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女與被擄走的芙羅拉
芙羅拉朝著書房的深處走著,不知不覺地,她忽的發現身旁本來該有的木櫃消失了,而腳下踩著的也已不再是紅木的地板,只見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或者說成是虛無更好。在沒有任何其他顏色的時候,單一的黑色便不再是一種顏色,而是徹底的虛無與無意義的自由。當她抬起頭時,卻又望見漫天繁星宛若畫布一般低垂於帷幕之上,仿佛是來自彼岸的星光。
她轉過身去看來時的路,沒有層疊的書籍,也沒有高大的書櫃,所有這些都被空洞的“無”給吞噬殆盡,只有上樓時走的紅木階梯,作為唯一的光亮,還余下半截若隱若現地飄浮在寂靜的半空中,像是架在空中的橋。
朝著那座橋梁,芙羅拉閉上眼狂奔過去。奪目的炫光和摔倒在地的痛感幾乎是同一時間傳到她的大腦中,但絲毫不影響從那令人心髒驟停的震怖場景中得以逃離的歡喜。
她再度置身於兩列木櫃之間,白色涼鞋切實地踩在紅木地板上。當她膽怯地小心翼翼地回過頭時,那虛無的黑暗又化作了一排排正常的一眼望不到頭的書櫃。
她靠著書櫃的一角坐下,稍微舒緩會心神。受到驚嚇的她此刻無比想聽見莎莉婭的聲音,問問那個莎莉婭的幻影剛才的事情。鬼使神差地,她成功取出了同一本寓言書。在她嘗試再讀一遍“亡羊補牢”那荒謬的寓言卻無事發生後,她讀起了第二個故事。
“從前有一只狼和羊,沒有人喜歡狼,只有羊和他成為了朋友,後來羊和狼在一起合作,羊幫助狼做成了許多它完成不了的事情。隨著一次次稱得上是不可能的成功,狼的欲望漸漸膨脹,狼變得十分貪婪,其他的狼也開始埋怨這只狼,盡管羊非常善良,但所有的狼都希望它可以消失,或者干脆永久地榨取它的價值。無奈之下,狼把羊拋棄了,即使他們曾經是好朋友,畢竟他們是狼和羊。”
當芙羅拉讀完最後一個字時,如她所期望的,魔女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這篇故事說的是狼和羊的故事,曾經作為摯友的狼在自身的貪婪和同伴的鼓動下最終拋棄了羊,而那只羊後來……咿!?”
然而莎莉婭如潮汐般起伏的富有磁性的話語隨著一聲驚叫戛然而止,一陣奇癢和人類手指的觸感幾乎是同時從她的纖腰上傳來,那是芙羅拉想試著報復回去的玩笑,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伸出手試著捏揉她的纖腰。
莎莉婭擁有遠超常人的敏銳的反應力,如果是戰斗狀態時,人類根本沒可能碰到她的身子。即使是在她自己的閣樓里完全意料之外的行動,她先前也在芙羅拉碰到她之前就輕松閃躲開。但是這里所在的莎莉婭並不是真正的魔女,而是作為陳述故事的載體存在的虛影,只需要讀完故事就消逝的影子只被規定好留在原地,自然不會持有應激意識一類的東西。而當芙羅拉的小手輕輕摸到她纖腰的一刹那,這位魔女應激性地迅速翻滾躲避到一側不屬於她該在的位置,以獵手的姿態半蹲在不遠處,手中拿起近身戰斗用的鋒利小刀,刀尖指向惡作劇的笑容漸漸消退成恐懼的芙羅拉。
這時陷入了一種沉默的對視當中。好像是要把芙羅拉的內心給看穿一般,這位莎莉婭緊緊盯著那個女孩的雙眼,而芙羅拉則像是犯了錯的小孩一樣愣在原地,僵硬地不知該怎麼辦又不敢移開視线也不敢做些什麼,仿佛移開視线就會死掉一樣。
即使故事沒有講完,這位優雅的魔女也在緊盯著芙羅拉的凶狠對視中化作無月之夜的影子漸漸消卻了。
神明對世界的干涉會招致麻煩,“魔女”莎莉婭也不例外。
這些日子里的森林顯然沒有之前那麼寧靜,就像驟雨將至的夏日般氤氳空氣中浮動著不安的氣氛。莎莉婭在人世的現身就像是虛無縹緲的傳說里的女武神降世一般,很快便傳遍了城鎮的街頭巷尾。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北境的森林里居住著傳說中的“魔女”,森林里藏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未諳世事的學者們、窮途末路的賭徒們、小城鎮的貴族們,都對這片浩大的北境森林滿懷躍躍欲試的興趣。
盡管有同伴在這段旅程上一去不返,一部分人從叢林的魔物身上帶回的珍稀材料卻在不斷刺激著人們冒險的欲望,一旦冒險成功便可輕易讓他們賺的盆滿缽滿。他們的侵略行徑激起了森林里棲息的魔物群的警覺,原本與世無爭的它們,也漸漸地轉為與這些冒險者為敵,給這些貪婪的人以懲罰。
當然,也有人只是懷著想去見見魔女的想法,幸運地來到了莎莉婭的木屋跟前。
不幸的是,莎莉婭根本沒有見他們的意思。木屋前徘徊不去的這些人給莎莉婭的兩只渡鴉啄擊著肩膀趕走了。
芙羅拉則還是和之前一樣生活在魔女的閣樓里,她每天的生活就是食用莎莉婭釀制的面包和在莎莉婭的書房里讀書。這樣單調的飲食和朴素的生活,雖然偶爾有些間歇性的頭痛,她也沒有去麻煩莎莉婭,只當作自己的身體問題忍耐著。
這種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芙羅拉被擄走的那一天。
沒有人知道這件不可能的事是怎麼發生的,莎莉婭也想不到原因,但現實確確實實地這般魔幻。自森林被打擾的那天以後,莎莉婭就加固了閣樓的結界,以防備不速之客的襲擊。人類絕無可能闖入莎莉婭的閣樓,這麼說來,難道是這孩子自己跑出去的麼?
雖然不敢相信,但似乎這是僅存的可能性了。
想到這里,莎莉婭有種無名的慍惱,她合上手中的魔法書,跟上回一樣追蹤起那股魔力的位置。
目的地在破舊的地圖紙上閃爍著淡藍色的幽光,莎莉婭稍稍驚愕片刻,便催動光魔法將自己傳送過去。
這里被世人稱為“尼德霍格之谷”,人們相信崇山之間的窪地是凶惡的黑龍尼德霍格墜落時砸出的巨坑。經過了數千年的滄海桑田,這里還依然是一片荒蕪的景象,蒼涼的天空像一座沒有屋頂的監獄,寂寞的黃昏落日在兩座山谷的簇擁下一遍遍地上演,遲暮的陽光灑在來客的肩上既溫暖又無力。
她四處環顧著,仿佛巨龍擺尾時激起的塵霧還彌漫在某處,時空的重疊感讓她揉了揉眼睛。只有莎莉婭會稱呼這里為“亡者之境”。
呼喚著光魔法,她向著不遠處的一個山洞傳送過去。那里便是芙羅拉體內魔力的追蹤源頭。
“莎莉婭,莎莉婭,救救我!!”
她看見芙羅拉被丑惡的怪物包裹住大部分的身體,伸出它那令人惡心的舌頭舔舐著女孩的臉蛋。望見此情此景,一向果斷的莎莉婭卻不知為何愣在了原地。待她回過神來時,那只怪物惡心的觸手已經朝她襲來。
莎莉婭迅捷地朝一旁閃躲開,拔劍斬斷了一根根黑糊糊的觸須。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保持著這樣消極防御的姿態。被怪物包裹著的芙羅拉像是被挾持的人質,而和怪物談判是不可能的事。雖然她能確保自己的魔法在不傷害芙羅拉的情況下殺掉這只怪物,但顯然無法預測這只怪物的舉動。
於是,令人意外的事發生了。莎莉婭放下了手中的長劍,閉上雙眼微笑著被肮髒的觸須卷起,怪物很快將她的身子也吞噬進去裹在它的體內,但在那之前,莎莉婭破開一層黏稠的內壁牽起了芙羅拉的小手。
“噓,冷靜。”安撫著過度受驚的小女孩,莎莉婭溫柔地輕聲念著,旋即開始吟唱起將兩人一同傳送走的光魔法。
“莎、莎莉婭姐姐……”她的語氣輕柔帶著哭腔,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莎莉婭的手掌。
“姐姐就跟我一起,愉悅地留在這里吧~♡”芙羅拉忽地迸發出一陣狂笑,臉頰上滿是計劃得逞以後的得意笑容。
“開什麼玩笑呢,你這家伙……咿呀!?”吟唱法陣的嘗試被打斷了,因為芙羅拉的另一只手恰到好處地捏了捏她的纖腰,惹得莎莉婭直接驚叫出聲。
“果不其然,莎莉婭姐姐也一樣怕癢呢;不,應該說是,比人家還要更怕癢的多吧~?”
“噗哈哈哈哈~你,你這家伙,倒是看看現在的情況適可而止啊哈哈哈哈~”
沒有空間可夠莎莉婭閃躲,她的劍刃躺在地上,敏感的纖腰被這個小女孩的小手一直揉捏著,就連掙開被握住的那只手的力氣都拿不出來。
“玩笑差不多哈哈哈~到此為止了吧哈哈哈哈哈~我可是‘魔女’呀嘻嘻哈~!再繼續的話,我哈哈哈~我就把你和這只丑八怪一起殺掉噗哈哈哈哈~!!”
不管莎莉婭如何警告,芙羅拉的嘴角始終掛著微微上揚的弧度,手指一刻也不停地在她那柔軟的腰間抓撓揉捏著,莎莉婭柔嫩精致的肌膚仿佛大海的水面般吹彈可破。
莎莉婭無法等待下去了,她的另一只手從衣服懷里摸出一把短短的匕首,狠狠扎向身旁女孩的手。
“莎莉婭姐姐…為、為什麼?”芙羅拉唇角微笑的弧度消失了,一臉驚恐和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她流血的手掌,又用哀求的眼神回望著冷冷盯著她的魔女。
莎莉婭這回沒有給敵人任何機會,在惱人的干擾消失後,她沒說一句話,吟唱起施法最快的火魔法,火勢迅速蔓延將怪物的內核給引爆,把這只怪物從內部頃刻炸成了灰燼。
“該死的家伙……”莎莉婭從空中落到地上,撿起那把伴她已久的長劍。劍身依舊鋒利,凝視著劍刃里反射出的自己冷漠的臉頰,她長嘆了口氣。“這回,似乎又是我一個人了呢。”
在彌漫的塵霧里,她轉過身朝著洞口外邊走去。
就像殺死巨龍尼德霍格時那樣,只有她還被困在名為生命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