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日(下):結束的開始
耀眼的陽光打在多羅緹雅的臉上,讓她的雙眼不自覺地眯起。啊,“久違”的陽光。
艾黛爾同意妥協,她的演技奏效了;貝雷特冷漠的臉下藏著巨大的喜悅,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的傷口已被細致地治愈,汙濁更被悉數洗淨。走出聖墓,再次沐浴在陽光之中,感受著修道院的風......
究竟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呢?
盛裝的麗人獨自走在修道院中,看著曾經熙熙攘攘的修道院如今冷冷清清。她禮貌地向遇到的每一個人點頭示意,期盼又畏懼能偶遇貝雷特兩人。哦,當然,她誠摯地向門衛道了歉。
究竟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呢?
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安巴爾的多羅緹雅,永遠明媚、得體而又落落大方。她華麗地游走於社交界內,如掌中玩物般挑弄著一個個貴族子弟。自從離開那條暗巷之後,她便許下諾言——再也不會於人前失儀。
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加入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
她無法忘記那雙眼睛。
那天貝雷特找到她,驚慌失措羞赧難堪。她從未見到她的老師露出這般神情,更沒想到他突然土下座拜倒在自己面前。
“艾黛爾醬嗎?我知道了。但這樣可能還不夠。”
她提出了種種令貝雷特目瞪口呆的做法,看這個男人感激地痛哭流涕。啊啊,這便已足夠。
能讓他的心也為我而動,夫復何求?
在那密室之中,我們是秘密的共犯;在靈肉交融之時,我能騙自己:“this man is mine”;我也能告訴自己,我喜歡艾黛爾醬,我想救她。
但那都已結束,現在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我不懂修伯特之前所說的,也不明白艾黛爾的宏圖壯志。他們是歌劇里金光閃閃的傳奇,而我只是一個歌者。
這便已足夠。
“為情所困可不像你,多羅緹雅。”我默默對自己說,“他從未屬於你,何必為失去惋惜?”
“為何要為不可能的事難過,這便已足夠,這便已足夠!”
“多羅緹雅?”
一個緊張而又膽怯的聲音。
“那個..多羅緹雅”
“對不起!”兩人同時開口。
“多羅緹雅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以皇帝之名...不,我以艾黛爾賈特之名起誓:無論未來作為皇帝還是階下囚,你都是我永恒的友人。無論......”
我沒聽清她的誓言,只有一個想法在心頭打轉:
“是的,你對不起我。要是沒有你,我不會知道自己放不下。”
艾黛爾和貝雷特滿懷著感激與歉意向她道別。留下多羅緹雅怔怔站在原地。
所以...他也會像我一樣,被一雙眼睛點燃;他也像我一樣,有魂牽夢縈的人。
“後悔嗎?”
“不。我見識到了我從未曾知曉過的幸福。何況,艾黛爾醬也是我的朋友。”
這便已足夠。
呀,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竟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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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支。在多洛緹雅走出地牢的同時,艾黛爾賈特也重新沐浴更衣,走出了房間。
啊,多麼明媚的陽光。
不屬於她的陽光。
走出拷問室之後,她便一刻不停地質問自己:“這一切值得嗎?”
為了救一個人,以帝國皇帝之尊向她痛恨的非人之物低頭,值得嗎?
舍棄慷慨赴死的殊榮,和敵人簽訂屈辱的條約,值得嗎?
她不能說服自己,但她再也不願看到他人因己輾轉呻吟。
就這樣吧。
重新穿戴整齊的少女凜然向大教堂走去,那將是她新的戰場。貝雷特在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曾經無話不談的兩人如今無話可說。
“多洛緹雅……對不起!”
你再次沐浴在這片陽光下,這便已足夠。
道別了魂不守舍的多洛緹雅,兩人來到大教堂。不被教會承認的女皇昂然走了進去,面對蕾雅和樞密卿們屈臂行禮。
“身為帝國皇帝,竟然與奸人勾結背叛神聖盟約,罪不可赦!”
“百年以來教會離心,北境之中匪盜橫行。十傑遺產皆非帝國所有,盟約何存?”
“事已至此還敢狂言?”
“袞袞諸公進不能宣教化,退不能辨奸邪。又有何面目於此饒舌!民飢民溺,神明安在?”
“其依紋章治天下,非與庶民治天下!”
“若無庶民,何來貴族。
大修道院千年以來年年修繕,自恩巴爾海濱至下咽喉教堂遍布,騎士團武名著於四海。若紋章為女神饋贈,教會掠財何益?”
......
......
“誰允許你穿成這樣的?”
蕾雅慍怒的聲音打斷了爭論。
“你的狡辯毫無意義。是投降,還是和你的朋友們一起下地獄,你只有這兩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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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殺殺她的下馬威,卻也壓不住她的氣勢。但看到艾黛爾賈特身著素白囚服跪倒在自己面前,蕾雅覺得心情好多了。
她揮了揮手,示意騎士抬起架在她脖子上的棍子:“開始吧。
證明了你的誠意。”
一個重達數十斤的雕像被四個騎士鄭重地抬了出來。上面刻畫出龍與獅鷲齊飛的奇妙畫面——那曾是神聖盟約永存與芙朵拉和平的象征,如今只顯得異常諷刺 。
小半指粗的牛筋繩橫七豎八地綁在了艾黛爾賈特身上,又被細致地纏在了雕像上。雖非有意,但那牛筋繩仍勒的艾黛爾的胸部高高挺起,渾身又酸又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從大教堂到修道院大門,那是她的漫漫長路。
耀眼的陽光依然普照大地,卻成了她的催命符;主教以聖潔的聲音宣讀著她的罪行,卻總不自覺地偏轉過頭;每當女孩想要癱坐在地上時,卡多麗奴的鞭子總會及時趕到。修道院內無人不是信徒,但也無人不是正直善良之人。既然“危機已解除”,人們也不樂見這等慘劇。許多人背過身去,虔誠地為她祈禱女神的諒解。蕾雅站在三樓的臥室,俯瞰這一場景——教會又一次挫敗叛黨。
縱然艾黛爾天生神力,也只是肉眼凡胎。更何況她還接連經歷了一場惡戰,三天拷問。
不過幾里路,她足足走了一天。
數道牛筋繩崩裂,衣裳再度破損不堪,潔白的肌膚又一次遍體鱗傷。沒有羞赧也沒有畏懼,她坦然將自己的身體展露在眾人面前;一路汗水、血水遍布,唯獨沒有一滴淚水。
那時無人想到,這副《皇帝受難圖》將成為新的宗教名作流傳千年。
太陽將落山時,她終於完成了她的旅途。她被綁在了門口圓柱上,向世人展示違背教會的愚蠢。
無人敢靠近到她五步以內,直到夜晚來臨。
傍晚,貝爾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了房間。她手中捧著一壺水和她最愛的餅干。
水讓狂妄的皇帝意識稍稍清明,貝爾撫摸著她的臉,帶著哭腔喊道:“貝爾不知道艾黛爾桑做了什麼,但蕾雅大人這樣的做法果然很可怕啊!”
“我沒事的,貝爾娜提塔。無論是你們還是帝國,無論是今日還是未來,都交給我吧。”
“還有,謝謝你的小熊餅干~”
哭著跑開的貝爾此時覺得,因為害怕賦閒的父親沒回家真是太好了。
“明天,就該擬訂新秩序了吧。
修伯特,我快要堅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