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興
秋鹿樓,一曲戲畢。
“好,唱得好!”
燕家六少爺燕臨川起頭,在座看戲的人擠破了頭也要替那戲台上謝禮的茶梨姑娘拍手叫好。
她被樓里一同唱戲的姐妹扶著下了台,借著看樓與戲台相距較遠 ,又被那幕布遮擋了些視线,她打量著那燕臨川,眼中的火星都快冒出了煙。
梨花間。
雲兒給她將臉上的妝卸了,她把梳妝台上的胭脂掃落在地。
“小姐平白無故失蹤數日,作為兄長,他竟還有心思在這看戲。”
雲兒心疼那上好的胭脂水粉,想撿了來看看還能不能用,但茶梨還在氣頭上,她只好壓下心痛的感受,小跑過去撫著她的背。
“姐姐莫氣壞了身子,這燕家已經為這事忙前忙後了好一段時日,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要有消息早有了,不過也是做給外面的人看看罷了,” 茶梨握緊了拳頭,恨恨不平。
“若我沒被困在這戲樓,我定翻遍了這天也要找到小姐。”
雲兒立馬“噓” 了一聲。
“姐姐慎言。”
若要問這戲子怎會和那高貴的燕小姐有了牽扯, 問那說書的,答案如民間話本那般俗套,且比比皆是。
她本一商家女,小時候被那賊人擄了去 ,賣到一家黑心的收容所,那些人逼著年幼的孩子上街要飯,坑蒙拐騙,或是偷錢搶劫。
她不聽,便會被打得遍體鱗傷。
傷沒好,正好他們將她拖上街 ,讓她連可憐都不用裝,去騙取人們的錢財。
在長期的壓迫和毒打下長大,她也學會了偷奸耍滑,知道哪些人好偷,哪些人好騙,沒讓自己餓過肚子,做事也不憑良心。
那日她偷了燕小姐的東西被抓了回來 ,那小姐見她梳洗後的容貌出眾,又與她有幾分相似,便動了惻隱之心將她留了下來。
教她識字作畫,在外宅養了幾年,將她養得出挑,見她對戲曲感興趣,便花了大價錢將她往戲班里送。
茶梨清楚無人會因為惻隱之心對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百般照料,她一直在等那個可以為燕七小姐鞍前馬後的機會。
京都最有名的戲台便是這秋鹿樓,她咬緊了牙關才在這個地方留了一席之地,權貴們愛聽曲兒,她從這里打聽來的消息全都往燕小姐那送。
前些月,燕小姐讓她模仿她的儀態,給她唱一出歸家思親的戲,她那時就隱隱感覺有哪里不對勁。
再後來,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燕小姐都親自教她怎樣做才能與她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
燕小姐曾問過她想不想做這高門貴女,她當時回答說,唱久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戲,常常會以為自己真的變成了鳳凰,若那枝頭上有燕小姐,她倒是願意飛蛾撲火,做那梁山一夢。
燕小姐笑著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茶,卻一口沒喝,她說:“我不是那頭鳳,我是那枝頭人人可以宰割玩弄的雀兒,興起時逗一逗,興敗了便可棄如敝履,我倦了也不得休息。”
“你,是我的角兒,我想你給他們唱一出好戲,戲中你沒被他們玩死,戲外便盡享這榮華富貴。”
“戲掃了他們的興,便萬劫不復,再無翻身之日,我接著做我這高門貴女,你受著萬夫所指。”
多年的情分,一朝利用,茶梨雖然猜到了這其中緣由,卻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氣憤難過,她在燕小姐面前跪下,不為求情,只為問一問:“我自四年前被小姐抓回卻好生相待,小姐一直待我親如姐妹,我只想問一句,這其中情分,小姐可有半分摻假?”
燕小姐搖頭,也沒叫她起來 ,問她:“你想清楚了?”
“願為小姐效勞。”
燕小姐請了角兒,這戲台還沒搭到一半,就在人們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起初她還以為外面散布的消息是小姐給她提的一個醒,可她等了好幾日不見她們平常聯絡的探子傳來小姐的消息。
燕小姐曾告訴她,戲台建好了,她的丫鬟會來接應她。
後來派人一打聽,才知道不僅燕小姐失蹤了,她的丫鬟也慘死在燕家的大門前。
燕小姐絕對出事了。
可憐她被這戲絆住了腳,還得日日見那燕六少給她的戲叫好賞錢。
如果不是怕燕小姐回來時,這搭好的戲被她鬧得天翻地覆,她豁了這一身戲服也要為燕小姐向燕家討個公道。
我是那枝頭人人可以宰割玩弄的雀兒?
茶梨在心里琢磨著這一句話。
“茶梨姑娘可在?”門外,小廝敲了敲門,說燕少爺請茶梨去梅花間一敘。
“暫且等一會兒。”
茶梨從梳妝台的櫃子里拿出面紗帶好,又換了一身華麗的行頭,才在雲兒的攙扶下不緊不慢地來到梅花間。
眼前的燕臨川手里拿了個故作風雅地扇子擺弄,一雙好看的瑞鳳眼露在外頭,收扇時眉眼彎起,起身上來迎她。
“茶梨姑娘今日可終於賞了臉,讓我好生驚喜。”
燕臨川做了個請的動作,便招呼著她坐下。
他還沒靠近茶梨,她就用帕子捂著嘴後退一步,燕臨川的眼神立馬就銳利了起來。
“茶梨姑娘不待見本少爺?”
這倒是實話。
茶梨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道:“我身上病氣重,少爺還是離遠些好。”
原本是為她的消失做個鋪墊,沒想到如今用來應付這燕六少。
燕臨川打量了她兩番,想起這幾日他來聽戲,茶梨都是被身邊的人扶著下的戲台,還從不見客,心里的不愉快散了不少。
“正好我今日帶來了許多補品,還有些首飾金銀,你看看,喜不喜歡。”
他張羅著身邊的仆從將那些東西拿到桌上打開,茶梨匆匆掃了兩眼,便點頭道謝:“那便多謝燕少爺好意……”
她的視线黏在了一對山茶花耳飾上,燕臨川見她喜歡,便歡歡喜喜地把它交到她手里。
茶梨壓著自己顫抖的聲音笑道:“這女兒家的物什,倒是好生精致,我這輩子還沒怎麼瞧見過。”
燕小姐平日里最愛帶這一對耳飾,有一只不小心被她打碎了,她花了好大的價錢才給燕小姐打造了一只一模一樣的,上面的紋路和色澤與原先的看著一樣,但她絕對不會認錯。
“我家妹妹喜歡捯飭這些玩意,我倒是不怎麼懂。你要是喜歡,她那里還有些,我找來給你看看?”
燕臨川滿不在意的樣子讓茶梨一時火大,她伸進自己的衣袖狠狠掐自己一把,才耐著性子一字一句道:“燕少爺別說笑了,小姐那麼高貴的出身,少爺怎能拿她的首飾哄我開心……”
“可別讓人聽了去。”
“這有什麼,我妹妹這一失蹤,可不一定回得來……”
“燕少爺!”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她用帕子捂住唇裝作嘔吐的樣子,“我有些乏了,就不陪燕少爺解悶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燕臨川打開扇子扇了扇,靠著門見人走遠了,示意仆從也跟著出去,才把慢慢門關上。
回到桌前坐好,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正想再倒,被一只手按住接過,放到桌上。
他抬頭看向那個男人,抱怨道:“叫我來這兒見那茶梨姑娘,我倒是看出來她對那燕夢婉有情有義,可這與燕夢婉的失蹤有什麼關系?”
燕遲江拿著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不答他的話。
“每回做什麼事都讓我猜,我看五哥你上輩子是悶葫蘆成精,這輩子也沒逃過當這葫蘆妖的命運。”
燕遲江示意他看向桌上的首飾,燕臨川看半天也沒看出什麼。
“就少了那對耳飾,還是我親手交給她的,有什麼問題嗎?”
燕遲江這回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仿佛跟他說話像是會降低自己的智商般側過身子看窗外的景。
燕臨川也不是一次兩次被他五哥這麼對待了,看著那空了的首飾盒,他想起來燕夢婉有一段時日沒有戴過這對耳飾,後來他撞見那只耳飾被人送了回來,燕夢婉便收了起來,不曾見她再戴過。
不行,他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一連幾日,茶梨唱完戲不見這段日子日日來聽戲的燕臨川,她握住燕小姐的山茶花耳飾,下定了把燕小姐給她搭的戲唱完的念頭。
她倒是要進燕家看看,這燕家藏了什麼秘密,讓小姐大費周章地要她去瞧一瞧,在關鍵時候還出了事。
“燕六少今日也沒來?”
茶梨下了台子,便聽到有人在議論她。
“怕是燕少爺聽膩了茶梨的戲,我看呐,她也得意不了幾時。”
“要不是燕少爺捧著她,她在這秋鹿樓哪還有一席之地。”
和她積怨已久的玉溪拍了拍手,假惺惺地阻止她們的談話:“行了,人家勢頭正盛呢,別在這說胡話了……”
她旁邊的人一邊為她整理戲裝,一邊掩著笑道:
“茶梨姑娘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茶梨沒推開門,穿著戲服回了梨花間。
雲兒看見她來,伺候她卸妝換衣,見她臉色疲憊,心疼地喂了她幾口水:“一定要做這麼絕嗎?”
“我們像以前和小姐商量好的那樣因為病重離開不好嗎?”
茶梨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抬頭看進雲兒的眼睛,她帶著安撫意味地拍了拍她的手:“前些日燕少爺拿那對山茶花耳飾試探我,我露了馬腳。”
“我這個身份,留不得了。”
茶梨告訴雲兒,她把一切都打理好了,要雲兒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等她的消息。
不過在去燕家之前,她必須得讓燕六少親眼見證她的死亡。
“我之前托你買的東西?”
雲兒哭喪著臉將手里的藥交給茶梨,將坐著的茶梨摟進懷里,摸摸她的頭:“姐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嗯……”
……
又到了要唱戲的日子。
茶梨在戲台下,往看樓那邊瞧了幾眼。
“你就算是把那兒看穿了,燕少爺也不會過來捧你的場。”
茶梨理了理衣裳,帶著淺笑給終於做了正角兒的玉溪行了個禮:“妹妹怎麼這麼說?”
玉溪上下打量了一番茶梨,哼了一聲邁著高傲的步子走進化妝間 ,茶梨注意到她身上的香露變了氣味,身上的戲服也像是換了新。
看來,她這位好妹妹的話要反著聽。估計在台上,她給她安排了一支出糗的 好戲。
倒是全了她今日的安排。
這邊,燕臨川待在包廂里 ,視野比不上看樓好,他在這里萬分嫌棄。
“要不是五哥叮囑我不要露面,我喜歡的這戲還能被他們換了人?看看這唱得是什麼東西?!”
他連嗑瓜子的心情都沒有了,起身就要走。
剛到門口戲台那邊就傳出來一陣騷亂。
他搖著扇子過去湊熱鬧,就看見前幾日還掩著面跟他說話的茶梨姑娘穿著一身艷紅的戲袍倒在血泊里,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方向,顫抖著向他伸手,口里還喊著:“燕……燕少……”
隨後她就被人群擋了去,那只手無力地垂下。
他被她死不瞑目的樣子嚇得一怔,回到包廂時緩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
“茶梨姑娘沒了……”
他將桌上的東西都掃在地上,揪著打聽消息回來的小廝的領子,紅著眼睛道:“你說什麼?”
小廝被他嚇了一跳,但還是抖著身子將話交代完:“因……因為茶梨姑娘無父無母,在京都也沒人收屍……又……又是戲子……樓主讓人給准備了她品質較好的斂席……”
“丟到城西的亂葬崗里……去了……”
“滾!”
小廝連滾帶爬地出了包廂。
燕臨川在包廂里坐了一會兒,匆匆忙忙讓人備了馬車要往城西趕,一上車,才發現他的五哥和一個坐姿沒個正形的男人,坐在馬車里給他備好了茶。
“事有蹊蹺。”
燕遲江讓他稍安勿躁,馬車起程,他將茶遞給了燕臨川。
他哪還有心情喝茶,他接過後放在一旁:“哥,到底怎麼回事?”
“是秋鹿樓另一招牌,玉溪干的好事,她本來是想給茶梨一個教訓,但茶梨身子骨弱,又落了病,這一折騰,就一命嗚呼了。”
那個男人笑得風流,說起話來繪形繪色,他一拍手,接著說道:“這玉溪間接害死了人,沒受一點委屈,你猜為什麼?”
燕臨川下意識回了句:“為什麼?”
“因為樓主是她的裙下臣啊!”
“秋鹿樓要是出了人命案,這名聲可不好,但要是是那姑娘自己身體不好,再一失了足,那可就不能怪上這樓高了。”
“既能保住名聲,又能保住角兒,還能保住自己的情人,何樂而不為?”
燕臨川皺著眉頭,還是不願相信他那麼愛看的戲沒了他喜歡的主角,他將頭嗑在馬車的車壁上。
“我們暫時還動不了這秋鹿樓,就這麼放任不管了?”
“當然不是,這茶梨姑娘死得太蹊蹺了,偏偏死在我們要大費周章查她之前,你哥這不是,”那個男人挑眉看向燕遲江,“叫我來驗驗她是真死還是假死?”
燕臨川瞪大了眼跟著看向燕遲江,心中驚疑不定,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五哥的想法,他說什麼話他也不會聽。
他支支吾吾地向燕遲江提出一個要求:“驗好之後,可……可不可以將她好生安葬?”
那個男人將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笑道:“怎麼,是你的小情人?”
燕遲江給了他一個眼神,他識趣地閉了嘴。
他重新給燕臨川倒了杯茶,他喝下了,他才應了他的要求。
路途遙遠,天色漸漸暗沉,昏暗的深山老林,還有飄在身上刺骨寒冷的雨,燕臨川不禁回憶起她死前的樣子,不敢和他們下去驗屍。
(二)乘興
男人名叫秋錦之,走在前面為燕遲江撐著一把墨黑的傘,燕遲江的手里則拿著一盞美孚燈向前照明。
亂葬崗上屍骨未寒,陰氣很重。
有些屍體被後來的人妥善安葬好,立了個小土堆;有些被山上偶爾出沒的野獸叼了去,只留下帶血的衣裳;有些則永遠待在他們被拋下的地方,腐爛發臭……
而上山的兩個人,一個整天和死物打交道,一個不知懼怕為何物,都面不改色地在那一堆屍體里尋找著他們的目標。
茶梨姑娘死前穿著一身戲服,且剛剛被拋下,並不難找。
秋錦之眼尖地看到那雙唱戲穿的靴子,拉著燕遲江就往茶梨躺著的那個方向走。
燕遲江蹲著慢慢打開斂席,用燈去照茶梨的臉。
她的臉上還帶著戲妝,凌亂的發絲被雨水打進黏在濕潤的泥里,眼睫上細小的水珠密集。
雨飄在她的臉上,一時模糊了她的妝。
秋錦之跟著蹲下,他掐著茶梨的下巴左右查看一下她的狀態,呼吸和體溫沒問題,雖說這雨會帶來些寒氣,但她身體冷得刺骨且僵硬萬分,他又查看了一下她身體的狀況,抬起頭向燕遲江搖了搖頭。
正要起身,他就看到燕遲江卸了茶梨的下巴,打開嘴看了看里面有沒有藏著什麼藥,沒有找到,他就又給安了回去。
秋錦之想起前些日他還在燕遲江面前嘴賤,不由得用手擋住自己的下巴。
狠還是他狠……
“卷上吧。”
燕遲江站了起來,拿過秋錦之手里的雨傘,說道。
他聽話照做,就看到燕遲江直接轉身離去,秋錦之連忙跟上他的腳步,大喊道:“誒誒……你不是答應你弟弟要將那姑娘安葬好,這就走了?”
燕遲江回眸,面無表情道:“一個戲子,還配不上被我弟弟記掛。”
“你不怕你弟知道了傷心啊……”
燕遲江這回唇角邊帶著一點弧度,明明看向他時沒什麼情緒,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了燕遲江的威脅。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會說漏嘴。”
“欸,等等我……”
……
三日後,燕家大廳。
“四少爺,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周管家從燕曉池的手里拿過有市無價的老古董,小心地擦拭好,躲開燕曉池要搶奪的動作:“這可是二少爺費了好大心思弄來給大少爺珍藏的,碰壞了二少爺要找我這把老骨頭算賬呢。”
燕曉池抱胸故作埋怨道:“好啊,老周我平日里待你也不薄,就這一個古董我還碰不得了?”
“我大哥那一屋子的稀奇玩意,也不缺這個……”
趁周管家不注意,燕曉池從他的手里將古董順過來,在心里計量著這東西轉手賣了得值多少,夠不夠他這一個月的開銷。
周管家摸了摸他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嘆了口氣道:“二少爺說,您的銀錢過幾日便會送到您的手里。”
燕曉池立馬就將那個古董小心地放進盒子里:“我就知道,二哥不會不管我。”
看著燕曉池瀟灑離去的背影,他又深深嘆了口氣。
想那年大禍臨到燕家,若沒有燕曉池的親生母親,也就是三姨娘拼了命護住燕家的子孫,燕家也不會有如今這般光景。
就是可憐燕曉池當時太過年幼,親眼見到母親死在自己面前,受刺激得了魘症,就連三姨娘的葬禮也被他瘋瘋癲癲地毀了個徹底,後來直接認不得自己的親生母親……
被治療好後,醫師說他不能再接受第二次刺激,燕家上上下下把三姨娘的東西都清了個干淨,沒人再敢提一句,對燕曉池也是百般縱容。
漸漸的,也就養出了個整天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燕四少,除了管家里要錢,做什麼都一事無成。
周管家看在眼里,卻不敢去提點燕曉池。
如今這燕家,大少爺是掌權人,性子難以捉摸;二少爺管著一家的經濟命脈,被那商場熏得滿眼算計;三少爺是個死讀書的,平日就悶在屋子里;四少爺手頭緊時才著家,風流往事一樁接著一樁,都是他給他擦的屁股;五少爺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樣,不愛說話,又將六少年養得半點心眼也無,天真無邪,就愛看點小戲曲……
他們身邊也沒個女人教著引著,他就是一個管家,想有心勸勸,也終究落了個身份。
這邊周管家還在嘆著,那邊燕曉池還沒出大門,就被家里的仆人叫住了腳,他皺眉看向那個仆人,大有“如果你沒有什麼大事找我,那你就以死謝罪”的架勢,嚇得仆人趕緊交代。
“燕……燕小姐回來了……”
燕曉池眉頭皺得更深,眼中的厭惡半點不藏:“在我面前提她,你也真是不怕死。”
他忍著脾氣,轉身就走。
仆人追上去,在他面前跪好。
“四少爺,實在是家里也沒什麼做主的人了……其他少爺都不在家,燕小姐在外面跪著引來了很多人,我們迎也不是,不迎也不是,要您拿個主意……”
少爺們主意多,對小姐的態度時好時壞,壞的時候曾經餓過小姐三日,小姐不肯下跪求饒,餓昏過去還是輕的,好的時候小姐想要衣裳,首飾 ,錢財……樣樣都有求必應。
每個少爺對小姐的態度都不可 能在同一時間保持一致,甚至一個少爺對小姐的態度也可能反復無常,他們這些仆人揣度不了少爺們的心思,詢問了才敢放心去做事。
四少爺平日里最恨小姐,往往不會對小姐心慈手軟。
但他們做不了主,冒著被罵的風險也要來問一問燕曉池,就是怕一個處理不好,到時候找他們來問罪,可以拿四少爺出來擋一下。
“那就讓她跪著……”
燕曉池正想給他一腳 ,就被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阻止了動作。
“四弟這是動什麼氣,氣壞了哥哥可不給你銀錢去看大夫啊。”
他驚喜回頭, 就看見燕霄九抱胸倚在院門口,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配上他一身華麗的行頭,比燕曉池還沒個正形。
“二哥!”
燕曉池小跑著到燕霄九的面前 ,看了一眼還跪著仆人,轉身就跟燕霄九抱怨:“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來問我怎麼處理燕夢婉,壞我心情。”
燕霄九擺正身子,拉著他就往屋里走。
“我回來時看見了,跪得倒是見者無不為她可憐的樣子落淚,嘖嘖,看見我,她還抓著我的褲腿說她錯了。”
“這失蹤一遭,倒是轉了性,知道向我求助了。”
燕曉池停下腳步,拉下他放在他肩頭的手,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那你答應了?”
燕霄九見他的樣子倒是笑出了聲,雙手搭在自己的後腦勺,繼續往前走 。
“你二哥喜歡她剛烈的時候的樣子,這般沒骨氣,就讓她接著跪咯。”
燕曉池這才跟上燕霄九,也不管身後同樣跪著的奴仆。
燕家大門。
茶梨已經在大門前跪了兩個時辰,滴水未進,眼前一片模糊,再加上假死時淋了一夜的雨,後來為了不露馬腳也沒去看過醫師,她發著燒,渾身滾燙,骨子卻好像被浸在寒窖里,冷得有些發抖。
果然燕小姐在這里過得不是人能過得日子。
她一身狼狽回府,府里的人沒好聲好氣相迎,還將她攔在門外,說什麼要得到少爺的命令才能將她放進去。
甚至有些仆從還直接壓著她跪下,要她跪著求少爺的原諒。
要不是被拋到亂葬崗時腿扭傷得重,以她的性子,她怎麼也不會讓他們給摁住了。
“我的身子弱,性子也軟,不會頂撞我的哥哥,對仆人也好言好語。”
想起燕小姐的話,她咬牙忍著。這一跪,便跪到午時,艷陽毒辣地照在她的身上。
冰火兩重天的境遇折磨得她難受極了。
見到燕霄九的時候,她咬碎了自己的自尊向他求饒,他蹲下身輕輕拿開了她的手,那雙桃花眼中含著笑意,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心猛得沉了沉。
“跪得好看些,沒准我會心軟。”
說完,他起身就走。
這期間,燕遲江帶著燕臨川回府,一個眼神也沒給她。燕臨川還沒看到茶梨,就被燕遲江擋了去,他不敢再看,被哥哥帶著回了家。
門外聚集了很多人,對著她指指點點。
燕柏允的馬車停在路邊,見燕家家門口騷動,坐在馬車上的女人搭著他的肩,淺笑著開口:“柏允,我還沒過門呢,家門口怎麼這麼熱鬧?”
燕柏允穿著軍裝,面上沒什麼血色。一只手上流著的血還未止住,就被他拿著皮手套往手上套。
女人皺著眉要去拿他的手套,被他一個眼神制止,她也就抱胸坐在一旁不管了。
她是燕柏允的青梅竹馬,也是京都第三富豪林家的長女林向雅。
還小的時候和軍營里的男人混在一起,說話做事果斷大膽,和燕柏允從小在刀劍槍支的廝殺下長大,光養出了默契,沒養出感情。
如果不是她要在林家立穩跟腳,燕家正好缺一個當家主母,她何至於把自己的婚姻交到這個冷漠無趣的男人手里。
瞧瞧他剛剛的眼神,那是看未婚妻該有的眼神嗎?
燕柏允整理好自己的著裝,便拉開簾子下了馬車,林向雅跟在後面,上前幾步挽住他的手臂。
人群里有人看到了燕家的大少爺,趕緊拉著身邊的人離開,很快,燕家門口就只剩下茶梨。
燕柏允向來不管他的弟弟們和燕小姐的恩怨,林向雅見怪不怪,本來以為這次他也 會無視,沒想到燕夢婉直接暈倒在燕柏允的腳邊。
還好死不死橫在了她的眼前,她不管都不人道。她擰了一下他的胳膊,用眼神問他:你管不管?
燕柏允倒是察覺到了她沒真的暈過去。
以前她從不屑用這些手段……
他兩只腳踏過她的身子,抬腿欲走,卻被她抓住了腳腕。
纖細白皙的 手,一雙睜開含淚的眼睛,白底粉紅的山茶花旗袍,一個貌似不是他妹妹卻長得很像的女人。
燕柏允作勢要抬腳,發現茶梨抓得更緊。
林向雅看出來了,燕柏允這副架勢,是要管他妹妹燕夢婉了。
林向雅放開燕柏允的手,他蹲下將茶梨抱在懷里,起身走進燕家宅院。林向雅一邊走,一邊查看茶梨的狀態,看到她面色紅潤得不對勁,探了探她的額頭,被燙得縮了一下手。
“燕柏允,快叫大夫,我看她燒得不清。”
大夫給茶梨開了藥,林向雅見茶梨實在可憐,便跟著大夫拿藥去看著仆人煎藥,走之前她還不忘感慨:
“你們燕家的女人真是命苦。”
大夫給燕柏允將身上和手上的傷都包扎好了,他將帶血的手套隨意丟在一邊,出了自己的房間。
燕柏允打開茶梨的門,見她睡得熟,沒什麼男女之分地直接扯開她胸前旗袍的盤扣。
見疤痕和胎記都在鎖骨上,他也只打消了一半的疑慮。
正要給她扣好,茶梨就醒了過來,睜眼和燕柏允的目光對上。
“大……大哥……”
她怯生生地喊他。
燕柏允面不改色地接著將她的盤扣扣上。
也不知道誰做的局,把這麼逼真的玩偶送到他們面前供他們玩樂,不過倒是送對了他的口味。
不管她有什麼目的,落到他手里,她會折了羽翼,削了鋒芒,再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
軍商兩界素有傳聞,他燕大少喜歡柔弱的女人。
現在他可以告訴他們,所言非虛。
(三)發燒
茶梨這才發現他手里拿著她的盤扣,她 輕輕撫開他的手,將盤扣抓在自己手里。
她撇開視线,不願看他,像是在為剛剛他見死不救而賭氣。
燕柏允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正過來,茶梨頭暈腦脹間,感覺下巴的觸感不對,她眼尖地看到他手臂上綁著的繃帶。
“生氣了?”
有本事你自己去跪一跪,茶梨憤憤地想。
她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扯開他的手,燕柏允的手卻像是定在那兒了,紋絲不動。
她本就因為生病有些脆弱,眼睛上蒙著一層水霧,現在又因為較勁著急而眼眶濕潤。
燕柏允松手,用食指接住她眼角邊掉下的淚。
茶梨燒得不輕,燕柏允將她的本性逼了出來,她也沒急著隱藏,反正她可以用燒糊塗了為借口向他推脫。
她還未將手松開,扯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拉到唇邊,張嘴狠狠地咬上去。
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她咬得更重。
燕柏允垂眸看著手上的紗布慢慢浸上血,又看著血擴散開來,像是不知道疼痛般,他將手還往前送了送。
茶梨察覺到,慢慢松開了嘴。
燕柏允將食指關節擠進到她的唇中,強迫她咽下流出的血。茶梨推不開他的手,正琢磨著要不要再狠狠地咬一下,就聽到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燕妹妹,我進來了。”
林向雅推門,茶梨瞪了他一眼,沒見他把手收回,特意惡心他用舌頭勾住他的手指輕咬,給他的手抹上她的口水。
林向雅快要走到床邊時,他將手拿開放在身側。
茶梨滿嘴的血腥味,唇邊的血被她用手蹭開,她發覺盤扣還沒有完全扣上,身體往被褥里縮了縮。
這燕家沒一個正常對小姐好的少爺,燕小姐這是過的什麼日子?
她倒是不怕她接下來的處境難熬,就是不知道關於小姐失蹤的事該從哪里查起。
燕柏允權勢滔天,倒是可以依著他做事,看看能不能從他那里知道些什麼。但剛剛他那個樣子對燕夢婉這個身份,著實討了茶梨的厭。
“我大哥不常與我親近,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喜歡收集些古董,玩一些好槍。”
不行,她找不到突破口。
林向雅端著藥進來,就看到燕柏允站在她妹妹的床邊,他給了她一個眼神,她會意點頭後,燕柏允轉身就走。
茶梨在被褥里將盤扣扣好,被林向雅扶著起來喂藥,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時不時打量一下眼前剪著齊耳短發,一臉英氣的女人。
林向雅同時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這燕夢婉失蹤得蹊蹺,回來得也蹊蹺。
聽說她以前身邊一直跟著倆個丫鬟,這死了一個,她和另一個丫鬟一起失蹤,現在卻是只身一人回來。
“燕妹妹應該還不認得我,我叫林向雅,是你大哥的,”林向雅柔著嗓音開口,差點沒被自己的聲音惡心死,她忍著不適道,“未婚妻。”
“聽你大哥說你失蹤的時候,我們都還在軍營里,沒來得及去找你,現在看你回來人沒什麼事,我們很高興……”
“你如果有什麼不方便跟哥哥們說的,跟你未來嫂嫂講講,我會理解你的難處的。”
茶梨偏過頭借著咳嗽的勁輕輕推開她遞過來的碗,捂住嘴小心地看向林向雅:“我……我現在很難受,向雅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林向雅不死心地借著關心的口吻探探她的虛實,都被茶梨用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擋了回去。
她將藥放在一旁的櫃子上,給茶梨掖好被子,離開時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應該再囑咐茶梨生病時的注意事項,又倒回去拉了些感情。
出了茶梨的門,她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才向燕家書房走去。
見到燕柏允時,他正拿著毛筆在練字。
還沒走近,林向雅注意到他收回了搭在書桌上的左手,奇怪了一下,也怎麼多問。
她不管他怎麼安排她,找到椅子就坐,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托著下巴,十分自在地翹上了二郎腿。
“審人這事,你該找陸祁明,不該找我。”
林向雅表示自己什麼也沒問出來。
燕柏允低頭將寫好的字帖拿開,繼續練下一張字。林向雅看著他這副深居淺出的文弱樣在心里嘖嘖兩聲,還沒腹誹幾句就聽他道:
“她不是犯人,是我的妹妹。”
林向雅以前從沒聽他提起過家里的妹妹,關於燕夢婉的消息,她也大多是聽最八卦的齊瑞說的,這遲來的哥哥情,比草都賤……
“我的房間在哪?”
燕柏允這次帶林向雅回來,一是避一避蒲榆幫追殺他們的風頭,二呢,則是讓燕柏允的一眾兄弟們見見她這個未來的嫂子,三嘛……
林向雅笑眯眯地想,貌似她還可以看出好戲。
“去找周叔。” 燕柏允頭也不抬。
“得嘞。”
……
燕曉池和他二哥一起坐了還沒有一刻鍾,他就想先行離開,燕霄九沒挽留他,只淺淺道:“風蘇姑娘……”
話還沒說完,燕曉池立馬刹住了腿,面上帶著微笑回到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燕霄九咬著從桌上順過來的梨,看他回來還 彎著眸子道:“不走了?”
燕曉池搖了搖頭。
風蘇是他今日才喜歡上的一個小琴師,他誰也沒告訴。按理說他二哥出門經商已經兩月有余,也就此時著了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知道他要去見風蘇姑娘啊……
“大哥把我都叫了回來,你坐不住也得坐著。”
燕霄九平日里還可以任著他胡鬧,這幾天燕柏允回來,他不得不約束一下燕曉池。
有時候連他都搞不清自己大哥心里想的是什麼,燕曉池這個沒腦子的,萬一往燕柏允槍口上一撞,到時候他求情也沒用。
燕家上一輩的男人女人在燕霄九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死得都差不多了,燕柏允一個人帶著自己的弟弟在這個吃人的世道里長大,每天都提防著別被覬覦燕家的野獸們撕咬瓜分,時不時還有不死心的遠家親戚捅刀,他都一一抗了過來,可想而知,在狼群虎穴里廝殺出來的他有多少手段。
燕家的兄弟們也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分成了幾派。
他的母親曾受三姨娘的庇佑,從小時候起她就讓他好生照顧著燕曉池。後來他由於商業需要經常外出,只知道給夠燕曉池錢財讓他不要拘著束著,委屈了自己,疏於對燕曉池的管教,以至於把他養得這麼廢物。
燕遲江的母親四姨太則是在燕家大禍前就被燕臨川的母親二姨太活活害死,年幼的燕遲江當時發狠差點掐死二姨太,還是被他給攔下的。當時燕臨川咬著燕遲江的手哭得那叫一個天翻地翻,被燕老爺知道後,還罰燕遲江進了三個月的思過堂。
也不知為什麼,燕家大禍那天,燕遲江獨自背著燕臨川從血海中爬出來後,就一直照顧著燕臨川,後來更是不讓燕臨川與他們這些兄弟來住。
三少爺燕微州的母親本是燕家老爺正妻的婢女,後來耍了手段成了府里的五姨太,一直被冷落著,連帶著燕微州也不受燕老爺待見。早些年他被打斷了腳,到現在還坐著輪椅。
只愛讀書,認死理,不常出來露面。
如果說,在燕家,誰的心思他看不明白,一是大權在握的燕大少,二就和燕大少同樣獨來獨往的燕微州了。
一副文弱的書生樣,但燕霄九多年在商場上流轉,怎麼會看不出他心里還藏著對燕家兄弟的芥蒂,若不是他一直宅在院中,燕霄九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摸清他的性子。
思緒至此,燕霄九面色微沉,發現燕曉池偷摸著看他臉色,他又接著啃著手里的梨,不忘開玩笑道: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發生了很多事情呢……先是燕夢婉失蹤,再是你為一個小作坊里做針线活的女人打傷了吳家少爺,然後是大哥突然帶著未婚妻回家要我們見一見……”
“你說哥哥我錯過了多少好戲啊,心痛,實在是心痛。”
燕曉池在他說到第二件事的時候就坐正了身子,沒見他哥追究,他也就松了一口氣。
這時,經常在燕霄九身邊做事的仆人沈七進了門,他在燕霄九的耳邊耳語了幾句。
燕霄九吃梨的動作一頓,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真是他?”
沈七點了點頭,燕曉池就眼巴巴地看向他二哥,就差問一句“怎麼了怎麼了”的急切樣。
燕霄九示意沈七下去,他接著吃完最後一口梨,才道:“大哥把燕夢婉抱了回來。”
他看著燕曉池氣得要摔杯子,反應過來這不是他屋又默默收回手的傻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大哥怎麼會管她?”
燕霄九丟下梨的核,起身一副湊熱鬧的樣子:“不知道,估計她用了什麼好手段。”
“哥哥去瞧瞧她,你去不去?”
燕曉池皺眉,不出意外地憤憤道:“我才不去。”
見燕霄九離開,燕曉池本來想趁他不注意悄悄溜走,還沒踏出房門,就被沈七給攔住了。
只聽他一板一眼道:“少爺說,這幾日由我在家看著三少爺,讓他別出門。”
燕曉池想到今天聽不到風蘇姑娘彈的悅耳琴音,心里拔涼拔涼的。
這邊,茶梨的燒越發得嚴重了起來,身邊也沒人照顧,她迷迷糊糊地將放在那兒的半碗藥喝下後就一直犯困。
眼皮都快要睜不開了,身上又熱得不行,根本睡不著。她踢開了被褥,還是覺得身上熱得慌,口還很渴。
燕霄九來到她的床邊,就看到她有些衣冠不整,唇色蒼白的樣子,嘴里還念叨著:“水……”
燕霄九看著她這副可憐的姿態沒有什麼同理心,左瞧瞧右看看,也沒發現她有什麼可取之處,可以讓不曾管過她死活的大哥破例。
這張臉也沒變啊?
性子變得討喜了?
燕霄九摸著下巴湊近了看她,她的面色因為發燒熏著一點微紅,額頭,鼻尖,脖頸處都浸著細細的汗,他莫名地將她與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迭。
反應過來後,他拉下了原本唇邊還帶著的一點玩味笑意。
燕夢婉怎麼配跟她聯系上?
他沒了看好戲的心情,轉身就打算離開,卻被燒迷糊了的茶梨勾住了手。
故技重施?
他回眸看她 用食指勾住他的小拇指,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他,口里還是念叨著那句:“水,我想……”
燕霄九轉過身來,將她的手整個握住,他笑眯眯地看向還在病中的人:“想喝水嗎?你求我啊?”
茶梨這人,你越是逼她,她越是要跟你反著干,但如果需求到了一定程度,她也能屈能伸。於是她非常沒有骨氣,且很快地說了聲:“求你……”
燕霄九還是拒絕了她的要求,把言而無信發揮到了極致。
茶梨本來就因為發燒頭疼,現在被氣得頭更加難受,就差沒破口大罵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今天這虧她吃了,就當摸清不能順著燕四少的心意這件事,是他不給她喝水這個代價的結果好了。
她果斷抽出了還在燕霄九手里被握住的手,將自己埋在被子里縮成一團,干脆就不理人了。
不行,還是好氣。
茶梨在心里給名叫燕霄九的小人扎了無數針。
感受到有一只手扯開她的被子,她雙手死死地抓著被子,正要瞪向燕霄九時,卻發現床的人從燕霄九變成了燕柏允,他的手里還拿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
茶梨立馬收回了自己不岔的表情。
他在床邊坐下,滿是干了的血跡的紗布還在他左手上待著,她一時心虛地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他右手拿著碗,左手放在她的被子上正准備粗暴地扯開。
茶梨想著她總歸是要討好燕柏允的,撐著床慢慢起身,她向燕柏允露出一點笑,卻不知在燕柏允的眼中,她本就燒得迷糊看著不像是細作那般精明,反而蠢蠢的,現在一笑,顯得她更傻了。
“大哥……”
不過他倒是喜歡茶梨喊的他那個調調,就是這床被子礙了他的眼。
他將被子全部扯開後丟在一邊,看到茶梨沒有什麼安全感地縮成一團,眼中帶著怯意看向他時無措的眼神,他滿意地將藥遞到她的嘴邊。
茶梨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大哥,你是真沒看見這熱氣冒得有多勤多濃嗎?你想害死我直說……
“不喜歡喝藥?”
燕柏允低沉的嗓音傳來,茶梨搖了搖頭,拉著調子道:“看起來很燙……”
茶梨見他無動於衷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會給她將藥吹涼,更何況她也沒這麼大的臉。她伸手打算將那碗藥接過,結果拿了半天碗還是在他手里穩穩當當地待著。
看起來,怎麼像他要親自喂她?
茶梨感覺不是她發了燒,而是燕柏允燒糊塗了,不行,她頭好暈。
無奈下,她松開手想要就著這個姿勢吹一吹,燕柏允就用他的手包住了她還未來得及撤離的手。
茶梨被燒得反應有點遲鈍,再加上她之前被燕霄九氣過一遭,現在又被燕柏允的態度嚇得一激靈,疲憊感席卷上來,她一時身體有些無力。
迷糊地嘟嘴吹了吹藥,她小心地喝了一口,被燙得眼中冒著一點淚花,她縮了一下肩膀。
燕柏允學著她的樣子 ,捧著她的手托著碗吹了吹,再遞到她的唇邊時,茶梨卻死活不肯再喝一口了。
怎麼會這麼嬌氣?
燕柏允眼中疑惑。
他沒哄過人,早些年帶著弟弟們的時候,他們哭他就打,或者是叫他們一邊哭去,別煩著他。
林向雅是他身邊唯一的女眷,但人家像個男人一樣皮糙肉厚,受了傷一聲不吭,受了委屈當場就報了,不需要人哄。
他也不會把搭檔當成一個嬌氣的女兒家來養,畢竟他們是要上戰場廝殺的生死伙伴,那樣反而會害了她。
於是乎,茶梨這副拒不喝藥的樣子讓他犯了難。
要不,還是強硬地讓她喝下?
茶梨眼角微微下垂,眼眶紅紅的,看向他的眼中滿是控訴,她嘟嘴抱怨:“舌頭疼……”
似是覺得光說沒什麼信服力,她還小心地伸出舌頭給他查看。
她的面容因發燒的潮紅顯得格外嬌艷,原本沒有血色的唇被她唇上的藥潤得帶上櫻花般的色澤,被那一小節舌頭和她求認同的眼神襯得嬌憨而誘人。
燕柏允嘴里含著藥,等溫度不那麼燙嘴了, 他找到她的唇,歪頭將藥渡了過去。
他睜著眼,看茶梨迷糊地將藥慢慢將咽下 ,她似蝶翼般顫動的睫毛掃過他緊貼的臉頰,帶來細微的癢意。
她懵懂的眼神和橫在他胸口輕推的力道讓他一時有些愉悅,他勾住她怯得縮了些的舌頭,輕咬著糾纏。
她因為發燒本就溫度較高的口腔承受著他的溫柔地掠奪,一時舒服地下意識跟著他的節奏與他纏綿,她感覺到他一頓,然後從她的口中退出。
她帶著不解的神情看向他。
燕柏允看著她眼中已經沒有了什麼焦距,迷糊得眼睫半垂,頭一點一點的,他將藥拿開些,用左手托住她的臉。
茶梨感受到他手上的觸感,不舒服地蹭了蹭,就那麼靠著他的手睡著了。
她在睡夢中,一直感覺到有人輕輕摩挲著她的臉,她想到自己被發現 頂替後的慘狀,下意識躲開,卻被那人掐著下巴,將什麼苦澀的東西往她的嘴里擠,她用舌頭把它頂開,卻被他一直纏著。
連續幾次 ,她也煩了,就咬了它一口,那個家伙果然沒有再煩她,她也就美美地陷入了自己唱大戲,發大財的夢中去了。
(四)准備
第二天茶梨醒來的時候,被子在她身上穩穩地蓋著,她起身捂住還在犯暈的頭,就看到面前站了一個小巧可愛的丫鬟。
她彎著眸子亮晶晶地看著她,笑著介紹道:“我叫春巧,是今兒被燕少爺買來給您做丫鬟的。”
茶梨一時有些懵懵的,她問:“哪個少爺?”
春巧伺候著給她掖好被子,一邊吹了吹手里拿著的藥,一邊 回答她的問題:“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少爺個子高高,有兩個我這麼大。”
春巧的年齡看著小,說話也一副天真無邪的氣派,茶梨被她感染得笑了笑,慢慢將口里的藥喝下。
腦海里快速閃過幾個畫面,她沒來得及捕捉,春巧就伺候著她起了床,她也就把那些都拋到了腦後。
不過,昨天燕柏允到底喂沒喂過她藥?她後面怎麼想不起來了?
“噢,對了,那個少爺眼角好像有一道疤,長長的,一直到耳後呢。”
茶梨坐在桌前,春巧給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突然道。
那就是燕柏允沒錯了。
他為什麼給她安排丫鬟?
春巧看著也沒什麼心計,他會有這麼好心?
“小姐?”
茶梨收回思緒,將春巧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溫柔道:“我頭還有些暈,這病怕是要養些時日,就辛苦你了。”
春巧嘴里“嗯嗯”兩聲,直點頭。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小姐。”
春巧忙活著把燕夢婉的屋子打掃收拾了一下,她將臉上沾到灰塵的地方洗淨後,又馬上去給茶梨拿了些早餐。
茶梨沒什麼胃口,扒拉了幾口飯,她見春巧在一邊站著,一臉純真地問她有什麼需要,就拉著春巧坐下,讓她與她一起用膳。
春巧受寵若驚地推脫了幾句,架不住茶梨期待的眼神,她也就坐下了。
吃完飯,茶梨被春巧扶著又上了床。
她來燕府之前就已經服了幾劑藥,所以身體好得挺快,到下午基本上沒什麼事了。但她還沒有檢查過燕夢婉的房間,目前不想那麼快出去見人,尤其是對她不怎麼友好的幾位哥哥。
她照常喝藥,到晚上春巧去她隔壁的燕夢婉曾經丫鬟的房里睡覺時才起身下了床,翻看著燕夢婉的東西,她意外發現,燕小姐還有一對山茶花耳飾。
她疑惑地拿出來,左看右看也只能瞧出來它是新的耳飾,色澤和做工都特別細致。
看不出什麼名堂,她放回原位。
首飾很多,但衣物明顯少了。
而且房間除了一些日常的東西,冷清得都不像是住了人,燕小姐收留她的那間外宅里,燕小姐的房間都比 這兒有生活的氣息。
茶梨想起燕臨川之前的那套說辭 ,不禁疑惑:被他,還是被這些少爺們清理了一遍?但為什麼單單留下首飾衣裳呢?
她還想再看看其他地方,轉身發現燕柏允就站在她的身後,她心里一顫,假裝鎮定道:“大哥……怎麼來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神出鬼沒……
茶梨退後一步,手撐在身後的梳妝台上。她掃視了一下房間里的擺設,無比慶幸自己因為這些是燕 小姐的東西,查看好了就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燕柏允看了眼她身後還沒來得及推進去的抽屜和梳妝台下被打開的箱子,他跟著茶梨向前走了一步。
春巧說,她的燒退得好像差不多了,他順道過來看看。
昨天發的燒,今天就有力氣翻東西了?
“看你恢復得不錯,明天出來見見你的哥哥們。”
燕柏允收回了他的視线,看著茶梨的眼睛道。
茶梨立馬扶著頭虛弱道:“大哥……我的頭還有點暈,我能不能休息休息?”
“不行了,好暈……”
茶梨將腳下的盒子往後踢了踢,從燕柏允壓迫感十足的視线下撤開,裝作體力不濟地往床邊走。
經過燕柏允時,被他抓住了手腕,茶梨以為他識別了自己的謊言,但他只是扶著她,帶著她走到床邊坐下。
茶梨靠著床,內心煎熬。
燕柏允來這做什麼?就交代個事?交代完了倒是走啊?看她做什麼?就光看她也不說話?
茶梨微笑著想要出口趕客,就聽到他終於開了口 :“後天,我要公布訂婚的消息,霄九提議說將你的接塵宴和我的訂婚宴一起辦了。”
茶梨並不想要參加什麼宴會,但燕柏允的口吻明顯是通知而不是詢問 ,她皮笑肉不笑地應下。
“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茶梨心里恨不得他快點走,聽到這話有些莫名其妙, 但還是硬著頭皮道:“訂婚快樂。”
燕柏允看著她,又是新一輪的沉默。
茶梨又默默補了一句: “祝你和向雅姐百年好合?”
還是沉默……
茶梨弄不明白他要她說什麼, 干脆利落地上床將被子卷在身上背對著燕柏允,破罐破摔道:
“我不知道大哥想聽什麼,夜深了,我也要睡了,慢走不送。”
身後沒人回應,也沒有響起腳步聲 ,茶梨一直警惕著,許久沒見動靜,她慢慢轉身向後看去時,就發現燕柏允已經走了。
她不解地坐起身,搓了搓胳膊, 搖頭心想:燕家就沒個正常的人嗎?
所以,他同沒同意明天她不去見燕家那些少爺們?
茶梨頭疼病又犯了。
第二日,春巧剛好給她梳妝打扮完,燕霄
九和燕曉池就領著一些仆人過來,說是要給她置辦些行頭。
她看了眼眉眼張揚的燕霄九,還有站在他身後臉色很臭的燕曉池,怎麼看怎麼來者不善。
“明天宴會,可別給燕家丟了臉。”
燕霄九笑著抱胸道。
茶梨示意春巧將首飾盒拿來,從里面挑了個梨花發釵插進的傾髻中,才扶著春巧的手起身。
“走吧。”
見茶梨面上沒有昨天那般紅潤,吐字十分清晰,燕霄九在心里可惜了一下。
本來以為她明天的宴會也會因為生病而錯過,沒想到恢復力還挺好。
到了燕家的衣服鋪子, 燕霄九扯著一臉不情願的燕曉池推到茶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曉池最會看女人,對女兒家的裝束了解的比我多,讓他給你選選?”
茶梨微笑著點頭。
燕曉池皺著眉,想撂擔子不干,燕霄九在他背後捏了一下,他側目看去時,燕霄九跟對他眨眨眼,還拖著調子道:“弟弟,你可得好好選……”
他 頓時就站直了身子。
現在的這個時代,東西方的文化 交匯融合,燕家的服裝業走在世界前列,引進了不少開放大膽的洋裝,還有一些文化碰撞的服裝樣式。
他記得,燕夢婉平日里除了些常穿的旗袍,
大多是些保守的衣物,把身上遮 得嚴嚴實實的。
於是燕曉池就給她選了幾件暴露的 洋裝,混在幾件當下流行旗袍里,茶梨眼尖地拿出其中一條,眉間跳了跳:“我倒是不清楚,我喜歡這個樣式的衣服。”
燕曉池身後有他二哥撐腰,一點都不心虛,道:“這些都是店里大賣的款式,街上也有很多女子穿著,不信你可以出去瞧瞧。”
她來時確實看到有不少女士穿著一些露肩或者露一點側腰的服裝,而且在她們唱戲的地方,不少姐妹私下里也都是這些漂亮的洋裝。
在她的眼中,這些其實還不算露的,但她從沒見燕小姐穿過。
就他們對燕小姐的態度,會有這麼好心?且不說日常穿著,明日宴會,作為燕家的小姐在這麼正式的場合穿著這些暴露的衣服,說好聽點是不懂事,說難聽點就是不給燕柏允和來客的面子。
“怎麼,你要辜負我四弟的一片好心?”燕霄九在此時搭了腔,調笑著開口,“我沒覺著有什麼問題,你若是不喜歡,我們再換一家。”
茶梨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個人都沒安什麼好心,估計再換一個也是現在這個局面。
“不用了。”
茶梨挑了件不怎麼露的旗袍走進了試衣間。
穿到身上,她才發現腰後有一處是鏤空的設計。
不過比起其他幾件,她還蠻喜歡這種媚而不妖的感覺。
茶梨從試衣間里出來,春巧就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小姐穿這身好漂亮。”
燕霄九和燕曉池抬頭,就看到茶梨穿著翠微色的修身旗袍,腰肢盈盈一握,淺黃色的迎春扣綴在她胸前,將她顯得嬌俏而又迷人。
一件白色的披風搭在她的肩上,半遮住胸前飽滿的弧度,開叉的旗袍下,她白皙的大腿隨著她走路的姿勢隱隱可見。
燕曉池回神,看多了各式各樣的美人,他不得不承認,燕夢婉確實是有幾分姿色。
片刻,他又搖了搖頭。
不對不對,一定是他選衣服的眼光好。
到第二個鋪子時,茶梨注意到燕曉池眼神飄忽,老往她的身邊躲,一邊偷看燕霄九,一邊又看向才進來的一位錦衣華服的姑娘。
她壞心眼地出聲向燕曉池詢問:“曉池哥,我穿這件會不會太露了點。”
她特意加重了前面三個字的語氣。
燕曉池瞪眼看她,咬牙切齒地想說幾句話,見那個姑娘向他們這邊走近了不少,他立馬轉過身去。
“妹妹穿什麼都好看,你自己選選。”
說完他就跨了一大步想溜,茶梨不清不重地扯著他的袖子,燕曉池僵硬著身子不敢回頭,用手扒拉了一下茶梨,試圖甩開她的手。
眼見他要發脾氣了,茶梨又適時收回了手。
“你……”
燕曉池心里氣憤,又不好當他哥的面發作。
“那位姑娘明顯就會經過這個地方,說不定人家剛開始覺得沒什麼,看你慌慌張張離開的樣子,就覺得……”
茶梨上下掃視了一眼燕曉池,故意裝做一副被他嚇到,但還是為他好的姿態。
“有什麼了……”
她拿著衣服離開。
燕曉池:“……”
茶梨陪他們選了幾個鋪子就徹底沒了耐心,她穿著那身翠微色的旗袍趁他們不注意,拉著春巧就帶著她往外跑,她跑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燕霄九眯著他那雙眼睛看著她逃走,還笑著招了招手。
她不想和他們耗下去,也不願意當試衣娃娃任他們擺弄。
這京都的風景她在戲樓時只能看到來往的車馬,她那時不曾想出去瞧瞧,現在這街市熱鬧繁華,她看到了,也不覺得自己那番把自己困在戲樓的作為有什麼不好。
如果不是燕小姐失蹤,她大概也只會拼了命地做那高台上的戲子,給燕小姐提供有利的消息,她的結局,也許是年老珠黃,再也唱不來戲,也許就像那不知亡國恨的商女,在這戰亂年代的槍下唱完最後一場戲。
自她選擇當一個戲子,她就沒給自己留個後路。
如今,她成了燕夢婉,一個不受家里人愛護的幺女,後路也早就被她親手拋在在亂葬崗的雨夜。
她一定要查出是誰害了小姐。
春巧對燕府外面的世界滿是好奇,一路上東看看西看看,茶梨原本想直接回府,看到春巧亮亮的眼睛,她陪著春巧逛了逛街市。
回到燕家,天色已然暗沉。
她和春巧把將燕夢婉曾經的衣服收好,放置在一個箱子里,將房間里被送來的衣物和飾品一一擺好後,春巧給她倒好了洗澡水。
由於走了很多路,她沐浴完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疲憊地睡著了。
燕柏允來到這兒,就看到她將自己整個人都埋進被褥里,只留出了半張臉。
昨天病剛好,她翻了燕夢婉的房間,今天選完衣服後時間充足,卻只和春巧逛了逛超市。
而且她昨晚看見他時除了一點心虛外,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她是真的不記得他喂藥時發生的事,還是在裝傻?
燕柏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接著轉身離開。
第二日,天還沒亮,茶梨睜開眼醒來,整個人還有些迷糊,就聽到燕府上下為宴會忙忙碌碌的各種聲音。
才從床上爬起,一個仆人就過來敲了敲茶梨的門,告訴茶梨今日要和燕家的少爺們一起用飯。
茶梨:果然,逃不掉的還是逃不掉。
到大廳時,林向雅正從外面回來,她拉著茶梨的手說了一句寒暄的話,就帶著她一起進去了。
廳中只有兩人,已經入了座的是燕遲江,手里拿著茶杯放在嘴邊慢慢喝著,站在一邊等著人的是燕柏允,正看著自己手上的黑色手套。
茶梨和他對上眼,點頭道了一聲:“大哥好。”
他“嗯”了一聲,轉過身走到主位那邊坐下。
茶梨正找著她能坐的座位,後腦勺就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回頭,就看到燕霄九眼睛微彎地跟她說道:“要不要和二哥一起坐?”
茶梨在心里冷笑一聲,裝作沒聽到他的話,坐到離主位最遠的位置。
燕家所有的兄弟,除了燕家三少,她都認識,也不知道她今天有沒有機會見到他。
燕曉池打著哈欠過來,燕霄九攬過他的肩膀將他帶到他旁邊的位置。
燕臨川一進來就直奔著燕遲江而去,冒冒失失的樣子被燕遲江一個眼神制止,他忍不住笑了笑,入座後更是好奇地看著他的幾位哥哥。
茶梨和燕臨川對上視线,他也是一臉的笑意。
她因為那對山茶花耳飾對燕臨川沒什麼好感,便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手。
兄弟聚集在一起,沒有互相寒暄,反倒是正襟危坐。燕霄九和燕曉池安分地坐著,像是有點忌憚坐在主位上的燕柏允,燕遲江和燕臨川都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一個專心喝茶,一個靠著他哥小聲地說著話。
仆人跑過來在燕柏允耳邊耳語了幾句,燕柏允側目看著他道:“用餐。”
仆人立馬下去吩咐其他下人將菜端上來。
茶梨看著一個個豐盛的菜上桌,不死心地看了一眼主位邊空著的位置,在心里小小地遺憾了一下。
沒人過問燕三少為什麼沒來用午飯。
等到燕家兄弟都動了筷,她才小心地拿起筷子夾了夾面前的菜,還沒放進口中,就聽到燕霄九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道:“這光吃多沒意思,妹妹不如給我們舞一曲。”
茶梨將那口菜送到嘴里咽下,將他的話當做耳旁風。
燕曉池在一旁附和:“早就聽說你學了舞,我也想見見。”
燕臨川也似捧場般鼓起了掌,燕遲江用茶杯碰了碰他的手,他才收斂著把手中的聲音放的小一點。
茶梨吃不下飯了,起身告了個辭就打算出了大廳,她還沒走到門口,仆人攔住了去路。
他帶著薄怒轉身,正好看進燕柏允棕色的眼眸,他將身體往後靠了靠,直直地看著她。
沒有開口阻止的意思。
眼角余光下,林向雅埋頭吃著飯,仿佛置身事外。
茶梨取下頭上的梨花頭飾,放在手里握了握,疼痛感讓她稍微理智了一下。
接著,她將頭飾咬在口中,唇角微微勾起,退後幾步站到空闊的位置上,跳起了燕小姐曾經教過她的古典舞。
跳到關鍵時,她就感覺有一個東西向她這個方向砸來,她眼疾手快地撇過頭,還是被砸到頭上的飾品,頭發散落,人不穩地跌倒在地。
梨花頭飾的尖端更是劃破了她的嘴角,向下流著一點血。
她垂眸向側邊一看,是個茶杯。
腳步聲很快響起,茶梨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人掐著下巴厲聲道:“燕夢婉?!這個舞你也配跳?你也真夠惡心的。”
是燕臨川。
他的身影後,燕霄九和燕曉池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燕遲江用帕子擦著手上的茶水,燕柏允被他擋的死死,看不到反應。
茶梨氣急了,頂著狼狽的樣子,也不說話,就一直盯著燕臨川的眼睛笑。
令人瘮得慌……
燕臨川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和詭異的表情,莫名想起了在秋鹿樓戲台下,那雙看到他像是看到了希望最後卻帶著狠絕意味,永遠沒合上的眼睛。
他不自覺地松了手上的力道,反應過來後,他氣憤地甩開她的臉:“在這跪著吧,我五哥哥什麼時候解氣,你什麼時候起來。”
說完,他走到燕遲江的座位邊拉著燕遲江起身:“我吃不下去了,哥,我們走。”
茶梨將口里的頭飾吐到手中握緊,抬頭,燕遲江被燕臨川扯著袖子離開,路過她時,她和他對上了視线,很快,便抬眸跟上燕臨川的腳步。
茶梨不服氣,起身起到一半,燕曉池不知道何時走到她的身側,壓著她的肩膀向下摁。
燕霄九手肘放在桌上,微微撐著下巴,他的話音里,總帶著一點懶散的笑意:“不是說了嗎,你要跪著。”
燕霄九說一句,燕曉池便用力一分。
該死的。
早晚她得掀了這個桌子。
燕柏允和林向雅在茶梨的面前停留了一會兒,她不知道燕家的兄弟都還有些什麼花招,干脆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等周圍漸漸沒什麼聲音了,她才睜開眼睛,大廳里也只留下了兩個仆人看著她跪著。
才來燕家沒幾天,就跪了兩回……
茶梨是個硬骨頭,愣是一聲不吭地跪到了下午春巧過來找她。
“小姐,他們都說你被少爺們叫走有事去了,我等半天沒見到你,就過來找你了……”
春巧哭喪著臉,那雙葡萄似的眼睛里盈著淚光,她小心地給她擦掉嘴角邊的血,慢慢扶起她,茶梨還沒站穩就腿麻地差點把春巧給撲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
“都是騙子。”
春巧嘟囔著,用衣服蹭了蹭眼角的淚。
這回,仆人倒沒怎麼阻攔她,她抬頭看了眼天色,知道是因為宴會將近,所以他們才放了行。
回到住所時,燕家四處已掛起了燈籠,除了夢婉房間外的四周。
在櫃子里挑挑撿撿,她還是選擇了那件翠微色的旗袍,春巧從院子里進來時臉色不太好,看到她卻笑靨如花。
她重重地將門關上,快步走到茶梨的身側,給她梳妝。
茶梨看著鏡子中她專注的樣子,也就沒多問。
(五)下藥
茶梨與春巧一起到了燕家前院。
宴會還未開始,家仆擺上了一些板凳和餐具,紅色燈籠高高掛起,大家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
沒有人引著她入宴,她就站院落的柱子旁等著。
一會兒叫上她了再去, 萬一她是個陪跑的,沒准可以悄悄開溜,她也樂得清閒。
茶梨看著客人陸陸續續地登場,就叫春巧去打聽打聽宴會的進展和燕家人的去向,自己則在原地等著。
微風將她額前的鬢發吹亂,一點癢意攀上她的脖頸,她伸手摸向脖子,拿下借著燈光一看,是合歡花。
茶梨這才抬頭看了眼隔壁院子超出院牆的合歡樹,枝丫伸到了一旁圓形門中的視野,與暖調的燈光相映成趣。
她走近了些,發現樹下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袍的男人,他的右手輕輕撫摸著樹干。
茶梨只能看清他的一邊側臉,纖長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瞼落下一點陰影,下顎的棱角不算分明,卻為他干淨英俊的臉添上了幾分儒雅。
尤其是他側眸微嘆,又帶著酸腐文人般的憂郁與感傷。
見到茶梨時,他眼睫微顫,要抬的腳也在猶豫間放下了。
“夢婉。”
他看著她,眼中漸漸盈上笑意。
茶梨小心地後退一步。
他是誰?為什麼叫燕小姐叫的這麼親密?
他嘴角的弧度漸漸向下,不見她應答,他心下擔憂,便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失蹤了這麼些時日,去了哪?有哪里傷著嗎?有沒有受到什麼驚嚇?”
茶梨搖了搖頭,琢磨著是先裝個失憶向他問一問燕小姐和他的情況,還是先裝出和他很熟的樣子套套話?
可她確實不知道他的來頭。
正想要實行方案一時,春巧就著急忙慌地過來:“小姐,宴會就要開始了,他們說二少爺在找你。”
茶梨眉眼微彎,面上帶了些靦腆的笑意向他示意了現在的情形,柔聲說道:“我並無大礙。”
走之前,她的手里被塞了一個小盒子,她順手接過,這才和春巧一起去找燕霄九。
前院的空地上搭了個台子,茶梨眼尖地看到了一行熟悉的人穿著戲服入了場。
台下零零散散坐了些吃著瓜子的客人。
春巧一邊走,一邊告訴她:燕遲江和和燕臨川在門外接待來賓,燕柏允和林向雅正在換出席宴會的衣服,燕曉池好像在外鬼混還沒回來,燕霄九就坐在戲台下不著急似的啃著雪梨。
燕霄九看著她身後晚她一會兒進來的男人,眼中染上了些興味,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茶梨到他身邊來。
“哥哥待會兒帶你進場。”
刻意壓低的聲音磁性溫潤,加上他微抬起頭看向她時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與眸中盈著的細碎的光,令本就多情的桃花眼顯得愈發溫柔似水。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皮下的靈魂有多麼虛偽,她還真說不定會被這副無害的好哥哥形象 給騙了。
“沒辦法,向雅姐問了一圈,他們都不願意帶你一起。”
”能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待在你身邊,是我的榮幸。”
如果他不邊說邊啃手里的水果的話,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
茶梨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
來的大多都是京都有頭有臉的人物,茶梨看到了常坐在秋鹿樓看台最高處看戲的幾位,其中印象較為深刻的,還是京都最大餐館的老板沈秦明,他本是一個小商戶家的幺兒,家里人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心怕摔了,事事都順著他的心意。
年少時被家里的二叔帶著染上了賭癮,家里的錢財被他輸了個光,追債的人拿走了他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將他的家砸得不成樣子。
父親為保護他被打斷了腿,母親哭瞎了眼,幾個姐姐沒多久就遠嫁他方,到現在也不曾回家看看。
他一蹶不振,過了幾年渾渾噩噩的日子。
茶梨只聽雲兒說過,後來他在黑市做了一些買賣,不知遇到了哪位貴人,突然金盤洗手干起了飯店,之後就有了現在家喻戶曉的明利德大餐館。
他不常來看戲,但每次一出場就是大手筆,不論戲的好壞與否,他都依著自己的興致賞錢,只多不少。
所以每次只要一有風聲說沈老板要來秋鹿樓,樓里的姐妹們爭著搶著也要將自己的戲排到前面,或是在他的面前露臉。
“看什麼呢?”
茶梨回神,將燕霄九湊近的臉推開了些,她垂下眸子不打算與他交流。
“怎麼一到二哥這就啞巴了?”
燕霄九一只手撐在桌上托著下巴,另一只手繼續咬著還剩幾口的梨子。
見茶梨鐵了心不搭理他,像是沒意識到自己之前有多招人煩似的,還控訴道:
“嘶……真傷心,妹妹寧願對著空氣發呆,也不願意理我。”
茶梨:“……”
戲精。
茶梨心里的小人翻了個白眼 。
好在林向雅挽著燕柏允 的胳膊進了場,宴會就基本上開始了。
茶梨看了一眼還坐在椅子上的燕霄九。
謝天謝地,他終於把那個雪梨啃完了。
他起身走到她的一旁,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挑眉淺笑道:“走吧,我的燕妹妹。”
茶梨是真的嫌棄他吃完水果後沒洗的那雙手,做好了個方面的心理建設,她才將手放到他的手掌 上。
他隨意握住,帶著她向前走。
茶梨本來做好了宴會要經歷一些繁瑣的事情或者要和幾個她不認識的長輩寒暄的准備,但 沒想到一切那麼簡單:
燕柏允向他們宣布燕家小姐回歸的消息,將幾家店鋪和宅院 過到了她的名下,然後她就被燕霄九領著下了台。
對於自己的婚姻大事,燕柏允也只是說了句:我已與林女士訂婚。
戲曲一響,宴會正式開場。
有些賓客坐在戲台前看戲聽曲,有些則在前院四處活動交談。
茶梨左右看了看,沒看見帶她下去的燕霄九,也沒看見上台前讓她在出口等著的春巧。
倒是見到那個之前站在合歡樹下,眼神里總帶著一點憂傷的男人被一個小女孩糾纏撒嬌。
“禹哥哥,我想出去玩。”
他牽著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好聲好氣跟她說道:“宴會結束後,我帶你去吃點心,再一起去逛街,你不是最喜歡逛街了嗎?好不好?”
小女孩嘟了嘟嘴,拒絕道:“不嘛,這里好多陌生的叔叔阿姨。”
“聽話。”
“趙謙禹,你……”
他們的身影遠去,後面說了什麼她便聽不清了。
“燕小姐。”
茶梨側目,才發現身邊站了幾個高高瘦瘦的女孩,為首的那個長得明艷,低眼看人,其他幾位抱胸,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著低賤的物品,令人很不適。
滿身的脂粉香。
仆人在旁邊拿著酒杯,眼神躲閃。
他不就是想看看宴會上請了誰來唱戲,人還沒看清就被以秦希語為首的小姐們帶著走了過來,目前這情形,明顯就是在找自家小姐的麻煩。
家里的小姐平日里也沒少被少爺們罰著做這做那,應……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女人家的打鬧也不是他一個小家仆能摻和的了的……
對不住了。
秦希語從家仆那里拿過酒和酒杯往杯子里,倒滿了酒,眼中惡意不掩,溫聲笑道。
“今天,你風風光光地回歸燕家,是件值得賀喜的事,雖然……”
”來,我敬你一杯。”
茶梨接過她遞來的酒杯,當著她們的面喝下,給她們示意了一下手里空了的酒杯,將它放到仆人手里,茶梨便轉身打算離開。
其中一位小姐拉住了她的胳膊,長長的指甲掐進她的肉里,茶梨不耐地摔開她的手。
“誒,這麼急著走做什麼?不陪我們說說話?”
目的都達成了,又麼還會將她留下來。
果不其然,茶梨這回走的很輕松。
那個小姐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問道:“我們不跟上去看看?”
“為什麼要因為她壞了我們的興致,就算她都躲過男人,那藥也夠她受了。”另一個小姐無所謂道。
秦希語看著自己手里的紅色指甲,琢磨著什麼時候換個指甲油用用,就聽到她們當中最膽小怕事的人說:“這是在燕家,我們這樣做……”
受到秦希語的瞪視,她立馬閉了嘴。
倒是其他小姐都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我可聽說了,她在燕家的處境,還比不過燕三少養的那條狗。”
“呸呸呸,提他做什麼,多晦氣。”
家仆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才來燕家三年,三年里沒能縷清燕家兄弟的親疏關系,燕家上下又對上一代的恩怨決口不提,他連哪個姨娘是哪個少爺的娘親也不甚清楚。
他沒怎麼見過燕三少,但其他仆人一提到他,就是一副又看不起又害怕他的樣子。
一個瘸了腿的少爺。
和一條瘸了腿的狗。
這是他想起燕微州時,腦海里冒出來的唯二印象。
聽和他關系還不錯的仆人說,那狗流浪時餓得昏了頭,跑到燕微州的輪椅邊討食,燕微州動作輕柔地將它抱回了家,好生照料了幾個月之後,他親手打斷了那條狗的腿。
後花一大筆錢請了獸醫整治,他院里的幾個仆人必須日日哄它吃飯,照顧它喝藥,只要一疏忽,就會被扣光銀錢,從燕家趕走。
那只狗好了以後,就瘸著腿跟在燕微州的輪椅後面,大多數時間被仆人精心照料著,有時候吃的比燕微州還好。
“不走?”
他回過神來。
秦希語睨著眼看他:“今天的事……”
“我保證不說出去。”他立馬道。
“哼……”她勾唇,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想想你的一家老小,量你也不敢。”
他的臉白了一瞬。
……
這邊,茶梨快步走到沒人的地方,吐了口中含著的酒,她自己又催吐了一番,確定吐了個干淨,她才抬起手擦了擦唇角。
她正准備站起來,她的臉上迅速攀上了熱度,渾身都不太對勁。
吐了也沒用嗎?
茶梨撐著身邊的牆壁,想緩解一下身體的不適。
她將頭上的梨花頭飾死死握在手里,疼痛感襲來,她才壓下身體里涌上的一股燥熱。
她隱隱嗅到了香味。
垂眸,她才發現手臂上被指甲抓到的地方泛著不正常的粉紅色,她低頭確定似的嗅了一下,身體就癱軟得有些站不穩。
不行,這個地方離她房間很遠,她不可能回到自己那里去。
她踉蹌著身子向院子後面走去,聽到趙謙禹還在哄小女孩的聲音,她又往後面退了退。
茶梨隨便打開其中一個房間走了進去。
關好了門,她才癱坐在地,死死抑制住自己被藥物控制的欲望。
她有些難耐地撓了撓身邊的門,熱得想脫掉身上的旗袍。
“嗯……”
燕霄九本就是躲清淨才來到客房,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他可不想和那些人說些客套話,把好好的宴會搞成個應酬。
但還沒躺下多久,就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他一臉不耐地走出了臥房,看到一個女人側躺在地上,手上正扯著胸前的盤扣。
走得越近,女人壓著的呻吟聲和喘息聲就越發清晰。
看清了人的燕霄九愣了愣:燕夢婉?
他蹲下身來,還沒查看她的狀態,她就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將手里的頭飾刺向他,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頭飾上尖銳的地方離他的眼睛只差一厘米。
燕霄九甩開她的手,茶梨被甩得趴在了地上,脫手的梨花頭飾撞到牆上,四分五裂。
他氣急反笑:“真是夠了,我還管她,還嫌不夠晦氣。”
說著,他就打算起身,卻注意到她翠微色的旗袍往上撩得厲害,鏤空的設計下暴露的皮膚上有一個紅色的胎記露了一個角,一道長長的疤痕延至她的側腰。
明明是他帶她入的場,他沒注意到她身上還有這種胎記。
燕霄九的眼睫一顫 。
他抱起將盤扣已經全部扯開的茶梨,似是覺得燕霄九身上的溫度比她低一些,她掙扎了幾下,才乖乖窩在他的懷里 。
燕霄九將她抱到客房的桌上,借著屋內的燈光撕開了她身後的旗袍。
她的腰後有一塊梨花胎記。
還有一道接著胎記的長長的疤 。
就像是枝頭上盛開的一朵獨一無二的梨花。
也是他的生命中無可替代,獨一無二的小乞丐,平日里,夢中都日思夜想的梨兒姑娘。
(六)林生
那道疤,還是因為他才有的,每每想起這個,在後來見不到她的日子里,他總是在懊惱自己沒有給她很好的補償。
燕霄九掐著她的腰將她拖到他的懷里,從她的身後緊緊抱住她,頭埋進她的後頸,輕嗅她的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體香。
他心里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又被失而復得的欣喜情緒掩蓋 。
“梨兒……”
千言萬語的思念堵在胸口,都遠不及此時的緊密相擁。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
茶梨不舒服地掙扎 ,挨著他的身體熱得厲害,神智被洶涌的情欲衝撞,只想索取自己想要的,她抓著燕霄九的手將它伸進她打開的衣領中。
“好難受……”
她另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腦袋,他抬起頭,與她側頭看過來的視线對上,燕霄九震驚之余才發現她的眼睛已經有點渙散了,他松開抱著她腰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眉頭一皺:
“我是誰?”
“你動一下好不好?”
他們同時開口。
她帶著他的手在她柔軟的 胸脯上揉了揉。
“摸摸我……我好難受……”
茶梨眸光水潤,話語里帶著哭腔哀求著燕霄九, 他憐惜地用手指蹭掉她眼角邊溢出的淚,溫聲道:“乖,梨兒, 你看看我,知道我是誰嗎?”
茶梨的手光滑細膩,帶著溫熱的觸感覆在他的手背上,不安分地微微捏了捏他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手指凹陷在她乳房柔軟的肉中,那一顆粉紅色的小點也立了起來,與他的掌心相觸。
他的呼吸急促幾分,下體早在知道她是自己記憶中的梨兒姑娘的時候就頂了起來,現在茶梨也沒做更過分的事,他卻覺得她處處都在撩撥他。
真是要了命了。
“燕……燕霄九?“
茶梨睜著迷蒙的雙眼辨認眼前的人,磕磕絆絆地喊出他的名字,燕霄九卻並不滿意。
他遇見她時,為了讓她不被燕家的名頭嚇到, 他報的是自己的字——林生。
難道她已經忘記他了?
“叫我林生好不好?”
燕霄九揉捏著她渾圓的胸部,看細白的乳肉從他的指縫中溢出,茶梨口中溢出一些細碎的呻吟,她往後靠了靠,後背更貼近他的胸膛。
他加大了手里揉捏的力道,她的奶子被他捏成各種形狀,另一只手也伸進她的胸口處,雙手一起照料著她兩邊的乳房,捏著乳頭提拽,又重重地捏著,如此反復。
“梨兒?”
附在耳邊低沉溫柔的嗓音和噴灑的呼吸讓本就被春藥折磨成一攤水的茶梨更加軟了身子,面色已紅潤得像只熟透了了的水蜜桃。
他忍不住咬了幾口她臉上的肉,含在嘴里輕柔地咬著。
“嗯……啊……嗯嗯……”
“林……嗯呃……嗯……啊……林生……嗯~啊啊……再重一點……嗯……”
燕霄九將茶梨轉了過來,親了親她的眼角,她身上的旗袍被他褪到了她的腰下,他的手游走於她的肌膚之上。
額頭,鼻尖,臉頰,嘴角,一一被他輕柔地吻過。
他貼上她軟軟的唇瓣,吮吸,舔弄,撬開她的牙關。
他糾纏著無措躲避的舌頭,將它拖出來一點,又安撫性用舌尖挑弄她的上顎,直到她覺得舒服了主動與他接觸,他得寸進尺地在她嘴里四處掃蕩。
同時,他擠進她的雙腿間,一只手放在她的後腦勺將她的往前又壓了壓。
“唔……嗯……嗯呐……”
茶梨只覺得一竄又一竄電流過她的身體,指尖的觸摸,唇舌的攪動,還有他偶爾溫柔的安撫,無不讓人沉溺於他的唇齒之間。
口中的呻吟被他壓得死死的,只能可憐地“嗚嗚”幾聲。
他退開了些,嗓音微啞,他的額頭抵著她的,眼中情欲翻滾,嘴角帶著難以下壓的弧度。
“梨兒……”
他眉眼舒展,含著笑意開口道:“怎麼這麼笨,連呼吸都不會……”
“張嘴。”
茶梨好不容易喘口氣了,燕霄九又開始吮吸她的唇,擠進她的口腔中肆意攪弄,在她快被吻得窒息的時候,退開些親親她的唇角。
才歇了一會兒,他湊上來將她糾纏得腰肢發軟,幾乎要癱進他的懷里。
捏到她腰上的軟肉時,他愛不釋手地掐揉。
她盈盈可握的腰,他可以一只手包裹住,掐住她的腰不讓她動作,就仿佛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自己的懷中,令她無法掙脫。
腰好細好軟……
滿足感與洶涌的欲望撕扯著他的理智,讓他想不顧一切地埋進她的身體里猛干。
不,現在還不行……
她會受傷的……
她被他揉得又癢又麻,不自在地便躲了一下,他變本加厲地揉得更加放肆。
拍打他肩膀的手被他抓在手里把玩,手擠進她的指間,與她十指緊扣。
他一邊吻著,一邊將她身上的衣服都脫掉。
“嗯……呃……”
他在她的脖子和鎖骨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吻痕和牙印,尤其是她鎖骨處的不知何時出現的胎記和疤痕,他咬得又重又多,不仔細看還以為那些印記都把它們覆蓋了。
他輕輕含住她胸上昂立的小小櫻桃,舌尖抵在乳尖,隨意擺弄自己的舌頭,偶爾上下,偶爾左右,有時還會卷著她的乳頭舔舐或者輕咬。
“嗯……啊嗯……嗯…好舒服…還要………”
“嗯呐~啊……啊啊……嗯…啊……那邊……那邊也要……”
“該叫我什麼?”
“嗯……啊~嗯呐……林……林生……”
他如她所願摸到她的另一邊乳房。
燕霄九很迷戀手指陷進她的乳肉里,她的乳房被擠壓的樣子,尤其是他的麥色皮膚與她瑩白的奶子之間的色差,讓他氣血一陣上涌。
他的另一只手探到她的下身,不出所料摸到了一手滑膩,摸到穴口時,他還能感受到有淫液冒出,試探性地伸入一個手指,發現被她絞得很緊,他借著液體在她穴中動作了起來。
“啊啊……嗯……嗯啊……嗯~”
他的中指在她的穴內進出,大拇指隨著進出的動作揉搓她的兩片肉唇,偶爾會照顧肉唇中間的小點。
“嗯~嗯……嗯啊……慢一點……啊哈……”
等到她的穴適應了一根手指,他又往里面加了一根,在她往後縮的時候,那只放在她奶子上的手移到她的腰間將她往自己的方向壓了壓,快速抽送。
“梨兒……”
燕霄九痴迷地看著梨兒姑娘因為自己隱忍難耐的表情,他時而動作輕柔,像是在給她的肉穴按摩,舒服得茶梨直哼哼。
時而迅速攪動,聽茶梨口中溢出止不住的呻吟,看她秋眸瀲灩,唇色紅潤。
小穴柔軟的肉壁隨著他的動作勾出一點粉紅的媚肉,愛液隨著他的動作越積越多,滴到地面變成一小灘水。
茶梨帶著哭腔嗚咽,雙手用力推著燕霄九:“嗚嗚……不要了……嗯啊……嗯嗯……嗯哈……啊啊……”
燕霄九帶著安撫意味的吻平息了她的不滿,漸漸的,她也開始了回應。
他嘴上親得輕緩,手里的動作越來越快,茶梨的大腿顫抖著,腳背繃直,雙手死死地抱住燕霄九。
強烈的快感使腰間迅速發酸,她無處可躲,大腦一片空白接著一片空白,迅速攪動的地方絞緊了他的手指,穴口更是一縮一縮得厲害。
“嗚……啊啊……嗯嗯……啊哈……嗯……太快了……不要…嗯~啊啊啊!嗯……停下…”
“……混蛋……嗯……要到了……要到了……嗯……”
在她快要泄了的時候,燕霄九硬是擠進去了第三根手指,換了一種方式在她的肉穴里瘋狂地攪動,茶梨的腰越彎越下,最後反射性地抬了一下腰。
一股熱流從她的穴中噴出。
“啊啊啊啊……嗯啊!!”
燕霄九抽出了自己沾滿她淫液的手,他動了一下手指,兩指指縫分開的地方還連著晶瑩的透明液體,他解開自己的皮帶隨意擼了幾下,就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肉棒抵進她的穴口。
龜頭被還在收縮的小穴吸的舒服,燕霄九的喘息聲與茶梨的呼吸交錯,他的額頭抵著她的,一邊慢慢推進,一邊在她身上摸著,又或是停下來與她接吻。
等她放松了身體,他腰腹用力,重重挺進她的穴中。
又濕潤又緊致,被他的手指揉得外翻的陰唇還在一顫一顫地抖動,燕霄九哄著捶打著他的茶梨,額間青筋隱隱顯現。
他的聲音已經啞的不成樣子,呼吸也越來越粗重。
“梨兒,乖,放松一點……”
“別夾得這麼緊……”
下身酸癢的地方被燙人的硬物填滿,茶梨身上熱意不減反增,身體里的渴望更是愈演愈烈,卻不知自己要索取什麼,被脹得難受極了。
她帶著哭腔開口:“不……不要……快出去…好脹……”
燕霄九感覺自己的的下身快被她夾斷了,她還不安分地扭動。
茶梨漂亮的眼睛含著淚,面色通紅,費力撐著身後的桌子,要從他身邊逃離。
燕霄九被她激起了濃厚的獨占欲,恨不得將她拖回來,緊緊抱住她的身體衝撞。但茶梨嗚咽的聲音就像剛剛斷奶的小貓一祥,惹得他又無奈又心疼。
他將茶梨抱在懷里,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忍著抽插的欲望慢慢將肉棒從她的身體里抽出。
穴中的軟肉被他的陰莖帶得慢慢向外滑去一點,就像是舍不得即將要離去的肉棒一祥小弧度地蠕動,茶梨只覺得下身酸軟得厲害。
他抽到一半,茶梨又不滿地哼哼,花穴絞緊了他的下身。
“難受……”
被抽出來的一部分空隙沒有粗大的物體填著,空虛地一縮一縮,茶梨抱緊了燕霄九,不想讓他走。
燕霄九快被她逼瘋了,眼角處泛著紅意。
“你到底要怎樣……”
語氣因為欲求不滿算不上多好,對比起他之前溫柔的態度,茶梨覺得委屈,原本就蓄在眼中的淚從臉頰劃過,滴到他的脖頸處。
“你凶我……”
燕霄九這才發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他在心里懊惱了一下,憐惜地吻去她的淚水,語氣柔和道:“是我錯了,不哭了……”
他試探地往里面進了進,沒見茶梨臉色有什麼不對,便緩慢地抽送了起來。
起先只是慢慢細細的研磨與左右攪動,去接觸一直歡快黏著他肉棒的穴壁,一下,兩下,直到她穴里的水慢慢將他的肉棒潤得可以在里面自由地移動,他慢慢地抽出一大截,又重重地挺進,一下又一下。
茶梨本來被脹得難受,被燕霄九慢慢操開後,鼻尖沁出細細的汗,口里的呻吟聲也變得越發嬌媚。
“嗯~嗯呐……啊啊……啊……還要……”
攀升的快感從腰腹涌向大腦,燕霄九抑制住自己想要不顧一切狠狠操干的想法,仍然緩慢地,重重地,仿佛要將她體內的肉褶撫平般挺進她的深處。
很快,他如願聽到了茶梨帶著細細的嗚咽聲跟他撒嬌:
“嗯……嗯啊……林生……快……快點好不……好…啊啊……我……”
茶梨的話音未落,燕霄九就將她的腿交叉掛在自己的腰後,將她從桌面上抱起,向上狠狠地聳動。
“啊啊啊……好深……嗯啊……恩……啊啊……嗯……”
茶梨被他抱在空中,失重感讓她不安地抱緊眼前的男人,她晃動的酥乳貼在他薄薄的衣料上,與他的胸膛一起摩擦,燕霄九的呼吸猛地收緊。
這個姿勢讓本就粗長的肉棒進得更深,一抽一插之間的頻率慢慢加快,她的淫液從肉壁和抽插陰莖的縫隙間流出,一部分流進她的臀縫,一部分滴在地上,一部分隨著他的動作飛濺出去。
茶梨感覺自己一會兒像是漂在大海上的一片小葉,被洶涌的浪潮反復擊打,一會兒又像是被拋上了雲端,又重重落下。
“啊啊……嗯……慢點……受……嗯啊嗯……受不了了……”
“嗯啊啊……太深了……嗯哼……嗯……”
他快速攪動著她的下體,抽出時她穴肉的挽留,和插入時緊致的快感讓燕霄九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他喜歡極了她無法控制地浪叫求饒,也喜歡極了她死死抱住他的身體時給他帶來的滿足感。
最喜歡的,還是他與她在寒冷的冬日里相遇,失散,卻在熱烈的夏日重逢,水乳交融。
一如他心底里,壓抑的,炙熱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感情。
茶梨感受著他向上衝撞的力道,鼻尖和下面都酸得厲害,她的話語被他顛得支離破碎,只會一味地媚叫和輕吟,腰肢更是不自覺地扭動。
“啊哈……嗯……”
他感受到茶梨的小穴一顫一顫得厲害,咬合他陰莖的力度也慢慢變大,知道她快要到了,他卻惡劣地將速度放得緩一點,慢慢地磨著她的穴肉。
本來就要到頂了,卻硬生生卡在即將到頂的那一刻,茶梨眼中的淚花不斷,氣得捶打著男人的後背。
“嗚嗚……混蛋……嗯,好難受……你動快點……嗯啊……”
“喜不喜歡我?”
燕霄九輕輕地抽出。
茶梨捶得手疼,感受到他要離開,顧不上那麼多,無師自通地絞緊他的肉棒,逼得燕霄九悶哼一聲。
“嗯?”
他湊進了她的耳朵,身下帶著力度頂進,在她耳邊喘息著說道:“回答我,我就快一點。”
茶梨被研磨的難耐,嬌柔的聲音伴隨著嗚咽,帶著重重的鼻音控訴:“我才不聽壞蛋的話……啊啊……輕點……”
猝不及防大開大合地操弄還沒讓茶梨大叫一會兒就又慢了下來,反而是細致地照顧她每一個敏感點,G點被重重地擦過後便被冷落,茶梨被逼得哭腔嚴重,大聲叫道:“喜歡……”
“誰喜歡誰?”
不依不饒的追問讓茶梨腦海里莫名冒出他答應的好好的卻都沒有實現的幾個畫面,茶梨身體的欲望沒得到疏解,又被他鉗制著,心里又氣又急,自己跟著燕霄九的幅度往自己的敏感點上動作 。
“嗯……嗯啊……你操得我好舒服……嗯……頂到了……嗯啊……”
燕霄九在意識到茶梨主動接納自己的肉棒的時候,心中的震驚和喜悅讓他一時忘了動作,反應過來後他無奈地笑了笑,心里軟得一塌糊塗。
罷了,人都已經在他懷里了。
更何況,她這個樣子明顯中了藥,他這麼急著確認她的心意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逼她。
骨子里劣根性……
雙手抓住她的臀瓣,陰莖在她的穴中高速地抽送,一次又一次刮磨過她剛剛被忽略的G點,甚至是更深的地方,滅頂的快感讓茶梨渾身顫栗,身體發燙發紅 。
尤其是燕霄九眼前,她幾乎快紅透了的耳朵,圓潤的輪廓隨著顛上顛下的動作在他的眼前晃動,顯得愈發可愛迷人。
他輕輕咬上她的耳朵,慢慢地,溫柔地舔吻,身下的速度卻快到淫水還未流下就被打成了泡沫,“啪啪”的聲響和茶梨的媚叫相映,他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直直往里戳弄。
她感覺自己下面的水多得快把自己淹沒了,時斷時續的呼吸讓她有些缺氧,大腿克制不住地抖動。
“嗯……要死了……啊哈…受不了了……嗯呐……嗯嗯……啊啊啊……會壞的……會操插壞的……”
惹得燕霄九笑著哄她:“不會壞的……梨兒的小穴操多久都不會壞。”
“以後都給我操好不好?”
茶梨只感覺自己被他一步又一步帶上了山巔,腦海里只想著:嗯……嗯啊……好爽……嗚嗚……頂得太深了……嗯呢……都是壞東西……啊啊……嗯啊……
啊啊……還要……嗚嗯……頂到騷心了……嗯……
根本不知道燕霄九說了什麼,她被操得只剩下無盡的快感,口里胡亂地應答著。
他們下體交融處汁水四濺,茶梨將他後背的衣服抓得皺痕深重,衣角被拽得上移,露出他不停聳動的強勁有力的腰腹。
啊……不行了……太快了……嗯啊啊啊……嗚嗚……啊……操得好凶……唔……要不行了……
她拼命地搖頭,身體向上聳動,想要避過粗暴又猛烈的衝撞,卻被燕霄九掐著腰往下摁著,即使肉莖被肉壁瘋狂地糾纏包裹,將穴內本就不大的空間收縮得更緊,他還是一次比一次插得快,一次比一次插得狠。
一陣又一陣被激起的電流連續不斷地向大腦涌去,茶梨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從小穴中涌出,怕燕霄九又在關鍵時刻停下,她哼哼唧唧地湊到他的耳邊,斷斷續續地說:“嗯嗯……嗯啊啊……喜……喜歡你……嗯啊……”
幾乎是她繃直腳趾,昂起頭噴泄的同時,燕霄九咬著她白皙的天鵝頸,被她一句喜歡激出來,帶著燙意的精液噴進她的穴中,引起新一陣滅頂的快感。
茶梨變了調地尖叫呻吟。
燕霄九一時懷疑自己是因為精神太亢奮而導致的幻聽,他心尖上的顫栗還未消散,雙目赤紅,手止不住地抖。
“你剛剛說什麼?”
(七)親密
茶梨無力地趴在燕霄九的身上,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他將手墊在她嬌嫩的臀部之下,像對待什麼古董藏品般動作輕柔地將她抱到桌面上。
他只解開了自己的皮帶,褲子搭在腰間,襯衫被她緊勾著他的大腿撩得上翻,她穴里流出來的乳白色液體隨著他們之間的緊密的姿勢蹭到他麥色的腹肌上。
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眼里的歡喜根本藏不住,捧起她的臉往她的唇上胡亂親了兩下,笑得一臉不值錢:“喜歡我?有多喜歡?”
茶梨的腿無力地靠在他的腰側,臉上媚態盡顯,輕喘的呼吸撲散在他的臉上,她不自覺地將手覆蓋在他的手背,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
一抬眸,就被他那雙充斥著期待又含著滿滿愛欲的桃花眼攝住了神,她在他的眼角處輕輕落下一吻,惹得燕霄九心尖一顫。
他反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唇邊親了一下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將視线轉向別處。
他含著笑意開口:“這是你的回應嗎?”
茶梨面色紅潤,雙睫微微顫動,身體里的熱意還未消散,她茫然地想湊過去繼續與他繼續親吻,下巴卻他被鉗制得動彈不得。
“急什麼……”
燕霄九好笑地看著她,正想說什麼,就聽到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燕小姐,你在里面嗎?”
趙謙禹原本哄著自己的小侄女先去客房休息休息,等宴會結束了他再帶著她回家,她硬是鬧騰了很久才答應下來。
後來經過院子,一陣南風吹過,他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喊叫了了一聲,之後便歸於平靜。
他有心去探查一番,但小侄女拉著他的手朝他控訴:“你自己說的,我乖乖睡一覺,明天你就去說服我爹娘帶我去你家那邊玩幾天,禹哥哥,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她抬頭看他,臉上因為擔心趙謙禹說話不算話而皺成一團,一副要接著鬧的樣子,他頭疼地帶著她找到了燕家的仆人,仆人安排了一個安靜的客房,他看著她爬上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路上行車忙碌,她其實也累壞了,只是小孩子的新鮮勁讓她還留著一些精神和他鬧,到了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留了一個自己的侍從在那里看著,他輕輕帶上門。
燕夢婉在燕家的處境低微,他有心助她,她只是輕飄飄的一句人微言輕。
也是,他一個教書先生,家世沒落,沒有滔天的權勢,也沒有帶她遠走高飛,不被燕家人發現的實力,他拿什麼帶她脫離苦海。
可是……
如果能幫到她,他……
趙謙禹在那個客房門前停下,收回自己的思緒,抬手敲了敲門。
“夢……”他停頓了一下,口中的話過了幾遭,最後還是改成,“燕小姐,你在里面嗎?”
客房內沒有回應,他又敲了幾下。
是幻聽嗎?
他自嘲地笑了笑。
燕夢婉失蹤的前一天,他與家人到外地省親,錯過了她送到趙府的信,幾天後回來就聽說燕夢婉失蹤在外,生死不明。
急急忙忙趕去燕家時,家里仆人告訴他燕夢婉的丫鬟將信送到了府中,他想著會不會是她離開後要交代些什麼,立馬去見收信的管家,被告知信不知所終,又將自己能找的地方都翻了個遍,卻沒能找回那封信。
後來到燕家想問個清楚,燕家的仆人將他攔在外面,只說已經盡力去找了,他要胡攪蠻纏的時候,他的母親親自將他從燕家門口提了回去,後將他禁在家中,不讓他在出門。
她向來不喜歡從兄弟堆里長大的燕夢婉,在他的心思被她猜出來後更盛,好幾次為他介紹良家小姐,就為了讓他娶一個她滿意的媳婦,也讓他好慢慢忘了燕夢婉。
那段時間,關於燕夢婉的所有消息他都接收不到,身邊陪他長大的侍從也被他的母親安排到了別處。
家世修養讓他做不出忤逆父母的事,他好幾次差點逃出去,腦海里閃過母親紅著眼眶求他的畫面,他萬般掙扎下還是妥了協,又回到自己被關起來的地方。
天知道,她回來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時,他恨不得立馬飛到燕府去查看她的情況。
最後在他的再三保證下,他才被允許帶著小侄女一起參加燕家的宴會。
見到她時,多日的思念讓他更是近鄉情怯,他擔憂地向她詢問狀況,沒說上幾句,她就被丫鬟叫走了去,他只好作罷,將手里的東西交給了她。
……
現在這算什麼?因為疑似聽到了她的聲音,就過來看看她在不在?
一個月不見,他沒大費周章地找她,甚至狠不下心來從家里離開,他與她見了面,又能說些什麼?他又應該用什麼身份關心她?
趙謙禹轉身打算離開,身後的門傳來被推動的聲響,他回眸,對上燕霄九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我家妹妹不在這兒。”
他垂眸看著趙謙禹,眼中的戾氣一閃而過。
“倒是趙先生,不去參加宴會,跑來這客房找我的妹妹,你說,你有何居心?”
趙謙禹皺了皺眉,燕霄九這句惡意揣度他人心思的話令他很不適。
“我找燕小姐,自是有事要談。”
“燕二少,你這話言重了。”
趙謙禹說話期間,注意到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從燕霄九的背後環抱住他的腰。他這才發現燕霄九的眼角處帶著生理性的猩紅,滿臉都是被打擾好事的不悅。
他竟然……
趙謙禹一時僵硬在原地,耳尖泛紅。
“打擾了……”
反應過來後,他落荒而逃。
燕霄九重重地關上了門,捉住茶梨因為藥性在他身上作亂的手,他扯開幾個襯衫的紐扣,抱著她換了一個方向,將她的雙手手腕交迭握在手中,死死地抵在剛剛開了的那扇門上。
她的背靠著門板,一只腿不自覺地勾上他的腰。
他危險的呼吸撒在她的臉頰邊,眯著眼質問:“什麼時候認識的趙謙禹?”
“他為什麼要找你?”
“他找的到底是燕夢婉,還是我的梨兒?”
茶梨眼眸濕潤,腦海里早就被情欲占據,聽了燕霄九的話,她只會搖頭說自己不知道,燕霄九卻並不買賬。
“今晚參加宴會的是你,”燕霄九湊近,摩挲著她的眼角,“你前腳剛入院,沒一會兒他就跟在你身後進來,還一直看著你到我的身邊坐下。”
雖然不知道梨兒是怎麼頂著一張和燕夢婉一樣的臉混進燕家的,也不清楚她的背後有多麼大的局,但燕霄九再次見到她,慶幸之余,他不願去思考那些他不想要的答案。
他只想把人留在自己的身邊,讓她只想著他,只念著他,一點也記不得別人對她的好。
“梨兒,你讓我怎麼辦?”
燕霄九抵住她的額頭,手上克制不住地加上了力道,身體朝她貼近,帶著懲罰和占有意味的吻壓在她的唇上輾轉,粗暴地撬開她的貝齒,在她的口腔中放肆地掠奪,糾纏,侵占。
毫無章法的吻讓茶梨不舒服地反抗了幾下,燕霄九摁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動作。
她的幾聲嗚咽被他吞沒於唇齒之間,唇邊流出的一點津液也被他掃進嘴里。他攻城掠地,霸道地,強硬地索取,仿佛要將她揉進身體般將她擁緊,讓她的全身上下都留下他的氣息。
茶梨討好地回應他,卻迎來更加激烈的,幾乎快要窒息的,瘋狂的吻。
燕霄九放開時,他們唇瓣分開的間隙扯著細長的銀絲,茶梨脫力地下滑,又被他掐著腰提了起來。
她的鼻尖泛著酸意。
像久久溺在水里一般,好不容易上了岸,她死死抱著身邊唯一的浮木大喘著氣。
他的衣領本就被在接吻的時候就被她抓得凌亂,現在她抱著他,柔軟的乳房緊緊貼著他敞開的胸膛,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耳尖更是紅到滴血。
他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茶梨抱得更緊,像是害怕再來一次霸道綿長的親吻。
燕霄九哭笑不得,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要做縮頭烏龜?”
茶梨的呼吸停頓了一下,又恢復正常。
“我還氣著呢,”燕霄九摸摸她的頭發,低頭在她的頸側蹭了蹭,笑著喊她,“小慫包。”
“我不會再那樣了,你松開我好不好?”
茶梨帶著鼻音拒絕:“不要……”
燕霄九就是個大騙子。
燕霄九抬胯在她的身下蹭了蹭,茶梨感覺到帶著熱意的硬物碾過她嬌嫩的花唇,帶來一小串向上的電流,穴中收縮擠壓著還殘留在那的液體,滑動著流下的感覺讓茶梨輕哼一聲。
“嗯……嗯啊……”
燕霄九先是慢慢地磨著,然後試著加重力道接觸著她的肉瓣,將它撞的外翻,它的內側貼在青筋分明的肉棒上,隨著摩擦的動作分開,貼合,分開,再貼合。
好幾次擦過她空虛的花穴,擠進去一點,又快速地抽回,綿密的快感不似插入那般幾乎滅頂,酸意如細小的雨珠一點一點滴入海面,直到漸漸演變成狂風暴雨,掀起滔天的巨浪將她淹沒。
“嗚……啊啊……嗯嗯……啊哈……嗯……嗯啊嗯……”
茶梨在不自覺中放松了抱住燕霄九的力道,他重新將她抵著門上,一只手抓住她搭在他腰間的大腿,另一只手牽過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邊輕嗅,舔吻著她的手。
舌頭漸漸上移,卷著她的指尖輕舔咬合,他帶著她的手指推進他的口腔,在里面一點一點地攪動。
茶梨迷蒙著淚眼看他,又被他漸漸變快的動作逼得閉上了眼,只能感受到他的舌尖挑逗著她的手指,連帶著她的心尖也開始顫栗。
他將手移到她的臀上,微微抬起,龜頭擠進她的穴里淺淺地抽插。
肉瓣濕噠噠的,緩衝了一點他的力道,將原本強烈的摩擦變得柔和,酸意卻蔓延得更加厲害。
“嗯……嗯呢……嗯嗯……啊……”
茶梨的聲音漸漸變了調,輕喘的呼吸和貓叫似的呻吟,還有慢慢蠕動著收縮的肉壁,無不在昭示著她即將進入高潮。
燕霄九加快了速度,在她抓住她的肩膀就快要抵達終點的時候,他將肉棒一整個操進去,茶梨緊緊扣住他肩上的衣料,像是要把指甲嵌入他的肉中,她克制不住地大叫出聲。
他的肉棒被她緊緊絞住,接著便是一陣又一陣擠壓纏裹,酥麻的快感從後腰攀至顱頂,他眸色晦暗,咬著她的手指不讓她抽離。
他摩挲著她的手腕,盯著她眼角的那滴淚滑落。她的鼻尖,雙頰,耳廓都染上了鮮艷的紅暈。
他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喉結,眼底不知是被愛意還是妒忌激起的興奮再也沒能藏住,他垂眸,松開了口中被他狠狠欺負了的那幾根手指。
茶梨從高潮的余韻里出來,就發現自己被燕霄九換了一個位置,她跪在地上,臀部翹起,燕霄九還拍了拍她的後腰,哄著她將腰身下壓一點。
溫柔的聲线迷惑著,她迷迷糊糊地聽話照做,沒一會兒,身後就傳來一聲饜足的嘆息,帶著微微氣聲的笑更是讓茶梨莫名羞紅了臉。
“好乖……”
話音未落,燕霄九火熱的肉棒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在她肉壁的包裹下直直往她的深處頂進,帶著像是要把她操穿的力道不容拒絕地,連續不斷地推擠著她的穴肉。
他死死地摁著她後腰的梨花胎記,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極致的愉悅和滿足讓他看起來甚至有些猙獰,片刻後又是一副如沐春風的溫馴模樣。
“啊……嗯嗯……嗯呐……輕一點……啊啊……嗯啊……啊哈……”
激烈的快感隨著他越來越迅猛的動作在她的腦海里頻繁地炸開,她語無倫次地尖叫呻吟,身體被撞得前移,又被他拖回來接著操干。
他將她的雙腿分開了些,她被帶得腰身更加下塌,臀部在他全部挺進時與他的恥骨相撞,燕霄九往下看去時,她的臀肉被擠壓與晃動時柔軟又富有彈性,他忍不住抓著她的臀肉揉捏。
滑膩細軟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嗯……嗯呐……不……啊啊……嗚……脹……不……啊啊啊……嗯……不要……好快……”
“嗯……受不了了……啊啊啊……嗯呐……嗯嗯嗯……停下……”
她一只手搭在門板上,另一只撐在地上,都不穩地顫抖,她嗚咽著匍匐,又被撞得抬起頭尖叫著哭泣,噗呲噗呲的響聲與不停晃動的門板聲交錯,時不時被她的聲音掩蓋。
燕霄九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肉,痛意和快感一同化作麻癢的電流涌入茶梨的大腦,她死死咬著唇,穴肉一顫一顫地快速收縮,她害怕地想要逃離。
可她被他死死禁錮住,只能被迫承受他掀起的一陣陣洶涌的浪潮,像是被卷入幽深的海底,極致的毀滅後緊接著夢幻般的新生,將她拋進欲望的地獄,勾她心魄,誘她沉淪。
她腦海里一團一團煙花炸開,快感太過激烈密集,下身更是濕得不成樣子,哆哆嗦嗦泄出更多的淫液,茶梨快要被逼瘋了,燕霄九卻只給了她一會兒緩衝的時間,頂著緊纏肉莖著擠壓的穴壁慢慢肏進。
“嗯……嗯啊……出去……啊啊……嗯……好酸……啊哈……不要動了……嗚嗚……嗯啊啊……好……難受……”
“林生……林生……我好難受……”
茶梨抽噎的聲音細弱,燕霄九被激得更加興奮,想不顧一切地聽命於自己的欲望:將她干得下不來床,只能由他照顧。
這個想法早在他看到她後腰處的胎記時就深深扎根在腦海,隨著一步一步占有著她的動作愈演愈烈,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可他卻在聽到她哭著喊他名字的時候,硬生生心軟地停了下來。
他扶著她的腰將她抬起一點,俯身抱住她,肉棒隨著下壓的動作擠到更深的地方,未知的恐懼讓茶梨肩胛微顫,燕霄九柔聲細語地哄她:“乖,梨兒不哭……”
他隱忍得難耐時,就著她的後頸舔弄輕咬,等她的啜泣聲小了些,他帶著她撐在門板上的手摸向她肚子上的凸起。
“要不要跟它打聲招呼?”
燕霄九輕笑著問。
茶梨像是意識到肚皮下是讓她剛剛哭得那麼慘的壞東西,不服氣地摁了摁,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嗯……”
茶梨感受到身後貼著的胸腔微微震動,惱怒地甩開他的手,聲音還帶著尖叫哭泣後的啞意,像是帶了個小鈎子,毫無殺傷力地控訴:“壞蛋。”
燕霄九埋進她的頸側笑得聲音不穩;“好,我是壞蛋。”
磁性的嗓音明明不是在她的耳邊響起,還被悶得含糊,茶梨的穴肉卻不自覺地蠕動,腰身也開始發軟。
燕霄九察覺到了,呼吸變得粗重,不自覺地在她的穴里輕輕地抽插著。
“嗯……嗯嗯……嗯啊……”
溫柔擺動的幅度讓茶梨舒服得哼哼唧唧,她後退著迎合,細細綿綿的快意與先前激烈的狀況相比,對茶梨來說更有一番風味。
“嗯……嗯啊……嗯……好舒服……嗯嗯……這樣……嗯呐……要這樣……”
燕霄九動作一快點,就會被茶梨叫著名字央求,如她所願,她就黏黏糊糊一直喊他的字。她溫柔的聲音像一雙柔軟的手,將他這幾年找不到她的擔憂和焦躁漸漸撫平,那雙手又慢慢與他十指相扣,仿佛他們是相戀數年的愛人般親密地,無盡地纏綿。
他一點也拒絕不了她叫他林生。
像是他從幽暗吃人的森林泥濘里爬出,遇見她這個心軟的神明,她輕柔地替他擦去他臉上的髒汙,一絲憐憫,卻是他的再生,更是他的永生。
他沉溺於她的溫柔,期盼她一直降下憐憫。
即便她也許是披著皮的惡鬼。
即便她也許會拉著他墜入更深的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