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r

　　 瀾辰引著沈夜和初七從坐北朝南的大祭司殿出，沿宮室群落北端中軸往南走去。莫懷有意邀瞳再去七殺祭司殿一坐，卻未料被瞳搖首婉拒。\r

　　 瞳揀了條幽靜小道，示意十二跟隨過來。\r

　　 十二抱著白貓，沉默地走在瞳的身後。兩人走了不短，直到海邊無路，瞳才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平日里，他有時覺得十二過於聒噪，但此時他才發現，他更加不習慣十二的沉默。\r

　　 但十二就是杵在他面前，不看他，也不說話。他便只好先開口：“一定要走？”\r

　　 他面前抱著白貓始終青年模樣的人，重重地點頭。\r

　　 “為何？”\r

　　 “受人之托。”十二還是低著頭，悶悶地說。\r

　　 “昔日托你之人是我。”瞳肯定地說，十二未在他耳邊少嘮叨過他忘卻的舊時光，“但我如今希望你留下。”\r

　　 十二聞言，苦笑著說：“……我留下也無甚用處，現任七殺祭司是比我更好的幫手。”\r

　　 “……莫懷的天資確實比你出色。”瞳心中有種從未有過的郁結，卻似乎怎麼都說不清道不明，“……你與莫懷不同。”干巴巴的幾個字，他說出口就有些許悔意。\r

　　 “……我知道。”十二黯淡了眼色，“所以，瞳大人無需留我。”\r

　　 “十二。”瞳皺眉，突然有些煩躁當年的自己何以給了十二如此獨立的意志，“……傀儡就該有傀儡的自覺，不要自作主張。”\r

　　 這句話語氣生硬，瞬間讓這些時日相處拉近的距離，似乎盡數作廢了去。十二慘淡地笑了笑，說：“……所以瞳大人，是在命令您的傀儡嗎？既然這樣，屬下從命便是……”\r

　　 十二已經很久未曾在他面前自稱屬下了，瞳看著十二難過的臉，一時怔住，心中涌動的感覺太過陌生：“……我並不是要以創造者的身份勉強你，十二。”\r

　　 十二此時黯淡的表情，以及無論如何都想挽留住十二的念頭，讓瞳接著脫口而出了一句他從未想過的話：“如果創造者的身份留不住你，那麼什麼身份可以？”\r

　　 十二抿了抿嘴唇，不知如何回答。\r

　　 瞳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然後用無比冷靜也無比肯定的語氣說：“你可願與我結為伴侶？”\r

　　 十二瞪大了眼睛。\r

　　 “你不是仰慕我嗎？”瞳似乎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案，他點點頭，“你要什麼都可以，儀式、名分，包括交媾在內的伴侶義務，我都可以應允。你所需要履行的伴侶之責，就是留在我身邊。”\r

　　 十二有種剛開始做夢，就迅速被擊碎的感覺。他笑得更加苦澀：“……伴侶，不該是這樣的，瞳大人。”\r

　　 “那你想要怎樣的？”瞳費解的看著他。\r

　　 “已經什麼都不想了，瞳大人。”十二緩緩地欠身行禮，“您的創造之恩，我將沒齒難忘。”\r

　　 “在新任七殺祭司的幫助下，相信您很快會有更多出色的作品。”\r

　　 “殘次平庸如我，就不再勞您費心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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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一直都知道，在瞳的作品里，他實在太不起眼。武力、智力、體力、靈力皆十分平常，還莫名地生了太多七情六欲，因此才……不知天高地厚地仰慕了自己的創造者。 \r

　　 而其實他一直都未敢奢望的。冥思盒明明白白地道著他所憧憬的人對忘卻他毫不在意，而他所能為那人做的從來不多，也無過是照料起居幫襯施法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就一直一絲不苟地做著，在那人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捏好每一只包子，縫好每一件衣衫，養好每一只蠱蟲，只為那人能不必為瑣事分心，去專注地做他在意的事情。\r

　　 而那人其實是不在乎的。那人對吃穿行住皆無所謂，那人滿心都是他沉迷的蠱術法術，那人甚至也無所謂孤獨——那人沒有在任何時候，顯露出非他陪伴不可。\r

　　 更何況現在有七殺祭司這般好的知音，瀾辰也對瞳以上賓相待，十二原本能為他做的，便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被取代。\r

　　 在龍兵嶼的這寥寥數日，便已見端倪。\r

　　 瞳毫未覺察他們已是終日無話，只與莫懷相見恨晚地談敘。十二本來圍繞著瞳的時間被大片空出來，他便抱著白貓坐在海邊吹風，直到潤澤而咸咸的風吹濕他的臉，吹得他徹底清醒。\r

　　 夢做得再長，也終須醒來。他本就微末的那點用處，也不再被需要了。瞳還依照著慣性想留下他，但他卻只想在被瞳徹底漠視前，先行離開。\r

　　 ——他見過瞳對無用的傀儡何其冷酷。\r

　　 十二鄭重地行完神農禮，轉身離去。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地從瞳的身邊走開。\r

　　 海浪一遍遍拍擊著岸，而留下沙與沫一片斑駁，幾許蒼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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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邊，沈夜走在他昔日一手籌謀而起的城池之中，百感交集。他曾是最熟悉這座島嶼的人，但諷刺的是，他以前從來未曾親自踏足，親眼目睹。\r

　　 不待瀾辰一一紹介，沈夜便准確說出途經的每一棟宮室的名字與用途。\r

　　 “尊上真是記憶超群……”瀾辰驚訝地說。\r

　　 沈夜笑笑，卻未做更多言語。他並不是記性好，而是這島上的一室一牆，都是當年他接過司工的祭司所繪圖紙，一邊聽其稟報一邊在腦中百遍推敲的結果。百讀成誦，千思為慮，故而無法忘卻。\r

　　 倒是初七對這些宮室房舍是真正初見，他以偃師的眼光，對諸多建築的細節提供了一些改良的建議。\r

　　 當他們從鱗比櫛次的殿宇群走向廣袤的耕作之地時，他們並沒有發覺，身後的諸位高階祭司所居的宮室，陸續有人走出，朝著他們的背影，無比恭敬地行著神農禮。\r

　　 ——雖然瀾辰三緘其口，但與夢魔決戰那日在場的高階祭司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什麼。他們中有半數以上來自故城流月，這半數之中又有半者熟悉舊日的紫微尊上，見過昔日的破軍祭司。\r

　　 那日身著破軍祭司常服的身影，那日危難關頭沈夜失聲而出的那句“保護族人”，令多少人當場心緒沸騰，沈夜和初七都不得而知。\r

　　 但故人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瀾辰也守口如瓶，他們便沒有人開口追問隱衷。\r

　　 於是滿腔感激與敬意，只能融於這不約而同的一躬身之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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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一處，莫懷卻急匆匆地奔了過來。\r

　　 “破軍祭司大人，”他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瞳大人的偃甲，似乎出了問題……還請您移步七殺祭司殿。”\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