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諾依恩回多米尼的王都?”阿斯克里德反問道,“對諾依恩很多人,這個選擇就是放棄一切。對另一些人,還是把自己心甘情願送進牢獄,任人宰割。你跟我提這個意見是為了什麼?嘲笑?”
“從諾依恩失守開始,你們就挽回不了任何東西了。”穆薩里面不改色地應道,“非要說能挽回什麼,那就是你們自己的命。要是不想把自己送進監獄任人宰割,你們可以隨便選個什麼地方逃亡。反正,沒人逼你們回多米尼的王都。”
“接著就是有人從逃亡的隊伍里認出了需要認的人,把他們指給需要的人看?雖然人被裝在囚籠里用車給拉走了,事情卻和你沒關系,是嗎?”
“猜得不錯。”穆薩里刻意壓低聲音,“但和你又有什麼關系?有些人仇怨頗多,需要清算。至於你,阿斯克里德,我知道你的家族還是會接納你,你只是一時出走罷了。”
“但你猜錯了。”阿斯克里德無動於衷地搖頭說。
塞薩爾不知阿斯克里德消失這麼久,究竟是做了什麼,又有什麼信心讓他敢過來談判,但聽阿斯克里德說出這句話,他就知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已經完成了。
多米尼和奧利丹,兩個有著長久宿怨的鄰國。雖然迫於卡薩爾帝國的壓力,南方諸國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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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組成邦聯,但多米尼和奧利丹戰爭衝突的歷史遠比和平年代的歷史要長,直到現在,它們私底下的爭斗也從來沒停過。倘若一個在經濟和軍事上都有分量的邊境要塞選擇改旗易幟......
塞薩爾知道,老伯爵若要改旗易幟,最大的阻力其實來自他身邊的大貴族,特別是以阿斯克里德為代眾籌群④伍⑥①②七九肆〇表的王室家族派系。塞恩如今走投無路,做此選擇並不奇怪,但阿斯克里德可是在多米尼王國有著大好前途。他有什麼理由放棄家族的一切,就為了一個城邦軍事統帥的身份轉投奧利丹呢?
按常理來說,是沒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然而老伯爵身邊已經沒有常理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塞薩爾斟酌了半晌,決定幫忙做些掩護。“阿斯克里德先生和老家伙情同手足,有些決定你們根本想象不到。”他說。
阿斯克里德微微一笑,像是在告訴穆薩里,有些事情的意義根本無需他多說。
“這算是什麼話?就算情同手足又怎樣?”穆薩里眉頭緊皺,“有什麼值得你放棄家族的後盾,還有那些和你血脈相連的至親?”
“你怎麼不用這話問你自己的至親?”塞薩爾反問他說,“你該關注的不是理由,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單憑老家伙身邊的人不會如你所願放棄諾依恩,也不會跪在王室腳下,你的想法就會落空。”
“你們和王室的條約我們早已知曉,”阿斯克里德立刻對薩蘇萊人說,“腹背受敵的結果是什麼,每個人也都知道。現在我們不想腹背受敵了,所以我們會用另一個條約解決這事,讓你們腹背受敵。”
“就憑一個陷落大半的城市,能拿得出什麼條約?”穆薩里緊逼不放。
“再過不久,你們就能在地平线另一端看到奧利丹的軍隊了。”阿斯克里德說。
“你們負擔了多少他們率軍來諾依恩的物資補給?”穆薩里睜大眼睛反問道,他的發言一直逼得極緊,“我猜一定很多,而且我猜,他們來諾依恩不是為了和薩蘇萊人打仗,甚至都不會有一個人拔劍。那不過是一場站在城外給你們壯大聲勢的長途旅行,屆時,諾依恩照樣還是個空架子。等我們把這座城洗干淨,照樣可以把你們許諾的物資拿給奧利丹,——你以為只有你們會談判嗎?”
塞薩爾咳嗽兩聲,好壓下穆薩里越抬越高的聲音。“那好,”他說,“既然你對占據整個諾依恩這麼有自信,你為什麼還要搞這套把戲,反復要求談判,還想不動干戈地勸降我們?我猜,你已經察覺到這座城市和你想象中有多大不同了,而且你已經充分領會到了什麼是恐怖。你不知道類似的事情是否還會發生,這就是為什麼,你在這兒對自己當初要殺的人好言相勸。”
其實他這話里胡扯的部分很多,就著情緒下的斷言更多,但他們不是來爭論學術的。有時候為了取得上風,就是要針對性地渲染情緒。
穆薩里的反應很快:“因為薩蘇萊人不是為屠殺而來的。我們來這里,是為了爭取族群利益。我會盡我所能避免愚蠢的戰損,還能為什麼?”
塞薩爾也立刻抓住了他話里的缺口:“也因為你知道,沒了這條蛇的意外因素,你們沒法很快攻破上諾依恩。圍城戰會持續很久,一旦奧利丹的軍隊來到城外,哪怕他們不動干戈只是扎營旁觀,也會告訴薩蘇萊人諾依恩不是孤立無援。到了那個時候,你猜猜是哪邊的士氣會迅速上漲,哪邊的士氣會迅速跌落?”
阿斯克里德用被他占據的身體微笑起來。“你就是想把諾依恩獻給王室派系,對嗎?把它當成一個杠杆,挽回你們草原人幾個世紀以來孤立無援的局面?我們清楚你那心存僥幸的想法。你覺得這只是多米尼王國的內部斗爭,而且只有王室那邊想到了利用外援。但你想錯了,外援不是只有你們草原人。”
“已經下了注的人不會輕易抽身,但剛剛出動的人可不一定。”穆薩里堅持口風。
“你們確實下了重注。”阿斯克里德也開始往前緊逼了,“但這條蛇已經成了不穩定因素,再也沒法利用,因此你們下再多注也沒法在春夏季節前攻破上諾依恩。就算港口被封死了,我們儲備的糧食仍然超乎你們的想象。下諾依恩並沒有多少存糧可搶,那麼,你手下軍隊的補給還有多少?我猜肯定支持不了你們太久。還是說,你們打算放棄大草原春夏季節的放牧和播種,轉而在城外定居,在奧利達軍隊的眼皮子底下做猴戲?”
“如果當真攻破了一個不接受勸降的城市,我們會把諾依恩做決定的人挨個處死,沿路釘上你們的頭,給每個要來諾依恩的旅商做路標。”穆薩里開始跟阿斯克里德做威脅。
剛聽到他這話,塞薩爾就知道阿斯克里德要情緒上漲了。這人的習性就是不見血不罷休,當時要不是塞薩爾阻攔,那個被燒傷的搬運工早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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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他劍下。
“我看你們才是命不久矣。”阿斯克里德大笑起來,“一邊是不知深淺也久攻難破的城牆,另一邊是另一個王國駐扎下的大軍。就算你把嗓子喊啞了說奧利丹的軍隊不需要擔憂,到時候又有幾個人會理會?況且你真覺得一旦攻城失利,奧利丹的軍隊不會從背後突襲?戰局會一直改變,只要幾個小小的因素,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會發生。”
“你在這里大放厥詞,就像老鼠在籠子里對貓吱吱亂叫。”
“我看你才是命不久矣。我隨時都可以在某天夜里出現在你營帳當中,讓你嘗嘗那些死在篝火邊上的追殺者究竟在恐懼什麼。”
“你的下場不會比那些白魘好到哪去。”
眼看這倆人情緒越發激動,塞薩爾也跟著焦躁了起來。事情真要按這倆人激化的情緒往下演變,他就得帶著寥寥幾人逃出港口,把這里後續的鏖戰也拋在身後了。雖然他總歸能保命,但無法選擇的保命和能做些什麼卻不做的保命有本質區別。
剛才他們的對話......
“你說你是為了族群的利益而來。”塞薩爾忽然開口,“而且,你已經和本不可能同草原人簽協定的人簽了條約。”
穆薩里皺了下眉。“薩蘇萊人。”他糾正說。
“好吧,薩蘇萊人。”塞薩爾續道,“那麼,既然你有心談判,為什麼不把你們的條約拿出來看看,讓我們做個斟酌,看看一種不可能是否會通向另一種不可能呢?”
穆薩里有些不耐煩,看表情想要回絕,但有人替他開了口。“我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阿婕赫說,“如果你不想我告訴部族後人,說戰爭延續的理由是你和敵方統帥互相辱罵,那你也可以不聽。”
這家伙被他妹妹嗆得頓了一下。“我不想——”
“條約和諾依恩本身無關。”阿婕赫依舊靠著牆站立,卻把視线往他這邊投射過來,“王室要求用塞恩伯爵的失敗送他下台,然後換他已經和王室派系密不可分的親兄弟上台。為此,城主要被我們俘虜,還要在受盡羞辱後送去王室監獄。我們這邊的要求則是在諾依恩易主之後最大化開放通商貿易,至於隨意劫掠諾依恩,那只是個附加條件。”
雖然塞薩爾很想問謀殺自己算是個怎樣的附加條件,但他還是忍住了。“我認為,”塞薩爾說,“老家伙不會拒絕和任何人通商貿易。你們不需要繞這個彎。”
塞恩伯爵都和本源學會的法師走私違禁品了,他有什麼不敢通商貿易的?也就是卡薩爾帝國離諾依恩太遠,不然把煤鐵礦高價賣過去他都能干的出來。
“條約已經簽下。”穆薩里堅持道,“就不容違背。”
雖然很想說條約簽下就是用來違背的,但塞薩爾再次忍住了。“我不想在這事上跟你糾纏,穆薩里。”他說,“但是,有些事是可以被迫發生的。這里沒有多米尼王室派系的人在場,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你在權衡利弊之後主動撕毀了條約,對不對?你剛才還說你是為了族群,難道現在你又要說,其實是為了你的個人信譽?”
“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