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絕對無法容忍這種駭人聽聞的慘劇,自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窮凶極惡之人。對這段影像的分析已經進入徹查階段,任何人——與這段視頻相關的任何人——都將全盤接受我們的怒火!”
人頭攢動的中央廣場上,少年英雄“尖刺”的聲音正和他之前的無數次演講一樣,回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大熒幕放大了他的俊秀臉龐,也放大了他連面罩都遮不住的疲憊和眼底鮮紅的血絲。
這段直接送到他手上的視頻不僅讓他如墜冰窖,也引起了背後公司K的高度重視。
一手捧出來炙手可熱的新興青少年明星居然會接到如此惡意的威脅——在接到尖刺顛三倒四的求救的當晚,K的全體高層就召開了緊急會議。
咖啡杯林立的桌上高管們頂著黑眼圈激烈地交換著混亂的意見,但討論的暴風眼始終聚焦在一點上:到底是誰,繞過了公司安插在城市中的層層監視、避開了無處不在的全視眼,把這段視頻直接送到“尖刺”手中的?
他是怎麼做到的?
以及,如何利用這支視頻,想辦法讓他的人氣和知名度再上一個等級?
風暴的中心,內容是“謎團”艾米麗被砍斷肢體接受凌辱的這段影像在當晚的會議上被反復放映,有人皺起了眉頭,有人看到一半就奪門而出衝去衛生間,有人緊緊盯著屏幕不肯移開目光,還有人悄悄勾起了嘴角,暗自贊嘆拍攝者技巧的粗糲與手腕的精妙。
正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焦頭爛額時,這段視頻的拍攝者、這起惡劣事件的始作俑者、來自另一個世界平凡的16歲少年埃德蒙·克利夫蘭,正在做菜。
“嗯,下一步是……豆腐塊飛水,另起油鍋炒香干辣椒和花椒……”
雖然以前也做過中餐,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挑戰川菜,做的還是大道至簡的個中代表麻婆豆腐,難度自然不小。
他一邊伸手調小火力讓煮豆腐的鹽水不至於沸騰得太厲害,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撥動著平底鍋里的辣味香料,時不時還點點手機屏幕一步一步對照著食譜的步驟來,唯恐有哪一步出錯。
給自己做飯他肯定是不會這麼上心的,今天這道麻婆豆腐,他是為一個至關重要的人而作。
料頭炒香之後就是牛肉末。他打開冰箱,取出一塊從超市里買的現成的牛肉碎漢堡排。在合上冰箱門之前他遲疑了一會,又拿了第二塊,隨意把肉餅捏碎,扔進鍋中翻炒。
計時器“滴滴”響起,豆腐已經煮好了。他急忙舀起鍋中那些隨著水波翻滾的柔嫩小白塊,手腕一顛就將它們拋進大量牛肉碎和香料的炒鍋中。牛肉碎水分已經炒干,逼出的油脂正滋滋作響。
埃德蒙揮動濾網的動作看似急切魯莽,但那些嬌嫩無比的豆腐塊在被他拋向空中、狠狠砸進炒鍋後卻全都穩穩當當地站在里面,彼此之間不磕不碰,連一個角都沒有碎。
直到放進熱水、開小火進行燉煮入味後,他才用手背擦擦額頭,松一口氣。
“也不知道林會不會喜歡。”
把勾好芡的麻婆豆腐趁熱裝進保溫盒里,埃德蒙隨便啃了塊權當早飯的吐司片就出門了。
“看在我這麼費勁的份上,你他媽今天最好別給我玩失蹤……”
他小聲嘟囔著,一邊抱緊飯盒鑽進唐人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這個叫“林”的男人,就是他今天要找的人。
他是母親艾雯娜在殺手界的客戶。
在埃德蒙還是個街頭小混混時,也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次他所在的社團和某個陌生的幫派有次火拼,本以為這只是和之前的無數次火拼一樣只要亂打一氣就行了,沒想到對手個個有備而來,似乎是鐵了心要把埃德蒙所在的幫派全滅。
就當他以為自己就要像所有的小混混一樣俗氣地死於亂槍之下時,有個人影突然出現。
他孤身一人,手無寸鐵,身手卻極為凶殘伶俐,輕而易舉就制服了所有的對手。
撂倒所有自不量力的家伙後,那男人瞥了一眼靠在牆上撐著身體、大口喘息的埃德蒙,然後轉身走向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幫派成員,彎腰扯起其中一個家伙的左手。
埃德蒙正以為他要把那人扶起,誰知他接下來一腳踩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將手腕朝反方向輕輕一別。
伴隨著清脆的“咔嚓”聲和歇斯底里的慘叫,那家伙的左手朝著反方向被折成詭異的角度。
沒有再多看一眼地上蠕動掙扎的人體,他轉身向第二個倒在地上的小混混走去。
咔嚓。
咔嚓。
咔嚓。
清脆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回蕩在小巷中。
等回過神時,地上所有人的胳膊與膝蓋都被他從關節正中朝反向折斷成銳利的直角,慘叫聲此起彼伏。
他松開最後一個人的斷肢,一步步朝埃德蒙走來。
實在不行就和他同歸於盡。埃德蒙趕緊握住悄悄藏在褲兜里的折疊刀。
男人終於走到了牆邊,借著昏暗的路燈,他終於看清了他亞洲人的精悍臉龐。
他抬起手,卻沒有按到他的手臂上,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喉嚨。
“你為什麼在笑?”他問。
埃德蒙忘了自己當時的回答,但男人聽完這句話立刻松開他、果斷干脆地轉身離去的背影卻牢牢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不管怎樣,他保住了自己的手和性命。
後來他被艾雯娜收養,開始做她的保鏢護衛和生活保姆。
為了提高他的戰斗水平,艾雯娜將他引薦給了一個熟人,說:“你跟著他學一學”。
當看清對方的臉時,老少二人都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這下他們才算正式相識,埃德蒙向他學習各種殺手技巧好繼續執行護衛工作,順道也受他的影響迷上了摩托車。林有了擅長家政和拷問的埃德蒙協助,總算過得比以往從容了些。
二人最終確立的是一種介於師徒和戰友之間的奇妙關系。
但埃德蒙越是和他熟稔,從他身上發掘出的謎團也就越多,直到現在,他也無法斷言自己就是最了解林的人。
林早已從殺手界退休,現在的他回到了自己幾十年前離開中國,剛踏上這片土地時的起點——唐人街,開了一家小小的摩托車修車鋪。按照中國人的說法,這就是所謂“葉落歸根”。
按理說,林現在的資產已經足夠他盤下這個國家所有的唐人街區。可他卻偏安一隅,把店開在最為繁華的某條街道的某個後巷,與外街上那些吵吵鬧鬧的廣東話、煙火升騰的中餐館和游客徹底隔絕開來,頗不好找。
要想找到他,就非得迎著人群逆流而上,逮空子鑽進小巷口里,貼著緊緊的牆壁七拐八拐,最後踏上一小節樓梯不可。好在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古木檀香在博山型小香爐中燃燒飄出裊裊細煙,據說有消除疲勞、放松心神的作用。藍牙音箱里放著古琴曲,似乎是《高山流水》。
而林就坐在被攢起的珠簾後面,一只眼睛像鷹隼一樣挑起,維持著他職業殺手的舊習,冷冷的盯著門前的來客;另一只眼睛卻全神貫注地甚至包含柔情地望著他自己手里的東西。
那是一把有著堅固的彈簧鎖和軍刺般凸起前端的箭槍。
他的手上下翻飛,熟練地保養著這個小美人。金屬的碰撞聲微微響起,聽著清脆極了,全然沒有外面槍店里那些粗制濫造的大鐵塊子的沉重。
彈簧鎖像鈎爪一樣緊緊地盤著槍柄和槍托,在微光的照射下烏黑的金屬表面泛出低調的金色。
只聽見“咔噠”一聲,彈簧鎖松開,被林精心呵護上油填彈的箭槍被舉了起來,尖銳鋒利的軍刺狀前端隨之高高抬起。
槍口對准了門口的埃德蒙。
即使不被箭射中,近身肉搏他也是凶多吉少。
這是林自己的地盤,到底藏了多少機關暗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搞不好,就連那個燒著檀香的小香爐也是他的秘密武器,里面說不定藏著毒氣或者干脆整個香爐就是個炸彈。
退一萬步講,如果林打算下死手,他只拿槍托也足以把埃德蒙砸一跟頭。
他趕緊放下飯盒,退後兩步,舉起雙手,高過頭頂。
“眼鏡蛇。”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毫無波動,像灘死水,冰冷地響徹地下室。
“算你小子識相。”林那張滄桑臉龐上露出如同古樹上的木紋一般的笑,槍口移開了埃德蒙的頭部,然後,對准了他的身體。
“咻!!!”
用銳利的金屬打造的、軍刺狀的利箭旋轉著從槍管里呼嘯而出,灼熱的溫度讓人膚幾乎無法接近。
高速旋轉著的箭身進一步加劇了箭刃的殺傷力,被這樣的武器擊中,哪怕命中的地方不是要害,造成重傷也是綽綽有余。
更何況開槍的是林呢。
埃德蒙身後的女人幾乎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倒在外面的地上,不省人事。
他輕輕松了口氣,蹲下身來觀察她的傷勢。
箭刃命中了女人的肩膀,擦過大動脈,讓她剛好陷入重傷昏迷而不至於丟掉性命。如此刁鑽精確,不愧是林。
“你又給我帶了個客人啊,埃德蒙。”箭槍上彈簧鎖被重新鎖上的聲音,和林略帶欣慰的聲音都從室內傳來。
“怎麼又賴我了?萬一這是你的老相好呢!”他一邊把從進唐人街起就跟蹤他了一路的女人雙手反剪限制住動作,一邊搜查她的全身看有沒有別的武器,嘴上還不忘給林回話。
“不,我可不會賴你,更不會說你不好,小子。太敏感可不是什麼好事兒。我是感謝,謝謝你給我帶了個活靶子,不然我這把老骨頭都要生鏽了。哎呀,退休果然不是一個好主意。”
埃德蒙從女人的短上衣里翻出了一塊刻著陌生紋樣的徽章、一柄苦無、幾枚十字手里劍,還有一塊手帕和一瓶乙醚。
想必她是打算用乙醚把他給迷倒吧。要是當時在門口站的再久一點,說不定就讓她得逞了。
上次他來找林時,和他約定的暗號沒想到那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眼鏡蛇,冷血的毒物,捂不熱,還隨時准備反咬一口。這種是指尾隨盯梢的普通殺手。
指望他們改邪歸正是不可能的,但稍微拷打一番就能獲取一大堆情報。說不定這條蛇的身上,剛好藏著他需要的東西。
又能獲取情報,又能滿足施虐之心,今天真是個收獲滿滿的好日子。
他笑了起來,藏起了手帕和乙醚,把匕首和苦無連同徽章一起扔下了樓梯,然後伸手攥住女人的頭發,猛一提氣,站起身來,就把她像拖死狗一樣拖進了林的地下室。
順帶一提這家伙不知在那頭紅發上抹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精油,油膩膩的觸感真是惡心。
把她拖進林專門准備好的拷問室,用鐐銬捆起來後,埃德蒙才松一口氣。
隨後,他睜大眼睛,手指伸向右眼的義眼,放出蝴蝶。
蝴蝶團團飛出,落在了昏迷不醒的女人被箭刃貫穿的傷口上,不一會兒那里的皮膚就恢復如初。
不過蝴蝶僅僅修復的是這一層皮膚而已,他的玩耍時間,正式開始——
“喂喂喂,醒醒。很遺憾的告訴你,你還活著喲。而且,看上去你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了。因為只要你中途因為失血過多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陷入昏迷或者休克的話,我就會把你給治好,蝴蝶可是很厲害的小醫生喲。”
眼中飛出的蝴蝶聽到了埃德蒙夸獎它們的話語,激動的滿屋子亂飛。有一只麻雀大小的帝王蝶聞言更是直接撲到了他面前,用觸角親昵地在臉上蹭了蹭。看到這一幕,那女人的瞳孔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擴大了。
“哎哎,別激動。忘告訴你了,不要忘了這可是蝴蝶哦。有食腐性和毒性的蝴蝶哦。”
他湊到女人跟前,努起下巴朝她肩上的傷口示意,“你的傷口表皮是愈合了,但里面的槍眼可還在流血不止呢。里面我還留了一小部分,眼巴巴地等著你激動起來傷口裂開,好喝你的血呢。啊對了,有沒有感覺肩膀疼啊?疼就對了,那是我在辛苦地釋放毒素,讓你保持清醒呢。”
“嗚嗚嗚嗚……咳嗚……咳嗯……”
人一高興起來話就多,埃德蒙也不例外。女人從喉嚨里發出來的驚恐萬分的聲音被他無視了,他現在一心沉浸在折磨他人所帶來的甜美的快感中,無暇顧及別的。
“那麼,十指連心,第一步,就先從不打麻藥,用錐子撬開你的指甲蓋,然後用手猛按,把它拔下來開始吧!一共十個,不知道你能撐到第幾個呢?”
他很好奇,這是真的。他在來的路上就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唔嗯!啊啊啊啊!!!”
大姐我求你別叫了,你有這模仿慘叫雞的功夫還不如乖乖說出來是哪個蠢貨派你來的呢。他一邊暗暗腹誹著,一邊舉起改錐。
一下。
尖銳的利器捅進軟肉之間的罅隙,然後猛地朝反方向翹起。
“——————啊啊啊!!!!”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你要得到什麼?”
“唔嗯……不、不……”
小拇指傳來的劇痛反而讓女人保持了清醒,她咬緊牙關,不肯透露一個字。
埃德蒙嘆了口氣,一把將那枚搖搖欲墜的甲片撕下,將改錐伸向相鄰的無名指。
“沒事,不想說也行,反正還剩九個。”
又是一陣劇痛從指尖傳來,可迪莉婭——和她同樣擅長體術和偵查的雙胞胎姐妹合稱“雙子座”的蒙面義警——卻又一次把痛楚給吞咽了下去。她在拖延時間,給自己的妹妹黛德麗爭取更多的機會。
自出生起她們姐妹倆就共同行動,形影不離。穿著同樣的衣服一起玩耍,每天背著同款書包坐上校車的同個位置,用同樣的面孔和裝束把學校里那些古板的老師和欺凌弱小的惡霸男生耍的團團轉,然後再故技重施在午餐時間多領一份甜點一同分享,回家路上一邊打鬧著,一邊嘻嘻哈哈地比誰更快跑回家。等再大一點有男生搭訕她們了,她們就會用同一個身份輪換著跟他約會,等耍夠他了就一腳踢開。
包括成為蒙面義警這件事也一樣。
身手敏捷體力超群的迪莉婭唯獨對學習頭痛至極,高中畢業後她就放棄了學業,直接去所有超級英雄的總部、最大的財團K名下登記注冊,成了一名蒙面義警。
但她沒想到的是,去領取蒙面義警的資格憑證時,自己那成績優異、絕對會考上一流大學的妹妹黛德麗也在那里。
“因為我,最喜歡姐姐了。不管姐姐干什麼我都要一起。”
黛德麗笑眯眯說著。
盡管雙胞胎心靈相通的獨特能力給她們帶來了不少麻煩,但在戰斗中卻讓她們無往不利。
憑借默契的配合和各自極強的體術和身手,二人取得了一次又一次勝利。
所以這次她們的單推偶像“尖刺”越級下來,直接雇傭她們前去另一個世界找尋這個拍下視頻的人渣時,她們也是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憑借公司K研發出的頂尖傳輸技術,姐妹倆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完全陌生的、沒有蒙面義警的世界。
和以往的分工一樣,迪莉婭負責盯梢跟蹤,而黛德麗則負責後援和偵測。
二人之間本就心靈相通,再加上早已約定好的那些暗號,溝通起來是完全無障礙的。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實在是不妙到了極點。
都怪那個叫“林”什麼的老男人,誰知道他那麼厲害,明明自己當時已經藏起來了的……
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只能寄希望於黛德麗那一邊。
自己剛才在混亂中已經悄悄發送了定位和訊號,如果,如果她可以看到自己發出的信號的話……
兩只手指的指甲已經被完全撬開,底下嬌嫩的甲床在地下室昏暗悶熱的空氣中“突突”地跳動著發痛。
在第三波更加猛烈的痛楚襲來之前,迪莉婭眼前一黑,被蝴蝶的鱗粉給嗆得直咳嗽。
但她和埃德蒙都不知道的是,在隔音房間外的工作室里,林正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從迪莉婭身上掉落的那塊徽章,若有所思。
“敢從我這偷東西?K那幫盎撒蟲豸,真是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