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薩爾心想他再開阿婕赫的玩笑,她的爪子就要穿出來刺到他脖子里了。“那你為什麼不怕生?”他反問它說。
“她是這里的公主殿下,她說,既然我跟她待在一起,我就不需要害怕。”
白貓奧維雅沉默片刻,然後補充了一句,“這位,嗯,塞薩爾先生,她說你是真神的使者,可是真的?”
“是的,奧維雅,如果你覺得走在阿納力克的道途上就是它的使者,那我確實是。”
“你為什麼能走在那條路上,看著卻還像是個尋常的人類?”它追問道。
“我希望自己是個尋常的人類,所以我在盡我所能讓自己是。”
“也就是說,你已經不是人類了?”它問個不停。
“按你這麼說,這世界上很多人都已經不是了。但人們都認為他們還是,不僅如此,人們還會尊崇他們的存在。”
“真難懂啊......”奧維雅睜大眼睛說,“就是說,只要別人覺得你是,你自己也覺得你是,你就是了?”
塞薩爾側臉看著戴安娜給阿爾蒂尼雅灌苦澀的藥汁,她眉毛皺的像是挨了刀一樣,喝得越多就皺的越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戴安娜故意弄得苦澀無比。“反過來也一樣。”他說,“有些人毫無疑問符合人類的生理定義,但他們自己覺得自己不再是人類了,別人也覺得他們不是,所以他們就是一些更可怕、也更殘忍的東西。”
他回過頭來,看到阿爾蒂尼雅從戰場帶回來的白貓陷入了沉思,忽然帶著股好奇和衝動伸出手去,捉住了它的貓爪子。
這只生滿白色絨毛的貓爪子很小,手指也又軟又短,一個個爪尖縮在手指里頭幾乎看不見。塞薩爾先拿住它最右側的手指,捏了一捏,感覺軟得像是沒有骨頭,接著碰了下它縮在里頭的爪尖,最後輕輕按下它掌心的肉墊,只見半透明的爪子從它手指里露了出來,還是又彎又短。
“你在做什麼?”它睜大眼睛。
“這是真神的使者在看你能不能使劍。”塞薩爾沉思著說。眾籌群肆五陸一二⑦玖肆〇
“所以我可以嗎?”
他揉著這手里綿軟的貓爪子,心想這種事情他怎麼知道,他只是想揉貓爪而已。然而他總不能直說,於是他對狗子打了個招呼,從她手中接過阿爾蒂尼雅找鐵匠訂制的刺劍。他有模有樣地解開布條,把劍放在奧維雅手中。
一見穿靴子的白貓握住劍,亦步亦趨地揮了一下,塞薩爾頓時眼前一陣恍惚,憶起了塞希婭教他劍術的一幕幕往事。
若非他接受了烏比諾大公的請求,也許他現在正和黑劍的雇傭兵一起旅行,走在找活干的路上。雇傭兵們扎營的時候,他一定會和塞希婭單獨外出,尋找周邊區域的騎士競技比賽。他會拿著自己的長劍出戰,用騎士競技的獎金解決他日漸捉襟見肘的財產問題。
塞薩爾回憶了一下塞希婭教他的基礎動作,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把它們一板一眼地教給了這只站在書桌上的貓。雖然他如今劍術技藝尋常普通,但他的理論乃是高明的劍術大師傳授,教授初學者怎麼著也夠了。
他像模像樣教會了它兩種防守姿勢,還有基本的進步和退步,以及前刺和後刺,期間免不了為了糾正它的姿勢享受了它柔軟的肢體和爪子。以初學者來說,它使劍的天賦是比他高明點,很快就有點擊劍手的樣子了。以它靈巧的身體去行使迅捷的劍術,似乎也要比他順利得多。
問題在於,塞希婭秉持著一種理念,她認為足夠的體重、臂展和強壯的腕力才是使劍者最核心的要求。沒了這些身體素質,一個人就算速度再快、身體再靈活、運動能力再強也逃脫不了早夭的命運,換而言之,劍士如果格擋不住敵手的劍,那他就根本稱不上劍士。
塞希婭教他的劍術,也都秉持著這一理念,在他們倆的交鋒之中,格擋和力量的比拼比比皆是,胳膊、膝蓋和腕部都會迅速產生疲勞,關節和肌肉也會在夜里抽痛不止。
至於他眼前的這只貓,毫無疑問,它就是塞希婭觀念中徹底的反面,雖然很靈活,卻也是徹底的無力。只要它一時大意,一個常年勞作的人類小孩說不定都能把它壓制在地,讓它動彈不得。
再說了,阿爾蒂尼雅本身使得也是重劍,她怎麼敢說她能教這只貓?
思索之間,白貓奧維雅已經倒在了書桌上,蜷成了一個白毛球,刺劍也丟到了一旁。它竟然直接睡死了過去,也不知道它是真的累倒了,還是貓的本性讓它不想再動彈了,他也看不出。
過了不久,塞薩爾發現戴安娜已經扶著阿爾蒂尼雅去了另一個房間,還從門縫里傳來了潮濕的水汽和刺鼻的草藥味。見得左右無人,只有狗子在旁邊對他眨眼,他立刻悄無聲息地伸出手,把這團睡了過去的白毛球抱起來。
最近阿婕赫長大了一點,又變得不那麼容易制服了,他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把她抱在懷里胡亂揉捏了。這家伙雖然陌生,但看在教了它基本劍術的份上,他覺得他們倆已經熟悉了,所以一些事情也可以干了。
懷里這團白毛球拿爪子撓起他的臉,但它的爪子又軟又短,撓得也很輕,它的雙眼也未張開,只是盲目地想找東西觸碰。
塞薩爾覺得這家伙在尋找什麼,直到它咬住他的手指,他才發現它也許是在找母乳,還發出一陣低微的貓叫。這一次他不由心生古怪,僅就體型來判斷,它已經接近會自己四處走動的農夫家小孩了。即使放在真正的貓科動物里,它也算是中體型類別,要說它還沒斷奶,怎麼想都不可能。
哪怕老虎的幼崽都沒它這麼大。
如此想來,它也許不是天生的野獸人,而是人類和家養的幼貓在食屍者儀式中轉化的結果。兩種生靈的特征相互融合,思想也一樣有兩種來源,一方面表現出了相對成熟的人類心智,一方面也帶著還沒斷奶的貓科動物的特征。
就塞薩爾所見,如此誕生的野獸人都是畸形可怖的混種,身上只有兩張扭曲空洞的獸臉和兩種錯亂的動物特征都算是輕的,更多的,則已經駁雜到了無法辨識的程度。
像奧維雅這樣特征純正的種類,怎麼著也不會放在混種野獸人的聚居地里,——也許食屍者沒有耐心在無計無數的混種里找到一些不同的個體?還是說,扎武隆為了引導阿爾蒂尼雅對它使用了一些提純血統的手段?
塞薩爾起初還想仔細觀察,待到他撫摸了一陣它柔順的脊背毛皮,戴安娜還是沒完事。他心癢難耐,直接低下頭,把臉埋到了它溫暖柔軟的肚腹上,感到那些柔順的貓毛一下子裹住了他的臉。
“我得提醒您,主人。”狗子忽然開口說,“這是個野獸人,不是單純的貓科動物。如果有任何人過來發現您在做什麼,恐怕會有您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發生。”
“我在收傳授劍術的學費。”塞薩爾在白貓奧維雅的肚皮上側過臉,“你知道的,它沒有錢,也就沒有辦法付錢。但是我師承的傳統不可違背,所以我決定讓它用這事代勞。”
“您可以找公主殿下讓她代繳學費。”她說。
“她教她的劍術,我教我的劍術。”塞薩爾否認說,“這兩件事同步進行,它才能采取北方的卡薩爾帝國和南方的,呃,——南方的什麼?總之就是南方的劍術。然後,它才能結兩家之長探索適合它的劍術。這事很明顯是違規的,要私下進行,所以不能由她代繳,你明白嗎?”
狗子眨眨眼,“您真覺得您要說服的是我嗎,主人?”
“戴安娜一定也會同意的。”塞薩爾說,又伸手去抓它晃來晃去的尾巴。
“我對這個說法持懷疑態度,塞薩爾。”戴安娜否認說。
他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和抱著胳膊站在他身旁打量他的戴安娜對視了一陣。期間白貓蜷縮在他懷里,看著昏昏欲睡,還伸出溫熱的貓舌頭舔了舔他的臉,她的眼神頓時更不好了。
“你要撫摸一下阿爾蒂尼雅撿來的貓嗎,戴安娜?”塞薩爾若無其事地問道,“我覺得這家伙需要營養,比如說,溫牛奶,你覺得呢?”
“我對小動物沒有任何興趣。”戴安娜再次否認說,“而且我也不覺得這是小動物。你看到擺在桌子上的皮帶了嗎?這上面的搭扣和鏈子就是為了讓你這白痴拿它當貓蹭的時候擋住你的臉。”
“都怪扎武隆。”他搖頭嘆氣,“扎武隆真是太可恨了,我一定是中了它的詛咒。我們還有無形刺客的利刃嗎?我得拿它給我驅除邪咒。”
戴安娜眉毛揚了楊,嘴角也微微翹起,幾乎看不到。“別在這裝傻了。”她最終把些許笑意轉為一聲嘆氣,她一定是掌握著把一切表情都轉為一聲嘆氣的技巧,“把它放到阿雅的被褥上,然後跟我過來研磨草藥。我們的公主殿下需要出席今天的會議,我得給她多准備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