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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我既接受過他人的認可,也承受過他們的敵意。伴隨著掌聲和贊美的總是嫉妒與反感。但我並不在意;因為不管是哪種,都是我存在於世的證明。因此,即使在上了大學之後,我也像往常一樣一刻不停地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絕大多數課程只要認真聽課寫作業就能學好,可惜多數人卻做不到;各類學科競賽和學校活動,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是一無所知,問題在於願不願意向學長學姐們學習;至於體育,哪怕只是一周抽出時間去鍛煉兩次就足以超過身邊的大多數人了。所以在那些人感嘆我樣樣都做得好時,我從來不會受到他們的蒙騙;他們之所以做不到這些,並非出於天賦的局限,而是由於意志的欠缺。而我的存在則時刻向他們提醒著這一點,因而每個人的心中都懷有對我的隱秘怨恨。
所以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寬容的人。不管是公然和我叫板、還是背後說我壞話的那些人,在我看來都不過是對我另一種意義上的肯定;所以我不僅能容忍他們、原諒他們,甚至還能在表面上繼續和他們搞好關系。
但我的這種錯覺最終被打破了。
有這麼一個故事:亞歷山大在成為整個希臘的主人之後,曾經訪問過犬儒派哲學家第歐根尼。然而當他詢問第歐根尼有何需要時,那個住在木桶里的、衣衫襤褸的人只是回答他:“請站到一邊去,別擋著我的陽光。”於是亞歷山大謙恭地讓開。那是在高中政治課上,其他人都在寫作業或者睡覺,老師一個人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講述的。我本來並沒有什麼感覺,直到老師宣稱,在這個故事中體現出的是真正的寬容。
我並不理解。畢竟歷史上有無數原諒仇敵的例子,面對一個不關心世事的哲人,做出一點謙虛的姿態算不了什麼。這個疑惑隨著我從高中畢業,直到大一開學之後,一個夏季的炎熱尚未褪去的下午才得以解開。
當時我沒想到大一學生會職位的競爭會如此激烈。本以為會是輕松的等額選舉,結果卻是需要淘汰掉多數參選者的公開答辯。在場的不僅有輔導員,還有兩名老師。面對其他人准備的高水准的ppt和視頻,由於准備不充分而處於下風時,我才感到了久違的緊張感和挑戰的衝動。在最後的問答環節,我一改之前得體的舉止風格,尖刻地質疑在准備個人介紹材料時投入過多的意義,最終得以反敗為勝。組織部副部長雖然不是很高的職位,但對大一學生來說也算是不錯的開始了。
來之不易的勝利總是能帶來更高的成就感。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就給所有關系算得上好的人都發了消息,雖然明知道他們中有些人祝賀的言語間隱藏著嫉恨的毒針。到了宿舍,我看到舍友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側身看著窗外發呆。這家伙雖然不太合群,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個怪人,但接觸之後發現還算正常,不過總是時不時地望著什麼地方出神。我們的關系雖說不算特別親近,但我還是將我競選成功的消息告訴了他,對言語中的喜悅並未加以掩飾。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我,透過從額頭上耷拉下來的亂蓬蓬的頭發,視线中滿含疑惑和驚異,如同剛剛從一個漫長的噩夢中醒來。有幾秒鍾,他什麼都沒有說,就好像不理解我的意思一樣;然後,看到我尚未褪去欣喜的神色才明白過來。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說:“啊啊……恭喜了。”言語中既無羨慕之情也沒有壓抑著的嫉妒和反感,只有出於禮貌而表達的善意和些許困惑,就好像我和我所做到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只不過是遙遠的幻影,是一出與己無關的、荒唐而又難以理解的喜劇。
於是我恍然大悟。我終於理解了當時老師所說的寬容的含義。對一個勝利者來說,最難以容忍的不是已經被打敗的對手,不是蠢蠢欲動、想要奪取勝利果實的陰謀家,也不是那些對他產生妒意的曾經的朋友,因為這些人無不向他證明著勝利的價值;但是那個對他所獲得的一切毫不動心的人,那個漠然而又自行其是的異端,會使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進而激起他的憤怒和仇恨。亞歷山大並未對第歐根尼表現出憤怒,所以他要麼是真正的自信,要麼就是真正的寬大。
而我不是。從那天起,我開始討厭他。那是我第一次怨恨一個人。
怨恨讓人痛苦,卻又同時使人上癮;想要抑制它的生長,反而會使它更加枝繁葉茂。我們依然有時一起去食堂吃飯和上課,但是他默然不語時若有所思的樣子開始使我厭煩,所說的一切在我聽來又像是對我的嘲諷;他對我所做的一切越是漠不關心,我就越是想要用更多的成就證明自己,卻毫無效果。後來我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努力隱藏自己不斷上升的厭惡感已經使我疲憊不堪;兩年多來,這種長期的、壓抑的敵意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我開始尋找一勞永逸地將其解決的方法,尋找方法永久性地讓他在我的眼前和記憶中消失。
通過他手機鎖屏上的未接來電和短信的號碼,我逐漸記下了他熟人的聯系方式。偶然發現他的變態性癖時,我看著他那些畫著痛苦地窒息而死的女生的簡筆畫,還有充滿著殘酷的性幻想意味的文字,不過說來奇怪,其中的主角似乎都是同一個人;在感到厭惡至極的同時我還以為機會終於來了,但隨即意識到這還不夠。僅僅讓他身邊的人因此而排斥他,大概還不足以徹底將他打垮。我收集到的這一切只能作為彈藥,卻缺少用於發射它們的武器。直到在學院的優秀學生表彰上,我認識了一個女生,像猛禽般氣勢凌人,卻又像周身纏繞著迷霧一樣神秘。那是我第二次完全無法理解別人的想法。
“……你為什麼想死?”晚上七點半,在已經沒幾個人的食堂里,我問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她。
“好像完全沒有告訴你的必要吧,”她說,“是因為你說能幫上我的忙,所以我才過來的。如果一直說些沒意義的話,那我就回去了。”
“那麼這就進入正題吧,我把計劃告訴你。”我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其實也不只是我幫你的忙,應該說是我們互相幫助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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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再次變得漆黑一片的廢樓里,我看著面前牛先生模糊的輪廓,他手中的相機的指示燈仍在閃爍。整件事情的計劃和目的似已昭然若揭,我唯一不知道、也有些不敢去詢問的是驅使他這麼做的動機。鳶站在大約十米開外的大樓邊緣,雙手抱在胸前看向這邊,就好像想要知道這場好戲會如何收場。
牛先生清了一下嗓子,在黑暗中帶著笑意開始說話:“你還真是夠蠢啊,想要掩蓋自己是變態的事實,最後卻搞成了殺人未遂。雖說比我預想的稍微差了點,但也足夠了。”准確地說應該是犯罪中止吧,不過我根本沒心情去糾正這一點。
“……為什麼?”
牛先生稍稍猶豫了一下,說:“從大一開始,我就一直非常討厭你。但是你到今天為止一點都沒察覺到對吧?”
我沒有回答。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了吧?對你來說,我根本就和不存在沒區別吧?”
“我知道了。”我向他走近一步,“那麼,錄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之後,你打算怎麼辦?報警抓我嗎?”
他猛地退後一步,把相機護在身後:“那是最終手段。按我的估計,發到網上的效果就足夠了。但我建議你別動什麼歪心思,逼我采取極端手段。除了這個,我可是還有人證的。”我們同時看向鳶。
從被月光照亮的大樓邊緣的空地上,鳶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手中已經點著另一支煙,其上紅色的火星是廢樓中唯一的光源。她站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只能看到她微微發著光的眼睛來回掃視著我和牛先生。最終她看向我。
“他沒有。”說完之後,她又轉向牛先生:“我們的合作關系到此結束了。”
我和牛先生都陷入了短暫的震驚和迷惘。但還是他先回過神來,突然轉身就跑。我也隨即反應過來,追了上去。說實話,我當時都還不知道如果追上他了要怎麼做,但是大概追逐逃跑的活物是人的本能之一吧,我暫時忘記了整件事情帶給我的震驚和衝擊,只想先阻止他逃走再說。
牛先生毫不猶豫地從廢棄大樓的邊緣跳下,穿過一大片布滿雜草和碎石的荒地,朝工地的入口跑去。但他手里握著的相機影響了他的速度,在大概到了半程的時候我距離追上他就已經只有咫尺之遙,伸出的手只差一點就能抓到他的衣領。但牛先生突然一躍而起;我則一腳踏入了一個深坑里,被絆倒在地。爬起來之後我才發現那是我昨天晚上挖的坑。牛先生已經跑出去十多米,所以我也來不及感嘆其中的諷刺意味,強忍膝蓋的疼痛繼續追逐。再一次和牛先生拉近距離時,他已經快要跑到工地的門口了,和一開始的短距離衝刺不同,此刻我們都已經無法抑制粗重的喘息。眼看就要被我再次追上,牛先生突然猛地轉向,跑向另一側的圍牆,那一段牆上斜鋪的瓦片早已脫落,所以應該可以直接翻過去。
但我被他突然的轉向晃得險些滑倒。突然的狂奔、再加上中間被絆倒後重新加速,已經使我心髒狂跳不止,從肺部傳來鐵鏽般的鮮血氣息;我很清楚再摔倒的話,我並不強大的意志力肯定不足以支撐我爬起來繼續追了。所以我干脆孤注一擲,順勢猛撲過去。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的彈跳力;本來預計能夠抱住他的腰把他趴倒在地,但最終我在落地之前雙手才勉強夠到牛先生的腳踝。不過這已經足夠了。腳踝突然被絆住,致使牛先生向前撲倒在地,相機也脫離了他的雙手,落在了面前的空地上。
我立馬起身,連爬帶走地過去撿起相機,想要把牛先生拍下來的照片和視頻刪掉。問題在於我平時並不怎麼拍照,只用過一兩次父親的相機,此時面對著其上密密麻麻的按鍵一時感到無所適從。在我剛剛成功開啟相冊時,就感到後腰上傳來了巨大的衝擊力,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撲倒在地。我們倒在地上,同時伸手去搶相機,以相機為中心軸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開始我們並沒有向對方拳腳相加;不是因為有所克制,而是因為打架這種事情我們兩個大概都不是很習慣。但很快隨著肢體衝突的升級和怒火的累積,很快我們就把搶奪相機的初衷拋在了腦後,像野獸一樣廝打起來;要不是力量所限,恐怕都要把對方的臉撕開。我抓住牛先生的衣領把他壓在身下,但他隨即抬起膝蓋頂中了我的左肋,反過來將我壓倒。相機早已落在一邊,誰也沒再想著去將它撿起,只是用盡一切力量去打倒對方。
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完全不是對手。牛先生的體格本身就不錯,更何況經過這一整天奔波我早已筋疲力竭,不管是力量還是體能均處於下風;此外,他明顯是懷著蓄積已久的憤恨,毫無保留地發動著攻擊,我剛剛才產生的、半吊子的怒火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牛先生甩開了我抓著他手臂的手,扯著我的頭發撞向地上大塊的碎磚:如果我早知道有一天會和人像這樣搏斗的話,絕對不會把頭發留這麼長。連撞兩下之後,我只感覺腦袋嗡嗡作響,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就好像在失重的空間里不斷旋轉;抓著他衣服的手已經使不上力氣,只是勉強掛在那里。他抬手將其撥開,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將全身的重量壓了上去。
在多年的性幻想生涯中,我時常會代入受害者的視角,想象她在生命一點點被抽離身體時的想法和感受:留戀、恐懼感、矜持和奮力掙扎之間的矛盾、想到自己被人發現的場面時的羞赧以及隱秘的快感。這種想象一直讓我興奮不已,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沒有根據的空想總是與事實相去甚遠。事實上在那種時候不會有任何復雜的想法,甚至連感到害怕都顧不上,更談不上什麼快感了。所有的思維、所有的行動都集中於移除阻斷呼吸的阻礙。我一只手抓著他的手腕,一只手推著他的臉想要把他推開,但徒勞無功。另一點與想象中大相徑庭的是,實際上僅僅過了大概十來秒,我就連當時是什麼狀況都搞不清了,眼前發黑,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至於自己正在哪里做什麼,則是完全不知道;頭隨著心跳陣陣發脹,雙手緊緊抓著對方的難以撼動的手腕,只知道繼續徒勞地用力。用力。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帶有金屬回音的悶響。牛先生的雙手突然松開,但我喉頭一陣痙攣,直到幾秒後才得以大口吸入新鮮空氣。我手腳並用,勉強向後挪動著坐起身,看到牛先生捂著肩膀,在地上蜷縮著呻吟不止。葉同學面無表情地站在身前,手里握著足有三指粗的空心鐵棍,臉在穿過雲層的月光的映照下顯得蒼白而又冷峻,雙眼中除了幾點反光之外,再無其他顯示情感的光澤。
她和我對視了幾秒,隨後將目光移向了落在地上的相機。在我和牛先生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她掄起鐵棍朝著相機砸去,盡管神情毫無波瀾,卻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近乎歇斯底里。牛先生一開始想要爬起來阻止她,但之後顯然被嚇到了,只能像我一樣坐在地上等著一切結束。在那台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照相機在我眼前變得支離破碎的同時,我回憶著這一整天來發生的事,想要搞清楚葉同學究竟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想要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到的、又對這一切了解到何種程度,想要猜出在眼前的破壞結束之後,我對她來說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最後一聲金屬的撞擊聲在空地上回響著。葉同學低著頭,雙肩隨著劇烈的喘息一起一伏;然後她單手舉起鐵棍指著牛先生,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牛先生沒有再猶豫,起身就向工地的門口跑去,直到他在門口的拐角消失,葉同學舉著棍子的手才猛地垂下,因為用力過度而不斷顫抖。我雙手撐著地勉強站起身來,剛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她突然轉過身來將鐵棍指向我。
“別再靠近了。”她說。
於是我停住腳步。我看到棍尖因為重量而微微抖動著,其上映照出的月光也隨之閃爍不止,但她的表情卻毫無變化,冰冷如初。
她用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除非你能先告訴我,從剛才開始全都是我看錯了,我收到的信息里說的都是假的,那個照相機里拍到的東西也對你無所謂。”
看來剛才的全程她都已經看到了;畢竟夜晚的工地里除了月光之外幾乎沒有照明,我們一直沒發現她也實屬正常。我本來想要解釋,但是那一瞬間我明白沒有什麼可解釋的,眼下所發生的一切,還有三年之前那個遙遠的秋天發生的一切,全都是由於我的所作所為,由於我反復而又無止無休的愚行。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向她的眼睛。這樣一來你就全都明白了吧,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到最後都不敢坦白的凶手,一個連道歉的勇氣都沒有的懦夫。
“那……當時的那件事……”難以置信的神色開始在她臉上浮現,她第一次欲言又止。
但我不用等她說完,就已經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了:“對。……那件事,也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
我看到淚水開始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感到鼻尖傳來一陣酸楚。但我沒有落淚,一千一百六十三天以來,一次也沒有過;但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變得堅強了,抑或只是因為對一切都已無所謂。我看到她顫抖著反手揮起鐵棍。我沒有躲。
但棍子也沒有揮過來。停頓了幾秒之後,她將其扔在了地上,轉身向工地的入口飛奔,有好幾次都差點被地上的碎磚絆倒。或許我應該跟上去,但我還是沒有;我站在原地,看著她在門外的人行道上雙手捂臉,蹣跚而行。有腳步聲傳來,是鳶走到了我身後。
我沒有回頭:“你之前說已經發出去一條消息了,說的就是發給她吧。”
“嗯,”她的聲音依然淡漠,讓人搞不清楚真實想法,“我看著有人被你這種戴著虛偽面具的混賬騙到,感覺實在是很不爽啊,所以叫她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
“她不是你女朋友嗎?那可是你聯系人里唯一一個同齡女性啊。”
“……不是的。”
“那你之前說的喜歡的人……”
我打斷了她:“你怎麼還在這里?你就不怕我再暴起一次嗎?”
“看起來你已經沒那個能力了,”她說得對,我現在連走路都費勁,“另外我覺得你也不打算這麼做。”
“的確,你幫了我。”我回答,“本來就應該讓她知道的。如果是我自己,可能一直都會隱瞞下去吧。”我撿起地上的鐵棍和被砸的面目全非的相機,把鐵棍仔細擦干淨之後,將它們扔進了昨晚挖好的大坑里。如果知道最後只是用來埋這些東西的話,我當時就不會挖那麼深了;往里填土的時候,每一鏟感覺都要耗盡我最後一點體力。鳶雙手插兜,一直站在我身後看著,我也懶得去管她。
總算填上了最後一鏟土,我用鐵鍬的背面將稍稍凸起的土堆拍平。就在那時鳶揪住了我的頭發,迫使我轉過臉去。她踮起腳尖。我既沒有抗拒,也沒有主動做任何事;只是被動地接受著。她松開手,後退了幾步,轉身離去。口腔里留下的是淡淡的煙味。身邊事物的因果,我已經無力去理解了;不過反正都無所謂了。我走到廢棄的樓房骨架中,背靠著柱子坐在地上。
我躺在家里的床上,看到楓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薄暮逐漸從地平线上消失。我右耳再次撕開的傷口還在滲血,再加上頭痛一陣陣襲來,人總是到了生病的時候才知道健康的可貴。
“正好到周末了,你倒可以好好養病。”楓說,“但是明天……你能來學校嗎?”
我不明白:“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依然望向窗外。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頸部側面留下了一道紅色的印痕;她說我剛才根本沒用力,果然是假的吧……她察覺到了我的視线,想要遮掩卻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再一次在床邊坐下,說:“確實,剛才我也有點嚇到了。不過,有時候就是在生死的邊緣,人才能看清生命的真正價值呢。”
“依據此時的判斷作出的選擇,”她就像自言自語般補充道,“不管是生還是死,在我看來都是勇敢的表現啊。”
雖然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是我可不想她談論這種話題。我伸出手去,夠到了她的手,指尖傳來的依然是纖細冰涼的觸感。在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她好像笑了一下:“抱歉騙了你啦,那麼就再獎勵你一個問題吧。不限於只能用‘是’或‘否’回答的問題,什麼問題都可以。”
我記得我早就已經想好了問題;我記得我想要提問,卻因為喉嚨沙啞發不出聲音;我記得我最終好不容易問出口後她短暫的沉默;我記得她站在床前,雙耳下的雛菊掛墜和雙眼一同映照出秋季傍晚的最後一縷霞光。
但是我卻不記得我的問題和她的回答。那天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楓早已離開,父母已經回到家里,我想要回憶起我們對話的最後幾句,卻沒能做到。不過她已經說了,明天讓我再到學校去。雖說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但是現在已經再一次雲開月明;留在窗玻璃上的雨滴,明早會再次被日日常新的太陽照亮;所以當時我還以為,我還有機會再一次向她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