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六日(下):鐵與血
在艾黛爾身體與精神幾乎都要被徹底“摧毀”的時候,貝雷特也面臨著他的“終極考驗”。
山腳下,被結界牢牢封閉住的山洞里。男人痛苦的悶哼和另一人的狂笑交替回蕩。
修伯特•馮•貝斯特拉侯爵,世代隨侍皇帝的貝斯特拉現任家主。
過往的六天,對他來說似乎遠比與艾黛爾賈特一起籌備推翻教會的六年更為漫長。
是他多方調度,作為艾黛爾的代理人助其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加冕;是他策劃了襲擊聖墓的行動;是他失手沒能救走自己的主人;也是他在夜間猛攻卻連艾黛爾賈特的位置都沒能確定。
“與艾黛爾賈特大人走在相同的路上是他最大的願望”,這是他的宣言;“讓我用鮮血華麗的裝綴您腳下的大路吧”,這是他曾夸下的海口。
那時的他為何能這麼自信。
從見到貝雷特的那天起,他的眼睛就始終牢牢地盯著這個男人;他計劃了七種殺死這個男人的手段,七種!
自十年前他便一直調查著“黑暗潛行者”。從巨型機甲到地下據點,他一直作為帝國的陰影和這群人斗法。他盯了十年,十年!
可最終又如何呢?艾黛爾與整個芙朵拉都岌岌可危,而他仍苟存於世,無法分擔他的主人一絲一毫的痛苦。
明明他是施虐的那一方,為何大笑卻轉成了號啕痛哭;明明他才殺死了背叛皇室的父親不久,為什麼自己卻成了皇室的罪人。
貝雷特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他身上遍布著可怖的傷痕與暗魔法的痕跡,而他本人從被修伯特擄走的那一刻起就像已經死了一樣。
他已經死在了談判的現場,死在了刀兵相見的那一瞬間。
一次次突破下限,一次次對自己最愛的學生出手。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拯救未來,拯救所有人。
但他似乎只成功傷害了所有人。
他該如何去面對五天前怒斥艾黛爾賈特:“不能讓今天的人為明天而死”的自己;他該如何面對那些仍然尊重著他的學生。
如果他精神真的已經死了,為何他還在哭呢?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以及那盡情傾瀉的暗魔法。
良久,貝雷特幾乎已經成了一塊鎖在牆上的黑炭。如果不是炎之紋章和女神殘存的神力持續修復著他的身體,想必他已經可以迎來夢寐以求的死亡。而修伯特似乎也終於倦了這無止境的拷問。
“老師,你是何時知道的?”滿臉淚痕的男人問道。
“知道什麼?”
“事到如今就別裝傻了!”
“不……我也不清楚。”
“不肯說嗎……”
“硬要說的話,只能說是女神的啟示。”
“老師,你還真是心狠啊,事到如今還在說女神。
女神蘇諦斯恐怕從來就不存在,而蕾雅大人真身是那個怪物。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不,蘇諦斯她是……蘇諦斯,蘇諦斯。
不,不是女神的啟示。但,我也不知道。”貝雷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聲音幾乎已細不可聞。
“老師,我以前好像說過希望你沒有機會體驗我貝斯特拉一族的手段吧。”修伯特嘆了口氣,“事事都不能如願啊。”
即使是炎之紋章,也有熄滅殆盡之時。貝雷特的生命之火此刻確實已如風中殘燭。
但修伯特卻沒能問出任何想知道的事情。貝雷特只說著“夢境”、“第五種可能”、“風花雪月”之類莫名其妙的東西。
而到後來,這個男人激烈地懺悔著。“雖然該讓艾黛爾動手,但是你的話也好。替艾黛爾賈特殺死我吧,修伯特!”
不,不能讓他稱心如意。
洞窟中的兩個罪人,不配就這樣擁抱慈悲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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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軍臨時營地內狼狽不堪,幾乎隨處可見被破壞的工事殘骸。而亞蘭德爾的大帳里來了不速之客。
“亞蘭德爾公,這就是你的計劃嗎?”修伯特尖刻的聲音響起。
“哪有什麼計劃,不過是教會欺人太甚不得不奮起反抗罷了。亞蘭德爾微笑著回答。
“這種話就免了。所以說貴方一開始就沒打算救出我的主人吧。不過對於貴方來說,我們這群人本來就都一樣。”
“哪里哪里,艾黛爾是我從小看到大的甥女,我的悲痛不比任何人輕。不過如果她的死能成為推翻教會的必要犧牲,我相信她也能含笑九泉……”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
亞蘭德爾公毫不生氣,微笑地轉變了話題:“那個能使用天帝之劍的賊人……”
“殺了。”修伯特輕描淡寫地說,“至少,我要親手殺了他來祭奠艾黛爾大人。”
“既然如此便罷了。那頭野獸剛剛來襲擊了,籠城戰日久恐生變。
明日清晨發動總攻。想為你的主人報仇就趁明天。”
“承知。”修伯特轉身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對地底人的調查還順利嗎?”亞蘭德爾戲謔地說道。
從一開始,地底人便未把修伯特或其他任何人類當成值得提防的對象。你會把猴子當成朋友或是敵人嗎?
但猴子偶爾也會給你來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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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
貝雷特仍被困在洞中,他腦海中仍回蕩著修伯特的那句話:
“你該死,我也該死。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以死贖罪。”
修伯特的聖療水平實在差勁,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就該強行拉著他學學的。
不過女神之體頑強的生命力還是助他恢復了元氣,而修伯特送來的聖器“賽羅司之劍”更助他進一步重煥生機。
“五日前從教會手里搶來的,和你的紋章不配套。但教會的古董由你使用應該也糟不到哪里去。
如果記載無誤,此劍是千年前聖者賽羅司……就是蕾雅大主教的劍,對付地底人或許會有用。”
“出手的時機就由你掌握吧,老師。反正事情也不會更糟了。”
現在的情況與夢境不同,或許艾黛爾還活著。貝雷特不斷地安慰自己。
但,那夢境究竟是什麼?
自從蘇諦斯消失後,這樣的夢境便多了起來,但這絕不是蘇諦斯的力量。
是某種,更為遙遠的啟示。
這啟示讓我抓到了艾黛爾賈特,這啟示讓我到了這般境地,而我恐怕會死在明天的戰場上。
人就是這麼矛盾,剛剛還那麼急於求死,死里逃生後求生的動物本能又在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為什麼我如今,會畏懼終結這一切。終結我這荒唐的旅途。”
貝雷特猛地抬起頭,透過洞口望向夜空,惡狠狠地說:“不,不是我的旅途,是你給我選的路!”
“我想拯救世人,可你卻一手遮天。好吧!我會如你所願赴死,讓自己萬劫不復,永世遭人唾罵!”
“看我赴死吧!操弄人心的偽神!”
貝雷特徹夜無眠,他已與那啟示決裂。
人類將以人的姿態自立,這不正是艾黛爾賈特總掛在嘴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