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放一塊砝碼而已,大小姐,時機來臨的時候,價值自會顯現。”塞薩爾道。
......
塞薩爾放低身子,甚至是單膝跪了下來,才依照對方的要求,讓她閃爍光芒的手指觸碰到他前額。她談不上體格嬌小,只是他現在太過高大。他的血肉懷著強烈的渴望想要掙脫形體束縛,盡管事先准備了盔甲桎梏自己,但這渴望之強烈難以形容,還是把他連帶著盔甲生生擴張到了三米多高,脊背也弓得像是頭狼。
若非自稱祭司的公爵家大小姐給他注入了古老的法印,為他喚回了少許神智,就算他能維持形體,他也會當場發瘋。他的行動如同野獸不是因為道途,是因為那頭狼,她的心神像迷霧一樣環繞他周身,絲絲縷縷地滲進了他的魂靈,影響著他的一舉一動。
菲爾絲說兩個靈魂總會有衝突,但這家伙進入他卻毫不受阻,就像古老的歌謠填滿了屋邸,音符在每一片空間中回蕩。這是因為狼女阿婕赫自身很特殊,還是因為他的靈魂帶著另一個阿婕赫的存在?塞薩爾也說不清。
塞薩爾看到身前那團霧正在發光,是人眼不可見的光,還聽到戴安娜正在從現實的層面、意志的層面和某個他尚無法理解的層面同時誦咒,僅憑人類的感官只能聽到第一段咒文。她所吟誦的三段咒文意義各不相同,但是環環相扣,在相互印證中逐漸讓現實的結構發生了畸變。
他說這話也許不合適,但是,多重思維並行真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現實的隔膜忽然破裂了,有那麼一瞬間,塞薩爾覺得整個世界都坍縮成了一個點,沒有此處和彼處的分別,自然也沒有走過很長的路才能從此處抵達彼處的理由。反而是從這個點往人的內心中探索,才有著深淵一般無邊無際的空間。
傳送咒?這能是傳送嗎?
世界本來就沒有距離,又有什麼傳送的理由?
周遭的景象扭曲了,世界好似一幅畫布,一切都是由多種顏料描繪出的變幻不定的色彩和輪廓。它們逐漸銷蝕溶解,逐漸重組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他先看到了一座山崖,山崖上有團陰影在俯瞰整個戰場,接著山崖又銷蝕融解,化作一處影影綽綽的林間空地。
他們就這麼到了目標地點。
有那麼片刻時間,兩幅油畫甚至是重疊的,彼處的人影像是從此處倒塌的樹木中長出的扭曲枝杈,不是單純的圖像重疊,而是真的存在人眼不可見的連結和相融。似乎只要對傳送咒做一些變化延展,編織成另一種咒文,把另一個層面的恐怖景象延伸到現實,他們就會因為咒文長到一棵遙遠的樹木中。由此,把人和野獸連在一起使其血肉相融,成為半人半獸的孽物,看起來也一樣輕而易舉......
塞薩爾覺得這玩意會讓人發瘋。
.......
他小心地隱藏自己的存在,觀察戰場中心的指揮所和更後方的火炮陣地,他發現那里有非人之物,現在還多出了法術的痕跡。他不想也不會以身犯險,因為毫無疑問,留下那痕跡的不是隨軍法師——換而言之,就是不配當法師的次品。一旦出現學派法師,就意味著他要把威脅提高到學派戰爭的地步。
他的呼吸比這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更寶貴,他是真理的孩子,他為學術研究所需的資金才接受了黑劍介紹的差事,因此他來到戰場,絕對不是為了跟人分出生死。這只是個差事,就像掃除地上的垃圾,他不會為此付出更多。
騎兵指揮官又在跟他喋喋不休了,要不是這人頭頂上的大貴族還沒結算其余的錢款,他怎會忍著不耐聽他的廢話?他可以一句話就把他的內髒燒成炭火,讓他的皮膚碎裂解體,把他身上的盔甲融化掉和他的血肉黏在一起,焦化的穢物流的滿地都是,但是為了數額龐大的尾款,他還是得忍著不耐聽他大呼小叫。
對方的人手已經越來越少了。是有部分人還在火炮的支援下堅守陣地,繞著屹立不倒的指揮所軍旗做機動,但是,絕大多數岡薩雷斯的民兵都已經不顧軍官的大聲呼喝,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潰逃。他們兩翼的陣线正在迅速蒸發,再過不久,中心的陣线也會從抵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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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為待宰的屠殺。
然而騎兵指揮官還在要求他處理火炮陣地,為什麼?他有那麼在乎手下騎兵的性命嗎?戰局都已經確定了,死點無關緊要的士兵卒子又有什麼打緊?那可是好不容易才走私到岡薩雷斯的重炮,只不過是群騎著四腳畜生的白痴,他們的價值都比不上它一個輪子。
當然了,更重要的理由,是他不想短時間內多次使用戰爭法術。此事對神智的損害太大,他得冥想很久才能從那一刻的瘋狂中恢復過來。
他開始誦咒,靈魂隨著兩段咒文的交錯發生扭曲,來到不屬於人類的視野,然後逐漸攀升,和勾勒出世界本源的意義相連接。非實在的火焰在虛無中誕生,閃耀著熾烈的紅光,帶著一股妖異的美麗環繞著他的右手流轉。這火焰既沒有溫度,也不會帶來熱,但讓它燒盡那些世俗之物並不需要溫度和熱。
他繼續誦咒,看著它在自己手中瘋狂扭動,就像捕蟲網中的鳥在撲扇翅膀。似乎是感覺到了它和世俗火焰極為不同,或者說是感受到了它的邪性,一些士兵往後退了好幾步。不過,他並不在意,保持敬畏是他們應有的態度。
火焰的扭動愈發劇烈,他皺了皺眉,心想難道自己的神智還是受了損傷,沒法把咒文完全穩定下來?然後一道光芒閃過,仿佛有人突然下筆,在世界的畫布上抹出一道斑斕的油彩。油彩中現出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身體高大卻佝僂,散發出陣陣邪氣,正是學派戰爭中最可怖的示例,——法師和他的惡魔。
為何一個世俗事務會讓他遇見這等災難?這是否有些過份了?
慘叫、咆哮、嘶嚎,頭顱落地,殘肢飛舞,頃刻間就有十多人倒下,接下來又是十多人。他已經顧不得把火延伸到戰場中央的火炮陣地了,他把右手向前張開,最純淨的紅光就如一條絲帶掃過前方林地,鞭笞著已死的和未死的士兵,把他們挨個點燃,變成跳進水底也無法熄滅的衝天火柱。
這些人就像跌進火爐的小蟲子,尖叫和哀嚎在一瞬間內傳遍四面八方,但那散發著焦炭味的惡魔還是沒死。
他不想再找黑劍拿余款了,此等規模的對抗已經嚴重威脅了他的生命安全。至於違約造成的經濟和信用損失......那也得等他活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