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門後,陸玉遠遠看見蘇雲淮上了自家馬車,略略一訝。
他的馬車不及之前華麗壯觀了。
普通錦布做蓋,比之普通臣子的無甚兩樣。
陸玉登上馬車,車夫驅馬而動,出安直門往陸王府方向駛去。
沿街,不斷有人群喜氣洋洋往東邊涌去,陸玉掀開車簾,問車夫,“今日是什麼好日子嗎?”
車夫道,“蘇家施粥濟貧的日子,每年差不多都這個時候開。”
“蘇家?”
“對。”
陸王往東邊望去,長安以東廟宇集會多,在那個位置施粥人流量最大。她跳下馬車,“你先回吧,和二哥說我晚些回去,出去轉轉。”
“喏。”車夫驅車先行離開。
陸玉跟隨人群,只身前往東市。
馬上要至歲旦了,長安百姓大多逢集會出來采買年貨過冬過節。陸玉擠著人群,終於看到所謂的施粥攤。
已經不能簡單的稱之為施粥攤了。
長長一排攤子,不僅施粥,還送肉貨鮮菜布匹米糧,都是送於百姓,不收分文。百姓們領了東西欣喜眼笑地出來。
“老齊你也來了,快過去吧,好多可以領的,蘇相體恤,真是大好人啊……”
“送這麼多?”
“是啊,家里有幼子幼孫的,還能多送兩匹布留給孩子做過年新衣……”
“真好啊…………”
攤前人雖多,但百姓有序排隊,蘇家也有府侍在維持秩序,指引百姓領年貨的流程。
“多虧蘇相啊,我們一年就只能吃上一次好的,多謝蘇相……”百姓們感佩之語縈繞,不斷拜謝。
“前面好像蘇相也在,走走走,快去看看蘇相……”
他與她剛剛下朝,蘇雲淮這麼快就到這里了?
陸玉疑惑著也往前擠想看看,被蘇家府侍攔住,“抱歉使君,蘇府規定不贈朝內五百石以上的官員。還請使君將糧米留給需要的百姓。”
她在馬車上未曾換下官服,侍衛見她服制發冠不俗,一看便是朝中達官一類的角色。
“啊,不是,我不是來領米糧。聽聞蘇相在前面,想去打個招呼。”
侍衛道,“蘇相並未在此,在前頭的是燕定公。”
燕定公,蘇鶴安。蘇雲淮的叔父。
身邊猶有百姓熙攘而過,陸玉望向擁擠的方向,看到那個立在石階之上的人。
蘇鶴安天命之年,不見老態,面無蒼須,溫文松姿,在人群中佇立。氣質和蘇雲淮很像。
“諸位鄉親不必擁擠,每人都有。”
蘇鶴安雖為燕定公,但其實並無實職,早在蘇雲淮執政後,蘇鶴安便退下朝堂,專心安養了。他身體一直不太好,在先女帝還在世時外界一度傳他快命不久於人世,但一年年熬下來,倒是把精氣神養回來許多,熬走了先女帝,蘇鶴安還健在。
“多謝燕定公啊,沒燕定公這年沒法過了……”
“燕定公要長命百歲啊……”
“燕定公還年輕著呢……”
“哈哈哈哈……”
蘇鶴安行善,深得百姓之心,大家圍攏著他,和他說話,蘇鶴安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和民眾們很是親近。
陸玉遙望了一眼,沒再上前。
侍衛道,“使君若是想見燕定公,在下可代為通傳。”
陸玉折身,留給侍衛一個背影,“不用了。”
東街人越發多了。
正午日頭足也暖和,不少人出門來東街湊熱鬧。晚上開燈會,會更熱鬧。
陸玉擦著人群閒逛,人群喜悅神情並未感染到她分毫。
年少時,就是二哥陸啟帶她來此逛會,被花樓砸壞了腿。
當年的花樓早就拆除,故地猶在,人不復往昔。
春朝祭的花樓已經在搭建了,待到歲旦前便可建成,又是一年了。
陸玉閒逛,買了不少東西,低頭擠著人群往前走,不慎撞到了人,懷中小玩意連帶著盒子嘩啦啦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慌忙道歉,蹲下身去幫陸玉撿東西,陸玉聽著聲音熟悉,一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二嫂?”
飛煙驚喜,“時明,你怎麼也在這里,下朝了?”
“嗯,來這里逛逛,買點東西回去。”
“我幫你拿一些,我也來這里買東西,正好咱倆一起。”
飛煙拉著陸玉逛胭脂水粉綢緞店鋪,勁頭十足。路經香料店,飛煙帶陸玉進去,香料店老板見一男一女大包小盒,一看消費力不低,忙迎上去,親自介紹店里的新品。
“夫人有什麼想看的?看看這款南越進口的龍涎香,長安也沒幾家賣的,新貨,就這幾盒了已經搶斷貨了,長安的貴夫人們指名要這個。夫人聞聞。”他殷勤打開瓷盒,厚重綿密的香氣涌起。飛煙鼻子動了動,“太厚重了,有沒有薄一點的?”
“有的有的,這款,柰果香,水果香氣,清新醒神。”
陸玉也嗅到這款香料,不衝鼻,很柔和。
“嗯,”飛煙滿意點點頭,問陸玉的意見,“時明,怎麼樣?”
“不錯。”
“那就這個吧。”
裁衣店。
飛煙試穿了新衣裳出來,在陸玉面前轉了個圈,“怎麼樣?”
“不錯。”
“那就這個吧。”
方才說是她幫陸玉拿東西,一圈逛下來,陸玉身上掛滿了東西,飛煙仍興致勃勃。
玉料店里。
飛煙瀏覽店里擺出的物件,擺弄了下蝴蝶樣式的鑲金白玉。蝴蝶玉不是單件,有卡扣,可一分為二,兩只蝴蝶玉片皆可單獨佩戴,下墜金线流蘇,很是精致。
“時明,這個怎麼樣?”
這一次她搶答,“又是不錯是不是?”
陸玉摸摸鼻子,“嗯。”
“哼,和你二哥一樣,敷衍。”
陸玉往上提了提身上的東西,悻悻道,“你要是不想買就不會問我了。”
飛煙大笑,但也點頭,“嘿嘿,嗯。”
陪飛煙買的差不多了,兩人往集市外擠,雖是寒冬,但也擠了一身的汗,陸玉擺著腦袋,怕被人把頭冠擠掉小心躲避著,轉頭間看到一處廟宇。
東市的廟宇並不少見,可這處廟宇不是普通祈福的廟宇。
是蘇家的宗廟。
九王之亂後,天子允蘇家有建宗廟之權,沒想到蘇家直接將其建在人最多的東市。但是蘇家這處宗廟顯然不在陸玉預期。
蘇氏宗廟看起來像匆匆完工的,本來一些架構看起來是足夠高大精致的,但是完工後並沒有發揮計劃的構圖建設。虎頭蛇尾。
“時明,”飛煙回頭叫陸玉,“跟上呀。”
“啊,來了。”
————
歲旦至。
長安朱紅滿城,燈籠掛滿街市,張燈結彩。
至夜。
陸王府熱鬧起來。
府內一部分人請假回家,剩下一部分人留在王府一起過年。
整個王府燈火通明。
庖廚內,侍女侍從們在歡鬧著包嬌耳,鍋灶熱氣騰騰,大嫂壺金兒也游歷回來,陪善舟過節。飛煙和善舟在庭院里玩鬧,院里堆滿煙花。海東青在上空撲棱著翅膀,圍著二人打轉。
陸玉陸啟壺金兒三人在正堂,飲茶閒聊,陸啟穿了飛煙買給他的新衣,腰間垂下那只鑲金白玉蝴蝶墜。侍從官面帶喜色,匆匆進入正堂。
“家主,二公子,長公子來信了!”
“長兄來信了!”陸玉一喜,忙接過竹簡。侍從官懷里還有一大捧,每一捧都用一片朱紅的樹葉扎死封口,“長公子給每人都寫了信,這是家主的,這是二公子的,這是小女公子的,這是大夫人的。”
壺金兒喊善舟,“善舟,你爹來信了!”
善舟從院里跑進來,“我看看我看看。”
大家喜上眉梢,紛紛打開竹簡讀信。給陸玉陸啟的信里,陸蕭給他們報平安,讓他們放心,自己很好。
善舟這邊急吼吼打開,又看不明白,拽著陸玉,“三叔,快幫我看看這是什麼字……”
陸玉接過,“讓你不好好上學。”
壺金兒靜靜看完信件,小心收起來。
大家默契的沒有問大嫂長兄寫了什麼,夫妻間的話自然是只夫妻兩人聽。
“家主,嬌耳已經包好了,要下鍋嗎?”主廚抄著鍋鏟來問。
“下吧,多下些,大家一起吃。”
“放心吧,夠咱吃兩三天的。”
“嘭——!”
煙花升天,庭院里登時光亮如晝,星華飛火,在漆黑夜空耀目。
善舟跑了出去,“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飛煙拈著引线,“文承,你們快出來看呐!”
陸玉笑笑,推著二哥出門。
“啪!啪!啪!”
火花伴月炸開,天幕澄明絢爛。
陸玉注意到倚在渡廊角落里仰頭看煙火的步夜。
她擺擺手,步夜挪過來。
“打擾殿下了嗎?”
“怎麼不和大家去玩?”府里侍女侍從們已經接受步夜,只是步夜好似不太親人,總愛來跟著陸玉。
“想看煙花。”他仰頭,眼中倒映花影清光。
他忽然又慌張起來,“殿下今日一家人團聚,我在的話是不是不合時宜?抱歉殿下,我這就走……”
“沒事……”
“哦對了,”她入堂拿出一個朱漆木盒,“這是送你的。”
王府每年過節都會給家仆們發東西,除必要的糧米油鹽外,還會發點小玩意,算是個好彩頭。今年陸玉給大家准備的是一串紅玉朱串。
步夜接過,打開一看,急忙推辭著,“不不,這太貴重了。”
“不貴,你收著吧。”陸玉把漆盒又往他身前遞了遞。
步夜摸了摸那串珠串,低聲道,“多謝殿下……”
陸玉拉著他的手腕問飛煙要了一支短火棒塞進他手里。團團光火在短枝上簇簇綻放。
“多謝殿下……”
更漏聲盡,午夜至。
嬌耳已經熱騰騰端出鍋,王府大家聚在一起同食同飲,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陸玉飲酒不多,微醺,出屋更衣後獨自在庭院稍待了會,仰頭看漫天星火,乍明乍暗。
長安淮安王府。
江展一家已經食完嬌耳,史夫人在廳中帶領江永應付拜訪來客,他偷閒去庭院,幾次猶豫,終究還是沒有擅自跑出去。
明月當照,彩焰乍明。
他仰頭,絢麗花焰此起彼伏,映亮眼眸,綻於夜空。
“嘭!”
焰火帶著長長的尾音,拉出細細長青煙,直奔雲霄。
煙花再次炸響在天際。
此刻雖未見,亦同覽星火。
“三叔,有人來了……”善舟從正堂中跑出來尋陸玉,陸玉應下,“來了……”
另一邊安王府。
“長兄,有朝官來拜謁了……祖母讓你過去……”
“知道了。”
……
新的一年,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