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的烈火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线,他希望敵人還沒注意到自己,至少給他一些准備傳送咒的時間。
和以往不同,這次,他要集中全部精力誦咒,無法對外界做出反應,因為,不管是哪種形式的傳送咒,都要在兩段咒文之間使用第三段咒文。這意味著在身體和心智的法咒之外,他還得深入第三視野,也即本質的世界。
進一步的多重思考並不難,難點在於第三視野本身。身體和心智終歸都是他自己,無論如何使用兩段咒文,他受到的神智損傷都在穿透現實的片刻間隙,像是吸入一小口毒霧。第三視野則不同,邁入其中就像躍入毒池,用神智持續受損換取超越事物外表的感知。除了還沒出生就在接受法咒篩選的受選者,沒人敢一直挑戰自己神智的耐性。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
無源的烈火四處掃蕩,觸及的一切都化作衝天火柱。樹木和雜草在燃燒,裹在鋼鐵里焦化的烤肉四處滾動,油膩的臭味彌漫而去,隨著晨風吹息卷向戰場中心,熏得所過之處人們都掩住了口鼻,連連作嘔。
他看到惡魔砍掉了騎兵指揮官的頭,雖然這家伙拿著大貴族給予的密儀石,讓他想暗中下毒咒都沒法子,但那頭惡魔只是稍微停頓片刻,就把指揮官撕得身首分離。死者的頭顱拋出了很遠,惡魔卻停在原地,把空洞的血眼轉向他,發出一陣刺耳的咆哮。
披著活化盔甲的惡魔揮劍下劈,劍刃帶著指揮官的無頭屍狠狠砸在地上,激起大片碎石和塵埃。他們還隔著很遠,他不知道它在做什麼,也許是在發狂?
很多法師奴役惡魔時都會摧毀它們的心智。
披甲惡魔先是砸爛了屍體,而後把劍刃在身後放低,對著他的方向空揮了出來,仿佛是在隔空示威。他看到長劍劃出一個圓弧,把劍上穿著的屍身拋向了......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這頭惡魔不是沒有智力的野獸,它在觀察和利用環境中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
它在把他當猴耍。
屍體破碎的胸腔中嵌著那枚密儀石,徑直朝他砸下,把他給自己預先准備的防護法術撕得支離破碎,好似戳破了一連串肥皂泡。他絕望地想要加快誦咒,但第三視野的誦咒不像口述和默念那麼快,他竭盡全力也沒能迅速完成它。他已經找到傳送的位置了,可是為時已晚——嵌著密儀石的屍體無視一切法咒的阻礙砸到了他身上。
他不顧一切地完成了法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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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但是只消失了一小部分,留下一具殘缺的無面屍和指揮官的無頭屍糾纏在一起,黑漆漆的頭顱中空空如也。這詭異的一幕也許會深深烙在他記憶中,伴隨他整個後半生,在噩夢中不斷將他驚醒。
然後是劇烈的痛苦,四下里一片寂靜,在這可怖的寂靜中,他發現自己趴在一處精美的地毯上。他心知自己已經逃了出來,但他怎麼掙扎都掙扎不起來。他不適應剛換的身體,就像他從來都沒適應過人身一樣。但是,怎麼可能?他一直都是人。
他動彈不得,甚至都轉不了脖子,直到一枚鏡子遞到他面前,映出了一張嵌在狗頭上的流血的人臉。
......
塞薩爾知道,身份不明的法師還是用傳送咒逃了,不過,他只傳走了一張人臉,至於這張人臉能不能活下去,當然得看那名法師自己的手段。他來到敵方指揮所的最高處,拿長劍插著那兩具相互糾纏的屍首,劍刃頂端嵌著指揮官的頭顱高高舉起,發出一陣象征意義的高聲咆哮,響徹了四周。
然後,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屍首用力拋出,一直擲到山坡下方的行軍道路上,這才往回退去。
敵方指揮所附近的士兵都被接連發生的變故給驚呆了,先是忽然升起的衝天火柱,接著又是死無全屍的法師和指揮官,劇烈的恐慌一直擴散到前线,使得陣线中出現了大股混亂。很多軍官高聲呼喝,要士兵們堅定意志為長官報仇,但趁著暫時性的混亂和先前的號聲,烏比諾派來的騎士和小貴族們又一次奮力集結部隊,填補了陣线的缺口。
等失去指揮官的重甲騎兵再次發起衝鋒,塞薩爾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指揮所。火炮陣地依然在持續發起轟擊,陣地前的關隘也依然安穩不動。從更後方衝入戰場的重甲騎兵發起多次衝鋒,都被他在關隘口擋住。
盡管如此,敵方騎兵仍在持續作戰,繞過了他看守的關隘,企圖分成多股尖刀切斷他們的陣线。
以這支敵方部隊的堅定和意志力,塞薩爾反而覺得,他領導的才是幫叛軍和匪徒,實在是很不可思議。靠著那股匪夷所思的意志力和士氣,靠著敵方的人數和裝備優勢,勝勢再次往敵方偏移了。不過,塞薩爾也沒指望就這麼取勝,他只需要撐到合適的時機。
陣线越發稀薄時,大批支援部隊終於從山坡那端出現,迎著晨曦往下發起了衝鋒。這場衝鋒徹底擊破了指揮所左翼方向的騎兵,使得大片敵軍陷入潰逃。很快,右翼方向的敵方軍官見勢不對,開始下令撤退。長槍兵陣线換上了火槍,輕騎兵開始發力猛攻,原本接近崩潰的岡薩雷斯民兵也回過頭,開始在林地中氣喘吁吁追逐落馬的逃兵和爭搶戰利品了。
支援來的很及時,徹底擊潰了這支為趕路放棄了火炮的騎兵部隊。右翼方向的騎兵借著掩護逃得無影無蹤,左翼方向被當成掩護的騎兵只能狼狽地一路死一路逃。他們想要從山陵間逃脫,卻被支援來的騎兵衝入潰逃的人群,打得土崩瓦解。他們俘虜並抓住了大批以往從來沒抓住過的軍官。
至此,這場遭遇戰算是落幕了,不過塞薩爾知道,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面等著他。想到這支騎兵部隊展現的軍事素質和他們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他就覺得自己攬上了一個大麻煩,比烏比諾當時的描述夸張得多。
而且說不定比諾依恩的麻煩更大。
不過,未必也不能趁機攫取更大的權力。局勢混亂不堪的時候,一些事情反而更好做,比如說,帶隊衝進岡薩雷斯的總督府把人直接送進監獄......
但這事還能來得及做嗎?塞薩爾個人很懷疑。
......
塞薩爾站在一處山岩上,看著一排排疲憊至極的士兵在月光照耀下的溪谷就地扎營。為了盡快趕路,他的隊伍沒有輜重,也沒有隨軍平民,更別說是醫師和仆人了。不過,有名態度莫名友好的多米尼軍官表示她願意提供支援,等他們找到扎營地點的時候,她已經從多米尼的營地召來了據說是從大學畢業的醫師。
他還記得塞希雅抱怨貴族們搶走了所有醫師,弄得黑劍要去找地方小神殿的祭司簽訂合約。在這個世界,最早掌握並發展了醫術的是神殿祭司,近一百多年里才有了大學生出身的專業醫生,除此以外,也就只有那些比起醫術更擅長切割屍體的解剖官能上陣了。然而只要有的選,誰都不想把自己送到解剖官手里。
除去這位年輕的軍官以外,其他人看見他表情都不怎麼自然,塞薩爾當然知道理由。雖然他現在正常了些,至少不是個三米來高的披甲野獸人了,但他的盔甲還是一片焦黑,浴滿暗色血跡,每一處盔甲縫隙也都被血汙死死糊住,散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倘若站得比較遠,只能看到他的輪廓,興許還能有人表達欣賞,站近之後也就只剩下驚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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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名軍官還是興致勃勃。
“你是說,安妮只聽到了一個名字就走了?”阿爾蒂尼雅問道。
是的,因為情勢不對,塞薩爾提到他要去岡薩雷斯的堡壘把菲爾絲找到再做打算,但戴安娜剛聽到這個名字,稍微做了點確認,就表示這事可以直接交給她。是年輕法師之間有特殊的情誼嗎?他也說不清,但她懂傳送咒,肯定比他千里迢迢趕過去找人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