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黎讀完‘請罪書’時,寧長久恰好端著熱水進來,置在了小黎的床邊。邵小黎的臉頰上猶帶著微濕的淚痕,她看著寧長久,幽怨得像是洛河之底徘徊了千年的紅衣女鬼。她將請罪書揉了揉,砸到了寧長久的懷里。“你這混蛋師父。”邵小黎憤然開口。“為師是誠心誠意認錯的,天地可鑒。”寧長久將那被揉成紙團的請罪書接住,舉過頭頂,認真道。“你道歉道得再漂亮有什麼用?”邵小黎盯著他,認真地說:“古人說,論跡不論心,我不管你怎麼想,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邵小黎開始一一列數他的罪狀。“首先,來中土半個月了,你整天就知道和那狐狸精膩在一起,不知道來找我!”“你與師姐雲游四海,我……”寧長久想要狡辯。“找不找得到和找不找是兩碼事!別亂插嘴!”邵小黎一副要將那熱水扣在寧長久頭上的架勢。“好……”寧長久乖乖答應。“其次,我寬宏大量,給了你第二次找我的機會,可是你呢?一個時辰誒,哪怕拴只白藏來找,也該找到了吧?”邵小黎怨念道:“而且,你找不到也就算了,居然還和……如果不是被我抓了個現行,不知道你還想怎麼抵賴呢!”“我以為那是你。”寧長久說。“你連是不是我都認不出嗎?”邵小黎更生氣了。“不是你讓我不要打開太陰之目的麼……”“什麼?你認我還需要太陰之目?!”邵小黎揚起了拳頭,氣不打一處來。“是師父的錯。”寧長久一邊認錯一邊義憤填膺道:“也怪那朱雀實在作惡多端,你打破師父的腦袋,我也想不出她能做出這等歹毒惡劣行徑,我一時疏忽才釀成此錯。”“少找借口了,我可聽說,那朱雀還借我之口,將其他夫人數落了一遍呀,這你也沒聽出來嗎?”邵小黎話語條理清晰。“嗯……”寧長久一時難住了。“難道你真的覺得,我是那種會背後數落其他人的人?”邵小黎細眉擰起。“當然不是。”“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朱雀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所以才把你唬住了,對吧?”邵小黎目光如炬。“……”寧長久面對邵小黎的連番攻勢,一向心思敏捷的他在這伶牙俐齒和咄咄逼人的氣勢下,也終於落了下風,被問得啞口無言。“好了,我明白了,我會把那些話,一一轉達給大家的。”邵小黎雙臂環胸,別過頭,冷冷地說,“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空氣就此僵住,寧長久立在原地,被邵小黎一番話語打得頭暈眼花,而邵小黎已經開始除去鞋襪,伸入寧長久方才端來的熱水里,歇息一會兒後准備睡覺。進退兩難。正當此時,敲門聲突兀地響起。門開了一條縫,寧小齡探出頭,細聲細氣道:“師兄,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呀?師妹我身子小,暖被子花了好多時間呢,師兄要是和小黎妹妹說清楚了,就快過來吧。”說著,那小腦袋就探了回去。門重新關上。寧長久很快明白了小師妹的用意,她並不是要喊自己回去,還是在幫自己解圍。為了不辜負小師妹的心意,寧長久假裝離去。果不其然,哪怕這是陽謀,邵小黎在聽到小齡媚里媚氣地說完這一番話後,也坐不住了。“不許走。”邵小黎身子前傾,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寧長久的胳膊,“不許去小狐狸精那里!”“小黎……”寧長久回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說:“小齡不是小黎的好姐妹麼?”“誰是那狐狸精的好姐妹呀。”邵小黎抵死不認,“反正,你不許走。”“可剛剛小黎要趕我走啊。”寧長久說。“你……你道歉還沒道完,這就想輕易抽身了?沒門。”邵小黎一把將他拉到了身邊,威脅道:“今晚你要是再敢亂跑,我真的不理你了。”寧長久一邊在心中感激著小師妹,一邊假裝猶豫,點頭答應。邵小黎想著方才寧小齡那清媚的笑,皺著眉,說:“你那師妹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嗯?怎麼過分了?”“你感覺不到麼?她剛剛說話的樣子,我都覺得她的尾巴要從裙子下冒出來了!”“我覺得小師妹挺單純的。”“單純?”邵小黎痛心疾首:“算了,你連你小師妹的真面目都認不清,也難怪認不出我。”“師父下次一定擦臉眼睛。”寧長久柔聲安慰,輕輕幫她捏著肩膀。“唉,你真的喜歡那種狐媚的小姑娘麼?”邵小黎顯然是過不去這個坎了,又追問道:“是不是她們語氣一軟下來,你就邁不動路呀?”“沒有呀,你看嫁嫁,襄兒她們,哪個像狐狸了?”寧長久認真地說。“嗯……也有道理。”邵小黎想了一會兒,說:“那就更要注意了,千萬不能讓小齡這小狐狸帶壞了風氣,知道了嗎?”邵小黎微微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一副要為寧家大院正風肅紀的架勢。“嗯,小黎教訓得是,下次我會好好說說她的。”寧長久信誓旦旦地說。“教訓……”邵小黎嗤之以鼻,“你的教訓方式是眾所周知的,我看根本就是在獎勵她。”“那你要怎麼辦?”寧長久問。“很簡單,以後小齡再敢露出狐狸尾巴,就讓我來教訓她!”邵小黎說。她與寧小齡爭鋒相對,既是好姐妹也是宿敵,若讓她來教訓小齡,小齡一定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恥。可小齡師妹剛剛替自己解圍過,寧長久再喪心病狂,也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他沉吟片刻,斟酌道:“此事以後可以從長計議。”邵小黎捏著裙擺,低下頭,“你就知道偏袒她。”寧長久看著她委屈的神情,心又軟了幾分,他俯下身,握著她纖細雪白的小巧嫩足,沉入暖洋洋的水中,悉心地為她揉捏了一番,少女的足心軟得像是貓的足墊,不一會兒就散發出霞光般的紅暈。邵小黎雙手撐在床榻,閉上眼,不一會兒就不爭氣地發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服侍了一番之後,邵小黎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她收起雙腿,小心地抱著,慢慢縮進被子里,往牆邊靠了靠,留出了一些空間。寧長久不是傻子,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在邵小黎的身邊睡下。“讓你睡在這里,可不是原諒你了。”邵小黎認真地說:“我只是得看著你,不能讓你被那狐狸精拐走,知道嗎?”“知道了,小黎用心良苦。”寧長久笑著說。“嗯,在我原諒你之前,你要是敢有不規矩,我就踢你下去。”邵小黎凶凶地說。寧長久點了點頭。邵小黎看了他一會兒,背過身去,面朝著牆。寧長久無奈地笑了笑,也未說什麼。屋內再度陷入了安靜。“朱雀的感覺怎麼樣呀?”邵小黎忽然問。“什麼?”寧長久微驚。“沒,我就是好奇,沒別的意思的,你放心回答就是了。”邵小黎說。“嗯……”寧長久回憶了一會兒,那雖是一瞬,卻是意味深長的一瞬,朱雀本就是諸般萬法的化身,那一刻,也似有萬法降臨,無數的感覺交織在一起,將那一刹那拉得極長。“不記得了……你也看到了,那很快的,沒什麼感覺。”寧長久無法形容出那種感覺,只好這樣說。“那真可惜呢。”邵小黎冷嘲熱諷,“你打算怎麼和襄兒姐姐交代呀。”“我爭取不被襄兒打死……”寧長久悲觀地說。“哎,我也沒想到,朱雀離開之前,會來這麼一出。”邵小黎說:“她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只是想惡心一下襄兒與師尊?”“你要是能理解朱雀的想法,那說明你也是瘋女人了。”寧長久說:“你應該慶幸自己想不明白。”“嗯,你說得有道理。”邵小黎點點頭,她看著牆壁,又說:“不過這樣的結局,對於朱雀這樣的人來說,似乎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了……”“是的。”“哼,這壞女人,險些害慘了我們,明明應該抓起來關在鳥籠里的。”邵小黎憤憤地說。“沒辦法啊,當她放棄了一切,就再沒人能攔得住她了。”寧長久說。“那她以後會看見什麼呢?”邵小黎問。“或許是無垠的黑暗,或許是瑰麗的新世界,或許一直向前穿行,最後反而會回到起點……誰知道呢?”寧長久在她耳邊輕聲說。邵小黎順著他的思路想了一會兒,慢慢地閉上眼睛。時間悄然流逝,少女的馨香在鼻間繞著,好似一片夢中的花田,寧長久閉上眼,心緒漸漸寧靜,正當他要沉沉地睡去時,少女翻過身,咬住了他的嘴唇。寧長久睜開眼時,小黎已經縮了回去。黑暗中,她睜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自己,目光中似倒映著一片瑰麗的星海。寧長久將她摟在了懷里,緊緊抱住。“師父……”深夜似乎喚起了少女心底獨有的柔弱,她依偎在寧長久的懷里,輕聲喚了一句。“幾個月沒見小黎了,為師檢查一下你功法修得怎麼樣。”寧長久這樣說。邵小黎許久不出聲,最後還是嗯了一聲。她知道,寧長久說的是合歡宗的功法。似有大風吹起,薄薄的秋被海浪般起伏了起來。一牆之隔。寧小齡獨自一人抱著膝蓋窩在被子里,看著一旁的油燈,哀嘆著將它蓋滅。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最終實在忍不住,將耳朵一點點貼向了牆壁,偷偷聽著隔壁傳來的動靜。少女眉頭一蹙一蹙的,唇越咬越緊,身子也越蜷越緊。“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安靜點……”寧小齡幽怨地說。聽了一會兒,她面紅耳赤,心跳得厲害,連忙窩到了被子里,抓起被子把自己的頭一蒙,掩耳盜鈴般與世隔絕了起來。半個時辰之後,寧小齡掀開了被子,睜開了略顯疲憊的眼睛,憤惱地轉過身,看了一眼牆壁。“怎麼還不結束啊!”…………清晨。邵小黎早早地起床,拉開了窗簾,看著外面明朗的天氣和滿地金燦燦的落葉,昨夜的怒意已消,今日她的心情格外的好。“小齡,早呀。”邵小黎推開窗,恰看到穿著紅白色裙子的小齡在院子的石椅上坐著,伸手打了個招呼。“早——”寧小齡拖長了語調,回應。“欸,小齡你怎麼了呀?昨晚上沒睡好嗎?”邵小黎明知故問。“沒有,我睡得可香了。”寧小齡說完,很不爭氣地打了個哈欠。“今天是中秋了,我們一起去看師尊,小齡要打起精神來啊。”邵小黎說。“嗯……”寧小齡有氣無力地看著她,嘆了口氣,無奈道:“昨晚是我將師兄讓給你的,你要再敢得寸進尺,姐姐可要揍你了哦。”“呵,離了古靈宗冥府,你未必是我的對手哦。”邵小黎說。“誰給你的信心?我看這里也沒有洛河啊。”寧小齡反問道。“那你要試試麼?等會可不許哭著去告狀。”“這話應該我對我你說才是,所謂洛河水神,哭起來的話,眼淚能不能匯成條河呢?”寧小齡蔑然道。“怎麼也比你這狐狸精強。”邵小黎冷冷回應。“等會姐姐給你插上尾巴,你也是狐狸精咯。”寧小齡微笑著說。“你……看姐姐不把你這小嘴撕了!”邵小黎氣鼓鼓地說。“現在試試?”寧小齡挑眉。“誰怕誰?”邵小黎半點不懼。兩人四目相接,爭鋒相對的氣勢溢於言表。寧長久及時出現,避免了一場蓄勢待發的爭端。他帶著邵小黎離開了屋子,一邊牽著她的手,一邊牽著小師妹的手,“今日是師尊的節日,不許鬧矛盾,否則嚴懲不貸。”兩位少女對視了一眼,觸電般分開,各自冷哼,誰也不服誰。“你這副模樣,倒像是帶了兩個外面生的女兒,回去見正房妻子。”四師姐從屋內披衣而出,懶洋洋地開口。寧長久看了看身邊兩個嬌小的漂亮少女,一時間無言以對。四師姐淡淡一哂,背起兵器匣,道:“走吧,師尊應該已經醒了。”九月十五,寧長久等人回到了不可觀。白紗帳後,葉嬋宮睜開了朦朧的眼,她輕輕踏著水池走出,紗帳挑起時,赫然是高挑曼妙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