、多麼瘋狂的笑意,像是蛇的豎瞳散發出冷光,馬上就要把人的血肉吞噬殆盡,仿佛剛才的虛弱,都是自己的錯覺,讓明玉遍體生寒。

  他的聲音漫不經心,帶著嘶啞:

  “愛是掠奪、占有,愛是摧毀、破滅。”

  “不擇手段去證明真情,就算對方傷心,也在所不惜。如果沒有好的結局,不死不休,已經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也不能一拍兩散。”

  “……”明玉被他嚇到了。

  他觀察著她的反應,心里嗤笑不止,卻摸了摸她的頭發:“哥哥是個很壞的人,太追求感情的極致,一個眼里容不下半顆沙子的人,會給愛人帶來災難的。”

  “哥哥,你是一個特別真實的人,謝謝你對我說這些話,我很開心,至少我能更了解你。”明玉猶豫著說,“雖然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的感情。”

  “是麼?”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啊,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我犯錯了。”

  他闔住眼睛,有淚水滑落:“我不能再犯錯。”

  明玉坐起身來,想抱住他,給他一些安慰和溫柔,卻被他很暴力地推開了,她的頭磕到了玻璃窗上,痛得她眼前發黑。

  “嘶。”

  她去看葉正儀的臉,發覺他的神色帶著淒涼。

  “不要再靠過來,我懇求你。”

  明玉的淚也落下來,兩人坐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都在為愛落淚,分不清誰更痛心。

  他的助理馬不停蹄地趕來,葉正儀跟他說了一些話,就被醫生帶去抽血,一時間,明玉孤零零站在醫院冰冷的長廊上。

  她認為自己的愛戀,一輩子都不能實現了。

  “大小姐,先生讓我送您回家。”助理氣喘吁吁地說。

  “我能住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嗎,你幫我准備一些換洗的衣服,我明天有話對他說。”

  助理似乎有些為難:“這不行。”

  “我不想再重復了,後果我自己承擔,你去做吧。”

  助理肯定是拗不過明玉的,她在酒店里洗去自己臉上的淡妝,直到凌晨都無法入睡。第二天早上十點,她收拾好自己的穿著,再次走進了醫院,詢問了幾個護士,才找到他的病房。

  葉正儀拿著平板,手上還有留置針的痕跡,他正在病床上處理工作,看到她走進來,一時間有些不虞。

  “你今天不去學校?到底要說什麼?打個電話不行麼?”

  明玉撲到他的病床上:“哥哥,我晚上想了很多,但是待會再跟你說……你身體好點了嗎,還有沒有不舒服,昨天發生了什麼?”

  葉正儀頭痛欲裂,還是耐心回答她:“喝了酒,胃不太舒服而已,你下午趕緊回學校,我這邊沒事。”

  其實是一杯加了助興藥物的酒,而且量很重。

  “嗯,”明玉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哥哥,你說的話我考慮清楚了,我未來能成為你的戀人嗎?”

  “嘩啦——”

  葉正儀打翻了手邊的水杯,潑到了身上的被子、衣裳、還有他懷里的平板上。

  他注視著她好似獻祭般的神色。

  “昨天酒會上,有些都是跟你身份相當的貴族,你不喜歡嗎?如果不喜歡,你長大了,我會再幫你相看的。”

  “他們都不是你。”她認真地說。

  葉正儀突然笑了:“小玉,我只當這是小孩子淘氣說的話,你先回去吧,好不好?當你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哥哥就會在你記憶里淡去了,你值得更好的。”

  “哥哥,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如果你覺得我不成熟,沒有到成年的時候向你表白,那請你再等我一年,讓我對你證明自己的心意——”

  “對,我是你的哥哥、老師、更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小玉,你還記得我的父母怎麼離世的嗎,家族世代近親結合,讓我的父親、你的舅舅基因突變,突然死在我六歲的時候。”

  這個明玉知道,她一時間啞然了。

  “無法治愈的罕見病,讓我的父母相繼離世,我曾經問過我的媽媽,為什麼家族要近親結婚,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愚蠢的選擇,她說是血緣的吸引、真愛的結合、多麼惡毒的詛咒……”葉正儀唇瓣發白,呼吸越來越急促,“基因突變,免疫系統紊亂,有時候到了中年、晚年才能發作,這種痛苦,就像一顆埋在體內的炸彈。”

  沒錯,雖然兩人現在都算康健,但近親結合下的孩子,隨時都有可能患上怪病。

  “小玉,”他的臉色慘白,盯著明玉的眼睛,“不要重蹈覆轍了,不要讓這種畸形的關系延續下去。”

  “你的舅舅是死於系統性紅斑狼瘡,我們的先輩也有病史,這種病有概率會遺傳,會讓腎髒都長滿瘡口,他當時使用了大量激素,骨頭壞死,都沒有活下來,直到現在,有了更好的免疫抑制劑,也沒有機會使用了。”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些?”

  她只知道舅舅是生病去世的,在國外,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出生。

  “姑姑不想讓你知道,她希望你血脈的純正,而且多年過去,她看著我都三十二歲了,仍然平安無事,自然懷著僥幸心理。”

  葉正儀拿紙巾擦干了水漬,他重新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縷繾綣:“如果哥哥有天也患上紅斑狼瘡,因此離世,或者病重,你該怎麼面對這一切?去愛你該愛的人,不要在哥哥這里停留。”

  “哥哥……”她的眼淚落下來,呆呆地呼喚著。

  “我注定不能結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與其面對以後出現的痛苦,不如現在就掐斷痛苦的源頭。”他緊緊抱著懷里的她,不顧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針,“我也舍不得你,我還想每天都看見你的笑容。”

  是親情,還是自己幻想的愛情,明玉已經分不清了。

  下午被送到學校時,她還在悲傷中無法釋懷,陪伴自己最多年的男人,在自己心里無所不能的男人,真的會因為一場疾病離去嗎?

  她心情不好,在課堂上屢屢走神,旁邊的姬念發覺了,對她更是不屑。

  走神的時候,明玉發現姬念的兩頰都紅腫了,她身體不好,打的那個耳光,不至於讓他的臉腫那麼久,而且姬念現在是兩頰都紅腫了。

  她不由幸災樂禍的想,他的嘴那麼惡毒,是不是又得罪了其他人,被別人打了?

  其實姬念是被他爹打的,當時葉正儀的助理找上門來,姬念的父親還以為兩家會有什麼合作,正是欣喜的時候,沒想到給他帶來的是晴天霹靂,自己的兒子冒犯了舊貴族家的小公主,人家上門要說法呢。

  不過這些明玉都不知道,她又在課堂上睡著了。

  在學校本本分分待了三天,她在樹林里跟楚徽抽煙的時候,遇到了帶著紅袖章的夏薇,對方看著自己,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走過來。

  “把煙滅了!”

  楚徽知道明玉不喜歡夏薇,當即嗆聲道:“你是不是閒的。”

  但明玉把煙踩滅了:“可以吧?”

  楚徽一愣,立馬也把煙扔了。

  “你要跟老師說嗎?”明玉面無表情。

  (六)意外驚喜

  “怎麼,我還不能說了?你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到處在學校晃,帶來多不好的影響!”

  明玉冷冷睨了她一眼:“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讓人討厭的正義感、規矩感,看著她黝黑的臉,深陷的眼窩,明玉非常贊同那句話,丑人多作怪。

  她回到教室里,發現下節課是葉正儀的,趕緊收拾好亂糟糟的桌子,把抽屜里的咖啡拿出來喝了一半。

  但是這次不是葉正儀授課,是代課老師。

  她覺得有點失望,代課老師說:“葉老師有點事情,你們不要在下面竊竊私語,都安靜。”

  等終於到了放學的時候,明玉背著自己書包,准備回家,還沒到學校外面,家里車經常停放的位置,一個穿著西服裙的美女攔住了自己,拿出了一張名片。

  “明小姐您好,我是安陵先生的助理,先生說,請您一起吃晚餐,車就停在路邊,隨時都可以出發。”

  明玉下意識要拒絕。

  “他說有關於葉先生的事情,可以轉達給您。”

  “……”明玉拿出手機,“稍等一下,我給我家里的人打個電話。”

  明玉告訴媽媽,今天晚上跟同學一起吃晚飯,不用等她了,媽媽確實是同意了,但讓她早些回來。

  她跟著美女助理一起坐上了車,餐廳是w市非常有名的江景餐廳,需要預定,在極好的位置,能看見美麗的大橋,江水兩岸,夜景下,是絢爛輝煌的霓虹燈,如果是傍晚,能見到壯麗的落日映入水面。

  她跟著侍者走進來,身後的書包,身上的校服顯得有些怪異。

  真夜先生已經到了,他是個很張揚的人,還請了外面的花藝師來布置這張餐桌,粉紫色的鮮艷花朵,嬌艷欲滴,散發著馥郁的香氣,它們點綴、排列成一張美妙的畫卷,給人極佳的視覺感受。

  這大張旗鼓的樣子,讓明玉有點不自在。

  “想吃什麼,大小姐?”

  “你來點,不用問我。”

  等待侍者上菜的時候,明玉問他:“你要跟我說什麼,關於我的哥哥。”

  “嗯……我是單獨約大小姐,大小姐一定會拒絕,才找了這個借口而已。”真夜先生笑起來,“不過大小姐別生氣!這場晚餐絕對讓你滿意。”

  看著他的笑容,和這里精心的布置,確實很難生氣。

  “我請了攝影師,大小姐想拍拍照嗎?”

  “吃飯就別拍照了吧。”

  “哈哈哈哈哈!好吧!是我太想記錄和大小姐的點滴了。”

  菜陸續被侍者端上來,真夜問她:”大小姐離開露台之後去了哪里?我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你。”

  “去找哥哥了。”她其實並不想多說。

  “天啊,你真的找到葉正儀了?我還以為他們有個刺激的夜晚呢,畢竟夫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似的。”

  明玉懶得理他:“哥哥不是那種人。”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大小姐覺得味道怎麼樣?”

  明玉點點頭。

  “話說,我很少來w巿游玩呢,之前出差來過,也只是匆匆往返,大小姐是從小在這里長大吧?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能跟我分享一下?”

  明玉說:“嗯……如果有個人性格很靦腆,可能是討好型人格,來到w市,或許可以改變自己,因為w市的本地人都很潑辣,我小時候聽他們講話,總覺得他們在破口大罵。”

  “我感覺大小姐性格很好哦。”

  “是這樣嗎?其實我不太清楚,哥哥總覺得我太傲慢任性了。”

  “哈哈哈哈!這又是哪里的話,像大小姐這樣的人,傲慢一點又怎樣呢,這是出身帶來的底氣呀!”真夜說。

  明玉有些好奇地問:“真夜先生是做什麼的?”

  “跟大小姐肯定比不了,我只是個等級高一些的采礦工而已,父母都是礦業上的工人,能有現在,肯定離不開運氣啦。”

  他確實看上去不像政客,政客性格都較為內斂,沒有真夜臉上經常出現的爽朗笑容,再聽他說的話,他估計也就是下面城鎮的貧民了。

  她心里難免有些輕視他,貴族永遠都是貴族,別說自己身上高貴的血液了,就算現在真夜事業有成,在明玉眼里,他只是個稍微過得好一點的貧民而已,血脈仍然是不純粹的。

  “確實運氣好。”她說。

  “我能遇見大小姐,就是今生最好的運氣!”他執起酒杯,語氣真誠。

  她拿起旁邊的果汁,跟他碰杯。

  接下來的交談很愉快,畢竟對方是個很開朗而幽默的男子。轉眼間,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明玉起身與他告別:“謝謝你,我得先回家了。”

  “讓我送送大小姐。”

  明玉想了想,沒拒絕他,可沒想到,他直接把明玉帶到了停車場。

  “等等——不是送到門口就好了嗎?”

  她突然失語。

  真夜打開車的後備箱,原來後備箱也被花藝師裝點過,簇擁在一起的粉色玫瑰,估計有上百朵,每一瓣上都有細膩的紋理。愛心形狀的氫氣球緩緩上升,隨著後備箱打開,氫氣球連接著裝飾燈,撒發出溫馨的色彩。

  最中間里面有個很漂亮的盒子,上面的品牌她認識,是某個奢侈品牌的服裝。

  感覺他的示好方法有點土,到底是誰教他的。

  “大小姐喜歡嗎?快打開看看。”

  “…真夜先生,你讓我很為難。”

  “為什麼會覺得為難?是耽誤了大小姐的時間嗎?”

  “不是……”

  在兩人的不遠處,江水濤濤,綿延不絕之勢。

  真夜先生帶著真誠,眼睛明亮而有神采,明玉很難說出拒絕的話,她低頭看向那個盒子,卻怎麼都無法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真夜先生說:“請大小姐相信,我非常在意您,您跟我夢中的摯愛一模一樣,如果有擁有您的機會,我會奉上我的一切,直至我的死亡。”

  “……我只是一個高中生。”

  “是,您還這麼年輕,我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會給您帶來困擾,但感情不是人能控制的,請原諒我,我只是想告訴您,我的心意。”

  真夜先生對她屈膝下跪,唇瓣輕輕貼上她的手背。

  好像火星濺到了肌膚上,熾熱的感覺。

  “謝謝你的禮物,但我不會收下的。”

  穿著西裝的男人單膝下跪,對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說這些話,怎麼都不合適吧。

  她內心很害怕,轉身往出口跑去,不顧後面真夜先生的呼喚,她比他先一步坐上了電梯,直到江面的晚風拂過面頰,她才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這個時候打開手機,因為手機是靜音,她現在才發現家人給自己打了許多電話。

  她先給媽媽回了電話,說自己馬上到家,媽媽抱怨了兩句:“好吧,下次要及時接電話呀,媽媽很擔心。”

  接下來是葉正儀的電話。

  她冒著冷汗回撥了過去。

  “明玉。”接通的瞬間,葉正儀的嗓音十分冰冷,“你在和誰在一起?”

  “跟、跟同學在一起,馬上就回家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知道幾點了嗎?你現在在哪里?”

  “我手機一直是靜音,所以沒有接到電話,就在江邊的餐廳……”她告訴了葉正儀自己位置。

  “我叫人過去接你。”

  “沒事!我自己打個車就好了,如果哥哥不放心,我給你開定位。”

  “可以。”葉正儀認為,怎麼回去不重要,他只是確定明玉的位置而已。

  心驚膽戰回到了家里,明玉被媽媽念叨了幾分鍾,她回到了臥室後,氣喘吁吁地趴在桌子上,感覺腦袋里一片混亂,她顫抖著手點了跟煙,抽完煙,魂不守舍的去洗了個澡。

  到半夜終於睡著,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把她心髒病差點嚇出來,對方就打了一次,被明玉掛斷了,是個來自外地的號碼。

  “還是開靜音比較好。”她嘆了口氣。

  這件事被她忽略過去了,畢竟她沒有外地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跟她不是一個高中。

  明玉重新躺在軟綿綿的床上,又想起真夜先生。

  為什麼會這麼快喜歡自己呢,也是因為自己的容貌嗎?他看上去確實是個不錯的人,但跟自己根本不可能,這場表白太荒謬了。

  在胡思亂想中,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上學了,在課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些餓了,才慢吞吞坐起身體。

  還沒徹底清醒,就聽前座的女生大聲道:“我的鐲子不見了!你們有沒有看到?”

  “沒有啊?你找找看,今天帶了鐲子嗎小環?”

  “帶了呀!這是我爸爸給我的禮物,快幫我找找!”

  明玉也起身了,畢竟失主是她的前桌,幾個學生找了十幾分鍾,也毫無結果,沒辦法,小環的鐲子太名貴,意義也不一樣,只能把這件事告訴老師,看看能不能調監控了。

  她就沒管這件事了,畢竟她上午睡著了,確實沒什麼线索。

  到了下午的大課間,班主任帶著夏薇過來了,她不是這個班的學生,大家見到這個新面孔,都有些驚訝。班主任說:“小環,你的鐲子找到了。”

  夏薇還是帶著她那個紅袖章,眼睛里滿是淚,還有化不開的委屈和憤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冤枉,八月都要飛雪了,她把那個翠綠欲滴的鐲子放到失主桌子上,一言不發。

  明玉看著這一幕,總覺得很奇怪。

  夏薇這麼有自尊心的人,還會偷東西嗎?

  班主任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別把名貴的首飾帶到學校里。”

  恰巧班主任的手機響了,他走到走廊上接電話,全班學生注視著夏薇,在下面竊竊私語,無非是看著正氣凜然的學生會干部夏薇,居然手不干淨,偷人家東西,估計要受處分,會不會開除之類的。

  明玉也覺得蠻離奇的,她陷入了思考,卻聽見周圍的同學大喊:“你干什麼!”

  她再度抬頭,見夏薇氣勢洶洶地衝過來,眼里滿是憎惡與恨意,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小獸。

  夏薇扯住了她的胳膊,力氣極大,明玉的肌膚上很快浮現出青紫的印子。

  “你發什麼瘋?”

  “是你指示楚徽誣陷我的!你就是該死!舊貴族又如何,品行不端的婊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班級里像是燒開的沸水,吵鬧個不停,姬念猛然站起來,呵斥道:“滾出去!你去跟班主任說,別擾亂我們班的紀律。”

  姬念是紀律委員,他站起來也合情合理。

  明玉氣笑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就潑了過去。

  “你說話前先拿證據,我連楚徽的聯系方式都沒有,上午進班里就睡著了,大家都能看到,我怎麼去指使楚徽?怎麼去汙蔑你偷東西?我有那麼神經病嗎?”

  “是啊!就是這麼巧,你們班的攝像頭正好壞了,楚徽正好昨天找人要了監控室的鑰匙,你又和鐲子的主人一個班,那個鐲子還出現在我的包里!你怎麼解釋!”

  失主小環有些坐立難安了,她勉強打起精神,說:“你別再這里鬧了,交給學校處理,我又沒怪你。”

  明玉詫異地看了小環一眼。

  夏薇的胸口隨著情緒激烈起伏,她氣憤地瞪著明玉,似乎已經肯定了幕後黑手:“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我有時候沒辦法跟你溝通,我真要跟你作對,要害你,有很多辦法,但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夏薇眼眶泛紅,咬牙切齒地說:“你就狡辯吧!跟楚徽他們混在一起,被我發現抽煙,怕我告訴老師,居然能想出這麼狠毒的辦法,來誣陷我偷東西!”

  明玉也生氣了:“你愛信不信,趕快給我滾。”

  “明玉,你是什麼人,我太知道了,我會配合學校的調查,到時候讓大家看看,你這張漂亮的臉下,是多麼狠毒的內心!”

  “在高中的時候就陷害同校的學生,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危害社會,你們這些貴族都是人面獸心的東西——”

  夏薇神色十分倔強,她眼里燃著仇恨的火光,即使渾身濕漉漉的,模樣狼狽,但那種恐怖的情緒,也影響到了周圍的同學。

  有人在下面小聲說。

  “不會真是明玉誣陷她吧……”

  畢竟明玉和夏薇的恩怨,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沸沸揚揚的宿舍打人事件,有時候還會被人拿出來當談資,明玉一向任性慣了,惡名在外,會被這樣猜測也在情理之中。

  (七)獨家收藏

  “夏薇是傻逼,你也是傻逼。”

  每次明玉碰見夏薇,總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仿佛兩人八字不合,磁場不容一樣,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夏薇是學生會干部,波及的范圍就更廣了。

  明玉冷眼注視著楚徽:“你現在滿意了?人家夏薇要被開除了。”

  “那種賤民,開除也不會影響我們,”楚徽焉頭巴腦地說,“在學生會,她居然跟小環平起平坐,這對我們不是侮辱嗎?”

  “你們搞出陰謀詭計就算了!還把我扯進去,夏薇覺得是我指示你去誣陷她的!”明玉突然揮袖,摔了學生會桌子上的水杯,“你看她一身剛烈的樣子,誰都能看出來不像演的,你知道嗎,今天班主任問我,那幾天里,我到底有沒有聯系你!”

  “我絕對沒有想把你扯下水,是她執意要如此啊……”

  “你自己想吧,如果學校真的查出什麼,你跟小環肯定要被通知家長的。”

  明玉有些厭煩了。

  夏薇來她班級了堵了她幾次,次次態度強硬,好像要以死證明清白,那神經質的樣子,叫周圍的同學在私下爭論不休,討論著明玉是不是做得太過分。

  明玉離開學生會辦公室後,又走進了行政樓。

  今天是葉正儀坐辦公室,她記得這一天。

  敲響葉正儀辦公室的門,聽到他清朗的嗓音,明玉走了進去,這次她沒有往日的忐忑了。

  “葉老師,”在學校里,她總是喊他老師,“我有件事想得到您的幫助。”

  “什麼?”葉正儀驚訝於她的客氣。

  “我不知道您是否知曉,之前我打過一個學生,她叫夏薇,高三,學生會干部,最近我的班級里有個同學,遺失了一個非常名貴的鐲子,在她的包里找到了,她是盜竊的嫌疑人。”

  “這件事似乎聽說過,但我不太了解。”也是,葉正儀有自己的事情,他是國會議員。

  明玉知道,她的想法肯定會影響很多人,不由斟酌著用詞:“夏薇說自己是被誣陷偷竊的,背後指使者是我。”

  說完,她看了一眼葉正儀。

  對方沒什麼反應:“然後呢?”

  “我沒有指使任何人,我也沒有誣陷她,這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是我的一個……朋友,因為一些事情,和她有了糾紛,但您知道的,我打過夏薇,我也有誣陷她的動機。”

  “你的意思是,夏薇一口咬定是你誣陷她?”

  “可以這麼說,現在有點進退兩難,如果查不出來,夏薇會因為盜竊被教務處退學,如果查出來,會影響我這邊的人。”

  葉正儀漫不經心地說:“那就不查出來吧,很簡單。”

  明玉微微瞪大了眼睛,她很快垂下頭:

  “但夏薇這個人自尊心很強,很倔,她現在每天都在教室外面蹲我,恨不得以死相逼,來證明她自己是清白的,而且我確實惡名在外,所以有同學認為是我陷害她。”

  葉正儀的視线轉過來,他沉吟片刻:“如果是想要我解決她,你應該不會說這麼多,你有其他的想法?”

  “對,我希望能證明她是清白的,一是因為她確實沒偷東西,二就是,這樣就不會有人說我汙蔑她了,她每天下課,總是在我的教室門口蹲守著,讓我特別煩惱。”

  “仁慈了。”男人感慨道,“以我們的身份,不需要考慮這麼多。”

  明玉想起那雙淬火的眼睛,充滿了力量感,對方有堅韌不拔的意志,甚至有摧枯拉朽的氣勢。

  雖然和夏薇關系已經到了冰點,但對方馬上要高考了,以後就是陌路人,讓她留在學校讀書,恢復清白,並不是什麼大事。

  她對葉正儀說了自己的想法。

  “同學說你汙蔑她,我看,明明是她汙蔑你,”葉正儀意味不明地說。

  好像是這麼回事。

  葉正儀從辦公桌後站起身,走到明玉面前,他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好了,這些天是不是很累?下次放月假,我帶你去買衣服,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好,我暫時沒什麼地方想去,跟葉老師在一起就很開心了!”

  “嗯。”真的太可愛了,都高興到跳起來了。

  明玉回去的路上都喜氣洋洋的,她去便利店里買了一些巧克力,又買了一只淡粉色的熒光筆。

  在她的筆記本上,她用淺粉色的熒光筆寫道:雖然夏薇總覺得我是一個壞女人,但是這件事,她必須要感謝我,還有,下次能不能別罵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除了每天上課打盹,讓楚徽幫忙寫作業,明玉也沒看到夏薇過來鬧事了,她的日子逐漸走上了平靜。

  到了放月假的時候,明玉換了一身衣裳,是件彩色的塗鴉外套,她坐進回家的車子里,葉正儀正在里面翻看文件。

  “嗯,你穿這個更有活力。”男人抬起頭,笑意淺淺。

  “哥哥——”

  她撲到他的懷里,興高采烈地說:“哥哥,好開心。”

  葉正儀摸了摸她的臉:“我也開心,跟你在一起最開心。”

  司機把車子停到商場的地下車庫,明玉跟著葉正儀走進去,一路上沒有遇見任何其他客人,停在經常購買的品牌前,在導購員的引導下,兩人開始挑選衣服。

  導購員說,這邊是這個季度新款設計。

  “我大學開始想學藝術,”葉正儀說,“高中的時候,我參加過省里的美術比賽,老師說我非常有天賦,大學也輔修過一些設計。”

  “那哥哥怎麼沒有學藝術?”

  “因為我發現,我不是擅長繪畫,我是擅長模仿別人,我能把別人的畫作模仿到接近十分相似,但讓我自己創作,腦海里竟一片空白。”他無奈地說。

  “哦!我跟哥哥你相反,我有各種奇怪的想法,但是技法不夠,怎麼也不能展現出來。”

  “你有什麼想法?哥哥可以幫你實現嗎?”

  明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可以畫一副未來我結婚的樣子嗎,你想象中我結婚的樣子。”

  葉正儀聞言,心髒猛然抽搐了一下,竟險些失態,他努力維持著體面:“怎麼這樣說。”

  “我就是想知道,我在哥哥心中最美麗的樣子。”

  “那哥哥不能幫你實現了,因為小玉在我心里,永遠、永遠是最美麗的。”

  “哥哥真是的……”

  葉正儀蹲下身來,幫她扣好拉鏈,他仰起頭的時候,眼里似乎含著焦糖:“你是我的孩子,我永遠會愛你,這不需要任何理由。”

  “好吧,你又要跟我父母搶奪撫養權了。”

  這到底是永恒的親情,還是未曾萌發的愛戀呢?

  買好了衣服,兩人從商場正門出來,本來打算先在周圍走走,然後去預約的餐廳吃飯的,結果有個不速之客殺了過來。

  戴著墨鏡的男人十分張揚,他領口的襯衫扣子沒扣好,旁邊的保鏢都跟不上他的步子。

  “嗨!大小姐!”真夜先生笑容滿面,“好巧啊,你們也在這里?”

  葉正儀笑容淡去:“安陵先生,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不然一起吃個飯?正儀,你還是喜歡吃南方菜嗎?”

  明玉覺得十分尷尬,哥哥似乎跟真夜先生不太熟,但真夜先生很自來熟。

  “不用,我跟孩子約好了,今天要單獨陪她一天,改日跟安陵先生敘舊。”

  “什麼嘛,明明是妹妹,你怎麼說她是你的孩子,”安陵先生慢悠悠地嘆氣。

  葉正儀扯開了話題:“您怎麼在這里?准備來買些什麼嗎?”

  “哎!”真夜露出煩惱的表情,“我有一個在意的女孩,上次把人家嚇跑了,最近一直沒時間,也沒機會再見到她,得知她今天要過來這里,才急匆匆趕到,還好來得及呢。”

  “那您先去忙,我們走了。”葉正儀朝他頷首。

  明玉快要嚇死了,她趕緊拉著哥哥的袖子,垂著頭不敢看真夜,還好真夜也沒追上來說些什麼,只是目光好似實質一般,始終黏在她身上。

  葉正儀跟她在餐廳里落座,他雖然沒開口,但目光已經帶上了詢問。

  “我、我那個跟真夜先生,是在上次的酒會認識的,他說我長得很像姨媽,然後也沒什麼……”

  “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葉正儀平靜地說,“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發生什麼不對勁的事情,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

  “嗯!”

  在兩人用餐期間,葉正儀的手機響了很多次,他把電話掛斷,最後調成了靜音。

  “哥哥,你這樣沒問題嗎?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沒問題,無關緊要的人。”

  這一天也算圓滿的結束了,兩人回到家中,媽媽端了她親手做的酒心巧克力,葉明儀雖然不說什麼,但是明玉發現,他特別喜歡媽媽做的酒心巧克力。

  在睡夢之中,明玉還在回憶和他的點滴。

  多麼幸福的人生啊,高貴獨特的出身,溫柔親切的家人,還有她無限希望的未來。

  這都是年少明玉的時光,即使會有小的瑕疵,也不會影響她的心情,每一天中,她都會帶上笑容。

  高二的歲月悄然流逝,到了最為關鍵的高三時期。

  明玉的成績還是不起眼,她跟往常一樣趴在桌子上睡覺,老師也不會去管她,免得自找麻煩,而葉正儀辭去了學校的工作,已經去外地一個月的時間了。

  而這段時間里,明玉有了小小的煩惱。

  真夜先生還是陰魂不散,他就像電視劇里打不死的男二,總是以各種奇怪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開始真情流露,他長相俊美,身材高大精壯,但心卻很細,有時候明玉也會為他的驚喜動容。

  “你喜歡這個紫色的蛋糕嗎?”

  “為什麼這樣說?”明玉問他。

  “我猜的,因為這個最符合你的氣質!”真夜先生笑容滿面,“嗯!小公主的氣質。”

  好吧,真的拿他沒有辦法。

  真夜依依不舍地說:“大小姐是不是要回家了?可以不回家嗎?”

  “必須回家,我還要寫作業。”

  “嗯,要好好休息哦,只是你要考試了,我見到你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明玉說:“以後我念大學了,你不會還要追隨我吧?”

  “這是當然——對了,”他垂首看向明玉,露出了一個似乎不屬於他的,有些靦腆的笑容,“下個月十號,是我的生日,小公主,我可以要一個生日禮物嗎?”

  “可以,你要什麼,我看我能不能給你辦好。”

  “嗯……能為我唱一首歌嗎,你知道的,我是你姨母的忠實粉絲,我很喜歡她。”真夜先生臉上沒有笑容了,他的周身有些沉郁,“她的成名曲,獨家收藏。”

  明玉沒有答應他,反而問了一個問題:“你這樣追求我,跟我的姨母有關系嗎?”

  “我認識你,認出你,都是因為你的姨母,這點我不會否認,”真夜的態度很坦然,“但是我不會把你們混淆,你們是不一樣的人。”

  明玉放下心來,她點點頭:“我會試著唱好的,請你放心。”

  獨家收藏,葉紫楣的成名曲,代表作之一。

  對於早早離世的姨母,明玉在父母口中,得到過她的一些信息——叛經離道的貴族小姐,為了夢想離開家族,獨身南下參加歌唱比賽,卻屢遭波折,險些人財兩空,最後前往一個選美比賽,因為青春美麗的容貌,成為前三名,而名聲大噪。

  媽媽說:“姐姐總是這樣,從來不聽我們的,她在外面受苦了,也不寫信回來。”

  她這樣說著,眼里卻含著淚,明玉小時候還聽過父母吵架,都是為了她這名神秘的姨母。

  明玉打開音樂軟件,戴上耳機,隨著鼓點震動著神經,還有她仿佛有魔力似的嗓音,清透瀟灑,大開大合。

  這首八十年代的老歌中,似乎能看見車水馬龍的香港,目不暇接的廣告燈箱,她穿著時髦的牛仔鉚釘短裙,在各種黃黑白的膚色中游走。

  如果在網上搜索葉紫楣的照片,就能發現,她年輕的時候,容貌跟明玉有七八分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兩人屬於不同的類型。

  照片里,葉紫楣臉頰圓潤,眼睛大而媚,面對鏡頭總是笑意滿面,她的頭發燙成波浪型的大卷,耳朵上是特別夸張的水鑽耳環。女人紅唇如火,煙紫色的眼影,在這張珠圓玉潤的臉上,顯得十分嬌艷。

  她是四十歲離世的,死於一場流感。

  明玉的心情有點沉悶,她回到家時,忍不住問媽媽:“媽媽,姨媽當時因為流感去世的嗎?”

  一向溫柔開朗的媽媽,對於這個話題卻異常敏感:“你打聽這個干什麼,誰對你說了什麼?”

  “沒有呀,我最近在聽姨母的歌,就是想問問。”她覺得媽媽的態度很奇怪,也不敢再問了。

  “快上樓寫作業去。”媽媽催促她。

  “好。”

  半夜時分,明玉突然醒了,她准備下樓找點東西吃,路過一樓的走廊時,看見媽媽正在打電話,跟人爭吵什麼。

  “遠安,你對我說真話,不要欺騙我。”

  明遠安,明玉的親生父親,一個常年不回家的男人,跟這個家完全不熟,就像陌生人。

  媽媽的臉色有些麻木,月光一映,透出死人般的慘白:“你實話告訴我,你這些年不回來,是不是因為當年的事情有你參與,你害死了她!”

  “你現在發毒誓有什麼用呢,當初我讓你去香港,把她的遺體帶回來……”葉子月淚水滿溢,“她的屍檢報告,她的遺物,都是你親手給我的,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但為什麼我今天收到了這封信!”

  轟隆,寬闊的落地窗前,閃電撕裂了漆黑的天幕,白光乍現,暴雨將至,屋外像是惡鬼的哭嚎,也像冤魂不甘心的尖叫。

  明玉想聽得更仔細一些,但雷聲、雨聲、風聲交雜在一起,吞沒了將要曝光於世的真相,她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媽媽發現。

  (八)重塑生命

  片刻後,媽媽掛斷了電話,明玉連忙跑回自己的臥室,她打開自己的音樂軟件,戴上耳機,再聽了一遍獨家收藏。

  “明日似在猶豫,一切夢里飛絮,叫你不能團聚,過去,過去,回去。”

  “溢言虛美,拿來消毒藥水,不再引出心碎,再一杯,原來是獨家收藏才能安睡。”

  徹夜未眠,明玉已經把這首歌快聽了上百遍了,學業的壓力讓她沒辦法再擔心家里,因為這次的成績倒退了整整二十名,讓班主任都忍不住提醒她。

  把頭埋在試卷里,耳機里還是葉紫楣的嗓音,她的腦袋里一團亂麻,作息顛倒,明玉本就不好的身體很快出現了問題,她發高燒了。

  這次明玉病了一個星期,她在家里仍然題海中掙扎,頭痛欲裂,世界顛倒,空氣一點點從她身體里抽離,耳機里葉紫楣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在她快要睡著之時,突然聽到了女人的哭叫聲。

  是葉紫楣的聲音,淒厲無比。

  冷汗淋漓,像是要奪命而來,等到明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是耳機的電流聲,耳機徹底報廢了。

  她無法跟任何人訴說自己的驚慌,明明是自己安全溫馨的臥室,為什麼給她這麼嚴重的心悸?

  下個月十號到了。

  真夜先生打來電話,明玉有氣無力地回復著,她收拾好自己的包,穿著鞋准備出門。

  葉子月攔住了自己的女兒,她的氣色很差,比明玉之前發燒還差:“小玉,你要去哪里?”

  “同學喊我去吃飯。”

  “嗯,不要忘記接媽媽的電話。”葉子月說。

  明玉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司機把她送到目的地,是一所裝潢復古的音樂清吧,里面沒有其他人,熟悉的真夜先生站在吧台。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西服筆挺,赤紅色條紋的領帶,頭發打了發蠟,整齊地梳在後面,露出光潔寬闊的額頭,在調酒的動作之中,能發現他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

  “大小姐,好久不見啊,”真夜先生露出熟悉的笑容,爽朗肆意,“要來一杯嗎。”

  “我還沒有過生日,不能喝酒。”

  是的,即使明玉留級了,她還是十八歲讀高三,因為她入學比別人早一年。

  “哈哈哈哈!好吧,你們真是固執呢。”真夜先生搖搖頭,“那就喝果汁吧,想喝什麼?”

  “西柚汁。”

  她坐在吧台前面的高腳凳上,接過他遞來的杯子,卻沒有嘗一口,明玉問他:“你知不知道我姨媽的事情?你是她的狂熱粉絲,應該有什幺小道消息吧?或者你們之間的故事,我很想聽這些。”

  真夜先生有些訝然:“大小姐居然會問這個。”

  “我聽了上百遍她的歌,她還是我的姨媽,我肯定對她有感情的。”

  真夜先生定定地看著她:“你想知道什麼方面的?”

  “什麼都可以。”

  “好……”他放緩了語速,“你的姨母比我大二十歲,我十四歲的時候,從CD機里聽到她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還在礦上工作,像是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里,也是在我十四歲,我的哥哥因為一場礦難去世了。”

  明玉張了張唇瓣,想要安慰他,又怕打擾他。

  “比起食不果腹,漫無天日的采礦,需要如何安葬我的哥哥,才是當時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當時意外死亡,沒有賠償款嗎?”她有些不忍心。

  “有,礦上的老爺拿去了,我自願給他的,為我換來了一次機會,讓我走到現在的機會。”

  明玉驚訝不已,對上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決絕。

  “我知道,我不能止步於此,我要成功迎合那些老爺,我就可以有無數金錢,重新安葬我的哥哥,不然我的家人、我未來的妻子和孩子,都會面臨我這樣的遭遇。”

  “……你是個很果斷的人。”

  真夜先生苦笑道:“對呀,為了前路不擇手段,正是仇恨自己的時候,上天垂憐,我在一次外出中撿到了一張別人不小心遺落的碟片,在後來才知道,這張碟片十分昂貴,不可能被人遺棄。”

  明玉想了想,猜測了一下後面的故事:“於是,你買了一台CD機?然後聽到姨母的歌聲,成為了她的粉絲?”

  “小公主呀……我怎麼會有錢買CD機呢,我是用礦上老爺的CD機,聽到了她的聲音,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動聽的嗓音。”真夜眼中是化不開的沉郁,“當時,我只聽了一下午,就把這張唱片送給老爺了,因為他很喜歡。”

  明玉說:“姨媽的碟片,讓真夜先生燃起了對生命的希望。”

  真夜搖搖頭:“不止這些,礦上的老爺也很喜歡這張碟片,我送給他之後,他經常喊我過去聽,但已經不是我的獨家收藏了。”

  明玉無法訴說自己的震撼。

  “大小姐呀,當初我諂媚笑著,把賠償款交給老爺,已經抱著孤注一擲的想法了,因為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我只能做最後的嘗試,沒想到老爺拿到錢,只是對我有兩分好臉色,但根本不能改變我的人生。”

  那你怎麼走到現在的呢?

  真夜先生笑得很淡,似乎在回答她內心的問題:“是的,哥哥的賠償款沒有改變我的命運,是你姨媽的碟片,重塑了我的人生,讓我在和老爺的接觸中,成為老爺的心腹。老爺覺得跟我很合得來,都是那麼喜歡她,有了這個共同的愛好,我的機會才慢慢顯露出來。”

  “畢竟我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攀龍附鳳呀,這個詞,還是我近些年學會的……”他自嘲道。

  明玉回應他:“姨媽會很欣慰的,她改變了你的人生。”

  “我也很欣慰,你能聽完我的話。”

  真夜先生飲下一口酒,身上的陰郁越來越重。

  明玉有些憂心,她覺得真夜先生似乎困在過去無法釋懷,沒有辦法安葬哥哥,姨媽的碟片被老爺拿去,他付出了所有,才換來一线生機,他會怎麼看待這段過往呢。

  為了緩和氣氛,她說:“生日快樂,上次你說,想要我唱一次獨家收藏,現在想聽聽嗎?”

  “好啊。”真夜回過神來。

  清吧里的燈光聚集在高台的中心,麥克風上纏著紅色的綢緞,地面、幕布的都有八十年代的味道,明玉有些忐忑地站在這里,她看向台下唯一的聽眾,今天的壽星,對方卻站立在黑暗中。

  “如果不好聽,你可以過段時間再告訴我嗎?”

  “哈哈哈哈,大小姐真是太可愛了……”

  這段對話衝淡了緊張的氛圍,明玉沒有系統的學習過聲樂,也沒有姨媽獨一無二的天賦,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今天的壽星能快樂,抱著這種心態,她竟然發揮的不錯。

  她的聲音融進了伴奏之中,漸入佳境。

  明日似在猶豫,一切夢里飛絮,叫你不能團聚,過去,過去,回去。

  溢言虛美,拿來止痛藥水,不再引出心碎,再一杯,原來是獨家收藏才能安睡。

  回去,不是地獄,你總不停抗拒,為何看見你憂慮,欺騙情緒,愛不再敘。

  在最後的結尾伴奏中,她從台上走下來,走進陰影之中,離真夜先生只有一米的時候,開口道:“生日快樂。”

  “謝謝你,這是我最完美的生日。”他回答。

  “真夜先生,你等我一會兒。”

  他看著她往外走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明玉終於提著一個巨大的蛋糕,走到了他身邊。

  “我沒有在這里看到蛋糕,所以自己出主意,給你選了一個。”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都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味道。”

  正好清吧里光线很暗,只有高台之上有聚光燈,她走到剛才的吧台,將蛋糕上的綢緞帶解開了,真夜走到她身邊問:“怎麼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多少歲。”

  真夜說:“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就先插一根蠟燭。”

  明玉聽到他的話,雖然有些驚訝,但仍然照做了,火苗點燃了蠟燭蕊,小小的一團,很微弱的火光,她回頭,那麼認真的對他說:“真夜先生,你會獲得幸福的。”

  “嗯,我確實感到了這種幸福。”真夜在她唱完那首歌後,很久都沒有笑容了,現在也是。

  “你閉上眼睛許個願望,然後就可以吹滅蠟燭了。”

  真夜聽從了她的話。

  他心里在想,多麼干淨清澈的眼睛,她是個天真的孩子。

  她們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正是因為不像,乍然醒悟之中,真夜才明白自己內心。

  他突然有些後怕,為何一首歌由不同的人來唱,給自己的感覺天差地別呢?他又該怎麼面對這雙眼睛,這雙眼睛里的真誠?

  真夜的願望很簡單。

  請大小姐原諒我的罪孽。

  等真夜許完願望,明玉撕開包裝袋,從里面拿出了蛋糕的刀叉和盤子,給他切了一大塊蛋糕。

  明玉說:“如果你不喜歡吃蛋糕,也不用勉強,吃一點點,意思一下就好。”

  注視著她美麗的笑容,真夜半晌沒說話,他覺得有些後悔了,把自己的指節捏到泛青,才壓抑住內心情緒,接過了那塊豐盛的蛋糕。

  “大小姐,你是個特別好的孩子。”他在心里說。

  明玉給自己也切了一點,她不是很餓,只是吃了一小塊。當跟著真夜走出清吧,兩人的衣衫被晚風吹拂,再次走到江邊,雙方的心境和原來截然不同。

  “我要回家了。”

  “嗯。”真夜垂首,一時間千言萬語難以訴說,“一路平安。”

  望著她的身影逐漸遠去,真夜感到了內心的痛感,他一個人孤身走在江邊,斜陽傾斜,水色瀲灩,在這座城市里,他只有一歲,就像真正的重獲新生。

  一個熟悉的備注打來電話,他知道,自己無法回頭了,如果大廈將傾,未來的風雨飄搖之中,她又該何去何從,去面對所有的真實呢?

  而這邊,明玉並不知道真夜的憂慮。

  她回到家後,發現媽媽不在家里,她回到臥室開始寫卷子,沒一會就感覺身體疲乏。

  確實是力不從心,她洗漱完就睡著了。

  隔日,葉正儀出差回來了,今天也是學校的月假,所以明玉在家里。

  他身上帶著一些風霜,回來後取下了自己的眼鏡,在客廳里坐了很久。等到明玉起床,下樓就看見葉子月和他坐在客廳里,兩人的臉色都很差,氣氛死寂無比,像是有一場呼嘯的風雪襲來,讓人望而止步。

  葉正儀以一種宣布的語氣說:“我兩個月後會結婚,協議結婚,同時,明玉你的爸爸會回家,如果有任何疑問,現在就可以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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