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絲這個名字確實很值得說道。”聽了塞薩爾的解釋,阿爾蒂尼雅說,“在我還小的時候,我見過一個能制衡帝國權力歸屬的人。後來我知道,那人在很久以前也用過菲爾絲這個名字。”
“卡薩爾帝國的高層?和多米尼王國緊鄰的那部分嗎?”塞薩爾追問道。他覺得和菲爾絲有關的都值得多問幾句。
“不,是帝國北方那部分。”她說,“幾個世紀以前,我們和奧韋拉學派締結契約,當時的人們討論說,要是有朝一日帝國出現了繼承權的爭端,宮廷法師究竟該效忠誰。那一代的皇帝很有意思,他最終簽訂的條款也很值得玩味,——他在契約里要求法師們輔佐最強者統治帝國。”
塞薩爾差點懷疑他聽錯了,但他還是忍住了。“這就是宮廷法師輔佐帝國北方部分的理由?”
“一點不錯,”阿爾蒂尼雅說,“和北方的繼位者相比,其他繼位者大多都是各個將軍手中的傀儡,我父親也一樣。如果說他確實有什麼優點,就是他過的很自在,然後把一切爭奪權力的責任都扔到了他的兒女們頭上。不管怎樣,有這個契約在,各個繼位者總是會把孩子帶過去謁見大宗師,看那位神秘莫測的存在是否會看出一些不一樣的征兆。”
聽了這話,塞薩爾忽然意識到了對方是誰。她這話實在很高妙,不著痕跡地點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當然換句話說,就是把言語表達拿捏的恰到好處,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他如今也算是見過兩名公主殿下了,前一個讓人覺得公主的稱呼和她並不相配,後一個則過於相符了。
這位阿爾蒂尼雅一身著黑,修身的軍裝上鏤有金线,在兩肩描繪出長尖角形的紋章,下身窄腿長褲,高筒靴飾有展示地位的羽毛,赤紅色的絲綢披肩彰也顯著自己的貴族軍官身份。她有張完美的鵝蛋臉,輪廓柔和,相貌端正秀麗,氣質中透著典雅大方的風采,但她的目光實在太銳利,在講話時幾乎是一種難以掩蓋的咄咄逼人了,——好像要把人壓垮在她面前跪下似的。
溫和的語氣也好,打磨過一樣的微笑也罷,都不能很好地為她做掩飾。
和她對視的時候,人們很容易被迫低下頭,還會覺得自己只是自慚形愧,無法和這麼高貴的人相互注視。塞薩爾很喜歡觀察別人的眼睛,所以更容易發現一些不一樣的細節。
“那麼作為使節出現在南方諸國算是什麼征兆呢?”他旁側敲擊地問道。
“總要把一個人丟出去當成使節和友誼的象征。”阿爾蒂尼雅像開玩笑一樣說,“真要有什麼征兆,也一定是哪個孩子更不重要的問題。”
“聽起來也沒有哪個孩子更重要。”塞薩爾聳聳肩說,“那位大宗師把繼位者都審視了一遍,有說過她看出了任何東西嗎?”
阿爾蒂尼雅看著他,“也許說成什麼都沒表達會更合適。很少有人敢說自己了解她,我們所謂的謁見,也只是隔著幕簾接受她的觀察而已。近年來,我們很少聽過有人和她面對面談過話,只有那位薩蘇萊人酋長例外。我聽說你和穆薩里稱得上是戰場上相識的摯友,你去問他關於大宗師的事情,一定比問我更合適。”
這謠言真是越傳越離譜了。
“不過,”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想謁見那位大宗師,也不是沒有可能。奧韋拉學派的態度模棱兩可,一個人只要名眾籌群④五⑥一②柒九肆零望足夠,再有地位不低的人做引薦,那就能去拜訪。”
不知為何,塞薩爾有種極度危險的預感,他已經見識過把人的記憶和人格當成書來吃的法師了,還只是個人到中年的學派法師。以此人為示例做猜測,一名活過了數世紀的法師又會怎樣?
不管怎樣,她都已經不能稱為人了,謁見那種存在跟謁見神祇的本體也沒太大區別。對他來說,都是遙遠過頭的事物。
看到這位卡薩爾帝國的公主動身去指示陪同醫生過來的多米尼士兵,塞薩爾走下溪谷,取下頭盔,打算就著溪水把和汙血黏在一起的頭發弄干淨,把黏了滿臉的汙穢也洗掉。如果不是狗子正在扮演梅里奇,他倒是很想叫她過來幫忙。
他剛拿頭盔舀了些水從頭頂澆下去,就有人走近過來,彎下腰,睜著淺紫色的眼睛端詳起他來,“有人說過你的相貌特征更像是薩蘇萊人嗎?”阿爾蒂尼雅問道,“我沒有深究你血脈來由的意思,不過這張臉
59
確實很有趣。”
說實話,從他在祭台醒來直到現在,還從沒人就他的長相做過評判,這可真是頭一遭。“我應該沒有嚇到你吧?如果我有,我會道歉。”她又說道,“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私下談談。原本我打算在戴安娜在場的時候說,但很不巧,她先一步離開了。”
“岡薩雷斯的事情?”塞薩爾想起了他們身處戰場。
“是的,岡薩雷斯。”她說。
“你想跟我談的應該是軍事機密吧?我以為你會跟你相識的多米尼軍官談。”塞薩爾意有所指。
“你認為自己是奧利丹的軍官嗎?”她帶著些深意若無其事地問他。
“如果你認為自己是多米尼的軍官,那我也能是奧利丹的軍官。”他應道。
“我只是個使節。”阿爾蒂尼雅說。
塞薩爾心里的念頭動了一下,“我也是只是個使節。”
她稍稍頷首,“那這樣吧,塞薩爾閣下,如果你接受這場談話,我們不妨放下奧利丹和多米尼這兩個衝突不斷的鄰國,僅作為兩個單獨的人來談。”
“這事情做起來可比說起來難多了。”
“我覺得不難。”阿爾蒂尼雅否認說,“我一直希望能見識真正的戰場,只是父親從來沒有允許過。從被他們扔到軍事學院日復一日的讀書和演習以來,剛才的見聞還是頭一遭。現在我認為,這次所見的戰場經歷已經抵得過我過去許多年的學習了。和那些老將領相比,這不是經驗的差距,因為我們的年紀相差並不多,——我認為這已經觸及到了本質性的理念差異和新的戰術脈絡。”
她的笑容可稱婉約動人,言語之間的真誠也拿捏的恰到好處,很難不讓塞薩爾想起老混賬烏比諾先和他結交再給他下套的絕活。她的軍事指揮能力怎樣先不說,至少得是個十足的政治家了。
當然了,烏比諾讓他不得不上套,主要還是他在諾依恩有求於對方。這次對話相比烏比諾那次,至少他們倆身份對等。
至少,阿爾蒂尼雅希望傳達出他們倆身份對等的意思,如此一來,這之間的含義就很值得深究了。總不能是要他摻和到卡薩爾帝國的繼位者戰爭里,甚至不是借由奧利丹的名義?這是否有些嫌命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