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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手下的人不講究忠誠

邪神之影 無常馬 4858 2025-03-12 19:08

  ......

  伯爵的城堡設立在上諾依恩最高處,形似一條伏在山頂的巨犬,巍峨聳立。土坡比他想象中更陡峭,高得讓他想起了自己徒步攀登雪山的經歷。到中途時,塞薩爾覺得他幾乎是在飛了。

  茂盛的針葉樹籠罩了每一寸土地,看不出明顯的路徑,塞薩爾只能把它們當成墜落的緩衝往下撲。盡管途中有無貌者保護,他的衣服還是被樹枝撕得稀爛,碎布片貼著傷口胡亂拍打,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抽痛。

  他已經分不清方向了,只感覺寒冷的狂風擦過面頰,在自己耳邊呼嘯。他看到了頭頂陰霾密布的灰暗天空,看到了後方佇立山頂的黑色城堡塔樓,看到了腳下飛速掠過的灰黑色山岩,還看到了兩側暗綠色的冬青木,——這一切快得仿佛是人臨死前閃過腦海的走馬燈。

  塞薩爾覺得充滿自己身體的無法理喻之物正在流失,他視线渙散,身體逐漸失去控制,一動都動不了。他覺得周圍的樹木在恐嚇他,對他散發出極不友好的拒斥感,烏雲密布的天空垂得極低,如一塊不見邊際的鉛灰色巨石要垮塌下來。

  他從一堆粉碎的樹杈跌落時,感覺自己是塊墜崖的頑石砸在了覆滿冰雪的泥濘上。

  塞薩爾還沒摔斷身體,純粹是因為無貌者不知疲倦,拽著他像個羚羊似的在山澗躍動,減少了不少撞擊和衝擊。她落入一條溝渠,又手足並用地爬起來,翻下土坡。身後那女巫一邊驚叫,一邊跌跌撞撞地跟上來,忽而跟片羽毛似的飄了一下,卻沒緩衝多久,片刻後,就臉朝下砸在了雪地上。

  不愧是個學徒兼助手,施咒有夠蹩腳。

  “去拽她一把......”塞薩爾咳嗽著說。

  無貌者把滿臉霜雪的女巫從泥濘里拔了出來,好像在拔蘿卜,不過,她的手臂還是沒離開他,就像條繩索固定著他的方位,把他一次次從死亡邊緣阻擋回來。

  他們已經努力逃跑了,然而這努力真的足夠嗎?

  終於,他們衝出了坡地,來到上諾依恩的街道,鑽入一條狹窄的建築縫隙中。塞薩爾感覺自己被靠著一堵牆放了下來,身後的磚塊沾著煤煙,感覺竟然有些暖和,靠在上面死去總比凍死要好。他想搖頭,但虛弱得什麼都做不到。他的頭發沾滿了雪泥,身邊這兩位的面孔在碎樹葉、雪與泥濘中也幾乎辨認不出。

  塞薩爾看到了什麼,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狗的叫聲,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窄巷外閃了一下。無貌者撲了出去,頃刻之後,那人蜷曲的屍身砸在塞薩爾面前,身體四分五裂,鮮血像花灑一樣噴出。那條巡邏過來的獵犬正在她捕蠅草般張開的面孔中消失。

  女巫驚得差點叫出聲,想往後退,但邁了一半就收了回去。

  無貌者回到他身邊,濺著斑斑血跡的皮膚白皙無暇,沒有一絲霜雪和汙垢,仿佛是信教者死前看到的女神幻影。她眼中映出的光輝無法理喻,嶄新的金發從晨霧中生出,遮住了她的臉頰和下頜,仿佛他還在鄉下和那女孩對視。

  塞薩爾看著狗子朝他俯下身,亂發撫過臉龐。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他感到若干條溫暖的節肢爬上他的頸項,像少女的手指一樣撫摸他的臉頰,掰開他的嘴,探入其中,黏稠的血漿涌入他的喉嚨......

  就像鳥類在喂食。

  但那女巫還是沒有逃走。難道她知道無貌者的身份?

  塞薩爾想不通,不過他已經意識不清了,一切感受都像是在夢中。他沒時間顧及或思考太多。如果他就這麼昏過去,整條街的人可能都會四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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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變成沒有生氣的殘屍。即使排除道德考慮,毫無意義的屠殺也不會對他的處境有任何改善。

  “先跟著......這個女巫。”趁著那些柔軟的節肢伸出去的時候,他用最後一點力氣說,“聽她的吩咐。”

  狗子伸了伸脖子,那張臉側向那女巫,流露出鳥一樣的好奇心,後者似乎掙扎了好久要不要往後退一大步,最終還是站定了。

  “好,主人。”她說,“在你死亡之前,我會先聽她的。”

  ......

  落日昏黃的色彩逐漸暗淡下來,融入暮色中。太陽終於落下,把最後一點余暉也隱入遠方煙塵。塞恩無言地倚在起居室長椅上,看著仆人們在庭院里來回穿梭,運送遍地狼藉的死屍,夜色中滿是油燈的點點光芒。

  今天發生的一切事件堆放在他案頭時,塞恩默然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一邊翻閱文員呈上來的記錄,一邊拿指節無意識地敲擊桌面。他想從各種支離破碎的信息中還原出真實情況,至今都一無所獲。

  最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柯瑞妮。也只有她敢在這時候打擾他的沉思了。雖然他其實什麼都沒在想。

  “稅務官正在書寫信件,伯爵大人。”女巫慢條斯理地說,“首先是控告你意圖謀害自己的血親,損害稅務官的聲譽;接著是檢舉你在事發後拒絕接受搜查城堡,極有可能是在窩藏犯人;最後,你的侄子始終堅持說,就是我的小家伙利用美色搔首弄姿,才勾引他去了庭院深處,差點死在你埋伏已久的衛士手里。”

  一群只敢利用王國律法的綿羊,塞恩想到,那些浸滿糖漿的腦子也只能想出這種栽贓的法子了,就像蒼蠅在嗡嗡叫。

  “沒什麼好怕的。”塞恩回應道,“就算我真把他們剁碎喂狗也無所謂,柯瑞妮。潮水很快就會把他們卷到海里,淹得一個都不剩。”

  柯瑞妮笑了:“噢,我就知道你會利用草原人,伯爵大人。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會來這邊騎馬旅游,順道征收點人命財貨。你現在殺了人,可沒法把罪行轉嫁到外族頭上。”

  他當然不會這麼急。先用克制和忍讓招待他們一段時間,等到了稅務官返程的路上,他自有恰當的手段了結一切。

  塞恩打發仆人出去,把緊急召喚過來的邊防軍總指揮官叫到自己身邊。想到又要為預計之外的災難鋌而走險,他就感覺大腦一陣抽痛。

  不過,現在他很冷靜,比任何時候都冷靜。

  金發的邊防軍總指揮官阿斯克里德走進房間,一直來到塞恩身邊,他才抽出椅子坐下,還斜瞥了眼眉目含笑的女巫。雖說和塞恩的侄子同為王都出身,阿斯克里德的性情卻直率得多。他身形魁梧,胡須粗獷,看起來也更像是諾依恩子民,而非那些把下頜刮得干干淨淨的王都貴胄。

  當年勸誘阿斯克里德加入他的陣營,和他一道成為追隨真神的兄弟,可是花費了塞恩不少心思。如今他倆都是真神儀祭的受益者,哪怕受益方向不完全相同,總歸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塞恩壓低聲音叮囑他:“把我分裝好的宗教古畫拿給稅務官,老朋友,就說是你代我贈予的心意。你知道你該在什麼時候把它們收回去。”

  阿斯克里德點了點頭,表達了十足的理解。他說:“我會命人備好從草原人屍體上繳獲的武器裝備,偽裝成他們的劫掠隊伍行動。等事了之後,我不保證這些人的屍體還會完整,但我保證,那些古畫一定可以完好無損地收回來。”

  很好......他煩人的侄子會和王都稅收官一起曝屍荒野,塞恩已經可以想象到畫面了,那些可笑的信件也一樣。草原人每隔幾年就要撅著屁股來多米尼王國的邊境拉屎撒尿,今年恰逢其會,正好可以借機處理掉一些煩人的家伙。他會讓這樁不起眼的血案融入到更大規模的劫掠中。

  敢來諾伊恩這座天寒地凍的屎坑討錢,就該做好死無全屍的准備。

  無論騎馬劫掠的游牧民族也好,還是想去王都控告他的稅收官也罷,和塞恩真正要面對的考驗相比,它們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至於為何要趕盡殺絕,當然是他們令人心煩,不需要其它理由。世上的仇恨和爭端數不勝數,人們只需要一絲衝動就會犯下血案。

  沒有什麼事情比謀殺更容易了。

  時至如今,塞恩已經為真神儀祭投入了太多,並且每一天都在投入更多。尋常邪教徒一生僅此一次的祭祀儀式,他已經當成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場的賭博行為。這樣一來,他才能悉心查閱文獻資料,在大量不同的祭祀回報之間精心挑選,取出對他有用的那些。

  如今,塞恩召來的邪怪已經填滿了城堡地底,他不得不把地底洞窟挖得更深、更廣。他根本沒用過、以後也不會用到的道途觸媒業已堆積如山,只能塞在各個壁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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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其落滿灰塵。

  若能賣掉它們恢復財力也罷,然而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見人。它們是能給人賦予具有莫大邪性的力量,但也只能像裝飾品一樣堆著。有時候,他可以挑出幾份勸誘阿斯克里德這樣的政治力量,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邪性的東西流落出去,只能給他的處境、他的城市增加更多災難。

  財政,一切問題都在於財政。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彌補財政問題,還是沒法填平祭祀儀式的無底洞。縮減軍費軍餉的問題正在暴露,他常年探查諾依恩局面的親弟弟也添油加醋把事情報給了昏庸的老國王,很難不懷疑,諾依恩日漸增加的戰爭特別稅就是那混賬在搞他。

  想到這里,塞恩轉向女巫柯瑞妮:“繼續我們剛才的討論吧,柯瑞妮。你的女兒和你的持劍衛士逃出城堡,至今未歸。無貌者沒了蹤影。我花了偌大代價才從外域牽引到這地方的漂流者也下落不明。這些事情都意味著什麼?你能一件一件告訴我嗎,嗯?”

  “不意味著任何事,伯爵大人眾籌群④五陸①二⑦九④〇。”女巫語氣倦怠。

  “我需要一個說法。”

  “嗯,說法?好吧,那我建議你從這幾個人里究竟哪個被無貌者取代了開始猜。或者,你也可以跳過胡亂猜測的步驟,把犯下過錯的人帶到你面前,親自拷打審問他們,怎麼樣?”

  “過錯?”塞恩厲聲質問道,“你現在跟我說,他們可能會犯下過錯?我一直以為菲瑞爾絲是你無法割舍的女兒和學生,以為白眼是你忠心耿耿的仆人。”

  “和您不一樣,我手下的人不講究忠誠,伯爵大人。”柯瑞妮促狹地說,“您的形容詞未免選得太美好了些。”

  塞恩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這個傲慢無禮的混賬,但是站起身的阿斯克里德擋住了他。指揮官咳嗽一聲,提醒塞恩保持冷靜,於是他也只能搖搖頭,說:“等我把人架到審問室的時候,你最好不要衝過來求情。”

  “您所言極是,伯爵大人。”柯瑞妮聳聳肩說,“諾依恩的一切總是該由您來決定。”

  “很好......很好!出城之前,幫我給治安官傳句話,阿斯克里德。告訴他,無所謂身體完好與否,我要在地下監獄看到他們每個人。”

  ......

  菲瑞爾絲看著無貌者把祭祀品背了一路,背進破舊的旅館房間才放下。它把城市守衛的面孔和胸腔張開,如若干條蛇在一條長長的脊骨上盤繞成群,隨後,合攏成他們剛下山坡時短暫出現過的女性相貌。

  它的皮膚白皙如瓷,沒有一絲瑕疵,仿佛工匠精心雕琢的藝術品人偶。那對玫瑰紅的眼珠映出了窗縫灑下的月光,像是對晶瑩剔透的紅水晶。菲瑞爾絲認得這些特征,因為它們就來自伯爵高價贖買的卡薩爾帝國流亡貴族,不過,不是為了當玩物,是為了用她的子宮孕育初生的無貌者,包括那頭遮住了臉頰和下頜的完美金發......

  菲瑞爾絲搖搖頭,心想無貌者現在的相貌和孕育它的流亡貴族有些差異,更像是兩個人的綜合。不過,她也不知道另一部分是從哪來的。伯爵獻上的祭品沒有任何一個和它長相相似。

  無法解釋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安放好祭祀品之後,它像條狗一樣伏在他身上,帶著親昵舔舐他傷口上干涸的血漬和髒汙的灰塵。無貌者這東西從不抱怨,除了極度的殘忍嗜虐和永無休止的飢渴以外,總得來說,它們還是值得信任的奴仆,就像忠心耿耿的狗,絕不會從陌生人手上叼肉吃。

  既然它還在悉心照顧和保護祭祀品,就說明他還沒死。因為,若是他死了,它就會從屍體的頭顱開始把他一點點吃掉,直到他在這世上徹底消失,靈魂也融入它的軀體。而在他死之前,它會一直守在認定的主人身邊,悉心守護他的性命。

  菲瑞爾絲摘掉手套,用指尖碰了碰這人臉上亂糟糟的胡須,又掰開他的嘴,捏了把他的舌頭。她發現,他還在呼出熱氣,但他的皮膚已經成了死灰色,大量失血也使得他面容枯槁,缺乏生氣,看起來沒幾天好活了。

  他死了不要緊,可他一死,她要上哪找另一個無貌者給她使呢?到時候她前無去路,後無退路,還不如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菲瑞爾絲嘀咕了一聲,心想自己得從信奉荒野獵手凱爾赫斯特的獵戶手里弄點草藥和還沒死透的動物了,希望能保住這家伙的命。阿納力克給予的道途可不是那麼好走的,一旦把握不住飢渴和理智的平衡,變成一具鮮血流盡的干屍都能算是好下場。

  等他恢復生氣了,他們也就可以討論出城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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