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城
“呵欠...”
坐在馬車上的男子只覺犯困,他沒想過這次路途會這麼遠,自己似乎已睡了兩覺。
“殷叔,殷叔?”
他呼喊了兩聲。
“在呢在呢,怎麼了少爺?”
馬車外傳來中氣十足的回答,聲音未有因顛簸而發顫。
“離鎮上還有幾多時啊?”
憨實的馬車夫想起上一個路引所志,大約只剩五十里,這馬車所套的乃是好馬,半個時辰便有四十里路可跑,而今已行一刻鍾...心中不斷思量,他給了少爺一個具體的時間。
“一刻多些罷,少爺若是乏了,不妨飲片刻茶水,已經是快了。”
這不得安生的馬車,東坑西窪的道路,讓人如何飲茶,怕是嘴未碰杯,茶水已四濺。
殷叔果然還是老實啊...沒什麼心思的人是這樣的。
男人心里想著,他也不浪費這最後刻余,拿出一個陣盤,開始推衍起來。
“雖然我修為不怎麼樣,不過這占卜用好了,至少能保證我死不掉了。”
他心里想著,推衍速度又快了幾分。
事實上,來之前他就用蓍草,龜甲,八卦盤各自推算了好幾遍,盡管這次只是采購些資源,盡管任何卦象都顯示大吉,但他還是擔心。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出來,而且,天數乃是不斷衍變著的。
“咦...四五卦?木木屬?”
再算一遍。
“我去,不給顯示了,什麼意思亂七八糟的。”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疑惑,潘安陽沉下心來,想了想,又啟了一卦。
......
“少爺,下車了。”
殷叔拉開後支,打開車廂的門時,發現少爺有氣無力躺在車座上。
“哎呀呀呀,少爺你怎麼了!”
慌張的殷叔急忙想把少爺抱下,可潘安陽自己坐了起來,殷叔不放心,最後扶著少爺下車。
“少爺,什麼東西能把您傷成這樣?”
殷叔額角落下一滴汗,不過是帶少爺采買些物資,總不至於被暗算吧。
“沒事...殷叔你去干正事去吧,我一個人走走。”
潘安陽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綠豆大小的藥丸,吞下以後臉色紅潤起來。
“少爺啊,您可別往城北方向去,那里是貧民窟,這城里唯有那處最亂。”
“知道了,三時辰後咱們還在這里匯合吧。”
他擺擺手,就辭別了殷叔。
“少爺慢走啊,要不要找個向導?銀子夠不...”
殷叔還有些話沒說,但看著少爺走遠,也就沒處說了。
事實上他還有挺多事,剛把馬車拉進客棧,得幫著把車廂卸下來,馬還要交給小二安置歇息,采買的物資也有些多,得把城東西兩家集市跑個遍。
走出了客棧的潘安陽,先是記住了這家店的招牌,而後他環顧四周,一時竟然不知道往哪走。
他想了想,抓起路邊一根隨處可見的蘋草,扒去了根部的外皮,隨手一拋。
蘋草悠悠往西邊落下。
他頓時有了主意,大步往西走去。
......
這是怎樣繁華的街道,說起來,它很符合潘安陽對前世商業街的記憶。
來來往往的人是這街道的主體,旁邊的小攤是點綴物,不過最豪華的應該是兩邊的建築,酒樓玉行古董茶鋪,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八卦盤給潘安陽的方位是——乾位。
於是他悶頭往前走去,卻發現一堆人聚集在一家六層高的樓前。
這八卦盤指的位置就在這兒。
幾個姑娘在門口招呼著路過的男人,惹得大堆人圍觀,潘安陽也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愣愣往前走。
一個沒有招呼客人的姑娘眼角瞥到了他,眼神一亮,迎了上去。
“喲,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來吧,咱們這里是附近最好的酒肆了,可要進來看看?”
“啊啊?”
潘安陽看著這笑臉相迎的女子,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好啊,雇你要多少錢?”
那女子眼珠一轉,又是展開風情的笑。
“什麼‘雇’啊‘借’的,你只要給姐姐一兩銀子,那姐姐今天都是你的哦~”
“嗯?”
潘安陽皺了皺眉,他下意識後退兩步,保持了距離。
“不用了,我給你半兩,你帶我進去轉轉就成。”
說罷,他掏出一些碎銀,毫不在意地遞過去。
女子一驚,眼睛瞪得老大,隨後很快反應過來,她舔了舔嘴唇,稍稍拉低了衣領,咯咯笑道:
“好哇公子,隨奴家來吧。”
說著,她輕挪腳步,搖曳著臀兒走進了樓里。
潘安陽看著堅定不移指著前方的八卦盤,也硬著頭皮走上去了。
一入內里,他豁然開朗,只覺得別有洞天。
此處燈紅酒綠,一樓有大量男客人在喝酒,他們無一不是面紅耳赤,無一不是身邊摟抱著一個女人。
一樓喧鬧無比,還有一個大舞台,台上是一個身材姣好的舞娘,正在歌舞。
他聽不清楚聲音,只是覺得聒噪。
“公子,這是咱們樓里數一數二的舞姬,人冠香奴之雅號呢,此地吵鬧,想必公子已沒了興趣,二樓有包間,公子還請移步。”
走在前面的女人呵呵介紹著,又突然走到前台,對那里的小妹兒說了什麼,那小妹笑著遞上一只鑰匙。
“這里!公子。”
只見女人站著樓梯口,潘安陽只好跟了上去。
這里的氣氛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可以說前世的酒吧遠遠不如此處。
過了幾十階樓梯,又走了一段路,女子用鑰匙打開一扇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潘安陽表面上淡定地走了進去,其實他臊得不行了。
包間內果然比樓下安靜多了,雜音也少了許多,不過擺設較為簡單,只有一張桌子,毯子,還有一張床,周圍是假裝文雅的書架等等。
“行了,你出去吧。”
一進房間,他感覺呼吸都流暢不少。
“嗯?公子不需要其他服務嗎?奴這里可是有很多花樣哦~”
“不需要,給我拿壺西景茶就好。”
“那清倌人呢,她們只彈些曲兒呢...”
“那就來個會彈琵琶的。”
“好嘞公子,正好這兒有個梳攏的,奴家正好給您喚來。”
啪嘰一聲,女人又出去了。
“終於安靜了。”
胭脂的味道太濃,潘安陽幾乎要被熏死。
他喘了口氣,點上了這里的香薰。
不多時,一個小侍女送來了他要的西景茶,於是他邊喝茶邊擺弄八卦盤,順便等著這里的清倌人。
清倌人嘛,總是該比那個熱情地恨不得與你上床的紅倌人好多了吧?
八卦盤開始緩緩變向,那個四五卦正在...繞圈嗎?
他站起來,在房間里面看著朝向,跟著指針轉,轉著轉著,八卦盤對准了門口。
“嗯?”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抱著琵琶的女子推門入內,正好與拿著盤的潘安陽四目相對。
兩人愣在原地。
“哎呀哎呀,你們兩個在這里干什麼呢?站在門口擋住了廊上的客人可不好。”
“是,朵娘。”
少女咬了咬嘴唇,踏步走進房內,她偷偷瞄了瞄那個奇怪的公子,卻看不出什麼。
“你們就先好生待著吧,有事讓柳兒出來找我便好。”
那女人咯咯笑著,就走開了。
臨走前,還不懷好意地關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還有香薰汩汩冒煙。
少女一咬薄唇,開始戴上義甲,此時潘安陽才發現,這女子的衣物比平常風塵女穿得都要厚多了。
她生得也極美,側馬尾耷拉在左肩,頗有賢惠的人妻氣質。
“柳兒...這是第一次彈曲兒,若有不足之處,還望公子指正...”
有些顫抖著說完,她開始彈奏。
起初,這小女子彈得不算多好,似乎是因為害怕,情緒波動下,開始的弦音也不穩。
不過,她發現面前的公子低頭擺弄著奇怪的盤子,根本不在意她以後,彈的琵琶也利索起來。
錚錚之聲,恰如金戈鐵馬。
嘈嘈之聲,便如流水曲觴。
有文人風骨,有武將忠烈,這是什麼曲子?讓人不禁有些懷念了。
潘安陽閉上眼,他微笑著聽面前這位清倌人的琵琶聲。
一曲很快畢了,兩人都睜開眼睛,又是一陣尷尬的對視。
面皮薄的柳兒首先別過臉去,臉上肌膚浮起緋紅之色。
“這曲叫什麼名字?”
收起陣盤的潘安陽倒上一杯茶水。
“回公子,這曲子叫‘信陽侯。’”
“這樣嗎...小姐喝杯茶吧。”
說著,他把新倒好的茶水推過去,腦中開始回想起歷史上的“信陽侯”。
從文人到武將,從草民到侯爵,他也算是一個異世界版的班超了。
“不...不用的,柳兒不渴,況且這茶珍貴,柳兒一個清倌...如何能...”
“喝吧。”
嗅著茶香,柳香芸的確有些心動。
喝茶也算是她的愛好,不過這茶顯然不是她能喝得起的。
方才陣盤三次都指向這個女子,如果推算不錯,她應該就是這次的機緣麼?
所以...自己該怎麼做?
潘安陽皺眉思索著,又聽見柳兒的推辭。
“公子...柳兒實在是受不得呀...”
柳兒緊張抱著琵琶,聲音軟軟糯糯,她手指尖微微泛白,顯示著緊張,不知道會不會激怒這位公子。
“真的沒關系,我一個人也喝不完。”
說罷,潘安陽端起自己的杯盞,眯著眼呷起茶湯。
見公子真沒有客氣,她才放下琵琶,拿起那杯公子倒上七分滿的茶,小口小口品著。
“小姐可是此處人氏?”
“可別折煞柳兒了,公子喚我柳兒就好。”
“嗯,那柳兒可是此處人氏?”
“是...柳兒家在北城。”
北城,殷叔說過,那里是貧民窟。
“一身好手藝,就這樣埋沒了嗎?”
“柳兒...只會些粗淺琵琶。”
該怎麼說,我該怎麼說。
握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潘安陽第一次面對這種事情。
“如果,我為你贖身,你可願意跟我走?”
贖身?
柳香芸一愣,她著實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是最近才簽賣身契的,這次也是她的梳攏,也就是第一次接客,聽那些姐姐們說,在這家樓里最好的結局就是被人買走,為奴為婢。
這...這就被買走了?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一次極其重要的機會。
但是...但是...
“請公子恕罪...柳兒還不能走...”
“嗯?”
潘安陽挑挑眉,不過他仍裝淡定地喝茶。
“有什麼難處嗎?”
他抬起頭,卻看見柳兒垂首低眉。
“柳兒是窮苦人家,家里還有幼弟未成,還請公子收回...”
“這個簡單。”
還以為什麼事。
“你弟弟幾歲了,如果年紀尚可,那就隨我一起入府。”
他打斷柳兒的話,手上不停轉著茶盞。
跪坐著的柳兒眼神突然發亮,卻又黯淡下去。
香薰里開始冒出稀薄的煙,香料快燃盡了。
沉默了許久,她咬著嘴唇,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公子...是需要柳兒做什麼嗎?”
她倒是挺有警戒心,不過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尚且不干陰人的勾當。
但是總得給她個理由,讓她寬心。
“不干什麼,納妾不行嗎。”
納妾...妾的地位,那是與奴仆相當,在這個時代是沒有人權的。
不過,對於風塵女子,這大約就是最好的歸宿了吧。
“既然如此...柳兒願意。”
她俯身叩首,潘安陽似乎看見了在她寬大衣袍下玲瓏有致的身材。
隨後,她大著膽子抬頭,仔細看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並沒有好看的皮囊,容貌普普通通,不過一身氣質讓人舒服。
潘安陽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上茶,順便給柳兒也加上了。
柳兒受寵若驚,急忙想推開幫她加茶水的手,卻被潘安陽制止了。
“喝完這杯,把那個朵娘叫來吧。”
似乎,公子和別人不太一樣呢。
喝著他給自己倒的上品茶,柳香芸心里暖洋洋的。
片刻以後,她把琵琶留在房內,出門去找朵娘了。
只留下潘安陽在房間內,安安靜靜喝著茶,看著陣盤的指針移動,他確定了,這就是此次的四五卦數。
柳兒出去有一會兒後,走廊上響起噔噔噔踩踏木板的聲音,聲音在門口戛然而止,他聽見了敲門聲。
“進來。”
門猛地被推開,艷麗的朵娘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後面跟著的是弱弱的柳兒。
“你當真要贖柳兒?”
朵娘開門見山,和潘安陽大眼瞪小眼,後面的柳兒面皮薄,已經紅著臉默默轉過身去。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絲毫不覺得夸張的潘安陽倒茶倒得行雲流水,他有些渴了。
“不是,柳兒是清倌人,還是梳攏,本等幾月三十兩就能贖身的,現在就贖身老鴇肯定抬價,百兩都有可能。”
背對公子的柳香芸捏了捏拳,沒來由地她心里開始打鼓。
“哦,煩請朵娘和老鴇說說吧。”
潘安陽掏出半兩銀子。
“不是,公子啊,柳兒是清倌人,過去幾月身子也是干淨的,不如公子等等,四五十兩銀子可不是...”
朵娘不說話了,因為她看見公子手里又晃著大約一兩重的銀子。
轉過身的柳兒咬咬牙,輕聲說道:
“公子,不如還是等等吧,柳兒會為公子守身的。”
“不用,這銀子朵娘您拿去。”
潘安陽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
“公子...”
柳香芸的眼眶有些濕潤。
“唉...倒是我度量小了,柳兒是個好姑娘,你可要好生待她。”
又轉過頭,看著一身寬厚衣袍的柳兒。
“公子是個好人,跟了他後,就忘了這里的風月事吧,好好過日子,伺候好公子,公子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柳兒噙著淚水,嗚咽地說不出話來。
“我先去找媽媽了,你和公子說會話吧。”
朵娘收了銀子,干脆利落走開了。
柳香芸還是有些膽怯,不過對於公子,她已然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呆在屋子里,潘安陽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回去讓父親看看就知道有什麼機緣了,父親和家主三叔是整個家族最為見多識廣的人,自己的卜算就是三叔教的。
看著公子露出了笑,柳兒也傻笑起來。
“柳兒,說說你的弟弟吧,還有,你全名叫什麼?”
“回公子,奴家名喚柳香芸。”
女子未出閣前,姓名不可外泄,現在的柳兒顯然對他很是信任。
原來,她從小無父無母,一個老婆婆照顧她們姐弟十一年後去世,作為長姐,柳香芸拉扯大了自己的弟弟,不過弟弟身體不太好,為了根治疾病,只能練武祛疾。
練武的大量錢財,都是柳兒賣身換來的,賣身足足二十兩銀子,這些甚至都是她背著弟弟做的。
這倒是姐弟情深啊。
潘安陽默默點評了一句。
她的弟弟今年已十四歲,比她小上兩歲。
貧民窟確實很亂,聽柳兒說,那里每天都有屍體和斗毆,賣身到青樓其實也是一種保護措施。
她訴說著從小到大的事情,如數家珍,臉上溫婉的笑更讓潘安陽看到一種賢惠的光。
就在他們故事展開的時候,朵娘帶著一張紙回來了。
這個年過三十,已有些徐娘半老的女人氣喘吁吁,把賣身契擺在桌上。
“喏,老媽子說了,她要九十二兩,少一兩都不行。”
“嗯。”
潘安陽掏了掏里襯,摸出一疊票,從里面拿出一張百兩的銀票。
“不用找了,剩下的都送你了。”
而後,他伸手去拉柳香芸的手,後者驚恐且下意識避開了。
潘安陽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記得拿上琵琶,我還想再聽一曲呢。”
他接過賣身契看了看,上面的簽字畫押清清楚楚。
簡單看了看,潘安陽隨手就撕掉了這張賣身契,放在燭上點著了。
火焰蔓延到他的指尖,他卻不閃不避。
“公子小心。”
柳兒急忙拿起茶盞,欲要滅火,不過後者淡定推開。
雖然潘安陽只是煉氣修士,但他已水火不侵,這得益於四叔給他的一門煉體法。
在柳兒驚訝的眼神中,潘安陽將手中的紙灰揚起。
“還請公子稍等...柳兒要去整理些事物。”
柳香芸盈盈一拜,先行出去了。
“我在門口右邊的石獅子旁邊等你。”
他知道未走遠的柳兒聽得見,說完也走了出去。
整個包間,只剩了朵娘。
她今日得了十兩銀子,但她完全高興不起來。
“又有誰來為我贖身呢...”
朵娘看著桌上的殘茶,眼神盡是落寞。
......
不多時,拿著大包小包的柳香芸出來了。
她背上是一個大包,手上抱著琵琶,纖弱的手臂上還掛著一個包裹。
這傻姑娘,大概是把被褥衣物全部都拿著了,既然來了潘家,還能少了這些東西嗎?不過她大約是簡朴慣了,丟掉也可惜。
“這麼多?我幫你提一個。”
說完,他下意識就要抓過柳兒背後那個最大的大包。
帶著大包小包,失了靈活的柳香芸想要躲閃,卻差些跌在地上。
眼疾手快的潘安陽急忙扶住她,不由分說奪走了那個大包,惹得後者臉上泛起一陣陣紅暈。
“這樣的公子,就算成了他的奴婢,又有什麼可哀傷的。”
柳兒心里如此想。
“你帶路吧,去接你弟弟,然後我們隨意尋個酒肆吃些,就隨我回府吧。”
“嗯。”
抱著琵琶的柳兒微弱地答應一聲,款款走在前方帶路。
潘安陽拎著一個大包裹,卻是毫不費勁,這東西在他看來,就是輕若無物。
就在他們離去後不久,春紅樓里新來了一位俊俏的公子。
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氣質像極了大家子弟。
不過此人心里一直有失落之感,明明來到這里以後,未曾發生過否事。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是機緣被劫者獨有的感應。
......
城北,一直以來就是貧民窟。
這里的環境髒亂差,所有人都住著兩米高的隨意搭建的房子。
他們的服飾也都極差,布衣麻衣,身上油漬補丁不斷。
這里還有成群的小幫派,有專門擄掠小娘子的,也有專門收取庇護費的,這些幫派上到不過十幾二十人,香主堂主幫主副幫這些虛名職位卻不少,幾乎是一人一個。
未有大幫氣候,先耍大幫威風,所以這些人一輩子成不了大幫。
“公子,柳兒家就在這里。”
說罷,就用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著潘安陽。
“嗯。”
他只是嗯了一聲,但柳兒卻還在原地。
“怎麼了?有什麼難處嗎?”
提著大包的潘安陽疑惑不解。
“還請公子將...將這些褥子被套給柳兒,柳兒去給鄰里們散些。”
“這樣嗎。”
一出生就是大家公子,他從來沒想過這些被子褥子,麻衣粗衣都是貧民的財富。
“我陪你去吧。”
說罷,也不管柳兒同意與否,就和她一起進了那低矮的破房子。
這房子實在是破爛,除了茅草還是茅草,潘安陽覺得,一個清風咒或者火球術,就能讓這里變成廢墟了。
不過,該有的格局還是有,一個院子,三個房間,他陪著柳兒進去的時候,一個少年正在練拳法。
這個黑黑瘦瘦的少年,一看到姐姐帶著男人進家門,第一反應竟然是惶恐。
“公子...柳兒還有些事物需要收拾,可否稍坐片刻?”
女子的房間,男子不得入內,這是古禮所制,潘安陽也不覺得不妥,畢竟還沒真正納妾。
只是那少年看著姐姐進了里屋,有些緊張地打量起自己來。
“你是柳兒的弟弟嗎?”
那少年拘謹地點點頭,手也不知何處安放。
他哪里見過這般公子相的人物,只覺得氣質容貌完全不同於平時見到的小民,即使潘安陽並沒有什麼容貌。
“別緊張,方才我看你這套拳法打得不錯,想必下了些功夫吧。”
“是...是的。”
“能否再打一遍,讓我看看。”
“是。”
於是那少年又打了一遍拳法,拳腳到處,便有勁風呼呼,看來確實熟練,不過姿勢並不很標准。
觀其形,有虎嘯之相,大約是一套模仿虎的拳法。
“你不太適合這套拳法的,如果要練還是練腿功,我觀你下盤扎實,上身卻太瘦,腿腳會有成就,拳掌的話...不行。”
那黑瘦少年就傻傻呆在原地,而後一抱拳,像模像樣做了個禮。
少年在院子里開始練起基礎腿法,如踹蹬戳等動作。
潘安陽也在原地,開始練習吐納法。
之後,姐弟倆就出去散財了,期間有幫派的人騷擾,都被弟弟攔下,甚至都不需要潘安陽親自出手。
並沒有很長時間,從他到青樓贖回柳兒,再到現在處理好柳兒家里的事,一共只用了兩個時辰多些。
“都搞定了吧。”
潘安陽淡淡問道。
“好了公子。”
站在弟弟前頭的柳兒還是那身肥大的裝束,她似乎習慣了如此遮掩自己。
“嗯...時間尚有剩余。”
掐算了一會兒,現在大概是申時入酉,也就是下午五點左右。
“去用晚膳吧,用完剛好回客棧。”
隨意打聽一下,此處醉仙樓極負盛名,所以他就花了約一兩銀子,大吃了一頓。
說實話,潘安陽對錢沒有什麼概念,不過他知道,每次殷叔采買資源,都是價值百萬兩銀子,而且隔一個月就要采買一次。
他沒有什麼感覺,不過兩姐弟被他感動得差點流淚,對於貧民窟長大的孩子而言,這頓飯是一輩子也吃不上的。
“慢些吃,時間還有余呢。”
早就吃完的潘安陽放下碗筷,看著柳兒弟弟的狼吞虎咽和柳兒矜持卻不少食的吃法,不由得笑了。
飯畢,這瘦瘦的男孩有些難受,肚子都有些鼓脹,柳兒也輕輕撫摸肚子,不時打量起潘安陽的臉色。
公子沒有什麼異常,只是笑著拿出一方絲巾,讓柳兒擦擦嘴。
沒有餐巾紙的店鋪,實在是不習慣。
柳兒的弟弟叫柳石,他只說自己肚子不適,潘安陽給了他客棧的鑰匙,說了客棧名字便讓他歇息去了,從小長在城里,這客棧他也聽過,現在只剩下柳兒和自己,場面似乎又到了幾個時辰前的尷尬。
“公子...天色不早了,咱們也回去歇息吧。”
走出醉仙樓時,柳兒這樣對他說。
“嗯?我還是第一次來這城里,不如柳兒帶我去逛逛。”
逛晚市嗎?柳香芸自己也很少逛,她去了那些繁華的地方,就怕自己會忍不住亂花錢,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好啊,公子真的是第一次來這里嗎?”
“對,第一次。”
第一次就來了青樓嗎?這實在是...罷了。
對公子,還是少做評價好些。
柳香芸就這樣在前面默默帶路,氣氛格外沉悶。
“香芸,你怎麼一路都不說話?”
這個女孩格外沉悶,不管是對她的弟弟,還是樓里那些姊妹,又或者是對自己。
不知不覺間,潘安陽已經改了稱呼,他上前和柳香芸並排走著,打算牽著她的手,卻被女孩避開。
“對...對不起,公子,柳兒還未過門,還請稱呼柳兒吧...”
女子的閨名不但婚前不會讓人知道,男子叫了也是輕薄,這就是古代的禮制,實在是讓人大感疑惑。
作為轉世而來的現代人,他遵循著現代那些規矩,卻忘了還有這茬。
於是潘安陽不動聲色收回了手。
“是我疏忽了。”
沒有牽手成功,不過他還是並排和柳兒走,這確實是一個古典的女子,尤其是思想這一塊,當真是無可挑剔。
真是難以想象,貧民窟如何教出這樣守節知禮的女子。
夜晚的市集,照明來源是些掛在商鋪和小攤上的紙燈籠。
這些燈籠讓晚市白亮如晝,同時也容易被吹跑,甚是麻煩。
走在街上,潘安陽低頭看著八卦盤,這次八卦盤指向了一家玉行。
他看了看身側的柳兒,她也看著那家玉器行當,似乎有著渴慕。
“走吧,去那家店里看看。”
潘安陽收起八卦盤,首先邁入店里,柳兒心里一暖,也快步跟上。
店家看見潘安陽身上的衣物,華貴絲綢,於是趕忙笑臉相迎。
“客官是要買些什麼?玉鐲玉墜應有盡有。”
“不急,先看看。”
有外人在,他不方便掏出八卦盤。
沒有八卦盤,就只能看看柳兒的動作了。
只見柳兒跟在他後面,只是抬頭看向一根簪子,見公子的目光看來,她又羞得低下了頭。
簪子?這里為何還有木簪?
木簪上鑲嵌著幾顆碎玉,這大概就是簪子的價值所在。
“玉器行還賣木簪?”
聽到客人說的話,店家趕忙解釋道:
“這個雖然是木簪,上面卻有靈氣呢,而且上面的玉,都是打磨過的上等嵩山玉...”
“不過是些邊角玉,嵩山玉不假,但也不是上等,至於靈氣更是無稽之談,你可知...靈氣是什麼?”
那店家漲紅了臉,只得支支吾吾道:
“靈氣是...給仙人修煉的啊,凡人戴了肯定...有功效。”
“呵,小店也碰瓷仙人?一百文,不賣就走。”
說罷,拉著柳兒的袖子就打算往外走。
看起來似乎一刻都不想耽擱。
“客官等等啊,賣了,我賣了!”
怕潘安陽反悔,店家急急忙忙取下玉簪,前者也掏出一吊錢,拍在櫃台上。
簪子入手,他發現店家確實沒有騙他。
這簪子,似乎確實有靈氣,不過已經流失了不少,它的材質大概是某種靈植,不知道具體品種。
“走了。”
潘安陽拿著簪子,率先邁出了店門。
柳兒跟在後面,心髒撲通撲通亂跳,簪子乃是女子用的,公子帶著她來買簪子,自然是不言而喻。
等到再次走在街上,潘安陽發現柳兒的臉已經殷紅,呼吸也急促了好多。
“給,送你了。”
他把簪子遞過去,並沒有覺得絲毫不妥。
“公子,柳兒尚未過門,不用對柳兒那麼...”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這簪子不貴,就算在納征禮中了,如何?”
柳香芸看著這個公子,他和自己見過的世家子弟不一樣。
從來沒有一個人,是除了奶奶和弟弟以外對自己如此好的。
作為孤兒的姐弟倆,從小就缺乏各種各樣的愛。
“那就...謝過公子了。”
寬袍袖下,伸出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拿走了木簪子。
潘安陽似乎還聽見了女孩小聲啜泣的聲音。
這讓他有些驚慌,這女人怎麼突然哭起來了。
“沒事吧?”
“沒事的...沒事的。”
柳兒悄悄揩去了淚水,笑臉對著潘安陽。
“公子,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
......
殷叔剛從春紅樓回來,他在此前就采買好了物資,此刻紅光滿面,好不得意。
“啊哈哈,神仙哪有俗人好,青樓紅樓便通曉,況且主家待我不薄,此生當真無憾了。”
這殷叔,對家中極其老實,修為也高深,潘安陽肯定他不是個煉氣期,不過他每次來城必定放浪形骸,他倒不是一個禁得住誘惑的。
“嗝——嗝——”
醉醺醺的殷叔帶著一股子脂粉味,打著酒嗝上了進來時那家客棧。
天色大晚,已近乎全黑,不過離封城還有一會兒。
大多數商人不會選晚上出城,外面的獸類都是晝伏夜出,晚上甚至還有劫匪妖獸,夜里行車頗為不智。
顯然,殷叔不會怕這些。
“咦,少爺回來了啊,嗝——”
殷叔看見潘安陽,立刻瞑目聚氣,臉上潮紅褪去,酒精影響即刻消除,連脂粉味也淡了。
“少爺啊,咱們走吧,一會兒就該閉門了。”
“殷叔這麼快就采買完了?我看清單可是不比捆仙索短啊。”
殷叔聽了,晃了晃腰間玉佩。
“全在這里咯,走吧少爺...誒誒,怎麼還多了兩個人?”
“我帶來的。”
嘶...
老實的殷叔也不由得皺起眉,不過看過一眼後,立刻夸獎起來:
“好哇少爺,你怎麼拐來一個後天甲木體的小男孩兒,嘖嘖,這體質不說多好,但確實少見,讓我教個八九年,又是一個煉氣巔峰。”
而後他又看向柳兒。
“嗯...看不出來。”
他的評價言簡意賅,不過卻讓柳兒一陣失望。
潘安陽卻不這樣認為,畢竟他相信自己的卜算,一開始八卦盤指著的可是柳兒。
“等我先下去把車馬拉好,到時候上來通知少爺。”
......
車馬搖搖晃晃,再加晚上犯困,潘安陽在車廂里睡著了。
姐弟倆似乎第一次坐馬車,這邊看看那邊看看,時常開開小窗吹風。
姐姐一會兒就不看了,三個人在廂內還是有些擁擠,不過好動的弟弟還東張西望。
柳香芸看著打瞌睡的公子,公子靠在窗邊,胳膊支棱在下巴上,隨著馬車一抖一抖,實在是有些...可愛。
她忍不住脫下外面套著的衣袍,輕輕鋪在公子身上。
黑雲黑風恨天高,怪鬼怪妖尋人逃!
不知魍魎何開路,但見人匪笑嘯長。
老夫無財無色騙,只求路遇莫囂狂。
三更半夜無更夫,自有俗人道義彰...
前面趕路的殷叔突然大聲唱起歌來,雖然是沒什麼平仄韻律的打油詩,卻自然帶著一股豪氣。
大半夜地如此放聲,殷叔果然藝高人膽大。
馬蹄聲,長鞭聲,還有殷叔說話聲。
“快些快些,趁著碎月更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潘安陽習以為常,柳兒細細感悟,唯有那黑瘦的柳石,大拍著手叫好。
......
本來兩個時辰的路途,在殷叔加速下,只用了一個半時辰。
殷叔和潘安陽什麼事也沒有,倒是柳兒面色蒼白,柳石更是下車就吐。
他們來到的是一座豪華的府邸,周圍似乎也沒有什麼居民。
大門就足有三個人那樣長,匾上寫著鐵畫銀鈎的兩個燙金字。
【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