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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薩爾實在很疲憊,但事關生死,他也只能握著樓梯扶手上樓,在哨兵注視下挪近塔樓的守衛室。狗子挾持著比他更疲憊的穆薩里跟在後面,塞希雅和菲爾絲也緊跟著進來,最後才是那個讓塞薩爾覺得哪都不對勁的家伙。
野獸人?草原人?還是其它什麼?而且她體內的孽怪還附身在他身上,這件事又該怎麼辦?
雖然疑問頗多,不過有更要緊的事情,塞薩爾也只能把此事按下不表。其他人都各自找地方坐下,唯獨那個阿婕赫靠牆靜靜站著,看著就像尊披了厚氈衣的塑像,以事不關己的心態聽他們討論後續決策。她就這樣聽了近乎一個鍾頭,始終一言不發,當然,此事也確實和她無關。
她旁觀的理由,除了不讓自己的兄長毫無抵抗地死在這兒,也只有送他和菲爾絲兩位援助者最後一程了。她的任務就是這麼簡單,就像對塞薩爾來說,諾依恩的事情其實也很簡單,他守的是下諾依恩,雖是被迫,但總歸會盡義務,等城破了,就改為對下城的居民盡最後一點力,不讓他們死於城主的決策。此後的事情,則是他力所不能及了。
這兩者之間並沒有太大不同,至少以這個世界的基准沒什麼不同。
也許是因為穆薩里總在否定他們的決策,且他提出的否定意見總是讓人無法忽視,有其道理可言,他們爭論了很久。幾乎就在他們爭論最激烈的時候,門外的衛兵傳來通報,說上諾依恩派來了使節,是名軍官。
“看來有人要替你們做決定了。”穆薩里適時說道,“這里的爭論毫無意義。”
“他只能替上諾依恩做決定。”塞薩爾否認道,“不能替我們做決定。”
“你真該注意你的語調,小子。”穆薩里稍微抬高聲音,聽得出來,他很在乎塞薩爾對老伯爵的態度,理由則很耐人尋味。“你難道不是在為你父親效命?”他質問道。
“這話說得真妙,”塞薩爾聳聳肩說,“你難道還以為你妹妹是在為你效命嗎?”
“她就是在為我效命!只是現在出了些岔子。”穆薩里情緒有些失控。
“我不想參與這兒的爭執。”靠牆沉默的人忽然發聲說,“但你們也別把我當成言語交鋒的武器,可以嗎?”
穆薩里僵硬地扭了下脖子,好像非得做點什麼才能緩解他失控的情緒一樣。
至於他情緒失控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一直試圖喚回狗子假扮的部族薩滿,嘗試和他回憶往昔,重拾舊日的經歷。可是,他始終一無所獲。不是薩滿忘記了那些舊日經歷、回避了那些往昔之事,然後決絕地背叛了他,而是薩滿能毫無芥蒂地憶起他們的往事,並且記得比穆薩里更清楚、表現得也比穆薩里更動容,結果,卻還是拒絕了他的懇求。
說到底,狗子只是在傾聽、點頭、表現出和穆薩里同樣感懷的態度,但這感懷對她本身毫無意義,只是一種完美的模仿和擬態。無貌者把模仿者的情感表現得越是真實,越是感人,這份表現出的情感反而越虛假。
人類為之驕傲的愛和感情,在她的世界里不過是用面部表情和擬聲捏造出的排列組合。這兩者完全不同,這也是為什麼,塞薩爾始終不想利用她的能力。
“這個穿著厚氈衣的家伙究竟是什麼立場?”塞希雅有些疑問。
“送這倆人最後一程。”阿婕赫的說法和他的猜測相差不多,“其它事情我不關心。”
“上諾依恩的使節來了。”塞希雅又轉向門口。塞薩爾側臉過去,看到一個眼熟的軍官從門口走進來。這時,塞希雅忽然嘶了一聲,低頭看向自己沾滿血汙的衣物,塞薩爾發現那兒鼓著一塊,似乎是奧韋拉學派的密儀石有了反應。
那名軍官走入守衛室,手里舉著一盞提燈,而非武器。塞薩爾仔細觀察著這人的臉,試圖從他身上看出自己記憶中的形貌。當時草原人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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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外扎下營,這名軍官帶頭和塞薩爾爭吵騎兵隊該不該出城突襲,結果自然是對方取得了其他軍官的支持,畢竟,此人就是阿斯克里德的直系和親信,在軍中頗有威信。
直到現在,這人也和塞薩爾有所芥蒂,看到他就表情不快。
然而此時此地,塞薩爾沒有從他臉上看到自己以為會看到的東西。他看到的是一副平靜的微笑,意味深長,似乎覺得這一幕十分有趣。
“你們派人來抓我,薩蘇萊人。”年輕的軍官說,“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穆薩里一拍桌子,叫道:“阿斯克里德!不對,你——不,我理解了,薩滿說你身上有不詳的征兆,原來是這回事。”
塞薩爾想起了刑訊官的告誡,知道某個軍官的生命不屬於他自己,而屬於阿斯克里德。盡管很想皺眉頭,他還是持劍向對方致意。“我希望你能給我帶來一些好消息,先生。”
阿斯克里德看向塞薩爾,專注地打量他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沒錯,我們之前就討論過你會做什麼選擇。看來結果是我猜對了。”
“我不知道你們討論了什麼。”塞薩爾說,雖然他大致能猜出一些,無非就是他個人會站在什麼立場上。
“這事我們之後私下談,現在我該辦些公事了。”阿斯克里德用年輕軍官的身體說,“和敵方領袖私下談話的機會非常難得,也許我該多感謝感謝你,小子。”
“你幫他們幾個逃跑就是最大的感謝了。”穆薩里說,他的聲音有些不耐,“你沒看到下諾依恩已經完全是我們的了?”
“你不是剛剛還要把我趕出部族嗎?”阿婕赫忽然問了一句,“那我猜這座斯弗拉守著的塔樓不是你們的。”
“這里不是你鬧情緒的地方,阿婕赫......算了。”穆薩里勉強按捺住情緒,“我是穆薩里,哈扎爾部族的領袖,也是這次遠征的主導者。你對這場戰爭有何見地?現在就告訴我,阿斯克里德。”
“我知道。”阿斯克里德站到塞薩爾身旁,“很榮幸,閣下,畢竟就算我自己負責下諾依恩,也沒法比他做得更好了。而且下諾依恩本身......”
“我很想知道白魘是從哪來的。”穆薩里聲音上揚,“我在阻止它,那些守城的人也在阻止它,這是為什麼?”
“我沒看到你有主動尋找或阻攔過白魘,兄長。”阿婕赫又說。塞薩爾感覺穆薩里再次僵住了,他妹妹每句話在一針見血地糾正他話里不符合事實的部分,聲音則冷漠又平靜,好像不過是在閒聊。
這倒不算揭短,但這樣反而更讓他焦躁難耐。
阿斯克里德看起來完全不怕穆薩里的質問。“有些事情你們心里有猜測就好,就像我也不會找你們追究野獸人和受詛的雙頭蛇有何來由。”他說。
“所以你想追問什麼?”穆薩里緊逼不放。
“我不想追問什麼,只想代表諾依恩順勢和你做場商談。”阿斯克里德拍了拍塞薩爾的肩膀,“難得有人給我這樣的機會,總要多珍惜珍惜。”
塞薩爾倒是很想知道,他哪來的自信和穆薩里商談,畢竟,他們沒法用穆薩里的性命做要挾。而在此之外,他們又有什麼能拿來的商談的東西呢?
“很高興有人來跟我商談投降的條件了,阿斯克里德。”穆薩里聲音逐漸穩定下來,“我不會把話說得太過份,也許,我們可以先從上諾依恩哪些達官貴人可以從港口轉移走開始,如何?我不是為屠殺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