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時刻,三生劍猛然劍鋒一偏,劍氣甚厲一時收之不及,最終從初七的左肩,斜斜刺入而出。\r
初七已聚在左胸的靈力落了空,便朝著五髒六腑散去,靈力流衝擊之下,他站立不穩,便左腿一曲單膝落地。還來不及調勻氣息,他卻已經被沈夜滿懷抱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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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撤開刀,為什麼不避開!”\r
“如果我收劍不及時,你……你……”\r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你為何從來都不說!”\r
沈夜的表情幾近震怒,卻又包含著某種咬牙切齒的恨意。\r
初七見過那種表情。在一百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里,當他失血過多呼吸漸冷在那片黃沙之上時,沈夜,也露出過這樣的表情。\r
同樣的表情,不同的卻是,那個再一次抱緊他的人,這一次,卻沒有如當年那樣一言不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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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狠得下心……要逼我親手殺死我最愛的人……”\r
沈夜切齒地說著,初七卻瞳孔猛地放大。\r
他一直以為,那個表情只和憤怒與憎惡相關。\r
過去與現在交疊,雙重的真相讓初七一時在他懷里失了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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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在憤怒,更在恐懼。\r
就算初七對他的情意只是空虛的鏡花水月,但他交托的感情,卻一直千真萬確。\r
就算恨意與不甘在他內里沸反盈天,卻仍然對抗不過,思念和熱望,卻仍然沒有半刻停歇,始終熾烈。\r
就算他最為絕望的時候,他也未曾想過要傷害他,更遑論,親手殺死他。\r
過去的七年里,這個人無數次遍體鱗傷地出現在他夢里,甚至無數次在夢里死去。沈夜無數次午夜夢回之後,難以入睡。\r
他尋遍天涯海角,唯恐這人有一星半點不好,卻在相逢之際,差一點就讓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r
只有抱緊一些,再緊一些,才能找回他方才由於恐懼,而失落的心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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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回過神來,沒有推開他,卻也沒有接話,只是閉上了眼睛,拒絕讓任何的情緒泄露出來。\r
沈夜松開手,無可奈何苦澀地笑:“好,好……你仍然什麼都不想解釋,什麼都不讓我知道……”\r
他只輕輕地伸手向初七的衣襟,後者不露痕跡地避了避,沈夜苦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r
“不勞沈大俠費心。”初七低聲說。\r
“……你……”看著面前的人一臉漠然的倔強,沈夜的聲音也冷了幾分,“我誤傷了你,自當療治好你,這也是江湖道義。”\r
“你放心,上好傷藥之後我自會離去,不會糾纏於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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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分說地執意拉開初七左半衣襟,但眼前所見,卻讓他呼吸一停。\r
傷痕,觸目所見累累傷痕,僅僅自露出的鎖骨到左肩,便已經觸目驚心。而三生新劃開的傷口,更是在那些交錯的傷痕之上添了狠狠的一筆。\r
沈夜暗暗咬牙,從懷里摸出一瓶傷藥,輕輕地灑在初七新的傷口上。那傷藥沈夜自己用過,雖有愈合奇效,但是最開始時會讓傷口產生強烈的灼燒痛感。但初七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似乎疼痛對他而言,已經是極其慣常的事了。\r
沈夜感覺到心中的恨意在一點點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心痛。\r
這個人,這七年來,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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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撕下中衣的下擺,輕輕地包扎著初七的傷口,然後忍不住開口問:“這幾年發生了何事,怎麼……傷成了這樣。”\r
初七毫不在意地說:“沒事。”\r
“跟我講話,這麼惜字如金了?”不明的怨懟又在沈夜的心中升騰。\r
初七只看著他,那雙始終不改如秋水澄澈的眼睛里波瀾不驚:“真的沒事,舊疾而已。”\r
那句話卻像一根針刺進了沈夜的心里,他包扎好傷口,取過行囊,一瓶一瓶地往外拿著各種藥瓶。\r
“這些你拿著,應該多少會對你的身體有所裨益。”沈夜沉聲說。\r
“沈大俠,在下無功不受祿……”初七看著他,“我的身體,我自己心里有數。”\r
“心里有數?這就叫你心里有數?”沈夜看著他的傷痕,忍不住質問,卻又旋即控制住了自己,“這些藥,都是這些年我四處行走,從天南地北搜集來的。”\r
“這些是療愈的,那些是進補的……都是為你尋的,你且都試一試罷。”然後沈夜接著從懷里掏出了一樣初七非常熟悉的事物,遞了過去,“還有,這是你上次忘記帶走的。”\r
月光石。刻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的月光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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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不能收。”初七黯淡了神色,卻堅持推拒。\r
“這些都是只給你的,你不要,就扔掉吧。”沈夜把那些東西都擱在初七的面前,然後站起身來,冷冷地俯視著他。\r
“如此……多謝沈大俠贈藥,那我便卻之不恭了,但這個,”初七低頭拿起那一枚系著絲絛的玉石,遞給沈夜,“定別有良人,能配上沈大俠的這枚玉石。”\r
月光石在他的掌中熠熠生輝,沈夜伸出手卻沒有接,只順勢反握住他的手,將月光石蜷在了初七的掌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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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握的手掌,仍然一方溫熱,一方冰涼。相合的模樣,似乎一直緊握,未曾松放。\r
昔日攜手的種種在兩人各自心中都如走馬歷歷,執手相對,竟一時無話。\r
“這是你的,只是你的。”最後,沈夜低著聲音,開了口,“……我想,我大概一直都沒有讓你明白一件事情。”\r
“什麼事?”初七疑惑地問。\r
沈夜握緊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非你不可,這件事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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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兵刃,鋒利而灼熱。\r
初七在那樣的話語和眼神中,幾乎要無力抵御下去了。\r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沈夜卻松開他,背過了身。\r
“不用困擾,我也明白,這種事,只是一廂情願,是沒有意義的。”\r
“此生獨行,本才是我的命數。”\r
“……龍兵嶼的事,我不是你想的那般無情。魔氣之禍已驚動不少修仙門派,我搶在他們之前出手,肯定相較所謂除魔衛道的他們,會將傷亡將至最低。不過,你既然如此相阻……我不再插手,也算是回報多年來你的照料之恩。”沈夜終於回頭再看了看他,“你……多加保重。”\r
“今日之後,我會當做,從未結識初七此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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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拎起地上的行囊,頭也不回地,抬步背對初七離去。\r
結束了。初七注視著他的背影。大概這一次,一切真的結束了。\r
一百多年的漫長的漫長的眷戀,最後的結束場面,也不過和萬千感情的結束無異。\r
不過是一人決然離去,一人留在原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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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走遠的人還在他眼中,孤單的背影,挺直的脊梁。\r
沈夜為他尋找的各種靈藥還陳列於前,月光石更是在掌心冰涼卻發燙。那句非你不可,更是如平地驚雷,還在他耳邊震得嗡嗡作響。\r
他的所有理智都在告訴他,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r
但是他的手在顫抖。\r
面對沈夜的深情厚意,面對沈夜的放手遠離,他控制不住他的心,控制不住他的身體,它們一直都在渴望著那個人,越過年輪,穿過死生,可謂痴迷,近乎本能。\r
他的雙腿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r
指尖觸及,雙臂收攏。\r
他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沈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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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試著說話,卻發現聲音已近哽咽,“不是你想的那樣的……”\r
沈夜站著,沒有舉動,沒有言語。\r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別人……”\r
“只是你可明白,我的身體已形同朽木,而你還有著光明長久的人生……”\r
“我背負著太多的過去,而你,你應該擁有一個輕松的將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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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的人是你啊,初七……”沈夜徐徐轉身,扶住他的雙肩,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承受的,你背負的,我全都願意分擔。”\r
“從頭到尾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的,完全不信任我的人,是你啊……”\r
“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了,初七,我現在已經可以更好的保護你了。”\r
“只是你,這一次,能信任我一些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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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初七似乎還有猶豫神色,沈夜干脆一把將人拉進懷里,嚴嚴實實地抱住:“倒是你,你可明白,你挽留我的意義?”\r
“我放過一次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初七。”\r
“你方才不讓我走,便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擺脫我了,你明白嗎?”他扳過他的臉,和他正面相對。\r
初七迎向他的目光,徐徐應道:“……我明白的,沈大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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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稱謂讓沈夜眉峰一蹙,他扣過初七的後腦,直接吻了上去。\r
這一吻,是徘徊在日月春秋里的等,是定格在那年冬至的未完成,等過了無數的花開花敗,夢醒夢沉,才等到了,足以交付和完整一吻的那一人。\r
“你叫我什麼?叫錯一次,我就吻你一次。”長長一吻結束之後,沈夜抵著初七的額頭,不輕不重地威脅著。\r
“……阿夜。”初七喚出了聲。\r
沈夜微微揚起了嘴角,將雙臂收攏幾分,更緊幾分,更嚴密而扎實地,抱緊了眼前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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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定是一個特殊的容器。\r
有時就算擁有天下在手,它也只一副空空蕩蕩。\r
有時就算只有一人在懷,它也如此地滿滿當當。\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