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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薩爾感覺自己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在黑暗無光的世界中四處顛簸旋轉,宛如失去方向的鳥胡亂撲騰。然而翱翔在半空中的其實不是他自己,是一頭白魘,他幾乎是被吊在它身上到處亂撞。
他看到了來不及逃跑的礦工,還看到了在他們身體里穿梭的黑色煙靄——那是在白魘體內囚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怨靈,早已沒了生前的神智,只會尖嘯著為虎作倀,為惡魔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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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更多活人的靈魂。
他倆廝殺的時候,白魘的血就灑在他們飛撲的路上,並未附在任眾籌群肆伍⑥①貳⑦⑨四零何物體表面,只是像落進湖中的黑色染料那般凝成絮狀,懸停在半空。他還看到它們在離體不久後憑空燃燒起來,在一團團黑色烈火中化為烏有,顯得詭異而迷幻。
他看不清楚外界了,他的意識似乎在遠離身體......
他半死不活,感覺他在自己久遠的記憶之海中溺了水,沉在黑暗幽深的海底。他本想找到掙扎出水的路徑,可是那些記憶太模糊,只讓他感覺陌生,根本無從辨認。這些陌生的記憶結成了成百上千張網,完全占據了他的視野。
在記憶之網中,他用盡全力掙扎也沒法挪動身體,只能感到自己的四肢被記憶的觸手越纏越緊,自己也越沉越低。
一片黑暗中,他碰到了不同的東西,並非自己記憶的觸手,而是人類的手。在他碰到那只手的時候,它也立刻抓住了他。它握緊他的手,努力把他往上拉拽。即將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往身後望了一眼,看到自己的記憶正背著他逐漸遠去,似乎要和他永遠分別,但這似乎也僅僅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人在血紅色的月光下彎著腰,一路拖拽他,把他拖過猩紅密林,拖入他們臨時搭建的庇護所。他聽到爭吵聲傳了過來,可是他看不清晰周遭的事物,只能看到黑暗中朦朦朧朧的人影。
“他已經回不去了,但他往上攀登也通不過那扇門。所有無法回頭的人都會永世被困在在那處,變成和時間一樣不朽的浮雕。你保不住你找到的這家伙,一絲一毫都挽留不了,無論你認為自己的感情有多深都不行。”
“但我承諾過。”那哭聲很低微,像是種啜泣,“他也承諾過......”
“你們總喜歡把互相欺騙當成意義非凡的承諾。”
“為什麼,難道希......”
“因為就是沒人能做到這件事。每個見過門上那些浮雕的人都會回去,除非他們沒法回去,或者認為真知能讓他們的結局和其他人不一樣。”那聲音頓了頓,又說,“對這家伙來說,或許還要加上愛情?”
他逐漸找回了清醒的思維,他,塞薩爾,感覺有只柔軟的手在他臉上拂過,關切而低微的聲音在呼喚他醒來。他看見了那張面孔,孤懸在黑暗中好似一幅蒼白的面具,雖然帶著點眼淚,卻孤寂靜謐,有著種難以言傳的美。他看著她把落在自己眼簾上的一縷亞麻色長發拂開。
“這家伙居然能找回自我?”
“雖然你當時認為他已經沒救了,不僅不說出來,還在他走之前把我騙走了。”菲爾絲似乎在對那頭狼說話,“但我也沒告訴你,他沒接受獸爪的饋贈。”
“好吧,好吧,那先把你的靈魂抽離回去,別在他意識里徘徊了,小心沒法回來。”
塞薩爾發現自己能看到外界了,並非黑暗的記憶之海,而是真正的外界。他又能呼吸了,在一陣陣劇痛中不停喘息。他知道猩紅之境那頭狼使用他的身軀戰勝了白魘,弄得他渾身是傷,氣力盡失,還以為自己掙脫束縛得到了新生,但他還是被撈了出來,把那家伙趕到了她新選的牢籠里。
他看了眼身側,發現是個薩滿扶著自己,一個看起來是領袖的薩蘇萊人站在他身前,正在給附近的幾個滿面疑問的酋長解釋情況。一雙雙眼睛包圍著他,審視著他,與此同時,他卻發現自己身側這名薩滿的面孔輕微地裂了一下,又合攏了,幾乎注意不到,就像瓷器的裂紋一樣。
這當然不是他視力出了問題,而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薩滿已經不是本來的薩滿,只是個被替換的假人了。
看起來他和白魘的戰斗波及范圍很廣,導致有些人失去了保護,甚至丟失了他人關注的視线。
塞薩爾和狗子交換了視线,確認她會配合他的行動,然後他低下頭,若無其事地保持本來的喘息。雖然他全無力氣,但他還是能觀察四周,看到草原人軍隊已經完全占據了下諾依恩,城牆缺口處的災難也已經平息。
不同之處在於,恐怖的異象已經消失,雙頭蛇卻籠罩在軍隊頭頂,低下蛇頭對著他們噝噝吐信。那東西從近距離看簡直是噩夢,必須抬頭仰望才能看到它仿佛在雲中的巨大蛇軀,如同一座塔樓自頭頂坍塌了下來,令人只想往後退。暴風雪在它身周盤旋呼嘯,戰馬都發出了嘶嚎,胡亂踢踏著蹄子,幾乎拉扯不住。
局勢發生了詭異的僵持,因此,從城牆退到了上諾依恩城門口的幾支殘兵也從死刑轉為緩刑。可能是因為散開的紅色亂發很顯眼,塞薩爾看到了帶兵後撤的塞希雅,就狗坑礦區的情況,也確實沒法從那邊逃生就是。
某個部族意圖追擊,但雙頭蛇忽然用蛇軀碾過,一大片房屋頓時四分五裂,街道路面也碾得粉碎,揚起大片嗆人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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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碎石。那邊的草原人軍隊大片大片站立不穩,在這聲勢中一邊咳嗽,一邊張望,被逼得往後退去。
酋長們大聲呼喊爭吵了起來,似乎在質問究竟發生了何事。塞薩爾發現那個年輕的酋長正盯著狗子假扮的薩滿看,於是她帶著他一路往前,接近了低下蛇首的雙頭蛇。一個穿著厚氈衣的人影跨坐在蛇頭上,背後也是個披著薩蘇萊人厚氈衣的小個子,兩個人都用面具遮擋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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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阿婕赫?”穆薩里對著蛇首上的人發問道,“你要做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那人搖搖頭。
“如果當時是你過來趕走那孽怪,現在,也許我在考慮怎麼幫你們攻克上諾依恩。哪怕我不會再請求斯弗拉,我也會自己潛進城里配合你們行動。”
“但我也驅趕了那孽怪。”穆薩里說。他握緊手里的劍,不讓自己麻木的手指顫抖。雖然他只是幫另一個阿婕赫對付那頭孽怪,並非以一己之力面對惡魔,但這事本身還是太難了。差點身死當場不說,現在他光是站著就已經很勉強了。“怎麼,這事難道還有先來後到的說法嗎?”他問道。
“你是為了什麼對付白魘,你自己知道,兄長。”她應道。
薩滿終於扶著附身者走了過來。穆薩里按住塞薩爾的肩膀,又朝阿婕赫望了一眼。“我確實知道,而且我還知道我們沒法達成任何一致意見,哪怕有,也只是暫時的。”
“選的不錯。”阿婕赫說,“這也和當年一模一樣。你覺得她還能像那時一樣幫你嗎?”
“她能從你手里奪走斯弗拉的意識。”穆薩里駁斥道,“而且你知道嗎,阿婕赫?她不介意怎麼使用斯弗拉,所以,你也不用憂心自己怎麼潛進上諾依恩了。你知道‘請求’和‘使用’的區別嗎,嗯?你總是把自己的立足點放在錯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