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府近在眼前。仲子堯再向陸玉道謝。
“郡王,多謝了。”陸玉點頭致意。
車夫扶著仲子堯下車,陸玉掀簾瞄了一眼仲府。比較小的院落,門雖然漆過,看起來也用了很長年歲了。門前一對小石獅子,體型不大,看起來不像獅子,有點像傳聞中的獬豸,但雕刻不精細,有點兩不像。
很是古朴無奇,和尋常人家沒什麼兩樣。
陸玉輕輕嘆氣,放下車簾,“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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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府。
“以上,是最近查到的消息。”周蒼稟報完,將整理的情報竹簡交給江展。
江展沒有再展開竹簡,方才周蒼已經說的很完全。
之前陸玉說江景被人蠱惑囤積兵甲,被平白抓了個造反之名。江展這次回淮安派周蒼隱秘查探半年前和父親來往過密之人。
沒有查到那人的姓名,倒是意外查到,這個神秘人不僅僅只聯合了父親,淮安王之外,還聯合了其他江姓的幾個藩王。
江展這次回來也查了府中賬簿流水,江景貪財賣官確實沒冤枉他。只是這種事絕不止他一個人做,終究是做事不干淨被抓住了尾巴。
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父親為什麼寧死也要保住他?
能聯合藩王的必定也是藩王。造反這種事情講究師出有名,且帶頭人要有正當血統才可一呼百應有說服力。
論血統的話每一個江姓的人都有可能。只看誰的野心大。
先女帝當年奪位結了不少血債,她自己的帝位就不是先祖正當出詔拿到的,所以只要有能力,任何先祖所出直屬下江姓的人都可以效仿。
只是太多了。
據說先祖子女五六十個,在政治斗爭下死去的就有二三十個,死掉大半。除去死掉的,也剩三十多個。
江展只能排除掉神秘人聯合的幾位藩王。但人心隱在皮囊下,江展也說不准,此人會不會將自己也混在聯合人其中,混淆視线。
只能說這番預謀太縝密了。
女帝也只是因為江景的錯處抓到不對,引起警惕,线頭還未理出,线索就斷了。
江景死後,所謂聯合就靜止了下來。至少現任淮安王江展這里,再沒收到過神秘人的消息。
暗夜靜謐,秋蟬鳴盡最後一絲聲息。
室內燭火搖曳。江展面目在光影中明滅,模糊。
周蒼見江展遲遲不說話,“殿下,還要繼續查嗎?”
江展如果繼續深查,免不了要蹚這趟渾水,屆時他將騎虎難下。他在查,神秘人那一方如此謹慎,說不定也會留意有沒有注意到他。神秘人不會讓他全身而退,若是將他拉進局里。到底是幫神秘人,還是忠於女帝,必然要做一個選擇。
如今秘密行動不露頭,裝作不知道是最安全的。
江展靜靜道,“再等等。”
謀逆不是小事,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可以隨時叫停的地步了。
等待時機成熟,那人必定會再次露出尾巴。
所謂時機成熟,就是一個字,等。
他在等。江展也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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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仲子堯風評不太好。
陸玉聽說,仲子堯怒斥上門結交的群臣,斥這些人趨炎附勢,轟走了許多前來結好的大臣。
仲子堯很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來找他,只是因為女帝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看重而已。他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大紅人,也不屑於和這些人同流。
但其實,朝堂上諸臣間交好,為自己日後若是出事多條門路是很正常的事。也並不是主動來結交的人必是趨炎附勢之人。各人在官場上有各人生存的智慧。
也有和仲子堯一向交好的求仲子堯辦事,被仲子堯果斷拒絕,堅決不肯行方便。
仲子堯過於板直不近人情,引來許多人的不滿。
有人在朝堂上彈劾仲子堯,羅列罪狀,女帝一開始按下,後來不少人持續彈劾,女帝無奈,只得下令調查,但調查結果出來,所謂罪狀並不成立。女帝警告了亂扣罪名的人,朝堂上對仲子堯的不滿聲暫時平息。但免不了私下說女帝任人唯親。畢竟是女帝自小的太傅。
流鯉園。
亭榭裹秋霜,青石板間的青草褪去濃綠,愈發消色。
“秋收後,各地紛紛上報喜訊,今年五谷豐收,總算是有了些好消息。”女帝坐青石凳上,捧薄瓷茶盞,和陸玉閒聊。
陸玉將一盞更熱的茶盞遞於女帝,女帝接過,陸玉道,“魚都今年收成也不錯,聽縣令說,今年小麥比去年豐收了兩倍多。”
魚都就是陸玉的封郡。她便是魚都郡的一郡之王。
因為常年陪伴帝王身側,所以陸玉極少回魚都,魚都的狀況都有當地縣令給陸玉匯報。
魚都郡隸屬中央,從面積上看屬於小郡。陸玉所謂的郡王比之擁千戶的王侯,不論是名號權力還是封地,不及其十分之一。
女帝飲一口茶,嘆氣,“之前讓太傅交我人才名單,太傅說還沒完成,說什麼選拔人才要慎之又慎,還需多加考核。”
“朕想用人,身邊又沒人。”
女帝本意是想讓仲子堯盡快把名單交上來,本身仲子堯在朝中有頗多爭議,只怕拖著拖著這事不了了之了。
陸玉安撫女帝,“仲內史辦事謹慎,陛下再稍加等候,想來仲內史必不會讓殿下失望。”
“朕打算等太傅的人才名單都落實的差不多了,就讓太傅返鄉養老。”
陸玉點頭,“這樣對內史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仲子堯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已經不適合風雲變幻的朝堂,早些退隱對他也是一種保護。
女帝起身,放下茶盞,“陪我去園子里走走吧。”陸玉起身跟上。
金桂海棠,萬花如繡。
秋雨浸透樹頭花苞,濃艷開綻。桂香花香在涼意四起的秋日里格外清冽。
女帝手拂過一枝桂花,隨意聊著,“我讓少府制了桂花香露,等會出宮時你帶上幾瓶吧。”
“謝陛下。”
“你長兄家中有個女兒是嗎?”
“是,名睿,字善舟。”
“多大了,讀書了嗎?”
“今年十歲,已經讀了兩年了。”
女帝驚訝,“這麼早便讀書?”
陸玉無奈笑,“善舟太過頑皮,長兄常年不在家,長嫂也不怎麼管她,只好將她送進學宮,還能消停些。”
女帝淡淡笑,“頑皮也沒什麼不好,得空送進宮來我見見她。”
“喏。”
又閒聊了幾句,起風了,侍從上前來給女帝披上披風,給陸玉也准備了一身,兩人裹著薄披風繼續游園。
“這幾日朝中暫時還沒有人提。南邊的幾個王紛紛給朕上書,說母後雄才大略仁厚利賢,要在他們的諸侯國內設宗廟祭拜。”
女帝望望無雲透白的天,“母上走了也有七年了……”
“陛下節哀。”陸玉垂首。
女帝笑笑拍拍她的手。“沒事。”
“如今長安尚未有母後的宗廟。母後去世到現在,連廟號都不曾定下。”
“設宗廟祭拜是大事,涉及孝道,朕若同意,便需得撥巨款向諸侯國,如今國內四下還不夠安平,零陵水災貪墨案過去還沒多久,又下巨款,只怕力有不逮。”
陸玉思索,“如今正值先女帝晏駕七周年,諸侯間盡忠孝也屬正常,只是索要財款……臣認為,不妥。”
女帝笑了,“說說怎麼不妥。”
“建宗廟,需兩大外部條件,一為錢,二為人,以錢召人,錢款不是小數目,人也不是小數目。”
“若是動了歪心思……”
還是那個不能提的詞。
造反。
招兵需要錢。建宗廟的財款可不低。
女帝輕笑,笑不達眼底,沉靜如水。
陸玉進言,“陛下不若找個理由拒了他們。”
日暮落,陰雲漸攏,似是要下雨的征兆。泥土味和花香摻雜著攏在花林中。
“我正有此意,但不是現在。”
女帝沒有立時回應諸侯的要求,不多久,諸侯再次上奏,朝中大臣也漸知此事,紛紛勸女帝支持宗廟的建立。
只有仲子堯陸玉和幾位官職小一些的官員反對,但被大部分支持的聲音淹沒。
女帝靜觀,沒有直接回應大臣們的訴求,反而提出另一件事,給先女帝設廟號。有廟號再有宗廟才更合理。
但此言一出,朝中建宗廟的聲音倒是小了下去。
先女帝江黎的帝位來的並不順理成章,是屠殺當時朝堂上下均臣服的嫡長子江意所得。江黎的母親姓顧,宮女出身,身份卑微。
和先祖一夜也是陰差陽錯,先祖喝醉了誤把顧氏當做宮里的美人寵幸了一晚,誰知一晚便有了江黎江文。也算是母憑子女貴,先祖知道顧氏有孕後,封了顧氏做了個在後宮中排不上號的良人。
江黎皇位來的不正,但勝者為王,沒人敢再說什麼。而她在位時雖有一定貢獻,但殺伐決斷窮兵黷武,好征伐,屬實也引起過民間不滿,百姓依然在溫飽线上掙扎,環境抗壓能力差,曾經發生過一次大規模天災,人吃人現象令人驚心。
所以先女帝江黎一定意義上是不被認可的。
不是所有的君王都配享有廟號,只有被人信服的君王才可以擁有。而廟號恰恰是一個君王是否正統的證明。
江黎沒有廟號,故而從她手中接過江山的江瑾在“正統”上是存有爭議的。
江瑾把這個問題拋回了朝堂上。
要建宗廟就要給先女帝定廟號,承認先女帝的地位,更是承認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