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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鬼門道

冬·於明末的一座邊城 虛無 19805 2023-11-18 23:30

  入夜,江府。

   “爹爹,你醒了。”江白撲到江明佑身前,緊緊抱住他,將頭埋進江明佑向來堅實有力的胸膛上,感受著那有些微弱但很平穩的心跳。

   自從娘親過世後,江明佑就成了江白的全部。如果他就這麼走了,江白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雖然爹爹在炮火中失去了賴以揮劍的右臂,但能撐過一天一夜回到城里,還能被郎中從鬼門關拉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連那郎中都說,將軍能不能活的過來,全靠將軍自己能不能撐住。

   好在,撐住了。

   江白將頭埋得更深了一些,同時悄悄將被子給江明佑蓋好,蓋住他空蕩蕩的右臂,也蓋住傷口。

   “呵呵,沒見著女兒最後一面,閻王爺就是親自來叫人,老夫也不能跟他去啊。”

   江明佑飽經滄桑卻依然堅毅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女兒柔順的頭發,就像小時候一樣。他能感受出來女兒的小動作,從小,她就是這樣一個膽大又心地細膩的人。

   小時候,江白可是最愛這樣纏著自己了,總是吵著要自己帶她學劍,騎馬,給她在睡覺前講那些歷史上著名的兵家戰事,和其實並不現實的江湖怪談聽。每一次她都聽的很認真很認真,不到一個故事徹底結束,是絕不肯睡覺的。

   興許是受了自己常年戎馬、征戰四方的影響,也興許是在軍中的環境影響了她,江白對那些女孩子家該做應知的事是一點也不感興趣,不喜歡詩詞,也不喜歡雅樂,總想著也披甲上陣,在刀光劍影和游吟詩人的傳唱中名留青史。

   就連江明佑托人從揚州買的好看的衣裳,她也是扭扭捏捏穿了一次後就扔箱底吃灰了,從此不再打開,在她看來,那些衣裳雖然好看且秀氣,但上了戰場對上刀槍,和無用之物也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她大多時候都穿著小號的鎧甲,即便有時候鎧甲重到走路都吃力發汗,她也絕不肯脫下,一來二去,竟是習慣了。

   幼時,府里阿婆耐著性子給她講女子應有的德禮,那阿婆教過江家三代人,輩分大,德高望重,連江明佑見了也是敬重一份。

   可江白偏就不聽,不僅不聽還將練習刺繡用的綢緞撕的七零八落,扭頭就跑出去和那些平民的孩子們昏天暗地上山下水地瘋玩,玩到新買的衣服都破破爛爛,小臉蛋都髒兮兮地,才回府上吃飯。她總是能以一個小丫頭的身段,加上在兵營中照貓畫虎學到的三腳貓功夫,將比她還大幾歲的孩子王們打的屁滾尿流,然後自己當上孩子王,統領一方“兵馬”——統領幾十個鞋都穿不起的小孩兒,拿著折斷的樹枝當兵器,那就是她的手下,和她一起成天將城里鬧的雞飛狗跳。

   江明佑平日軍務繁忙,見讓女兒做個良家女子這條路行不通,干脆說那就去學著當個貴族吧,長大後可以幫助族里應付一些交際什麼的,畢竟皇親國戚們可不就好這套繁瑣的麼。於是乎就重金給她請了幾位大師,從觀賞用的劍道到應酬必會的茶道,一應俱全。

   事實證明江白是不會安分的,劍道老師教她舞劍,她就偷偷用石子在木劍上刻著“尚方寶劍”等諸如此類的字來,轉頭抽劍對著老師大吼“逆臣賊子拿命來!”,氣的劍道老師差點沒把真刀都給拔出來。

   茶道老師教她沏茶,品茶,談茶,她就坐在席子上托著腮打瞌睡,腳趾頭在屁股後面打架,口水都流進了茶碗里……

   江明佑知道後勃然大怒,問江白你一個女兒家毫無女子風范也不聽長輩之言,到底想做什麼?

   小江白就絲毫不怵這位不怒自威的將軍爹,不怵他怒目金剛一樣氣的通紅的臉,仰頭就頂過去說我要當將軍!我要做那花木蘭!我要再為封狼居胥!我要成為千軍萬馬的王!

   還真有假小子的氣勢。

   “呵,好一個王,好一個千軍萬馬的王……還真像我。”江明佑愣了好久,最後卻是笑了出來。

   從那以後,江明佑就不再硬逼她了,也不再對她報什麼安安穩穩過一生的期待,她想練什麼都可以和軍中的高手們學,刀劍,槍炮,馬術,都隨她開心就好。

   偶爾江明佑軍務輕松下來,也會帶著她去院子里練劍。

   於是北方蕭瑟的寒風中,清冷皎潔的月光下,父親和女兒手持木劍,在碎石子鋪就的練武場上一板一眼地練著,他們從不練花招,只練殺人技。那時府上傭人好奇地聽去,種著小林的院子里都是父女倆的喝斷聲,還有靴子踩著碎石子的嘩啦聲響。

   而待練完劍或者什麼兵器後,等小江白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的時候,江明佑就會煮上一碗溫湯,或是泡上一爐的香茶,陪她坐在檐子上給她講解兵書,和武將的人文典故聽。

   從武聖孫武的《孫子兵法》到戚少保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紀實》,從岳飛岳爺爺的岳家軍到戚繼光的戚家軍,直講到小江白眼冒金星,一臉崇拜,魂兒都跟著月亮飛去了。

   那時看著女兒,江明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自己兒時也是這樣,推崇名將們為偶像,天天想著組建一支岳家軍戚家軍那樣名鎮天下的軍隊,定四海安康,保江山社稷。

   現在想來,武將的女兒,舞刀弄槍又有什麼不好呢?

   “可惜,可惜啊,這次敗了,敗了,敗的那麼荒唐。”旋即,江明佑卻是嘆了口氣。

   多少年過去了,他做到了,麾下統領著江家軍,武極一時。可他又沒做到,養了這支軍隊千日,卻在一時之間因愚蠢的急功冒進而白白葬送掉了。

   “沒事,沒事,只要人還在,只要人還在。”

   江白心疼地撫摸著爹爹傷痕累累的臉,這個曾經細心教她如何才能握穩刀刺准敵人的人,此刻卻再也連刀都拿不穩了。

   “無妨,你不用安慰老夫,敗了就敗了,還能叫贏不成?想那建奴,現在應該已經圍了城吧?”江明佑語氣嚴肅起來。

   “回將軍,是的,建奴大軍於今日午時兵臨城下,在申時完全包圍了整座縣城,幸而在此之前我們的兩批斥候已經派出去向朝廷求援了,每個人都帶著三匹快馬,日夜輪換的話三日後就能到了。”

   江白起身,極為恭敬地行了個軍禮,語氣也如同江明佑那樣嚴肅起來。公事和家事,她向來都是分清的,此刻她就是他的下屬,他就是她的將軍,不存在親情一說。

   在一旁等候多時的方照晴也是上前一步,行禮,條條有序地道:

   “啟稟將軍,城防方面,外城和內城都已經按照之前的兵棋所推演的預案修築著,城中所有能動的民夫匠人們都被征調起來修築防御工事。所有士兵都被動員起來,按兵種駐守在城內關鍵的路道,糧倉和水井處,城牆日夜輪防,以一夜三換的頻率防止建奴的偷襲。火炮兵那邊也已經做好了准備,戌時炮兵向建奴陣營打了幾次炮擊以做震懾。

   “同時營中也派出了夜不收去探建奴的底,得到的消息是,這次建奴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得面臨一場硬仗了。

   “至於縣衙那邊,則純粹不管事,縣令老爺忙著將銀兩裝上車,已經將城防都全權交給了我們。余下的城中百姓,都按戶籍冊里記錄在案的挨家挨戶排查了一遍,還真發現了幾個埋藏不久的建奴細作,不過都咬毒自盡,還沒來得及審問就死了。眼下全城宵禁,街上都有兵丁在巡邏,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小事,屬下也協調相關人員做好了。”

   方照晴口齒清晰地說罷,後退一步。

   “另外,城內所有糧鋪的糧食都已經被強行征用,由您的親軍掌握著按需配發,否則這些商賈們只會乘機哄抬糧價。”

   旋即,他又補充道。

   “嗯,不錯。”江明佑點頭。

   “將軍,只是……”江白還想說什麼,卻是難以啟齒。

   “還有麼?想說什麼就說吧,扭扭捏捏可從來不是你的性子。”

   江明佑在心里盤算著兵力和縣城輿圖,這些後生做的,與自己所想出入不大。建奴不善攻城而明軍善,只要堅守到援軍來,這未嘗不是種機會。

   “是密道的事,小姐擔心朝廷不會派援兵,或者說即便來了,也會被建奴被打得落荒而逃,以至於我們落得孤軍奮戰的地步,所以一個時辰前,她已經下令秘密集中全城百姓和將軍族中的家眷,由士兵護送著,分批次出城逃難了。”

   一位年輕軍官上前行禮,接下江白的話,道:“目前已經送走了十批左右,每批五十人,算上帶隊兵員則是五十四人,因為密道的隱蔽性,只能在夜晚送人,所以預計還需要五個晚上夜夜相送,才能全部送走。

   “這還是不出亂子的情況下,但願如此。”

   他恭敬地說罷,也是退下了。

   “唉,也罷,也罷,就這樣做吧,真打起來,死傷最多的還是百姓,能多送走一些是一些,也好減輕軍中的輜重負擔,能堅持久一些。”

   江明佑聽完,合上眼,嘆息,沒有再說什麼。

   畢竟,江白的擔心不無道理,朝廷和那些武官之前可不就干過這種爛事麼?

   崇禎四年的大凌河之役,祖大壽部被皇太極親圍城中,前去救援的明軍幾千人竟是被皇太極兩百親兵打得一潰千里,幾次下來竟是加起來白白送掉了近七八萬人,到最後城中慘如人間地獄,一片“炊骨析骸,古所未聞”的悲壯之景。

   以人骨為柴,人肉為食,三萬關寧軍餓死殺死近半數,這是何等景象?

   江明佑愛讀史書兵書,每每讀及此處,都不禁淚沾衣裳,大凌河的慘劇,絕對不能再於大明的土地上發生一遍,似五胡亂華的慘劇,也一定不可再度重演。

   江明佑自認做不到岳飛,文天祥,衛青那種程度,但世間好壞他自有度量,他這一生,行軍多年從不貪汙,軍餉糧餉從不克扣,還拿出江家祖上大半基業練軍,雖然這世道里清廉反而成了種過,導致他處處受官場排擠,升職無望……可他已問心無愧了。

   他知道江白也是如此所想。

   “如此說來,我們最少要堅守四天。”

   江白神色凝重,今天只是短短一個照面,便已經讓她感受到了那些建奴的危險,如果不是自己出其不意突襲那白甲騎兵,誰勝誰負還真難說。

   “屬下定當盡力而為。”方照晴看了眼將軍,拱手刀

   “末將定當盡力而為!”所有軍官將士都拱手喝道。

   這時,門開了。

   “將軍,冒昧打擾一下,城中那幾個西洋來的弗朗機人想要見您,說是有急事,他們現在就拖著行禮在門外等候。”

   這時,一個全身披著黑色輕甲、腰間掛著苗刀的中年女人大踏步走了進來,聲音洪亮道。

   說是中年,可她的聲线與青春女子一般無異,一樣鏗鏘有力。她曼妙的身形也是如少女一般美好,黑甲非但不顯累贅,反而將她那魔鬼似的身材勾勒地淋漓盡致,讓一眾軍官都是心中動容。

   她束著高高的黑色馬尾,馬尾如同劍一樣垂頸而下,垂在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柳曲线上。

   她戴著黑白兩色的京劇鬼面,所以真實的神色在面具遮掩下看不清,只能讓人依稀瞥見一抹緋紅的眼影,還有那犀利到能把人心都看透的目光。

   她走路很快,帶起一陣沒有什麼味道卻莫名讓人覺著典雅的風,她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長刀一樣,令人不願意直視,不願意靠近,好像只要稍微離得近一些,就會被割傷了一般。

   她從不輕易露面,所以見過她真人的人寥寥無幾,但營中上下,滿城內外幾乎沒有人不聽過她。

   ——江家侍衛,江白的貼身護衛,仇玄機。

   而在大明以南的地區,尤其是在一些走南闖北的大鏢局里還有江湖道上,她更為人們所熟知的名號,是那些走鏢人口中的“鬼女”——見字思人,人如其名,形如鬼魅一樣的女人。

   海賊們有船自是不怕她,可到了陸地上,山賊盜匪遇見她押鏢的馬隊都得再三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

   在她還開著鏢局當著老板娘年入千萬銀兩的時候,從皇親國戚到平頭百姓,從流寇反賊到西洋海商,無不在她的交際網里,她用人情世故和金錢名利網住了很多道上的和不是道上的人,而她就是蛛網最中央的那只毒蜘蛛,黑寡婦。

   有商客非她不押鏢,有情種非她不娶妻,有武者非她不切磋……一切的一切,只因她武藝高強、貌美如花、擅長潛行且一諾千金。

   她一生中押鏢百余次,也僅失手過一例而已,押鏢押到這個程度,已經足以讓其他鏢局都黯然失色了。

   有人說她可能是當今天下最貼合說書人書中“大俠”稱號的人,飛檐走壁勝似閒庭信步;有人說她能悄無聲息地繞開禁軍翻進紫禁城再完好無損地出來,神不知鬼不覺;也有人說她的話比金子還真,比定海神針還硬……

   有關於她的傳言在客棧和鏢人中流傳開來,同樣的事例能被不同的人傳出不同的版本,故事越來越離譜也越來越繁多……雖以添油加醋居多,卻也得以看出她的威名,至少十分里,五分可算實名。

   可就是這麼一個奇女子,在自身威名最勝、鏢局生意最好的時候,忽然就棄鏢不干了,只因那場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手。沒有人知道經過和原委,只知道她失手後,就消失了整整一年,連旗下鏢局也是放任自流,整個人都像被抹去了一樣。

   人們再次看見她時,她已經成為了江家的侍衛,被江將軍聘來專司江家小姐的安全,這其中的經過和原委,也同樣無人能說清。

   江白短短半生中遇到的危險不多,都被這個她看不透的女人擋了去,從暗器到下毒,她總能快凶手一步。

   江白也不知道爹爹是如何請到她的,人們暗自里都說,江家大將軍對她許以重金,以金錢收買了她,也有人反駁說,仇玄機走鏢多少年,富可敵國,會看上你一個清廉武夫的“重金”麼?肯定是私下里繞過

   流傳最甚的版本則是老生常談的——美色,說什麼江明佑天神巨根,老當益壯,夜御仇玄機百次而力不竭精不盡,簡直干柴上烈火……吧啦吧啦之類的下流淫詞,聽得江白勃然大怒,一度拔劍就要去酒樓大砍特砍把那些嚼舌根的全部拔了舌頭,還是方照晴死命抱著她才勸住的。

   不過……眼下看仇玄機看著爹爹的復雜眼神,江白對二人之間的關系竟是能猜出一二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到那個程度吧?娘親可是還在天之靈看著啊……爹爹你怎能……你可不能……

   江白心里一時胡思亂想,好在她趕緊回過神來,將注意力都投入到眼下凝重的戰事上去,現如今,可不是分神的時候。

   “哦,仇姑娘來了啊,既然那些弗朗機人有事,就讓他們進來吧,多年來這些異邦人為我大明盡心盡力,雖然是按利行事,公平買賣,但值此關頭,老夫也想當面道謝一番。”

   江明佑卻只是看了仇玄機一眼,便揮手淡淡地道,沒有在意她那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遵命。”

   仇玄機利落地出門去了,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哀樂,聽不出任何情緒。

   很快,四個金發碧眼的弗朗機人進來了,他們兩個男人,兩個女人,最大的三十多歲,最小的也不過二十出頭。他們沒有像其他來大明的西洋人那樣入鄉隨俗穿上漢服明袍,而是一直穿著獨具異域風格的家鄉服飾。

   厚厚的棉服下,兩個男人都是一身西洋探險裝,帶著短筒棉毛,都戴著眼鏡,其中一位耳朵上還別著支老舊的羽毛筆。

   “貴客登門,恕老夫無法起身迎接了,諸位此行是要回哪里?你的故鄉‘葡萄牙國’麼?”

   江明佑微笑著問,沒有這些弗朗機人全力幫助,僅靠朝廷的鑄炮師傅和訓練方法,江家軍的炮手是不可能培養起來的,至少不會連發射炮彈最基本的科學知識都不知道。

   “不,不,將軍,這兩位女士是葡萄牙人,是貴國口中的大弗朗機人,而我和馬修,則是西班牙人,是小弗朗機人。”

   耳朵上別著羽毛筆的約翰遜無奈解釋道,好幾年了,這位他頗有好感的東方將軍,依舊分不清他們四人的國籍麼?也許在這些明人看來,所有西洋人都長的一樣?

   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猜對了,卻只對了一半。

   在在場眾人尤其是火氣旺盛的男人們看來,西洋男人確實區別不大,無非一樣的高挺鼻梁,金發碧眼,體毛濃密,還有股揮之不去的氣味。可那兩位“女士”差別可就大了:

   露西亞身形嬌小,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厚重長袍里,只露出一個留著漂亮金黃色短發的鵝蛋小臉蛋,正眨著水靈靈的藍色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眾人,那雙瞳孔很清澈,令很多男人都想到了夏天最晴朗的天空。

   露西亞的臉蛋很白淨,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這寒風吹掛的寒冬還能保持這種很多江南女子都達不到的溫潤的。她的短發發尖如同麻花那樣一彎彎卷曲著,配上略微有些雀斑的臉龐,就如同一件精致的陶瓷娃娃那樣惹人愛憐,在她面前,揚州老鴇們高價豢養的揚州瘦馬們也會失色一分。

   露西亞骨架小,明明已經是近二十歲的年紀了,一眼看起來卻還像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娃似的,站在幾個弗朗機人中間,不像他們的同伴,倒更像是誰的小妹妹或女兒似的。

   旁邊的另一位葡萄牙女人麗塔,則剛好與露西亞相反。她長著一張瓜子臉,均勻分布的五官在燭光的陰影下顯出無比的深邃。

   麗塔鼻梁挺翹,脖子修長,個子高俏,她長長的頭發也是眾弗朗機人中唯一不是金色而是紅色的,如同火焰一樣明麗的紅色,此刻兩股柔軟的發辮從棉帽和臉頰的縫隙中留出來,趴在她胸前的兩團柔軟之物上。

   麗塔最令人矚目的,就是發辮後,那兩堆看上去就令人永遠忘不掉的奶子了。

   即便隔著厚厚的棉袍遮擋,那尺寸巨大到能把很多男人臉都全部埋進去窒息掉的奶子,還是會頑皮地在衣物下勾勒出它們的圓潤輪廓,個別眼尖的人甚至都能隱約看出乳頭的細微形狀來。

   兩對奶球從麗塔慢慢走進來時便上下晃動,在她停下後更是隨著她平穩的呼吸而起伏,讓人只是看一眼便可以想見當她脫了衣服後,奶球上會蕩漾出何等何等迷人的滾滾肉浪。

   這樣的巨乳乳縫中本該伸進去一只懂得如何玩弄它們的手,或者一根滾燙的不可名狀之棍狀物來,此刻卻夾著一枚黃銅材質制成的十字架掛墜,十字架上就是被朗基努斯槍釘死的耶穌——是的,麗塔是個教會的在職修女,來大明一是為了冒險或者說賺大錢,二就是追隨前人的步伐,將“主的光輝與慈愛”灑在這富饒東方的土地上。

   想來十字架上那個叫耶穌的兄弟即便死掉也是有福享受了,因為麗塔的奶子太大了,好巧不巧將十字架頂端連同耶穌兄弟的頭都擠了進去,讓原本的“十”變成了一個“丅”來。

   不過目前看來,她最先能灑到東方人身上的不是主的光輝與慈愛,而是自己甘甜的奶水。

   麗塔只得尷尬而又不露神色地抖動身子,讓耶穌的頭從她的奶子中滑出來。可不一會,耶穌兄弟就頑強地承她呼吸的空檔重新擠進去了。

   此時在場的人們還不知道,幾百年後,人們會為露西亞這種小巧可愛的女性取一個好聽的統稱叫“小蘿莉”,為麗塔這種成熟飽滿的女性取一個霸氣滿滿的名字,叫“巨乳御姐”。

   蘿莉和御姐,她們就是這四人小隊中的兩位女性了,二女極富反差感地站在一起,仿佛將這世上的女性都演繹了一遍。

   “是這樣的,將軍,雖然我知道說這些很不合適,但眼下貴軍被困,城邦被圍,我們也要走了,希望可以借用一下貴軍的秘密通道,而且越快越好,最好子時之前就能出發——當然,我們弗朗機人從不做白得好處之事,那樣是沒有信譽的。”

   馬修接過話題,用比約翰遜標准百倍的明國話擠眉弄眼地解釋道,生怕這些明國人聽不清或者誤解了他們的意思。他的父母是萬歷年間跟隨利瑪竇大人來華傳教的天主教信徒之一,所以這個自幼長在大明的,擁有意大利與西班牙雙重血統的混血兒,漢文自是出奇地好。

   馬修繼續擠眉弄眼道:

   “作為等價交換的報酬,我們會留下我們所知道的最新最好的鑄炮技巧,它們能幫助貴軍在對抗韃靼人的戰爭上贏得勝利,我們還會留下比貴國那些兵書上更精准巧妙的銃槍圖紙,這些東西我敢說全大明,也只有Macau那邊才有。”

   “當然,鑒於我們是四個人,且都會使用火銃,也可以幫助護送百姓們,替貴軍省下四個士兵的位置,省下四個戰力——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不是嗎?”

   馬修攤手,碧藍的眼神如同海一樣明亮,長長的金色胡須微微顫抖。

   “呵呵。”江明佑卻是摸著胡子,笑了起來,江白和方照晴等人也是抿著嘴笑。

   “怎麼,還不夠麼?我還可以把我的小地球儀送給您的女兒,江,包括一本主教簽了名的《聖經》,不過《坤輿萬國全圖》可不行,那是母親留給我的——”

   約翰遜有些急了,轉頭去拉攏江白。

   他們可是聽說過那些韃靼人的凶殘,幾百年前他們的祖先就是在那位汗王帶領靠著騎兵從草原上一路西進打破了歐洲的安寧,對他們在與明王朝的戰爭中犯下的罪行也是有所耳聞,那些韃靼人甚至將已經投降了的明城還屠戮一空。

   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二者好像沒有什麼聯系,但這並不妨礙他想要跑路的心。

   “約翰遜先生,非也,今日就算不留下什麼東西,我們也會優先送你們走的,將軍是希望你們能將那些知識帶給更多的明國人,和利瑪竇先生一樣,如此就夠了。”

   方照晴笑著解釋道,一時間,建奴大軍兵臨城下的危機感和血腥感被衝淡了不少,眾將士心中也沒有最開始的那股緊張了。

   “啊,自然自然,從這里到廣州的路上,我們會將自己知道的東西留給大明的,畢竟這里也是我的第二個故鄉…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四人皆是大喜。

   “目前來看,隊伍應該已經到了第十二批,雖然最開始送走的第一批百姓們還需要好幾天才能完全走出密道,但這不影響什麼,你們可以走第十三批。”

   一直沉默寡言的仇玄機道,密道相關的事宜,江白都交由了她在操辦,因為最開始,這密道就是在她建議下開挖出來的。

   北方的土很硬,想要在不易被敵人察覺的低下挖出一條可供一人通行的密道簡直難如登天,但也因此不容易垮塌,不容易被敵人發現,所以仇玄機堅持這樣做。

   最終,這個鏢女用她常年走鏢養成的警覺性,和提前幾年的遠見,救下了很多人的命。

   “嗯,事不宜遲,那就快快去吧,以免夜長夢多。”江明佑點頭,“一路走好。”

   “跟我來。”仇玄機領命,最先踏出門去了。

   “再見啦,我的明人朋友們,願你們的國家安好!”四人匆匆道別,急忙出門了。

   “Atélogo。”

   方照晴學著這些洋人的方式,以一句標准的弗朗機語揮手告別。過去幾年,他從他們那里學到了很多。

   “Atélogo!”

   江白也是揮手,目送著幾人在仇玄機和幾個親衛帶領下漸行漸遠,最終沒入風雪。

   “諸位也都各司其職行動起來吧,今時今日,城中軍民安危,就靠諸位了。”江明佑望著空蕩蕩的右臂,鼓勵道。

   “是!”眾人魚貫而出。

   而這時,呼嘯聲劃破天空,建奴對縣城的第一次炮擊,也開始了。

   【2】

   “密道僅供一人通行,因而兩人在前領路,兩人在尾殿後,所以百姓按照長幼之分男女之分走在中間,小娃娃優先走。

   “所有人都一律在嘴里塞上布團,腳上也必須纏上棉花團或者任何能放輕腳步的東西,如有違抗者,殺無赦。

   “所有人不准大聲說話,喧嘩,通道離地面不是太深,你的聲音會害死所有人,違者,同樣殺無赦。

   “所有人攜帶五天的干糧,一袋水壺和五張大餅,你們要用這些東西逃出生天,所以不要浪費,慢慢吃。如果水喝完了,就在壺里接上你的尿水,暖暖手的同時還可以留著後面喝。

   “當然,如果嫌髒,大可尿給有需要的人。

   “想大便的,通通拉在褲子里,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而拖慢所有人的動作,遲則生變,謹慎為上……你跟我說臭不臭?荒唐,你都喝尿保命了還在乎臭不臭?

   “密道中每隔一段距離便留有相應的通風口,所以禁止使用火把和任何明火,一是為了防止暴露——在黑夜中一丁點火星都比燭火還顯眼,你們會引來狼群,更大的可能是引來建奴。二是為了避免消耗不必要的空氣,以前修築密道時就有民夫因為這種低級錯誤而窒息死亡。

   “密道的牆壁上設有特殊的標記,按照標記的指引前行就可以了,領頭的人必須要注意走對路,不然會引著所有人走進岔路里,那些岔路要麼通向河邊,要麼是個死胡同,總之走錯一次,你的小命就基本交給閻王爺了,至於死不死,全看他老人家想不想收你。”

   “還有……”

   ……

   城內,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里,仇玄機正向著第十三批逃亡的五十號人提醒各項事宜。人群里面大多都是些小娃娃,仇玄機不確定他們聽懂了沒有,但時間不等人,重復了一邊後她便安排眾人進入密道。

   重點是那四個手持刀劍和火銃的弗朗機人,只需要他們聽懂就好了。

   “好了,就是這些。”仇玄機說完了。

   “放心吧女士。”約翰遜蹭地一聲將細劍入鞘,他將帶頭開路。

   “嗯。不要睡著了,在冬天,一旦睡著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現在,去吧,一直走下去,走出去,離開這里。”

   目送著百姓們陸陸續續地走進密道,在最後一個手持火銃的修女麗塔離開前,仇玄機重重囑咐道:

   “請務必保護好他們。”

   “願主護佑,我會盡力而為。”麗塔凝重地點頭,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旋即她也走入密道,消失不見。

   【3】

   密道之中。

   “小娃娃,你叫什麼名字?”

   露西亞用手指頭戳了戳走在她前面的小女孩,她的身後,就是手持銃槍的麗塔,這密道有些矮,所以身形高挑的麗塔不得不低下頭走,以免帽子給那些死死嵌在土中的碎石子劃破了去。

   露西亞就沒有這種顧慮,加上這一段還沒有出外城,所以她想借機和前面的明人女孩聊聊天。

   “林小麗。”女孩老實巴交地承認,猛地吸了口鼻涕。在黑暗中她只能隱約看見通道和前人的輪廓,聲音都小心翼翼。

   “哦,出去後你想做什麼?”露西亞的漢話很標准,林小麗絲毫聽不出來她不是大明子民,反而覺得後面這個姐姐的聲音好甜好甜。

   “……”

   林小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是城中的流民,全靠江府的救濟才沒凍死,現在被這麼一問,腦子就有點轉不過彎兒來了。

   “好吧,那就出去再說,現在,一直安安靜靜地走,不要停下。”露西亞討了個沒趣,只得安慰,身後的麗塔已經再用火銃提醒她不要說話了,這場並不成功的聊天以失敗告終。

   “嗯。”林小麗輕輕點頭,塞好布團。有身後的姐姐跟著,莫名地,她忽然就覺得不害怕了,感覺很安心。

   【4】

   “主…主子,您看這大冬天的,哪兒來兔子窩啊,兔子早就跑了,要不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回去後奴才把閨女叫起來給你爽一爽……”

   張三斤牙齒都咯咯發顫著揪住察倫泰的衣領,幾乎是哀求著說出這些話來。

   這倒不是他敢對這個主子不盡心,而是在冬天北方的夜里,天實在實在是太冷了,冷到他雙手雙腳都已經開始麻木一片僵硬不聽使喚,他怕再陪著主子這麼鬧騰下去“打幾只野兔開開葷”,兔子還沒瞥見影呢,他就得先給凍死了。

   “你這狗奴才再囉里囉嗦,老子就割了你的球喂狗!”

   察倫泰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他的力氣很大,推的張三斤直接翻在了地上,兩條手臂跟折了似地疼,火辣辣地疼。

   “張三斤,你的意思是你不叫,你女兒就不會陪我們睡麼?”

   旁邊的多蘭笑著道,魁梧的聲影被黑暗勾勒出一個輪廓。這種黑天氣,超過三四米張三斤就完全看不清了。

   “怕個球,老子們都不怕你還怕?”哈格伏在地上,尋找著兔窩的蹤跡,他的視力很好,在夜里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

   “抓不到兔子,那就割你婆娘的奶吃。”察倫泰陰陰笑道。

   張三斤立刻收住嘴,不敢再說什麼,畏畏縮縮地背著竹簍,也學哈格半趴在地上找起來,盡管他都不知道兔子窩長啥樣。

   察倫泰他們當然不怕,他們身上都穿著之前從富商那里搶來的裘皮大衣,就是抱成團在這夜里睡一晚上也不會死,而自己就不一樣了。

   昨天圍了明城後,察倫泰這這一組牛錄就被分到了明城的後方來,防止明軍增援和城內的求援。雖然沒有了從正面強攻的性命之憂,但每個人的補給也大大減少了,他們只能

   今天韃子們截了好幾個城內出去送信的兵丁,連人帶馬都叫他們給分著吃了,張三斤連啃骨頭的資格都沒有,骨頭那是給韃子的大狗吃的。

   主奴幾人就這樣在無邊夜色下尋找著兔子窩的蹤影,很快尋到了幾處不起眼的小土丘旁邊,找了半天也沒有活物。

   “張三斤,滾過來背東西。”三人一無所獲,都是有些氣惱,當下招呼張三斤,准備乘著夜色摸回營地。

   “哎!奴才這就來!”

   張三斤貼著土丘慌忙跑過去,卻被什麼東西跌了一腳,摔在了地上。

   “呃……”

   張三斤呻吟了一下,想撐著土丘的邊起來,卻按了個空。

   “一個……洞?”

   張三斤喃喃自語著,使勁揉了揉眼睛,好奇地向洞內看去。剛剛那一下,他好像聽到了……細微的叫聲?

   夜色朦朧,他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瞪得大大的、充滿驚恐的眼睛。那好像是個小女孩,正在洞里緊張地看著自己,張三斤甚至能感受到她鼻孔呼吸出的熱氣噴在自己臉上。

   他有點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了,試探性地拿起叉兔兒用的叉子,向那女孩戳去,洞口很小,插進叉子後,就只能看見女孩的半個臉了。

   “活人?”張三斤小聲問。他無比費解,完全想不通為什麼兔子窩里會藏個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料女孩卻在叉子碰到自己額頭的瞬間嚇得尖叫起來,嘴里的布團都掉了出來,引得察倫泰幾人都聽到了!

   然後是炸雷般的槍聲。

   砰!

   “啊!!我的耳朵!耳朵!!”

   張三斤慌忙後退,捂著被彈丸打掉的半只耳朵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他感受不到右耳朵了!就在剛剛一瞬間,洞口內不知哪個雜碎開了槍,差點把他的頭都給打成稀巴爛!

   刺鼻的火藥味涌出洞口,嗆地張三斤一時無法呼吸,肺都像是要燒起來。

   “啥情況?!”察倫泰一腳踢開張三斤將火銃對准洞口,里面的人卻已經跑的沒影了。

   “密道!”察倫泰笑了起來,興奮到面容扭曲,“是漢狗們逃命的密道!往東南方向去了!快回營!讓大伙集合!”

   旋即他抬起火銃,向天扣動扳機。

   哈格和多蘭也是飛快往大營跑,槍聲徹底喚醒了這篇沉寂的原野,還有原野上那些留著老鼠尾巴鞭的建奴們,營地里已經有耳尖的家伙聽到槍聲,開始明火往自己這邊趕了,讓遠方的營地遙遙看起來如同一條逐漸亮起來的長龍。

   寂靜的平原,蘇醒了。

   【4】

   在那鐵叉子就要刺到林小麗眼球的瞬間,這個哆哆嗦嗦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放聲大吼起來。

   情急之下,露西亞容不得思考一把撞開她,旋即閃步衝過去將火銃對准坑洞外的人影,扣下了扳機!

   轟!

   在嗆鼻的火藥味和震耳欲聾的槍聲中,那人影大叫著向後倒去。

   “韃靼人!快逃!別停下”

   露西亞一把扯下嘴里的布團,使勁去推面前的林小麗,麗塔則貼到洞口旁邊,舉槍斷後。

   密道里慌亂一片,槍聲和吼叫聲在洞里穿出很遠很遠,整條黑黝黝的密道都如同炸了鍋那樣嘈雜起來!

   “韃子來了!”

   “我不要死!”

   “啊啊啊!趕緊走啊!”

   “額要回去!額要回城!”

   “娘……”

   ……

   一時間,大人小孩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交錯回想在狹窄的密道里,震得人耳朵生疼,每個人都喊著韃子來了快逃命,每個人都使勁去推面前的人想趕緊往出跑,有的地方甚至發生了踩踏,一個小孩被活活踩死在了這幽長的通道里都沒有人發現!

   “安靜!大家都安靜!別出聲!別出聲!那樣會引來韃靼人!”

   麗塔也是大吼,和露西亞在黑暗中一起安撫面前的百姓們,可她們的聲音太小了,如同泥牛入海般被淹沒在這些明國百姓植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里,完全無濟於事。

   她們能做的,也只有跟著人群跑起來。

   很快,跑著跑著,麗塔和露西亞以及所有人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頭上的整座大地都漸漸震動起來,如同有千萬匹烈馬在他們頭頂奔騰而過,震得密道里都是簌簌掉落的灰塵,讓本就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更加看不清了。

   然後是韃子們亂七八糟的叫聲,車軲轆的滾動聲,甚至還有炮彈的轟鳴聲,隔著厚厚的土地也清晰可聽,如同地府的喪鍾那樣,將每個人心中最深的恐懼都給敲了出來!

   “他們來了……”麗塔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這句話,慌忙之中,她的衣服已經被磕裂了幾處,此刻衣服之下,淋漓的汗液正順著那對乳溝流淌,又飛快被寒冷黏在衣服上。

   露西亞一邊跑一邊在驚懼之中抬起火銃,對准頭頂,仿佛這樣就能把韃靼人們都給嚇跑,救下所有人的命來。

   大地都顫動著,如同一張瘋狂跳動的牛皮鼓,她們正處於著鼓面之下。

   忽然,地面上所有的聲音,都靜了。

   密道里不知所措痛哭流涕的百姓,也漸漸地不出聲了,詭異的氣氛就這樣籠罩了所有人。

   轟!

   下一刻,炮彈在轟鳴聲中砸落!露西亞親眼看見前方的洞穴如同一塊奶油蛋糕那樣被砸開,在明亮的火光中密道都坍塌下去!

   幾個孩子被掉落的堅硬土塊死死壓在下面,瞬間爆出幾團濃郁的鮮血,如同猩紅的血花那樣在火光中綻放開來!

   有人半個身子都瞬間不見了,手臂卻還像從石頭縫里長出的雜草那樣揮舞著,斷肢和滑出肚子的內髒一起啪踏踏掉在地上,讓火光成為那些倒霉鬼面前的宏大背景,也讓他們脆弱的生命成為這背景渺小無助的剪影!

   更有幾個直接被不知是彈丸還是碎石或者其它什麼尖利的東西斜斜削掉了腦袋,那幾人的腦殼頓時像碎裂的西瓜那樣炸開了,斷裂迸射的頭蓋骨在破開眼球破開唇鼻的同時將那人大半張臉都撕裂!

   而後半顆還算完好的毛球在從脖子上飛起來的頭上爆成牛奶一樣渾白色的黏稠汁液,與飛快被高溫蒸發掉的鮮血一起潑灑在密道的牆壁上,潑灑在幸存者的臉上,也潑灑在他們的心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秩序被這極其血腥的一幕瞬間衝垮,有人不顧火焰直接衝了過去,有人則把身邊人推過去擋住被砸開的洞窟,更有人見前面行不通,竟是向反方向跑過來,你推我搡前擁後擠造成密道擁堵一片,每個人都在咒罵和痛苦聲中困在一起,動彈不得!

   “出去!出去!”

   “狗日的,別擋著我回家!”

   “韃子還有炮!韃子還有炮!”

   “我要娘親……嗚嗚嗚……”

   “你踩到我的頭了!啊!”

   ……

   “別慌!別慌!”

   露西亞剛要舉槍維持秩序,就看見一根錚亮的鋼叉從洞窟外插了進來,尖銳的叉尖將剛才還和她說話的林小麗捅穿了脖子!

   “啊!”

   “哈哈哈哈!抓到一個!是個小崽子!”幾個韃子的身影出現在洞口邊緣,其中一人手持鋼叉,就要將林小麗給叉出去!

   “噗嗤……噗嗤……”

   鋼叉直接刺穿了林小麗的喉嚨,讓這個生性怯懦的女孩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想說什麼,可口中卻是吐出了大灘大灘的血塊,喉嚨如同漏了氣那樣發出駭人的嗤嗤聲響!

   逃生的本能讓林小麗死命用雙腳雙手撐著蹬著牆壁,不讓他們將自己給叉走。可這樣做卻加速撕裂了她脖子上的貫穿傷口,很快,林小麗的頭顱無力地向肩膀上倒去,半截斷裂的器官刺破皮肉從她下巴下方鑽了出來,噴涌的鮮血如同泉水那樣自下而上淹沒了她布滿恐懼的臉,也將那渴望求生的瞳孔血紅一片。

   “這雜種真有力氣!是條母的!”洞口那韃子更興奮了。

   “我來!”

   旋即,第二杆第三杆鋼叉插了進來,一根刺穿林小麗的胯下,將那還未發育完全的陰唇陰道連同腸道一起刺穿,從屁眼中鑽了出來!一根則穩穩貫穿她的肚子,擦著脊椎骨穿出,那人擰動鋼叉,於是林小麗的腸髒瞬間被攪地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林小麗再也沒有力氣了,三人一齊用力,在鮮血和刺鼻的血腥味兒中將她拖了出去,將她的身子都撕成了三段。

   鮮血沿著洞口邊緣流淌下來,滴滴答答落在了

   露西亞臉上,直到她渾身都是那女娃的血她也沒有反應過來……她完全傻掉了。

   有小孩慌不擇路,竟然想從洞口中爬出去,然後就被韃子獰笑著砍斷了十指,又被一鋼叉叉了出去,削掉了腦子。

   如同叉兔子那樣。

   這條本該逃生的密道,此刻,成了再也過不去的鬼門關,或者說……地獄之路。

   “跑!”

   麗塔最先反應過來,隨手放了一槍,拉起露西亞轉身就跑。

   可這只是這場密道屠殺的開始。

   很快,接二連三的炮擊打垮了半數密道,無數韃子晃動著用鋼叉和手中能拿到的任何尖銳兵器向洞里捅來捅去,不時有逃亡的大人或是小孩被一柄長刀削開腦袋,或是被砍刀切斷肩胛,又或者被流星錘直接將整個頭都砸塌下去砸進身體里……

   很顯然,他們並不急於直接下場殺死所有人,而是享受這種虐殺的樂趣。

   有韃子推來土車,將大量泥土往坑洞里倒去,他們也嗷嗷亂叫著揮動鐵鍬,將坑洞里沒來得及逃走的倒霉鬼生生活埋,露出頭的就一鐵鍬拍下去,腦漿子飛濺,完全埋了還沒死的就上鋼叉長矛亂刺,直到泥土都被血染的暗紅一片。

   有韃子找准通風口把幾桶酒或是干了的豬油潑了進去,扔進一根火把後嬉皮笑臉地跑著躲開。

   他的嬉笑,在洞中的人看來就是滔天的絕望!火焰遇酒遇油瘋狂燃燒,迅速將坑洞內本就貧瘠的空氣消耗一空,不少人身上還沒沾上火苗,就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咳咳!咳咳!”

   他們竭力張口想呼吸,卻怎麼也吸不進空氣,反而被濃郁的黑煙灌滿了肺部,在肺部的灼燒感和鼻腔的刺痛感中無力地倒下,身體挺的筆直。

   有人臨死,還在奮力向反方向爬去,手指都深深扣進堅硬的土地里,指甲崩飛,指頭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熱浪中,他的皮膚如同被融化的蠟那樣層層蛻下去,滋滋冒著泡的人油遇火,更助火勢。

   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飛速遠離自己,拋棄自己。

   “你會烤麼你?”地面上,有韃子不信邪地問,那些酒就是他的。

   “看著吧,我額娘烤紅薯時就是這樣烤的,烤活人應該也差不多,等會把土刨開,挖出來就能吃了,吃起來和豬肉差不多。”

   放火的韃子一臉篤定,揮手讓後面的包衣奴才搬來一塊石頭,堵死通風口,進行門烤。

   “信你一次,到時候我要吃最小的,得加鹽。”那人小心翼翼地取出一袋鹽巴。

   不一會兒,移開石頭後,坑洞內的慘叫聲和咳嗽聲就靜了下去,濃濃的黑煙中,隱約飄出一股烤肉的香氣來。

   而因為密道很長,很長,有的韃子見前面的人都玩地差不多了,就跑遠一些,在靠河的地方來回打著冰水潑進密道里。

   密道里還活著的人們剛經過恐懼和逃命,正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冷不防被潑了一聲刺骨的冷水,當下就有不少直接猝死,或是休克,或是放棄了逃生的希望,呆呆等死。

   他們的身體是最完好的,砍下頭,能換一些賞,是一些賞。

   也有偶爾跑上地面的孩子,他們是隊伍里活的最久也是最煎熬的人,那種眼睜睜看著玩伴或是父母死去的折磨感令他們瘋了一樣地跑,因此他們很快被韃子騎兵發現,然後在騎兵騎著馬大呼小叫的歡呼聲中被圍著跑。

   騎兵如同逗綿羊那樣將那些明人孩子們揮來喝去,滿意地看著他們在恐懼下嚎啕大哭,精神崩潰,走投無路,如同喪家之犬。

   而後,騎兵們便扔出繩索,套在孩子們脖子上的同時,相互比賽誰扔的遠還扔的准,一擊命中的騎兵往往能得到其他韃子的喝彩。

   騎兵們猛地一拉繩子,孩子們便應聲栽在地上,死命用手去扯脖子上的繩套,臉都因缺氧的痛苦而漲成了紫黑色。這時候,騎兵們就會揮打馬鞭,讓馬在高速奔逃中將那些孩子們拖在地上前行,顛簸之中,有人被生生勒碎了喉管,有人整個頭都被扯了下來,也有人翻來滾去,脆弱的身子如同泥巴那樣散開。

   幾圈下來後,誰繩索里的明人孩子最完整,誰就是這場魔鬼比賽的冠軍。

   也有些倒霉的家伙明明躲過了那群以人命為樂的魔鬼,卻還是逃不過死亡。

   帶隊的馬修和約翰遜就是這種倒霉鬼,被上帝拋棄的可憐兒。

   “該死,死路一條!該死!”

   當約翰遜發現自己跑錯路的時候,為時已晚。面前是條死胡同,完全堵死的那種,而他已經不可能往回跑了,回去就是那些該死的韃靼人,他親眼看見一個小女娃被他們攔腰砍斷。

   “該死!該死!”

   他發泄似地向著那堵牆開槍,彈丸接二連三打了過去,如同一根釘子那樣死死嵌進了牆壁里,再也取不出來。

   可彈丸嵌入的地方,卻是緩緩裂開了……幾到樹枝一樣的縫隙,滲出了……幾股水流!

   “哦……天,”約翰遜後退一步,難以置信,“不,不,不不不,親愛的,別這樣……”

   很快,牆壁徹底被刺骨冰冷的河水衝垮衝垮,約翰遜猝不及防,被掩埋在了隨水流而坍塌的松軟泥土下。

   這個在挖掘之初本來是為了幫助使用者擺脫追兵和敵人的設計,此刻卻在誤打誤撞之下,要了他的命。

   另一邊。

   “上帝……天地萬物的創造者,”熱浪之中,馬修抬著火銃轉身,面向那飛快席卷而來火焰,面向那火焰中掙扎的眾人,在已經變得困難的呼吸中喃喃自語:

   “憐憫吧……憐憫我們的靈魂吧……”

   他不甘地向著火焰扣動扳機。

   在彈丸出膛的刹那,火焰吞沒了他。

   【5】

   “主子!察倫泰主子!這里有條漢狗!這里也有!”

   張三斤半是發瘋半是泄憤似的的握住槍柄向坑洞內刺去,每一次槍尖抽出都能帶起一股紅到幾乎發黑的滾燙鮮血,還有一聲絕望的悲嚎。

   刺到他身體發虛,渾身都是濺到的血點也不停手。

   他必須表現自己對主子的忠心,哪怕下面是自己的漢人同胞們,也在所不惜。

   盡管他都沒發現自己已經和察倫泰他們跑散了,腦子里只剩下殺戮。

   “啊!”

   又一次戳擊,坑洞里傳來女子動聽的痛吟,張三斤瞪著渾濁的老眼使勁看去,看見了一個金頭發的小女娃。

   “上來……上來,上來!你給老子上來!”

   張三斤癲笑著拖動鋼叉,在女孩撕心裂肺的慘叫中握緊木杆將她向後拖去!在女孩半只胡亂掙扎的小白手伸出洞外的時候,張三斤笑的更歡了,她冒著這段坑洞隨時有可能垮塌下去的危險,半只身子都跳下去,奮力將那個女孩推了出來。

   而這時女孩已經昏死過去了。鋼叉頂部有倒勾的設計,被刺中的人根本無法憑蠻力掙脫。

   “你這婊子真有力氣……呼……剛才你他媽嘰哩哇啦說個球啊,聽都聽不懂……操,你這頭發怎麼是金色的……”

   張三斤氣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了下來,借助遠方昏暗的火光,這才看清這個女娃的臉,一時不由得呆住了。

   真漂亮。

   他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女人。皮膚在黑夜里,比牛奶還白,白地直晃人眼。

   “不過還真好看,哈,察倫泰主子她一定會喜歡的……”

   張三斤見周圍的韃子都忙著虐殺的樂趣,沒有注意到這金頭發的女孩,就伸手,乘機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真軟!比那個黃臉婆好多了!

   “主子喜歡了,就能放過我家娃娃了……”

   張三斤喃喃自語著。色心之下,他沒有忍住,又摸了一把女孩的胯下,那里也是一樣的軟。

   然後又是一下。

   “你這批日起來,會是個啥滋味啊……”

   張三斤再也忍不住了,顧不得寒冷,哆哆嗦嗦地掏出老肉棒,就要往女孩花白的身子上蹭去,往她那張可愛的櫻桃小嘴上蹭去。

   可閨女的臉總是和這金發女娃重疊在一起,讓他怎麼也無法將肉棒插進去。

   “驢球……”

   最終,張三斤終究還是沒有下得去手,他愁眉苦臉地罵了兩句,穿好褲子,抱起那女孩,向營中走去了。

   希望主子得了她,能把閨女和婆娘放了吧……

   【6】

   一夜之後,黎明之前。

   當張三斤灰頭土臉地回到韃子營地時,女兒已經睡著了。這個點韃子們都在休息,加上剛剛經歷了一夜狂歡,所以沒人來日她,都睡得跟死豬一樣。

   白天就不行,白天他根本過不來。

   “閨女,閨女,給,肉,肉,剛烤好的肉!”

   張三斤顫巍巍地將一塊烤熟了的肉遞給鐵籠之中神志不清的張家閨女,小聲叫醒她。

   “爹……”張家閨女迷迷糊糊地醒了,她好是艱難地松動鼻翼,才聞見肉香撲鼻。

   “女兒下面……好痛……”旋即,她以幾乎要哭出來聲音哀求著。

   自她被韃子像條狗一樣從帳篷里拖出來扔進關狗的鐵籠里後,過去一天,僅僅是短短的一天時間內,走進這籠子里撲在她身上發泄獸欲的韃子就有不下百名之多,任何時候她抬眼看去,面前都是躁動的人影。

   他們侵犯她,扇耳光,打奶子,踢下體,尿在她的頭上身上,逼著她喝人血吃死肉,用鋼釘穿透她的乳房,也放大狗進來日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挺下來的,只知道,原來世界,是這麼的殘酷啊。

   “沒事了,沒事了,看,爹爹給你拿來了肉,香噴噴的肉,來來,快趁熱吃,還有好多呢。”

   張三斤心疼地看著閨女,喂了她一口水。

   “爹爹吃……娘吃……”張家閨女卻只是抿唇,她的嘴唇開癟,都是被韃子啃出來的黑血。

   “沒事,你看,這一袋子都是,都是烤肉,你娘也有,爹爹等會給她送過去。”張三斤笑著舉起手里的袋子,里面是幾塊烤熟了的肉。

   那是察倫泰高興之下賞給他的,因為他帶去的那個金發女娃。

   “真……好吃,咳咳,這是…豬肉嗎?”張家閨女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生怕一口吃完了,就再也沒有了。

   張三斤不知道怎麼回答。

   至於這些肉是什麼身上來的……察倫泰就是放火的那個人。

   但是張三斤不敢說這是人肉,他現在只想讓閨女吃些東西,好撐過這幾天。

   主子那邊,還沒說會不會放了她們娘倆,他心里很忐忑。

   “是豬肉。”

   最後,他只能撒謊。

   “真好吃…以前咱家過年時…都吃不道啊……”

   張家閨女苦澀地笑了笑。

   “嗯,過幾天就好了,過幾天主子就會放了你們,到時候咋們年年過節都有豬肉吃……”

   張三斤一邊說著,難受地背過身去,不敢面對女兒。

   他忽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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