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拉把手往他這邊一攤。“我們會內訌,一定是因為你總喋喋不休,塞薩爾,而且你還一直想質詢別人的——好吧,是自己的內心。不過,正因為是我們自己的內心,我們才不想去看,不想去質疑,每個人都不想——好吧,你不一樣,你隔三差五就懷疑和質問自己。”她說著連眉頭都蹙了起來, “嘖,怎麼回事?”
“你把我想說的都說完了。”塞薩爾聳聳肩說,“你已經可以分飾我和你兩個人了。”
她抬手一掌拍在他肩上,只聽咔吧一聲,他的肩骨竟然脫臼了,胳膊也往下垂落。
“分飾個鬼,”塞弗拉說著又拾起他的胳膊,咔一聲嵌了回去,“還有,別再讓我看到你聳肩了,要聳找別人去聳。”
他長吸了口涼氣,“你對自己太殘忍了。”
“是你對自己和你身邊的人都太放縱了,特別是那頭母狼。”她說著取出包袱里的干糧,掰成兩半,拿給他一份,“給,吃干糧。你要是還想和我結伴出行,就忘掉鮮血的事情,也別惦記著你無處不在的欲望。”
“連戴安娜都沒這樣要求過我。”塞薩爾抱怨說。
“那人如何關我何事?”塞弗拉吃了一小口干糧,“我不懂西方貴族的道德,而且,我這是在要求我自己。只要你待在我附近,你就在時時刻刻影響我,就像人的兩個面目會互相影響一樣。如果我不做點什麼,我就要被你攤汙水染成一片漆黑了。”
塞薩爾笑了。
“如果你要和我們的來處劃清界限,你得說東方的貴族才行。”他提醒她說,“在這地方,庇護深淵以西是薩蘇萊人,以東才是法蘭人。如果你說東方的貴族,那你就是薩蘇萊人,但如果你說西方的貴族......”
她沉默不語,右手卻失控了,一把捏碎了干糧,把餅渣灑得滿地都是。然後她捏起她手心里殘存的細碎餅渣,用食指和拇指捻,一點點放到自己嘴里,緩緩咀嚼。
塞薩爾也不吭聲,把自己手里的半塊再次掰成兩半,把其中一塊放到她手心,兩三下就吃掉了他的那份。她拿著四分之一塊干糧,無言地看了他好半晌。
“塞弗拉是個女名。”她忽然開口說,“雖然我也記不得往事了,不過我想,塞弗拉既是我們曾經的名字,也是我們曾經的身份。於是現在,我們有了兩個身份,其中一個身份的經歷完全空缺,但我覺得她和我更近,再往前的那位才和你更近。”
“難道不是兩個身份都綜合了你和我這兩個面目?”他反問說,“我覺得沒有誰和誰更近,——我覺得都一樣近。最早的民俗學者沒有塞薩爾這麼深沉的欲望,後來的塞弗拉,不管她經歷了什麼,她也一定沒你這麼虛無避世。”
她眉頭微蹙,“你的描述越來越貶低了。”
“我還記得你當時說過什麼,”塞薩爾攤開手,“——你們引以為傲的宮殿樓宇,在我眼里,也不過是用不同方式堆砌的石塊,模仿著林地里的樹木枝干。它們看著沒有太大不同,只是前者染得五顏六色,讓人心煩,另一邊雖然單調,卻讓人舒服得多。”
塞弗拉面不改色,只有嘴唇抽了抽,在她這張說不出是俊美還是娟秀的中性面龐上實在很有吸引力。“你能記這麼清楚可真讓人不舒服,塞薩爾,但我只是想走我自己的路而已。所以你能想想為什麼某個分岔路上我想殺你嗎?”
“未必是想殺死我,”他說,“也許是想切下我的四肢把我帶走,慢慢處置我。”
“你太粗壯了,帶著旅途勞累,只拿走腦袋還差不多。”
塞薩爾笑笑,“你看,雖然你只是在開玩笑,但我想,既然你會開這種玩笑,就說明你確實有這麼做的想法,可能性甚至還不小。而且我想,這想法恰好證明了我和你相似的部分——如果有個人很難殺死,如果這個人能派上用場,我就會考慮把那家伙的腦袋切下來帶走,你也一樣。”
她咬下一小塊干糧,緩緩咀嚼。
“派上用場啊......能派上什麼用場呢?”塞弗拉說,“你的視线又不會把人石化,帶著你這麼個腦袋能有什麼用?”
“能從猩紅之境得到源源不斷的血,”塞薩爾解釋說,“如果我們在墳墓中迷失了,回不去篝火了,或者說,一直在給我們籌備篝火和補給的吉拉洛的殘憶消失了,我們就得想辦法自力更生了。我這麼說吧,——你喜歡喝血嗎?”
她閉上眼睛,“我不喜歡,我只會吃烹飪過的野獸肉類。”
“你可以試試我的血,”他往她這邊靠了點,壓低聲音,“我可以保證——”
還沒等塞薩爾說完,塞弗拉就咔一聲拽掉了他的胳膊。“你引誘別人的話術很有意思,”她連眼睛都沒睜,“但是別讓我聽到,也別若無其事用在我身上。”
“我覺得這麼做已經和動刀不遠了,你不覺得嗎?”他甩了甩自己脫臼的胳膊,“剛才你還要我思考分岔路的來源,話說到現在,你不覺得這事根本不需要思考嗎?太容易了。”
她又把他的胳膊接回去,然後搖了搖頭。“是我小題大做了,但你把切下來的胳膊直接喂狼,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法子能警告你。既然你覺得過分了,我道歉,以後也不會再發生了。”
“不,你完全不反諷的嗎?你不接話,不就顯得我很過分了?”
塞弗拉掰下一小塊餅扔進嘴里,然後站起身來,“我沒興趣跟你互相諷刺,”她說,“總之,我們快要探完這個區域了,邊緣區域沒什麼威脅,野獸人和我們不在一條時間线上,其它岔路的我自己只要我不離你太遠,她也不會現身殺害你。接下來只要探明吉拉洛交待的中轉大廳,我們就可以帶著篝火遷移到下一個區域了。”
塞薩爾端詳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隔著她耳畔的發絲,可以清晰看到那對幽暗的黑瞳,依舊波瀾不驚,代表了這家伙的一切。“和太了解自己的人對話真是難得過分。”他感嘆說,“不過我想,這也是一個需要克服的難關,你不覺得嗎?如果我能說服自己的另一面,我說話的藝術一定會長進不少。”
她回首望了過來,短發拂過臉頰,“你每次干正事的時候都要節外生枝嗎?”
他搖搖手指,“用吉拉洛的話說,這叫把我的樹枝延伸出去,覆蓋我看到的所有可能性,勾勒我感覺到的所有藍圖。在這里,你就是這個往四面八方延伸出的可能性的源頭。”
“老家伙的話不是這麼用的,塞薩爾。”塞弗拉瞪著他說,“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掄起拐杖在你腦門上狠狠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