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八
“小歆兒,你倒是等等我啊。”染瀟月一邊跑著,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
“我不是說了讓你在石頭上休息一會兒,我去幫你尋根趁手的木棍當個拐杖嘛。”前方的沐歆停下腳步,又好氣又好笑的扶起追過來的好友。
“不!小歆兒這麼可愛,我可要時刻看著她,萬一被哪個突然出現的公子哥拐走了怎麼辦,到時候我哭都沒地哭。”染瀟月開著玩笑,悄悄戳了戳沐歆的小腹,觸感溫熱又有韌性。
“別鬧了。”沐歆臉色一紅,她忍不住四處看看,發覺官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她松了口氣,打掉染瀟月作怪的手。
“我陪你一起,這總行了吧。”沐歆無可奈何的應道,她話音未落,便感受到自己的小手被身旁的人牽起來了,十指緊緊相扣,她抬頭,迎上好友笑吟吟的眸子,只感覺臉色發燙,有些不自然。雖然這牽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每次從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總能讓她感到有一陣熱流涌遍全身,讓她有些羞澀,但又感覺十分安心。
又走了一陣,沐歆終於選擇了一根合適的樹枝,用躍麟削成了木棍的形狀遞給了染瀟月,後者才戀戀不舍的松開了她的手,正八經的走起路來。
此時距離她們相遇又過了旬月,所幸並州離京畿只隔了一個冀州,治安還算不錯,兩人的腳程又不慢,此刻已至並州邊境,馬上就要到青州了。
直到日暮十分,兩人站在一個小山坡上才望見了前方飄揚著張大旗,新酒客棧幾個字歷歷在目,兩人頓時松了口氣,看來今天不用露宿山野了。
沐歆就要越過山坡向前走,卻突然被染瀟月拉住了,看著好友比劃的手勢,沐歆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順從的蹲了下來。
“你有沒有問道奇怪的味道?”
“什麼味道?”
“是血腥味。”
染瀟月幾乎感篤定,山坡下的小客棧發生了意外,對人血的敏感性自從十歲那年就牢牢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你再看,有人出來了。”
一個漢子走出小客棧,只見他幾下爬上了屋旁的旗杆上,將那張新酒客棧的旗子扯了下來,又塞入懷中,大步走進了客棧,最後關上了大門。
“第一處蹊蹺,他們平白無故摘下了客棧的大旗,這樣遠方的行人便不知此處還有一處客棧。第二處蹊蹺,此時還未至深夜,卻緊閉客棧門不接客,這不是正常的客棧所能做出的事。第三處蹊蹺,你看見了嗎,旗杆旁的屋檐下,明明豎著一根長杆,這人不選擇用長杆輕輕松松的調下旗杆,反而是爬上去摘下旗子,我甚至估計他都不是客棧的人。”
染瀟月頓了一下,嚴肅的對沐歆道:“但若是以上發生了一條,就算勉強可以解釋,我們也應該提高警惕,更何況是此刻全占了呢。”
“那我們怎麼辦?”沐歆皺眉問道。
“要不我們往西走一段距離找個安全的地方露宿吧。”
“我們還有多少盤纏。”
“不多,二十多兩銀子吧。”
“想來就算是客棧里發生了血案,最多也就是些土匪強盜之類的,來多少我都不懼,要不我們就......”
染瀟月看著沐歆清冷的眸子,沉吟了一會兒,她借著升起的月色,看了看客棧里的馬廄,三匹快馬,一輛窄小的馬車,想來最多四五人,沐歆的實力她是知道的,一路走來,大小凶險無不一一化解在沐歆的劍下,對付四五個土賊肯定不會在話下。
“你是不是想喝酒了?”染瀟月冷不丁的突然說道。
“對啊,啊啊不是不是你聽錯了。”沐歆臉色通紅,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沐王好酒,他的女兒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但自從上次發生了沐歆喝了不少酒後差點把賣酒掌櫃給砍了的事,染瀟月就對沐歆喝酒的事嚴加管控。
“你不用掩飾了,”染瀟月嘆了口氣,“我也想睡一張舒舒服服的床而不是粗糙冷硬的樹干。”
“那我們......”沐歆眼睛亮了起來,她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嘴唇。
“那我們就去探探這新酒客棧。”染瀟月笑著刮了一下好友的鼻尖,同意了她的想法。
二人悄悄摸近了客棧,清晰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此刻就連沐歆都知道此處必有人喪命了,染瀟月躲在客棧附近的草叢里,默默聽著里面傳來大聲的喧嘩,各種吹牛皮和汙言穢語。
“吳老二,你他娘的給老子脫下褲子瞧瞧,呸!老子倒要看看你那根蚯蚓又多大能耐,還說自己能把秀樓里的小玉姑娘肏的神志不清,吹牛吧你。”
“王扒皮你叫什麼,三個屍體挺在這我怎麼硬的起來,知不知道古時有個叫嫪毐的人,他胯下的肉棒縱使系上了大鐵垛子依舊能舞動的虎虎生風,實不相瞞,在下的可比他更勝一籌。”
“你他娘的別光說的文縐縐的,給老子亮出來看看啊!”
“哎哎哎別吵了,大哥還在樓上看著東西呢,你們要是因為吵耽誤了大哥的事,大哥可不會饒了你們。”
屋里的吵雜聲音頓時少了不少,似乎幾個強盜都對大哥挺畏懼的。染瀟月等了等,她對強盜大哥看管的東西有點感興趣,但過了好久也不見他們談到那東西,只好放棄偷聽。
染瀟月根據口音默默數了數,大廳里一二三,還有門口估計會有一個放哨的,四,樓上一個,五。
她小聲的跟沐歆說明了一下情況,又趕緊拉住拔劍就要衝上去的好友,讓她從後廚里潛進,這樣潛入比破門而入更占點優勢,縱使很放心好友的劍術,染瀟月仍想將受傷的可能降到最低。
沐歆自信的對她點了點頭,彎著腰抱著劍走了,待她消失在了視线之外後,染瀟月攥緊了手心里幾枚尖銳的石子,她自然不會任由沐歆一個人對付那幾個強盜,關鍵時刻她也會出手相助的。
一番激斗過後,大廳里倒下了五具屍體。
“呼——這最後一個敵人可真難纏。”沐歆抖了抖手臂,似乎被震的有些發麻。染瀟月解開水囊,喂好友喝了幾口,她讓沐歆好生休息一會兒,她上樓看看,那被老大看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踱步上樓,她很快就找到了老大待過的那個房間。只見房間里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除了幾件掛起來的衣服和行囊,唯一讓染瀟月感到疑惑的就是角落里放著的一個大木桶了。她走進木桶,卻聽見里面傳來很低的悶哼聲,染瀟月掏出了匕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打開木桶。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只見里面猛然蹦出一個渾身被束縛的年輕人,像個蛀蟲一樣扭來扭去的,眼睛上蒙著黑布,口中塞著麻布,看著好不可憐。
染瀟月沒有放松警惕,她拔出了塞在年輕人口中的麻布,本想問他一些事情,誰知。
“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強盜!草芥人命!搶奪財產!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出言勸你們去自首竟然還綁架了我,我不是都跟你們說了嗎,我可是當朝大將軍徐蒼的兒子!你們這些頑固不化的卑鄙無恥之徒,我父親遲早不會饒了你們!”
染瀟月愣了一下,隨急模仿著之前聽到的男子聲线道:“幾個人的性命又如何,老子殺的人可不差這幾個,要不是你當眾大喊你是徐蒼的兒子,老子可不會留你的性命。”
“卑鄙!早知道你們如此十惡不赦,我就不該勸說你們,應該一開始就豁出這條命跟你們搏斗的,混蛋!有本事放我出來我們一對一,生死由天定!”
“想的到挺美,等到時候拿你去威脅你父親,嘿嘿,想必你父親為了你的安全一定會滿足我們很多要求吧。”染瀟月一邊說著,一邊無聲的笑了,雖然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怎麼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但應該是個正義感極強但十分天真的年輕人罷了,估計從小都在大人的看管下成長的,一點江湖經驗都沒有,甚至笨的有些可愛。
“小人!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染瀟月臉色一變,她猛地扇了年輕人一巴掌,又扯下了蒙著他眼睛的黑布,這傻子,剛剛是要咬舌自盡呢。
“你!”年輕人蒙圈了,剛剛還要自殺的他呆呆的看著染瀟月傾城傾國的面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什麼你,還不趕緊從桶里出來。”染瀟月不耐煩的說道。趁著年輕人呆滯的時候,她早就將綁著他的繩子給割斷了。可這人卻一直盯著她的面孔看著不停,實在是惱人的很。
“天啊,仙女,仙女會說話了!”青年喃喃道。
“啪!”
“哎呦——”
染瀟月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水杯,狠狠的敲了一下青年的額頭。轉身走出房門,迎面遇上了沐歆,冷艷的人兒一手托著個癟癟的錢袋,另一只手舉著個盛滿酒液的小壇子,一口一口的喝著。
“他們的錢袋里一共就這麼點了。”沐歆看著染瀟月,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她微張檀口,靚麗的雙眼睜的大大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染瀟月關上了身後的房門,上前捏了捏沐歆的小臉,悄悄跟她說了說年輕人的情況。
半晌,沐歆臉上的紅暈終於消下去了,她向染瀟月點了點頭,打開了房門,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的年輕人聽到聲音,立刻站著走過來,卻發現之前那個仙女前面還有一個女子,英姿勃發,冷艷孤傲。
他咽了口唾沫道:“你們,你們好,我叫徐厲,來自青州徐家,敢問,敢問兩位姑娘芳名。”
染瀟月和沐歆對視了一眼,她道:“上來就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你先把你是如何被抓的說來聽聽。”
徐厲一直看著染瀟月,都有些出神了,又被沐歆拿劍柄拍了一下,這才緩過神,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將他的一切都細細道來。
原來他是當朝大將軍徐蒼的三公子,本名徐黎,但徐蒼嫌他小時候優柔寡斷,性格懦弱,改名徐厲,一直訓練著他的膽量,徐厲在祖地青州長大後,徐蒼便讓他著身赴京,但從未經世事的他只學會了書里儒道的那一套,不聽長輩的勸阻執意一人趕赴京城,結果在青州邊境的小城里因看不慣強盜的行徑,用書里的一套勸阻,被人不講武德的抓了起來。
“停停,我們不需要再聽你徐家的各種家長里短了,到這就夠了!”沐歆聽了好一會,頭都大了。
不就一被從小保護的好好的一孩子嗎,一點行走江湖的本是也沒有,一遇到危險就差點嗝屁了。
徐厲本能的望向染瀟月,看她的臉色需不需要自己再講下去,染瀟月擺了擺手,徐厲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巴。
“就這樣吧,你呆在這個屋里睡一覺,明天自己該哪哪去。”染瀟月下了最後通牒。
“等等!別走!”看著兩位姑娘轉身離去,徐厲急了,他喊道,“我這里有很多很多錢,恩人姑娘,你們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一定需要很多錢吧,我願意把錢全都給你們,只求你們能滿足我一個小小心願!”
沐歆被氣笑了:“你有沒有搞錯,是我們救了你,要是沒有我們,你沒幾天就會被這伙強盜殺死,如果真心想報答我們,贈予金錢的時候還要提要求?”
“我,我,我徐厲爛命一條,小仙女,哦不,恩人姑娘想拿走隨時可以拿走,我欠你們一條命,但那很多的錢必須請你們滿足我一個小小心願。”徐厲歇斯底里的喊道,他的雙眼一刻都沒有離開染瀟月。
沐歆冷哼了一聲,對這個不知感恩的年輕人滿臉厭惡,她拉著染瀟月轉身就走。
“等等,等等!我帶你們看看那些錢,那些珠寶!你們先別走啊!”徐厲連忙跟了出來。
染瀟月皺了皺眉頭,她停下了腳步,望著好友不解的目光,她想的卻是,不知徐厲所說的錢財有多少,如果很多的話,那麼滿足他一個合理的請求也未嘗不可,雖然這個徐厲的做法以及他這個人她也很討厭,但充裕的錢財意味著她和沐歆不用再以身范險去接各種委托度日,尤其是沐歆,她劍術高超,往往動用武力都是靠的她,時間長了難免有受傷的風險。
染瀟月輕輕摸了摸沐歆的手,回頭對徐厲道:“帶我們去看看吧。”
三人最後來到了馬廄旁,徐厲動手在那個窄小的馬車坐墊上幾下挪動,最後卸開了一個蓋子,從中取出了兩個錦囊,一個裝著滿滿的銀子,另一個裝著許多珍寶玉石,他毫不避諱的將這兩個錦囊遞給了染瀟月。
染瀟月估算了一下,這麼多財寶,如果全換成路費,她和沐歆兩人穿過青州綽綽有余,甚至還能剩下不少。“你有什麼要求?”她問道。
“你們去哪,我希望跟著一起去,帶上我吧,求求你們了。”徐厲哀嘆道。
“那就算了,這錢不要也罷。”
“等一下,我二叔善營商業,他一手開辦的天香樓遍布大秦帝國,等用完了這些錢,我可以隨時去天香樓要錢,這樣我們就一直不會缺錢了。還有還有,天香樓的美酒可是有名的很,有我在,你們免費喝,我保證!”
徐厲拍著胸脯道,他顯然也看見了沐歆手里的小酒壇子。
沐歆悄悄變了臉色,有些遲疑,她望向染瀟月,卻見染瀟月沉吟片刻道:“可以,但我得提前說明幾點,第一,你得時刻距離我們至少三丈遠,不論何時何地都不准靠近,第二,既然你說你欠我們一條命,那我們說的話你都要無條件遵從,第三,如果哪次你履行不了你的承諾,自覺離開。”
“我答應你!”徐厲激動的說道,他望著染瀟月的眼光愈發崇敬和熾熱,簡直如同病態一般。
沐歆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迅速達成協議的二人,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結果她算是明了,徐厲將會加入她們入巴蜀峨眉的道路。
反正躍麟在手,如果徐厲敢有一絲逾越的地方,直接砍了便是,沐歆安慰自己道。
“你今晚就在這件房過夜行了,我們睡你對面的房間,聽我一句勸,向你這樣的公子哥,最好別去一樓,不然,我怕你晚上做噩夢!”沐歆抬起手中的寶劍,逞威似的揚了揚,一把關上了房門。
幕間九
年關將近,今年的江南又是一片豐收,而大秦與都鐸產生的衝突在最近愈發少了,戰爭似乎有停止的跡象,在這良好的預兆下,秦淮河兩岸又飄起了久違胭脂水粉的香氣,錦瑟微瀾,絲竹韻耳,才子佳人,雨露情切。
夜晚,天香樓三樓,染瀟月有些不安的看著沐歆為她倒酒,微褐色的酒液從那古色古香的壺口中傾瀉而出,雖然還沒有喝,但聞著逸散的酒意,染瀟月本能的有些抗拒。
“快到新年了,怎麼的也要慶祝一下,今晚大家都喝點酒吧。”白天里,沐歆是這麼說的,在這麼喜慶的日子里,她料到好友是不會限制她喝酒的,而平時,染瀟月從來都是滴酒不沾,因此她一直想看看染瀟月喝酒的樣子。
染瀟月行走的身形一呆,還未反應過來,身後的徐厲已經高叫著:“秒極妙極!沐姑娘說的可是整合我意啊,新年之際雖然不能和家人同過,但與朋友對飲也是一番幸事啊!”徐厲的興奮不是沒有理由的,他跟隨染瀟月和沐歆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與二人也能稱的上是朋友了,可他怎會止步於對染瀟月的追求呢,平日里,他三番五次的對染瀟月示好卻總是被對方裝傻或者轉移話題糊弄過去,如今借著酒勁,他倒是可以一表心跡,縱使對方拒絕,他也可以說是酒後胡話,不讓兩人尷尬。
於是就有了晚上這一幕。
只不過染瀟月在霧靈山的時候就對酒這類飲品敬而遠之,而今只是看著面前這碗泛著香氣的美酒,她便已是雙頰泛紅,內心惴惴。
正巧,樓下河畔傳來歡呼聲,染瀟月心中有了點主意。她望向窗外,只見前方,墨黑色的河水上倒映著條條明黃色的華彩,波濤起伏間像是系了無數條綢帶般,曼妙多姿。而河水的上空,孔明燈的燭火星星點點的匯聚在一起,飛舞著,灑下溫暖的光芒,更是美不勝收。
“你們快來看啊。”她轉頭說道。
染瀟月讓開了窗口,但身後有一個溫暖馨香的懷抱靠了過來,尖俏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把她又擁上了前,不用說也知道是沐歆這妮子,染瀟月心中一嘆,被這般抱著,她就算想悄悄給自己的酒做些小動作也不可能了。
“這孔明燈齊放還挺好看的吧。”染瀟月小聲道。
“一般般啦,再好看也沒有我懷里的人兒好看。”沐歆隨口就道。
“你變了,小歆兒,什麼時候起變得油嘴滑舌了。”染瀟月嗔道,秀氣的耳墜卻是羞的通紅。
“哼,還不是跟你廝混久了,這些肉麻的話我早就如數家珍了。”沐歆毫不客氣的回應著,白淨的臉龐悄悄蹭了蹭染瀟月緋紅的面頰。
廝混,這妮子,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啊,被沐歆緊緊摟著,聽著她那些過分的詞兒,不知道怎地,染瀟月第一次感覺到心中泛起了暖洋洋的羞意,小心髒撲通撲通的加速跳著,指尖抓著窗框處,骨節都有些泛白。
“不是喝酒嗎,我們趕緊喝酒吧。”她慌亂道。
沐歆嗅了嗅染瀟月的鬢角,淡淡的梔子香氣十分的好聞,她松開了緊束的雙手,回到了酒桌上,把趴在另一邊窗口的徐厲也叫了過來。
“干杯!”三樽玉制酒盞撞擊在了一起,染瀟月聞著鼻尖的辛辣酒氣,雙眼一閉心一橫,咕咚咽下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液穿過喉嚨,卻似火一樣在燃燒,蒸的整個女兒身都通體發熱,她睜開有些水汪汪的大眼睛,嬌顏立刻浮上了兩抹緋紅。
“再來!”
......
酒過三巡,三人皆有些放開了自我,沐歆聊起了小時候的趣事,雲州的特色小吃,徐厲也不干落後,將青州的風土人情說的頭頭是道,輪到染瀟月了,只見她搖著螓首,比劃著手指,已有三分醉意道:“你們這些,都不行,宅院府邸,算什麼,算什麼好說的......我當初,當初可是在冀州霧靈山里生活過的,那地方,嘖,要我說,可比凡塵好多了,而且常人,常人是找不到我當時隱居的地方的。”
不等其余二人開口,染瀟月“啪”的一聲,將酒杯扣在桌上,又絮絮叨叨的說起了進入霧靈山隱居處的道路,什麼穿行瀑布啊,繞行岩縫啊,順著溪水的逆流走啊之類的規矩,倒是聽得另外兩人嘖嘖稱奇,尤其是徐厲,一聽到這是關於染瀟月的事,更是豎起耳朵仔細記下。
三人又是喝了一陣,徐厲感覺時候差不多了,本想著開口向染瀟月表白心跡,但卻發現沐歆和染瀟月你一句我一句的,憋了無數天的話此刻竟總是說不出口,只能一口又一口的喝著悶酒。
最後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先把自己給灌醉了,酒醉壯人膽,他大手一揮,示意染瀟月看向他,又甕聲甕氣道:“天瀾姑娘(染瀟月的化名),我,我,現在還記得很久以前你救我的時候,當時第一眼看你,就好像見到了仙女一樣,唔…真的,連自我都分不清了,好漂亮好漂亮的,當時我徐厲,就下定決心了!一定要,一定要陪在你身邊,要永遠,永遠,嗝!”
徐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回過神來又皺著眉頭,似乎是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卻聽見沐歆笑著道:“徐厲,你怕是醉了罷,醉了趕緊去休息,別硬撐著。”
“醉?我可沒醉?我怎麼會醉呢?我還有話,要說呢。”徐厲喃喃道,卻感覺身前仿佛一片排山倒海的力量襲來,他向後栽倒在軟榻上,便再也起不來了。
沐歆收回了捅出去的筷子,喊了聲店小二,讓他們把自家的少爺帶回客房休息。沉默了一會,她看向一旁呆呆的染瀟月,道:“瀾,你現在對徐厲有什麼看法。”
“朋友唄,還能有什麼看法。”
“不是,我是說那種,男女之間的那種。”
“什麼啦,我不喜歡徐厲,能讓我染,哦不葉天瀾傾心的人,要麼還沒出生,要麼還沒遇見呢!”
染瀟月其實也快醉了,看到沐歆松了口氣的樣子,她笑嘻嘻的撲上去:“怎麼啦,小歆兒怕我被徐厲給搶走了?沒有人關心你愛你咯?”
“怎麼可能,你你想多了!”
“我悄悄告訴你哦,我可最最,最最最喜歡小歆兒啦!”染瀟月伏在沐歆身上,下巴磕在她的肩頭上,柔情蜜意般的私語著。
耳邊的熱氣伴隨著嬌媚的話語,讓沐歆的臉瞬間紅成了大苹果,她渾身僵硬著不敢動彈,卻發現懷里的美人兒不再說話也不再動彈了,均勻的呼吸聲讓她明白,葉天瀾也醉倒了。
沐歆小心翼翼的抱起好友,走向她的房間,將她老老實實的裹在被子里,待到握上出去的門把手,她又忍不住回頭看著染瀟月紅潤的小臉,精致甜美的五官,散亂烏黑的鬢發,一翕一張的誘惑紅唇,宛若一個等待喚醒的睡美人!天啊,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集清純與誘惑於一身的女子,沐歆忍不住又坐回了染瀟月的床邊。
美人在睡夢中似乎有發出微弱的聲音,沐歆俯下身仔細聽,似乎是在喊渴,可是屋內沒有水,屋外的酒席上全是酒,跑到一樓向店小二要酒又太過麻煩。
沐歆看著眼前那張散發著酒香和梔子香氣的小嘴,喉嚨咕咚咽了一下,她驀然想起今晚喝的是蘭陵香,後勁極大,天瀾本就是酒量很淺的人,喝了這麼多,她今晚定然是醒不過來了。
也許,也許還有另一種解決的辦法。
她心虛的左右望了一眼,又看了染瀟月一會兒,確定對方睡得特別死,這才緩緩垂下頭,一點一點的靠近那張恬美的睡顏,那張等待滋潤的紅唇。
四唇相貼,溫暖,濕潤,香甜的感覺傳來,沐歆只感覺大腦“轟”的一聲,憐惜,羞澀,滿足,貪婪,種種情緒涌上心頭,她小心翼翼的含住了染瀟月的香唇,仿佛怕稍一用力就會弄醒這睡美人,絲絲甜意混合著酒香從那瓣溫溫軟軟之上傳來,直教人目眩神迷。
鼻息漸漸粗重,垂下的發絲下,沐歆羞澀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她順從了自己的心意,慢慢的,一縷津唾順著她的小香舌探入了染瀟月的嘴里。
“唔......”
染瀟月在夢里哼了一聲,咽下了“清水”,但僅僅是這點顯然不夠,仿佛回歸了原始的本能,她下意識的含住了注入“清水”的東西,舌頭纏上去吮吸起來。
“呼——唔——”沐歆雙手猛地揪住了一旁的被褥,兩條舌頭相接的一刹那,濡濕溫暖的刺激讓她幾乎難以自禁,這可是葉天瀾(染瀟月化名)啊,自己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啊,可是她現在竟然主動纏上了自己的舌頭,無窮的快感從那張香唇里傳來,迷醉了沐歆的清冷雙眸,就這一次吧,小小的任性一次,反正葉天瀾睡得這麼死,她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生澀的回應漸漸熟練,沐歆羞澀而又溫柔的挑逗著染瀟月的香舌,貪婪的雙手慢慢伸進了被子里,侵入了少女滑嫩細膩的肌膚上。
還說我的很大,你自己也不小好吧,沐歆享受了一陣,忍不住在心中腹誹道,最後,她終是忍不住身體從內而發的燥熱,一同鑽進了被窩,白皙柔軟的兩幅少女身軀上下緊密相貼著,沐歆有些心醉神迷了,將繁瑣的衣物一件件去除,束胸的布帛從肩頸滑落,挺翹的雙峰猛地跳了出來,殷紅的蓓蕾正如她的主人迫不及待那般堅硬聳立,沐歆一點一點的脫去染瀟月身上的襦裙,她喘著粗氣,散亂的頭發都被汗液沾染在了耳畔,但她也顧不得了,雙手下意識的撫摸著身下的美人兒,那肌膚滑嫩溫暖宛如上好的軟玉,讓人永遠不舍得松手,仿佛能玩到天長地久。
“我怎麼舍得你離開我呢,要是你被哪個臭男人偷走了心,我不得傷心死,瀾,你這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沐歆看著睡夢中臉上仍泛起了紅暈的染瀟月,小聲說著綿綿情話。
說到情動處,沐歆又是深深吻了吻染瀟月優美的頸項,雙手環住那纖細的腰肢,身體如蛇一般壓在身下美人兒身上輕輕扭動著,飛速積累的快感讓她的花蕊一陣陣痙攣,俏麗的黑發下,沐歆的臉龐似哭似笑,灼灼的目光看著染瀟月嬌美的臉蛋,羞澀與迷醉將她玉潤的臉龐染的滿面緋霞,很快,小腹處就集中了大量的暖熱,沐歆忍不住貼近了染瀟月的俏臉,壓上了她的雙唇,狠狠汲取著她的甘液。
隨著自己象牙般潔白的身子猛地一陣抖動,沐歆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有氣無力的壓在染瀟月身上,只露一截白皙的脖頸與染瀟月交頸私磨著,聽著好友仍舊平穩的呼吸,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她強撐著“運動”過後襲來的睡意,仔仔細細收拾好了自己和好友身上的汙穢,這才心虛的在染瀟月身邊背對著躺下。
我之前到底是怎麼了?沐歆躺在被窩里,想起剛才那些荒唐事,臉色就是一片不可抑制的羞紅,但願,但願葉天瀾永遠記不清今晚發生的事吧。
今晚我也喝醉了,對,我一定喝醉了,要不然怎麼可能對好友做出這種事來,趕緊睡吧,今晚就當做一場夢。
清晨。
染瀟月悠悠醒來,只感覺神清氣爽,但嘴唇好像有點腫,等等,絲綢與肌膚緊貼的觸感真實傳來,我的衣服呢?染瀟月大腦墜機了一下,顫抖的看向旁邊,沐歆正心虛的看著她。
“衣服?”
“你昨晚喝了酒,身上一直冒汗,我就給你脫到一邊了。”
染瀟月松了口氣,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有些紅腫的嘴唇。
“這個,呃,你老是把身體趴著睡,這里的枕頭挺硬的,興許是硌的吧。”
......
“哎呀,我昨晚可是守了你一夜,你就放心好了,我什麼人,我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真,真是的,你先穿衣服好了,我出去給你弄點粥什麼的早餐。”
沐歆說完,急匆匆的翻身下床,打開門鎖走了出去。
染瀟月望著關上去的門,總感覺沐歆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具體是哪又看不出來,算了,想那麼多干嘛,去往蜀地的路程都已經過半了,還是考慮考慮接下來怎麼走吧。
幕間十
永和二十九年
峨眉山下報國寺
一雙手輕輕放在客房那紅漆的木門上,但沒過兩秒又迅速的放下。“呼——”手的主人喘了一口氣,屏息凝神的站在那里躊躇了許久,不安分跳動的眉毛揭示了他的內心是多麼的忐忑。
“到底敲不敲葉天瀾的門呢?”
“我該怎麼敲?敲一下還是兩下?”
“見了她的面我該怎麼說?寺廟的午膳已經做好了,我們可以提前過去吃飯了,不成不成,天瀾你餓了嗎,也到用午餐的時間了,我們去吃飯吧,這更不行了,天瀾一直不喜歡我這麼叫她,可是,可是那我該怎麼說啊。”
“對,說話的時候臉要柔和一些,嘴巴張的大一點,這樣看起來能更帥氣一點。”
徐厲擠眉弄眼的在染瀟月的門前思考了許久,突然,遠處的寺廟鍾聲響了起來。
“咚——咚——”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沐歆笑嘻嘻的挽著染瀟月的手臂走了出來,看到徐厲,她的笑容淡了些,“徐三公子,你在天瀾門前皺著眉頭咧著嘴巴干什麼呢,寺廟的鍾都響了,到用午膳的時間了,你還不去吃飯嗎?”
“啊,我正要去吃,這不尋思來叫你們一起嗎。”徐厲苦笑了幾聲,落寞的跟在了兩人的後面,心中第無數次懊悔著自己的遲疑。
用過午膳,染瀟月雙手合十,鞠躬謝過招待的僧人,三人便開始了登山之旅,因為據報國寺的主持所說,智玄大師住在金頂的普賢道場里。
想來這一路游歷的艱辛坎坷,如今終於到了終點,染瀟月可謂是喜不自勝,從當初離別蓉姨和葉叔,到現在即將見到葉叔囑托的智玄大師,完成他的要求,已經有一年多了,的確如葉叔所說的,這大秦的山河風光無限,洞庭青螺,巍峨岱宗,與之類比的美景,染瀟月更是見的眼花繚亂,但同時,染瀟月也聽曉了不少有趣見聞,尤其是在青州的海邊,她救起了一對溺水的父子,從他們口中,甚至還了解到了都鐸的信息,但更重要的是,這一路上她結識了沐歆和徐厲,這比當初她剛從霧靈峰出來時孤身一人時可謂是強了不少倍。
謝謝你,葉叔。染瀟月在心里喃喃道,不知此時蓉姨她們過的又是如何了,想著想著,她突然有些想念蓉姨燉的蓮子粥了。
“怎麼了,天瀾?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事,小歆兒,我,我只是有點想家了。”
沐歆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這個時候,母親應該給她生下了個弟弟或妹妹了。
山的沿途時而能望見一些茶田,綠油油的嫩芽顯露著無限生機,徐厲看著染瀟月凝神望著茶田,立馬屁顛顛的跑了過去,在征得茶女的同意後,從她的籮筐里收集了些新鮮的茶樹嫩芽,用塊干淨的布包好,快步走到染瀟月幾步開外,道:“葉姑娘,沐姑娘,你們要不要品品今年的新茶嫩葉。”
染瀟月正要禮貌的拒絕,沐歆卻已捏起一片茶葉,塞到了她的口中,強顏歡笑道:“想開點,馬上要見到智玄大師了,你不應該高興才對嗎?不要難過了。”
“你是不知道,報國寺那些和尚,一聽到我們要見智玄大師,都低頭頌念著佛號,可崇敬他呢。”
染瀟月抿著舌尖上的一抹清爽和苦澀,看著好友強做飛揚的神采,心中分外的不是滋味,不光是她看出了沐歆的勉強,更是因為見完智玄大師之後就要分別了,接下來的復仇之旅她可不忍心拉好友去趟這趟渾水,可麼長時間的朝夕相處患難與共,她又舍不得與沐歆分別。
就在這重重心事下,三人終於爬到了峨眉金頂的普賢道場。
“小師傅,麻煩你通報一下,我們要見智玄大師。”
道場門前掃地的小和尚抬頭疑惑的看了看眼前這個清冷的陌生女子,“你既然知道主持的名號,難道不知道主持素來不接客的嗎?”
“小師傅,你且跟他說,來訪的客人與葉楚天有關,相信智玄大師一定會讓你帶我們去見他的,謝謝你了。”染瀟月上前一步道。
小和尚看著染瀟月的絕色容顏,硬是愣了一會,最後在徐厲故意的大聲咳嗽下臉紅道:“那你們就在這稍等,我去問問罷。”
待到小和尚跑遠了,徐厲在身後不悅道:“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色,我看這智玄大師也不是什麼好人,連門下的和尚都管不好。”
“一個孩子,你跟他計較什麼。”染瀟月皺起了眉頭,正主都發話了,徐厲只好閉上嘴。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徐厲都有些不耐煩了,小和尚又跑了回來,他也不敢看染瀟月,望著沐歆和徐厲,一臉詫異,脆生生的道:“主持說要見你們。”
染瀟月和沐歆相視一笑,跟在了轉頭帶路的小和尚後面,最後面則是徐厲,他們一行人進入道場後並沒有正入大廳,反而從右面的一條小徑繞到了後山,漫步走過一片茶田,在山的朝陽處,坐落著一個小小的廟宇。
小廟內散逸著凝神的禪香,染瀟月等人踏進後皆是一陣清爽,小和尚侯在了門口,而剩下的三雙眼睛則是望向了廟宇內盤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的蒼老身影。
“智玄大師,小女子奉家父葉楚天之命前來見您,希望得到您的幫助。”染瀟月雙手合十鞠了一躬,開口道。
“遠道而來的施主們,請坐。”智玄大師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念珠,指了指周圍幾個空余的蒲團,他才睜開眼,一雙澄澈蘊光的眼眸望向了身前開口的靚麗姑娘,被他一看,染瀟月頓時感到自己的一身秘密似乎都無所遁形了。
“施主,恐怕不是葉家的人吧。”他看著染瀟月,輕輕開口道。
染瀟月陡然打了個機靈,沉默了半晌,在沐歆和徐厲震驚的目光下,她開口道:“是,這副身體不姓葉,但葉楚天於我恩重如父。”
智玄大師輕輕頷首,“葉小子數十年前於我有一段因果,今日一談便是了結這一段俗緣,施主,你有什麼事不妨問問老衲,不過在你開口前,老衲要提醒施主,自身的因果若是沾染了他人,恐怕會多上不少變數,接下來的事你要想好再開口。”智玄大師的目光祥和的看著染瀟月。
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跟他說我復仇的事?染瀟月猶豫不決,小歆兒和徐厲可是都在場啊,若是讓他們出去,不成不成,這麼遠的路都結伴走過來了,朋友之情怎能如此輕待,怕是會傷害了她們的心啊。可是,復仇之路凶險無比,凶手高居廟堂之上,可依他們的性格,若是知道這件事,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摻和進來的,我已經依靠他們的幫助走到峨眉金頂了,又怎能讓他們參與這凶險的復仇呢。
就在這時,染瀟月感到一陣馨香襲來,自己的手被一雙更火熱柔軟的手包裹了,耳後又徐厲的話傳來。
“大師,我雖不懂什麼因果的,但我只知道葉,葉姑娘的事就是我徐厲的事,有什麼事非得一個人承擔?但凡葉姑娘需要幫助,徐某定不惜粉身碎骨也要頂上!”徐厲在身後斬釘截鐵的喊道。
......
“傻子,我姓染,名叫染瀟月。”染瀟月回頭復雜的看了一眼徐厲,苦笑道著,她又看向握著自己手的沐歆,“對不起,小歆兒,我瞞了你這麼久......”
而清冷的人兒只是堅定的看著她,“不論你是葉天瀾還是染瀟月,我只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不要想著甩掉我,你也永遠甩不掉我,我武功比你高。”
看著徐厲一如既往的追從自己,看著沐歆用著笨拙可愛的話語宣誓自己的立場,染瀟月也終於放下了心中顧慮,將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場噩夢和如何被葉氏夫婦收養而死里逃生的一一給在場的眾人道來。
說著說著,染瀟月眼眶通紅,逐漸激動起來,最後她望向始終淡泊的智玄大師,道:“請大師為我復仇指一條道路。”
老人長長的吐了口氣,憐惜的看著染瀟月,悠悠道:“老衲想告訴施主的是,放手罷......”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
“什麼?你叫我放手?”染瀟月莫名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十分冰冷,“幾百族人,盡皆蒙冤屠戮,你讓我放手?”
深藏了十年的苦恨,在一朝勃發,染瀟月只感覺義憤填膺,她猛的站了起來,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高聳的胸口一起一伏,“不讓凶手血債血償,我染瀟月一生寢食難安!”
“與朝廷作對,恕老衲直言,便如同蜉蝣撼樹,縱使成功,施主也會承受慘痛無比的代價,況且行不義之事者必......”
“哼!不必多言,看來從大師這是得不到什麼又用的幫助了,在下就此告辭。”染瀟月冷冰冰道,揮手便走向門外。
“瀟月,瀟月姑娘,你等等我!”徐厲見狀,狠狠的瞪了智玄大師一眼,拔腳追了出去。
“行不義之事者,必不得善終啊,施主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望著二人遠去的身影,智玄的面孔似乎又蒼老的不少。
“敢問智玄大師,若我那好友執意報仇,復仇之心不可阻擋,就沒有什麼可以幫助她的嗎?”智玄看了眼身邊只剩下的那個面容清冷的姑娘,緩緩道:“瀟月......瀟月,老衲倒是知曉一個與她命里有緣的地方,那也是她養父曾經待過一陣子的地方,興許能給她點幫助。”
“哪里?”
“峨眉腳下東三十里,有一鎮名百靈,里面有一個百靈閣。”
幕間十一
話說沐歆出來後終於追上了染瀟月和徐厲兩人,徐厲當仁不讓的提出了他的看法,既然染瀟月的仇人是朝廷中人,不妨先前往他家族在京都的徐府,作為大將軍徐蒼的兒子,他完全可以借助家族的勢力去幫助染瀟月翻查當年的舊事。
染瀟月同沐歆考慮了一陣後自是同意,這也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沐歆看了眼地圖上規劃的路程,百靈鎮赫然在上面,她悄悄松了口氣。
歸途少了游山玩水,行程自然是極快的,只不過在路過百靈鎮的時候,沐歆借口蜀道崎嶇難行,希望在百靈鎮逗留修整幾天,染瀟月自是欣然應允,而徐厲肯定是不會反對染瀟月的。
沐歆好不容易拉著染瀟月四處打聽到了百靈閣,卻聽聞百靈閣作為曾經的雜技班子如今只剩了一個表演吞劍的,沐歆有些傻眼,她的異樣很快就被染瀟月發現了。
一番解釋,沐歆勸道:“畢竟是伯父讓你去見的老和尚,想必自有他的一番道理,這里是老和尚讓我帶你來的地方,希望能對你有些幫助。”
染瀟月此時也清醒了不少,她自是相信葉楚天的,那聽聽智玄大師的話又何妨,她在這百靈鎮滯留了數日,向僅剩的一個吞劍藝人學習了吞劍的本事,習得熟練後才與二人繼續北上。
數月後,京畿徐府後院的一個角落里,染瀟月和沐歆倚欄斜佇著,沐歆靜靜看著染瀟月手里的面食被那雙青蔥玉手撕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又接連投入到蓮花池當中,圍聚的魚兒爭相搶食著,搖曳著荷葉蕩漾起碧色的漣漪。
“多少天了,始終一點线索都沒有。”沐歆似乎看出了染瀟月內心的煩悶,開口道出了她的心聲。
“先前徐厲委托熟人查了大理寺的卷宗,可對於十年前的那場滅族屠殺,上面卻記之甚少,呵,要不是這場冤案中含著隱情,又怎會記得如此含糊。”染瀟月冷笑一聲,將手里剩余的面食掰成無數碎片,一起撂向了池塘。
“要不要我晚上去大理寺丞家一趟,紙上沒記的東西,腦子里未必沒有!”沐歆大拇指輕輕頂開躍麟的劍柄,寒光倒映著她微微抿起的紅唇,分外凌冽。
“先等等,算算時間,也快到約定的時間了,等徐厲過來跟我們說說他今天查到的情況吧。”染瀟月按下了沐歆拔劍的手,將她垂下的發絲撩回耳後,“也許今天會有好消息呢。”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的小門突然被推開了,染瀟月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她擠出一絲笑容看向氣喘吁吁的來者道:“徐厲,今天可有新的线索?”
“我,”徐厲頓了一下,但看到思慕的佳人一副期許的樣子,他一無所獲的話語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看到徐厲支支吾吾的樣子,染瀟月美眸中滑過失望之色,她輕輕道:“算了,徐厲,這段時間也謝謝你幫我了,我......”
“等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父親曾去過冀州不少次,他身為大將軍,了解不少密辛,我曾偷聽他與大哥的談話,在父親的書房,有一卷布帛,記錄了不少隱秘事跡,興許能找到與你想要的。”徐厲一口氣吐完,腦門上全是汗珠。但他看向染瀟月的眼神中,卻有著光。
染瀟月遲疑了一下,她還未被復仇衝昏頭腦,而那畢竟是友人父親的藏物,她們這些外人前去窺探,怕是不合禮數吧。
“沒必要如此吧,伯父......”
誰知徐厲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開口道:“沒事的,我父親此月駐守京畿之地,不會回家,很久以前我偶然聽到父親和大哥說起過那本記載隱秘事跡的布帛,就存放在書房的暗室里。”
“我現在就帶你們去吧。”徐厲吸了一口氣,深深看了染瀟月一眼,轉頭拉開了小門,帶頭走了出去。
徐府是大將軍徐蒼的府邸,染瀟月和沐歆先前為了避嫌,一直住在徐府的客房角落里,可此刻隨著徐厲的領路,徐府的鶯鶯燕燕倒是讓染瀟月看的眼花繚亂。
大將軍府中的如花美眷倒是不少,但徐厲也知道被那些夫人纏上的利害,因此都遠遠的避開了,沐歆打趣道:“徐厲,徐府這麼多夫人,哪位是你家的啊?”
“嘶!停停停!沐小姐,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徐厲一身清清白白的,哪有什麼夫人,何況大部分時候是在青州祖地那里長大,長輩管的可嚴了!”
一邊說著,徐厲還小心翼翼的看了染瀟月一眼,見對方聽著沐歆的話面無表情,心里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酸楚。
沐歆卻是聽出了徐厲的一本正經,她收了嘴,三人一時沉默的繞著小潭子前行。這里避開了徐府的寬敞大路,按理來說恰巧碰上人的概率很小,但實在是沒想到,在層層疊疊的蓮葉邊上,小路的假山後,抱膝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
很顯然,女孩注意到了三人的腳步聲,當徐厲那張文雅的臉從石頭後慢慢露出來,女孩仰起的小臉上,烏黑澄澈的眼珠中一點一點綻放出了光芒。
“三叔!”女孩“騰”的一下跳起來,朝徐厲衝過來,“三叔,三叔回來了!帶我出去玩出去玩!”
“小曦!”徐厲也是一驚,他下意識的張開了雙臂,但很快注意到小女孩已有十歲了,張開的手趕緊回攏,按在了女孩衝過來的腦袋上,女孩的小腦袋在徐厲的手里蹭了半天,才疑惑的抬頭,徐厲半蹲下身道:“小曦,三叔現在有事,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窈窕的身影亭亭玉立,女孩聲音清脆的拒絕道。“前幾天聽說三叔回來了,可我找了好——幾次都沒找到三叔,今天怎麼終於遇到三叔了,快帶我出去玩!”
“三叔答應你,下次,下次一定好吧。”徐厲有點不耐煩了,幾次推拒之下,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徐厲很怕會引來其他的夫人仆人之類的,即使把染瀟月和沐歆對家里人以朋友相稱,但那些閒的發慌的夫人們仍會糾纏著她們不放的,單身的三公子久久沒有成家,卻帶回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想想都是件值得八卦的事。
可徐曦並不買賬,小小的美人胚子望向了徐厲身後的兩個大姐姐,哭喊道:“是不是她們!三叔,你為了陪她們,都不管小曦了!”
“對!三叔現在沒空陪你,給我讓開!”徐厲心急之下發火了。
“吸”徐曦美麗的大眼睛慢慢的蓄滿了淚水,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平日里最親近的三叔,比記憶里滄桑一些的臉龐此刻卻對她嚴厲的訓斥,“這,這可是你第一次凶我啊。”她小聲的哽咽著,倔強的昂起頭,不讓淚水從眼角滑落。
空氣仿佛凝固了,徐曦淚水朦朧的看著徐厲板起的臉,嘴唇囁嚅著又想說些什麼,但看著他嚴厲的表情,終是咬住了小小的唇兒。
攔著路的小木鞋一點一點的挪到旁邊的草地里,女孩落寞的轉過身,單薄的身子顫抖的背著徐厲,讓開了道路。
徐厲大踏步離開了,沐歆沉默著跟著她,她雖然很同情這個叫徐曦的女孩,但她知道徐厲所做都是為了她們,而且這也算徐家的家事,她無權插手。
染瀟月怔了一下,小女孩多麼像她小時候的樣子啊,落寞纖弱的背影讓她回想起當初突逢大變時的悲傷,她悄悄蹲了下來,從背後用力的抱了一下徐曦,烏黑柔軟的發絲帶來一陣馨香,讓受驚的小人兒沒有掙扎。
“對不起,小曦,因為姐姐的緣故,讓你受委屈了,非常抱歉。”
染瀟月愧疚的說完,又親了口徐曦的臉頰,這才趕緊追去了徐厲和沐歆。
......
徐曦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手心里暖暖的一顆飴糖,心里莫名其妙的很不是滋味,她本想立刻將糖果丟進小池塘里,只因這是搶走她三叔的壞女人給她的,但丟出去的糖果在最後一刻卻被她攥進了手心里。
暖暖的飴糖,似乎還帶著那個壞女人的溫度,只是她最後的話,為什麼會那麼悲傷。
“啪!”走在半道上,徐厲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他一言不發的,依舊沉默的領著路。
“能跟我說說小曦的事嗎?”染瀟月突兀的開口問道。
“她是大哥和嫂子的女兒,但是個可憐的女孩,大哥常年在軍隊任職,伴她少,大嫂身子弱,又無法照看她,同齡人因她性格有些——”徐厲頓了一下,似乎是斟酌說辭,“有些霸道吧,不願意和她玩,但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只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罷了,先前她呆在青州祖地的時候,我有空就陪她玩,但後來大嫂思女心切,就親自來祖地把她接回京畿徐府了,好幾年未見,她竟長這麼大了。”
染瀟月在身後低聲道:“對不起。”
“不用道歉,這都是我自己選擇的,等以後再找機會補償她吧。”徐厲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不多時,在徐厲的帶領下,染瀟月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徐府的禁區,徐蒼的書房,染瀟月憑借自身的智慧很快就找出了徐蒼留下的密卷,攤開第一頁,染瀟月赫然看到了徐曦的名字。
為了避嫌,只要不與冀州有關的事她便接著翻下去,一頁兩頁三頁,很快她就翻到了她想要的。
永和十九年,陛下下令將冀州染氏一族抄家滅族,派余執行,私感覺事有蹊蹺,陛下多半為肖天儀所蠱惑,事後查證確實如此,此人代表舊貴族勢力已久,染氏一族,余從未聽聞有不法之舉,分明是無辜者,奈何御詔不得不從,余心有不忍,或有生者逃入霧靈山,權貴吸血於民,推諉於民,靠滅殺無辜者為朝廷斂財而避免被朝廷盯上,無疑自掘朝廷根基,而提出這一建議的肖天儀,更是罪該萬死。
染瀟月看完,手骨節攥的發白,她放下秘卷,重重吐了口氣,滅族仇人終於出現在眼前,喜悅和仇恨齊齊衝上腦海,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
“肖天儀。”染瀟月牙齒咬的咯咯響。
“找到了嗎?”徐厲趴在開了一條小縫的窗邊,緊張的催促道。
“找到了,我們走吧。”染瀟月大口呼吸了幾口氣。
看著染瀟月將一切都復原,徐厲小心翼翼的推開門,三人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最初的客房里。
“所以說,你的仇人是肖天儀?”
聽過染瀟月一番解釋,沐歆理解了,徐厲卻明顯的感到,染瀟月和自己之間生成了些隔閡,盡管染瀟月對他的幫助十分感謝,但微妙的情緒總是在不經意間變化了,是啊,雖然徐蒼並不是幫凶,但卻是行刑人,誰會面對殺害自己全部族人的行刑者的兒子毫無波動呢。
本來想著能從父親的記載里找到些线索,沒想到染瀟月的滅族一事自己的父親也參與了其中,徐厲感到屬實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幕間十二
之後的幾天里,染瀟月拉著沐歆在京城里四處打聽,尋到了如今官拜尚書,身為溧陽伯的肖天儀住處,一座五進的大宅院,前前後後里里外外都有兵士把守,肖天儀也只有在上朝時才在家丁的護送下前往皇宮,看起來肖天儀很清楚自己做過不少壞事,有很多人惦記著他的命。
沒法潛進府邸去報仇,但至少她終於看清了肖天儀的樣貌,興許在朝堂之上能有接觸他的機會。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染瀟月還在計劃著如何報仇,但已經休戰的都鐸派出的談判隊伍近日到達了京都,戰爭給兩個國家帶來了太多傷痛,都需要時間來撫慰苦難,在這種共識之下,這場談判至關重要。
很快,從宮里傳來消息,狡猾的都鐸人自稱准備了些題目,要公開考考大秦的年輕英才,時間定在兩日後,大秦也給出了回復,成功答對的人可受皇帝的召見。
染瀟月和沐歆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參加,這是難得的盛會,肖天儀再怎麼謹小慎微,作為朝廷的大臣,也必將參加這場國與國之間的交鋒。
兩日後的賽場上,染瀟月將自己易容成較為普通的容貌,防止美色給自己帶來別的變數,她以葉天瀾之名參加了那場比賽,憑著自身的博學和靈活應變,不出所料的,她答出了不少都鐸使團精心准備的難題,獲得了寥寥幾個入朝覲見的資格。
政事殿里,前來接待都鐸使團談判的大臣盡皆都是能說會道的之輩,而染瀟月則是被安排在了最下首的座位上。讓年輕一輩的英才參與談判,並不期望他們對談判有什麼幫助,更多的則是讓他們增強對大秦的榮譽感,至少染瀟月旁邊的一個青年激動的渾身顫抖。
看著大秦的朝臣和那些穿著奇異黑白相間服飾的都鐸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吵的不可開交,卻是誰也不服誰。
都鐸雖然沒有武功這一說,但他們的武器比大秦先進,在休戰前也是占了上風,因此拽住了這一點不放,任憑談判的大臣有三寸不爛之舌,在事實面前,也是被壓的抬不起頭來。
染瀟月一眼一眼辨認著當朝的官員,在前方御座下,她終於看見了那道在心中早已被千刀萬剮的身影,肖天儀。
要想接近肖天儀,必須先引起他的注意才行,染瀟月看著朝堂上得意洋洋的都鐸使臣,突然想起在青州時曾在海邊救助過的從遇難的都鐸船只上逃回來的那對父子,據他們所說,雖然都鐸的造物發達,但疆域比之大秦,可謂小了七八倍,那麼相對應的,都鐸的人口也比大秦要少的多,戰爭對人口是巨大的消耗,恐怕都鐸休戰的很重要原因,是青壯男子的數量已經快觸及到國家的底线了,聯想到東海那一對父子的遭遇,都鐸甚至在隱秘的劫掠人口補充生產力的缺失,染瀟月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只是大秦律法曾明確規定,任何人不得與都鐸私自接觸,因此朝堂上的大臣對都鐸實際上了解的並不多,因此並不清楚反擊的點在哪里。
看到都鐸使團里那位領頭的自稱為安格魯的金發男子用一口蹩腳的大秦官話洋洋灑灑的夸耀著他們的武力,以一副憐憫的姿態面對群臣,不單單是臣子,皇帝贏虔也暗自惱怒。
染瀟月橫跨了一步出來,她深吸了口氣,先向兩鬢斑白的皇帝行了一禮,又在其他人驚訝惱怒的目光下不卑不亢的質問起安格魯來:“安格魯殿下,貴國的武器是精良,可再好的武器也需要人手來操控吧。在兩國交鋒中,都鐸占了上風不假,但連年的戰爭也消耗了巨量的青壯士兵,貴國這麼急吼吼的前來談判休戰,怕是自身連下一場戰爭投入的士兵都湊不齊吧。”
“你,你是什麼人?”安格魯心中猛地一跳,霎時間涼了半截,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人會這麼清楚他們都鐸的國情,神氣的臉色接連變幻,他回頭一瞅,發現那個質問他的姑娘並未穿朝服,卻又稍稍感到心安,立刻漲紅了臉吼道,“區區一介平民,怎也會有資格在這談判會上大放厥詞。”
“大秦陛下,這人胡言亂語汙蔑我都鐸帝國,搗亂這場談判,請下令立刻驅逐她......”還未說完,安格魯突然感到衣服下擺被侍從輕輕扯了一下,這才反映過來,自己的言辭,乃至神態變化之大,都足以讓這群大秦人瞧出端倪了,他趕緊找了個由頭住了嘴,可汗水已打濕了那年輕的臉頰。
“葉愛卿,接著講下去。”贏虔玩味的看著使團的人慌張的模樣,心中長出了一場惡氣,欣賞的看著染瀟月。
“所以現在陷入被動的,反而是你們,來自都鐸的各位,你們已經無力再發動下一場持續數年的戰爭了,否則,怕是上陣的皆是些老弱婦孺了,反觀我們大秦,地大物博,人口、資源皆是都鐸那片彈丸之地的數倍,再打一場持久戰更是隨時奉陪,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們之前裝出來神氣自信,究竟來自哪里。”染瀟月冷靜說道。
“胡說!一些詭計猜測也敢放在這台面上說,我都鐸從來不缺上戰場的好男兒,你們要是沒有誠意談判,大不了,大不了我們現在就回去,開啟下一場戰爭!”安格魯聲嘶竭力的喊道,狠狠的瞪著染瀟月。
“那你們就滾回都鐸吧,不就是打仗嗎,孤,奉陪到底。”贏虔冷笑一聲,他大手一揮,”李牧,孤命你為東海參軍統率,調冀州青州兵力,即可前往東海。給都鐸好男兒嘗嘗我們大秦火炮的滋味。“
“是!陛下。”從朝列里大步跨出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大吼一聲應下,轉頭就往朝堂之外走去,儼然就是去准備上任的樣子。
“砰”
“砰”
厚重的履靴踏在地板上,踏在安格魯一等使團眾人的心上,渾濁的汗液從安格魯金色的鬢發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贏虔眯起眼,盯著滿臉怒容的安格魯。
終於,在李牧即將踏出朝堂之外時,安格魯噗通一聲,半跪在地上,他臉色慘白,頹然開口道:“等等,大秦陛下,我,我認栽了。”
“這就屈服了?孤還想看看,你們能硬氣到幾籌呢?”贏虔心中舒暢,面子自然要找回來,他甚至從龍椅上走下來,朝全體俯伏在地上的使團走去,當所有人都以為陛下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奚落都鐸人時,贏虔卻是從安格魯身邊走過,在染瀟月身邊停下了腳步,他看著面前這個不卑不亢的姑娘,毫不掩飾眼里欣賞之意,他甚至伸手拉住了染瀟月的手腕,在無數道復雜的目光中將她帶到了眾朝臣的面前。
染瀟月心中驚訝,但她敏銳的看到,肖天儀深深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中不禁一喜,也許之後還真有機會近距離接觸肖天儀。
在染瀟月寥寥幾句就扭轉乾坤的局面下,大秦的朝臣要是還不會敲竹杠,那就是不配站在這里了,你一言我一句的,很快就從安格魯嘴中套取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利益,最重要的是,安格魯答應了將會送一位都鐸的公主到大秦皇帝的後宮中去,這些行為極大的滿足了大秦人的自尊心。
待到安格魯被帶下去之後,贏虔從龍椅上又站起身,舉起染瀟月的手,向朝臣宣布道:“今天這場談判,多虧有葉姑娘力挽狂瀾啊,高祖之時,有萬滄瀾女將軍鎮守北關三十年,今朝孤也有葉天瀾,擊穿都鐸人外強中干的假象,為大秦贏得這場談判,舉國上下,都得感謝你啊。”
“你想要什麼賞賜啊,只要孤能滿足的,一定會讓你滿意!”贏虔目光炯炯的看著染瀟月,不少人也在關注著染瀟月的回答。
殺了肖天儀!染瀟月的喉嚨動了動,差一點就說出了這句話,但立刻醒悟道,此刻就在朝堂之上,要求皇帝殺一個手握實權的重臣實在太不切實際了, 要是說出來,當她走出皇宮之時就是殺身之禍到來之時。
“回陛下,微臣暫時沒有想要的,若是陛下恩准,這個賞賜微臣想留到以後。”
“哦?無妨無妨,那便日後再說。”贏虔怔了一下,笑著答應了。
朝會退散時,染瀟月不出例外的被陛下留下了。
葉天瀾此人立了大功,說不定憑此會受到重用,這幾乎是所有在場人心中達成的共識,聯想到朝中空缺的幾個位置,不少人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了。
看到朝臣都走盡了,贏虔再也難以自持臉上的疲憊之色,他重重喘了口氣,對著身邊一直弓著腰的老太監道:“王安,擺駕文修閣。”
“是。”王安深深的一躬,攙扶著贏虔走出議事殿。
贏虔又轉頭對站在原地的染瀟月道:“葉姑娘,別愣著了,跟上來啊。”
待到贏虔坐在了文俢閣的楠木躺椅上,聞著提神的名貴熏香,他才振了振精神,溫和的看向染瀟月,道:“葉姑娘,孤想知道,你是怎麼這麼了解都鐸的國情的,你也知道孤制定的律法,不過不要緊張,你為孤立了大功,孤是不會為難你的,實話實說便可。”
染瀟月心里一轉,那件青州的事情沒什麼值得隱藏的。
她便開口道:“陛下,您有所不知,都鐸的船隊常在沿海冒充商船,暗中劫掠人口到都鐸去,我曾在青州搭救過幾個從都鐸船上逃出來的人,他們在都鐸待過一段時間,這都鐸的許多國情,便是他們告知與我的。”
“原來是這樣,豈有此理!都鐸人竟然把主意打到孤的子民身上了,孤會派人去查這件事的。”
贏虔又旁側打聽了染瀟月的身世,家學等,但都被機智的染瀟月一一搪塞過去了。
此間事了,染瀟月便被放回去了。
修文閣里,贏虔皺著眉頭,指尖“噠噠”的瞧著桌面,思索了許久,自言自語道:“家在冀州,師從靈峰山人,奇怪,能輕易答出那麼多都鐸人精心准備的難題,想必是家學淵源,可不論是冀州葉家還是靈峰山人,孤都從未聽說過,嘖嘖。”
“王安。”
“老奴在。”
“派黑冰台的力士,跟著葉天瀾,一有動靜就回來稟告。”
“是。”
幕間十三
皇宮之外
“葉姑娘,我家老爺有請。”
“哦?請問是朝中哪位大人物?”染瀟月輕笑一聲。
“老爺姓肖,希望與您見上一面。”門仆恭敬的答道,手卻是已經做出了引導的手勢,似乎有不容拒絕的態度,染瀟月掃了一眼四周,“那便走吧。”
肖天儀,呵,得來全不費功夫。
染瀟月隨著門仆走進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巷,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正穩穩當當的停在那里,在離馬車尚有五步遠的距離,門仆示意染瀟月停下。
“葉姑娘。”馬車里穿出一道蒼老的聲音,“老夫先要恭喜你啊,為我大秦立下如此之大的功勞,就憑你那淵博的學識,恐怕不日就要受到皇帝的重用了啊。”
“可是溧陽候肖天儀老前輩?”染瀟月知道此時不是報仇的時機,她竭力安耐住殺意,臉上和煦道,“晚輩豈敢有那麼多奢望,國家為先,為國家出一份力,是我輩之責,而我恰好知道些都鐸的情況,在朝堂上又企有不說之理。”
“葉姑娘猜得不錯,老夫正是肖天儀,不過有一句你說的好啊,家國為先,葉姑娘,老夫可是越來越欣賞你了啊。”肖天儀那蒼老的笑聲從馬車里傳出,似乎真的是在夸獎一個後輩。
染瀟月深吸一口氣,接著道:“不過說到為國出力,天瀾還是遠遠趕不上肖大人您呢,晚輩還要繼續向您等朝廷梁柱學習才是。”
“哈哈,好,好啊,葉姑娘,老夫覺得與你甚是投緣,看到你在朝堂上說的那都鐸人狗急跳牆的,老夫也是出了一口惡氣啊,既然如此,十天之後,老夫要新納一門小妾,到時會宴請諸多賓客,你可一定要到場給老夫捧捧場啊,哈哈哈。”
“晚輩必定到場。”染瀟月接過門仆遞過來的請帖,在他的示意下離開了。
“有必要招攬這個人嗎?”馬車里傳出來另一道聲音,似乎在質疑肖天儀的決定,“博山候,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我們的人皇帝早就摸清楚了,要想爭得那些空缺的肥差恐怕很難,既然這葉天瀾能毫發無損的從皇宮里走出來,必然是皇帝認可了她得知都鐸信息的渠道,若是我們把皇帝逼急了,你說他會不會將其中一個職位任給葉天瀾呢,反正今天的功勞足夠閉上反駁人的嘴了,葉天瀾今天在朝堂上表現出的有勇有謀,沉著冷靜,正是值得我們拉攏的人才啊。”
......
一陣竊竊私語。
馬車里又響起了肖天儀了冷笑聲:“你以為他贏虔贏無缺是什麼東西,當年自詡仁君,結果說對無辜人動手就動手,如果他沒有認可葉天瀾是如何這麼清楚都鐸情況的話,是決計不會讓她走出皇宮的,反正她已經幫大秦爭取到了足夠的利益,要讓一個人消失的理由不知幾何,博山候你就放心好了,我肖天儀從當年一介無名小卒到現在的地位,要是沒有點眼力怎麼行。”
染瀟月從小門回到了徐府,她將除了肖天儀邀請她的事情之外的事情告訴了沐歆和徐厲。
想了想,雖然皇帝沒有懷疑她的樣子,但為了安全期間,她還是叮囑了沐歆和徐厲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她的信息。
至於十天後的行動,染瀟月有自己的考量,急性子的沐歆要是知道她要去肖天儀家刺殺他,肯定會不依不撓的與她一起,而一直愛慕她的徐厲也說不准會干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這場刺殺,注定是九死一生,肖天儀的府上里里外外都有護衛,染瀟月甚至都沒有考慮過自己改如何脫身,只想著讓肖天儀為死去的親人償命,再這種情況下,她實在無法讓好友再為自己去冒險了。沐歆是沐王府的嫡女,徐厲是大將軍徐蒼的三公子,他們都有著更光明的未來,怎能因自己而耽誤一生呢。
十天之後,染瀟月依舊化妝成了當日葉天瀾的模樣,懷里藏了一套之前讓人訂做的肖府侍女的衣服,肩上披著一條堅韌的布帛,用五顏六色的刺繡做掩飾,遞交了請帖之後,倒是成功混進了肖府。
鐵器尚多有不便,一旦被察覺就功虧一簣,布帛雖然柔軟,但用的好也可殺人。
一過前廳,便聽聞中堂的院子里一陣靡靡之音,染瀟月走上前,但見一隊舞女在院子中央翩然起舞,四周已坐了不少賓客,大多都有一副臃腫的體態,染瀟月甚至還看見了不少當日在朝堂上出現的大臣,在席上飲酒作樂,左手美人右手美酒,飄飄然快活似神仙,染瀟月暗暗啐了一口,找了個最偏僻的角落呆了下來。
過了半個時辰,賓客都來的差不多了,門外收禮的仆人也在收拾打理琳琅的禮物了,染瀟月悄悄走到偏僻的角落,確認無人後換上了仆人的裝扮,不留痕跡的跟上了將禮物運到後宅的仆人們,她看到肖天儀一身大紅喜服的從內宅轉了出來,嘴角帶著笑意,向在坐的客人說了些什麼,多半是些宏圖許願吧,染瀟月心中無所謂的想到,她握住了藏在袖口的布帛,四處觀察新娘子所在的房間,終於在內宅的東南角看見了那棟抬進來的喜轎子,喜轎前的房子更是被大紅花簇裝飾的無比喜慶。
染瀟月托著一副裝著金釵的盒子走向那間屋子,等到左右無人,才試探性的問了聲:“小姐,老爺讓我為您送一副金釵。”
“進來吧,叫什麼小姐,叫五夫人!”屋里傳出一道嗔怒的聲音,嬌媚無比,染瀟月心中大定,她推開門,一個長著尖尖瓜子臉的姑娘正百無聊賴的坐在梳妝台邊,用眉筆細細描摹著自己的黛眉,染瀟月端著盒子不動聲色的走過去,“五夫人,我將這金釵給您戴上去看看吧。”
“不用,你放......”
話音未落,她已被染瀟月湊上前一手刀切在頸動脈上,暈厥過去。染瀟月算了算時間,從懷里掏出個小藥包,又給這五夫人灌了些提前准備的蒙汗藥,解開她的衣服,最後撕下一塊破布將她的嘴堵住,整個人抱進了櫥櫃里。
染瀟月一氣呵成的迅速做完這一切,情不自禁的拿手抹了抹額頭上因緊張而沁出的汗珠,可擦完才發現,自己的妝容完全被抹糊了,染瀟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卸下了偽裝,反正混進肖府的目的達到了,偽裝也只是怕提前看見肖天儀而引起對方的懷疑,她換上了新娘子的嫁衣,披上了紅蓋頭,雙手疊放在小腹前,在袖口握緊那一卷結實的布料。
萬事都已具備,染瀟月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床邊,一時間思緒萬千,她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想到了快兩年未見的蓉姨和葉叔,想到了仍在徐府中滯留,可能在擔心她為何還未歸去的沐歆和徐厲。
罷了,今日過後,這世上有沒有染瀟月還另說呢,擔心這些又如何,這十年前的債,今日一朝便要凶手償還。染瀟月靜靜等著,前院的絲竹聲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觥籌交錯的碰撞聲,歡笑聲,直到夜幕降臨,喧鬧聲才漸漸消失。
染瀟月的身體開始緊繃起來,沒過多久,一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很明顯能感受到來者的步伐並不穩健,似乎帶著幾分醉意。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老夫連自己家後院都不知道路嗎。”門口附近,肖天儀揮手斥退了攙扶的下人。
他走到掛著紅花環的屋子門口,又理了理衣襟,這才伸手推開門,只見溫暖的燭光下,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娉娉曉曉的端坐在床頭,紅蓋頭下,是如墨的長發,山巒般曲线的酥胸劇烈的起伏著,顯然新娘的心情很不平靜,一雙白皙的手掌緊緊絞著,似乎在緊握著什麼東西。
但已有三分醉意的肖天儀只當是新娶的小妾在洞房之前有所緊張罷了,他脫下外衣,掛在架子上。
“鶯兒,不要緊張,過了今晚,你哥哥就是北驍營的副官了。”肖天儀揉了揉疲態的臉頰,向著新娘走去,看著美人那惹火的身材,肖天儀竟感到他原本需要預熱很長時間的肉棒立刻挺立起來。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鶯兒,莫要讓老夫等久了,我們這就開始吧。”肖天儀咽了口唾沫,轉過身,想坐到新娘身邊掀起她的蓋頭,可還沒坐下,他就感到腰間傳來一股衝擊力,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痛,酒意麻醉了神經,肖天儀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床邊上。
緊隨而來的,是喉嚨上的窒息感,肖天儀艱難的往下一瞥,只見一條艷麗的布帛正死死勒住他的喉嚨,並且還在不斷收力。
“咯,你......干什麼!”要害被人死死的拿捏住了,甚至背後都有根膝蓋頂著,肖天儀根本無力反抗。
“我干什麼,肖狗賊,你忘了嗎,十年前因你枉死的冀州染氏!”染瀟月眼眶通紅,低聲吼道,雙手忍不住更加用力收緊勒住仇人的喉嚨。
“咳......咳呵......因我家破人亡的......又何止所謂的冀州染氏一家......早就記不清了!”肖天儀停住了掙扎,斑白的頭顱不屑的昂起。
“軍費,殺富商以充國庫,徐蒼,你想起來了嗎?”
......
“咳......你...你是那一家的余孽是吧。沒想到......咳咳,徐蒼還漏了你這條小魚。”染瀟月稍稍放松了一點力,肖天儀又道:“不對,你是怎麼混進來的!所有邀請的人,只有葉天瀾沒來,不對!你是她,你就是葉天瀾!”
肖天儀恍然大悟,但為時已晚,染瀟月冷笑一聲,“狗老賊,知道便好,染氏後人染瀟月,今日特來索你的狗命,來告慰我族人的在天之靈!”她這次用了十成力,緊緊鎖住肖天儀的咽喉。
人到了瀕死之時都能激發全身的潛力,更別提身為男子的肖天儀了,即使他被酒精麻醉了,但垂死掙扎的力度仍然不容小覷,忙亂之中也不知是誰踢倒了木桌,桌上擺放的果脯紅燭“嘩啦啦”的掃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的聲音十分響,紅燭甚至還點燃了垂下來的床幔,火苗越躥越大,更要命的是,染瀟月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人被聲音吸引了,在往這走,但若是此刻松手逃走,肖天儀便死不了,她這麼多天的隱忍就會功虧一簣,大不了同歸於盡,染瀟月已有死志。
“咳......來人......救救老夫。”
“呃!”
紅暈在染瀟月臉上泛起,她已盡了全力,布帛撕裂了她嬌嫩的手,沁出點點血珠,可奈何肖天儀直到現在還是奄奄一息,眼看著窗外的人影越來越近,染瀟月閉上了眼睛,准備玉石俱焚,可就在這時,膝下的仇人突然腿一蹬,一動不動了,染瀟月猛地跌倒在地,檀口大張喘息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又將手指伸到肖天儀的鼻尖,確認再無呼吸,頃刻間,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打濕了身上的嫁衣。
我成功了,父親母親,小石頭,你們都看見了嗎,殺害我們一族的罪魁禍首被我殺死了!我為你們報仇了!
濃煙開始升起,整張床板都開始燃燒了,大門咔呲一聲被人從外面破開了,染瀟月咳嗽幾聲,朝窗的方向縱身一躍,又接連幾個翻滾,一瘸一拐的跑了幾步,卻發現這肖府的圍牆分外的高,沒辦法,她只好攀上一顆大樹,借著樹的高度躍出府外,可火光中的那一抹紅色分外的醒目,肖府上的追兵很快追了上來,染瀟月在小巷里狼狽的逃竄著,突然卻感到右小腿一痛,卻是一把飛來的匕首擦去了一塊血肉。
“哈,真狼狽啊。”染瀟月靠著一堵矮牆,喃喃自語著,她低頭一看,小腿血流不止,如今的她根本跑不快了,而血跡也足夠追兵抓住自己了,染瀟月干脆放棄了反抗,滅族之仇已報,我活著,是賺了,同歸於盡,也不虧。
月光照耀在她傾世的臉頰上,紅艷艷的嘴角噙著血絲,卻透露著滿足。
她看見了今晚的圓月。
她看見了比月光更耀眼的刀光。
“叮!”一道黑影落在她的身前,隨之而來的是脖頸一痛,她被人以同樣的手法擊暈了。
“黑冰台辦案,閒雜人等退避!”黑衣人擋在她身前,舉出一塊墨色令牌,冷聲對著肖府掛刀的侍衛道。
......
幕間十四
“什麼?你說那個刺殺肖天儀的女刺客就是葉天瀾?”皇宮之內,贏虔皺著眉頭看著王安。
“老奴絕不敢欺瞞陛下,黑冰台的小鷹親眼所見的,他日夜跟著葉天瀾,昨天看見葉天瀾進了肖天儀的府邸,直到賓客散盡也沒出來,最後發覺肖府中的一個房間著火了,有人在喊抓刺客,他順勢追上去,竟發覺刺客的高矮胖瘦竟與葉天瀾一模一樣,只是模樣有所不同,這才保下了刺客,現在,刺客被安置在大理寺最嚴密的監獄里,醫師治好了她的傷,暫無性命之憂。”王安叩首說道。
“奇怪奇怪,黑冰台孤還是信得過的,這麼說葉天瀾之前見孤是易容的,那她為什麼要刺殺肖天儀呢?”贏虔忍不住站起身,在殿里來回踱步,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雖然厭惡肖天儀,但也必須依仗他背後聯合起來的龐大舊貴族勢力,因此在肖天儀的建議下或多或少同意了些不光彩的行動,如果說,刺客就是那種種冤案事件中的幸存者,是前來報仇的,那麼,肖天儀已死,下一把刀又會不會指向他本人呢。
“王安,葉天瀾的行蹤你跟孤說說。”
隨著老太監的一頓訴說,贏虔臉色愈發陰沉,他猛地一拍扶手,“這葉天瀾怎會牽扯這麼多人,徐蒼的兒子,沐王府的嫡女,這是要造反的節奏嗎!”
“王安,孤,要你親自去查葉天瀾的身世,務必弄得明明白白的!”
“是!”
徐府內,沐歆抱著劍坐在屋檐上,望著徐府的小門整整坐了一整天,染瀟月徹夜未歸,她便難以合眼,即使她心中已有了些不詳的猜測,但沐歆依舊心存僥幸,也許染瀟月下一刻就會出現在門口呢。
“沐小姐。”徐厲從身後跑來,他扶著牆壁,眼眶通紅,大口喘息著。
“有瀟月的消息了麼!”
“我,我派去的人剛傳回消息,好像肖天儀已經被人刺殺了!”
“那刺客呢!”沐歆一個筋斗翻下來,她揪住徐厲的衣襟焦急的詢問著。
徐厲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道:“好像被帶走了,可能現在呆在大理寺吧。”
沐歆的臉色瞬間煞白一片,她提起劍就衝了出去,“沐小姐!沐小姐!那可是大理寺啊!我們救人也得從長計議啊!”徐厲的喊聲還在後頭,但沐歆已經聽不見了,大理寺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很清楚,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染瀟月渾身是血的樣子,心急如焚之下又怎能顧得上自身的安危。
大理寺在這條街,對,前方左拐,直走。
“來者何人!停下!”
“停下,這里是大理寺,你再往里衝我們就不客氣了!”
衙役的警告哪會被沐歆聽在耳里,她一個空翻便越過了不少涌上來的人,但是一進殿里,亮起刀劍凶器的侍衛便硬生生的將她擋了下來,數個訓練有素的高手一起合力,也用了不少功夫,才將沐歆逼停下來。
“別攔我,我可是沐王的嫡女,我要去見一個人!”沐歆怒吼道。
“我管你是誰,天王老子到了大理寺也得夾著尾巴做人。”從侍衛身後轉出一個拿著筆的中年人,他皺著眉頭看著闖進來的沐歆,“卸了她的武器,先關起來。”
“你敢?”沐歆清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措是多麼愚蠢,竟想一個人闖進牢里去救人,但已經遲了,躍麟被人拿走了,她咬著唇兒要求道:“把我和昨晚抓的刺客關在一起。”
中年人嗤的笑了一聲,“都成階下囚了還這麼嘴硬,帶下去!”
待到沐歆消失在他的視野後,中年人才變了臉色,他對手下吩咐道:“黑冰台帶過來的刺客和剛才的人都要好生看管,一個敢刺殺肖天儀,一個敢擅闖大理寺,這兩人怕是都牽扯到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話說沐歆這邊風風火火的走了,只留下徐厲愁眉苦臉的坐在徐府門口。
“徐家的三小子,何事這麼愁啊。”一道尖細的聲音突兀的在他身前響起。
徐厲渾身打了個寒顫,抬頭一看,一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正死死的盯著他。
“我,我朋友有難,我在想怎麼幫她。”徐厲是認得這個太監的,皇帝身邊忠心耿耿的太監王安,他的出現肯定沒有好事。
“哎呦,看你的臉色,這朋友一定對你很重要吧。”王安僵硬的死人臉微微抬了起來,“咱家也就不跟你打啞迷了,把你知道的關於葉天瀾的事都明明白白的告訴咱家,興許還能換她一线生機!”
一线生機。
徐厲的腦子嗡的一下墜機了,他猛地站起來,本想揪著眼前人的衣襟質問,但想到這是皇帝身邊的人物,不由得泄了氣,頹然的跌倒在地,“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他喃喃自語道。
既然是皇帝貼身的太監前來詢問,那幾乎是代表了皇帝的態度,被抓起來的刺客果然是染瀟月,徐厲不信也得信。
“不要喪氣,年輕人,葉天瀾現在倒是好好的呢,她接下來命運的走向,可都看你的選擇了。”王安蹲了下來,雙眼鷹隼般注視著徐厲的雙眼。
“我,我。”徐厲正待開口,又想起染瀟月之前囑咐過他和沐歆,千萬不能跟皇帝透露有關她的任何信息,一時遲疑了下來。
“還在跟咱家隱瞞?小徐子,咱家可沒那麼多耐心等你,你要是不在乎你心上人的性命,咱家大可現在回去復命。”王安特意重重讀了心上人這三個字,一揮袖子准備離去。
“別,您別走,我把知道的都告訴您。”徐厲的心里防线被徹底攻陷了,他無法接受染瀟月被處死的結果,只好用救染瀟月的借口說服自己,把有關染瀟月的事徹徹底底的告訴了王安。
“很好,咱家向你保證,就衝你這份誠懇,咱家一定在皇上面前為你的心上人美言幾句。”王安滿意的走了,幾番話便套出了想要的,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啊,如果沒查清葉天瀾的,哦不,如今該稱為染瀟月的身世,陛下是不會動手的,這下,你可算是把你的小情人推上刑台了啊。
王安即刻前往皇宮復命了,沒多久,皇宮里便傳出一道密令,幾隊人馬全副武裝,直奔冀州霧靈山。。
“原來是當初染家的余孽。”大殿內,贏虔臉色難看,沒想到當年徐蒼竟然沒有殺全,不過他已根據徐厲所述的,派了精銳的士兵前往霧靈山,斬草就應該除根,染瀟月是不能放的,那與她有關的養父養母也不能放過,他們既然能培養出一個染瀟月,就有可能培養出第二個染瀟月,必須將任何危險的苗頭掐滅在萌芽中。
贏虔重重坐回椅子上,心中一陣後怕,若是昨天沒抓住她,她的下一步是不是就會向自己復仇,虧得自己之前在朝會上與她離的如此之近。
“陛下,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一個自稱是沐王嫡女的人闖進了大理寺,揚言要看刺客,現在已被制服,關押了起來。”王安繼續稟告道。
“沐嘯的女兒,嘖,去年沐嘯還剛與孤見過面呢,不過說到底這染瀟月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讓沐嘯的女兒還有徐蒼的兒子在知道她的身份後還如此死心塌地的跟隨她,孤倒是有些好奇,這染瀟月真實的長相了。”贏虔思慮了一陣,道,“王安,你陪著孤去大理寺看看這染瀟月的模樣,前些日子孤在那場與都鐸的談判會上就曾惋惜,博學的才女竟然是一副平平無奇的面孔,如今倒是能一窺究竟了。”
大理寺
贏虔穿著一身便服,跟著王安深入了大理寺的大牢,染瀟月作為刺殺朝堂大臣的囚犯,被關押在最深處,贏虔還未走近,便聽聞一陣低低的歌吟,曲調優雅婉轉,似乎能聽出訴說的是兩個女子在林間嬉戲。
贏虔擺擺手,讓手下在此等候,他緩緩向前走去,透過鐵棘木的柵欄,他看見了抱膝蜷縮在牆角的染瀟月,纖弱的側影在天窗的渾濁白光下顯得是那麼可憐,凌亂的長發下,一雙明媚的眼鏡凝視著牆壁,似有恍惚,但眼波流轉間不經意散發的楚楚可人的媚意仍叫人心跳都慢了一拍,如櫻桃般輕薄的小嘴蕩漾在蒼白的臉上,微微張著,優美的曲調從其中傳出,讓人心神沉浸,竟有種獨特的魅力。
寬大的囚服雖能遮掩染瀟月姣好的身段,但擋不住染瀟月清麗可人的氣質,歌吟到了尾聲,染瀟月的眼里卻漸漸的涌上氤氳水霧,嫣紅的嘴唇無聲的翕動了幾下,尖俏的下巴抵在並起的雙膝上輕輕磨蹭著,心碎的模樣折人心懷。
她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女啊,背負了十年的仇恨,一朝解脫,又以刺殺官員的罪名陷入大牢,寥寥看不到自由,她的人生,過半痛苦,又看不到前路。
而贏虔仿佛一個少年人一樣呆呆的站在牢房的死角處看著染瀟月的模樣,聽了許久的吟詠,他的心神早就被她所牽動了,更別提染瀟月的絕世容貌了,贏虔情不自禁的走到她的牢房邊上,定定看著那個蜷縮在牆角的少女。
染瀟月似是感受到有人接近,螓首一扭,在肩膀上擦干眸底那份流轉的水波,這才看向來者。
“你,孤該稱呼你為葉天瀾還是染瀟月。”
“隨你。”
“那麼染瀟月,如果孤給你個機會,一個,讓你脫出囚籠,享受余生榮華富貴的機會......”
“我不需要。”
染瀟月直截了當的打斷了贏虔的對話,她早已見識過命運的殘酷,從來不信其他人許下的這些美好願景,事已至此,她算是沒想過生還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霧靈山中的養父養母還有兩個不省心的朋友。
贏虔沒有說話,他問手下要回了鑰匙,想打開牢籠的大門。
“陛下,萬萬不可啊,您怎能如此輕視您的安危。”王安連忙大聲勸阻道,跪在地上連連叩首,但他一抬頭,卻看見了贏虔眼中密密麻麻的血絲和猙獰的面孔,不由得一愣。
“咔噠”一聲,贏虔三兩步走進去,染瀟月仍然沒有看向他,這更激起了贏虔身為一國之君的暴戾,他伸手鉗住了染瀟月的咽喉,強迫她看向自己,得到的卻是輕蔑惡心的眼神,贏虔咬緊了牙關,看著她清儉的臉龐,一字一頓的道 :“孤要你成為孤的貴妃!”
染瀟月輕蔑的眼神絲毫未變,向往自由的飛鳥怎甘心屈居於金絲籠中呢,更何況這還是一只有傲骨的鳥兒。
看著心儀的女人對他不假辭色,贏虔狠狠的增大了手勁,痛苦的紅暈蔓上染瀟月的脖頸,但她依舊蔑視眼前這個大秦的皇帝,染瀟月甚至沒有提身為葉天瀾時贏虔許下的一個承諾。
“砰!”贏虔一拳砸向了監獄的牆壁,看著身前的傾世美人痛苦的咳嗽著,他眸中除了氣惱還有著一絲絲的憐惜,但最後,他還是憤然道:“孤給你半個月的考慮時間,成為孤的貴妃,可免一死,近來博山候那些舊貴族一直在給孤施壓,要求處死你,這半個月的期限是孤唯一能為你爭取到的時間,好自為之。”
說完,他一甩袖,走了出去。
拐了兩拐,王安小心翼翼道:“陛下,還有沐王的嫡女關在這里,你看,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贏虔正要邁步,突然想起來自己的手離開染瀟月的脖頸時,那鮮紅的指印在白皙的肌膚上分外的顯眼,贏虔嘆了口氣,吩咐道:“算了,她不是和染瀟月關系挺好的嗎,過幾日讓她去見一面染瀟月,就把她放了。”
幕間十五
幾天後,侍衛按吩咐將沐歆帶去見了染瀟月一面,不同於沐歆的激動,染瀟月只有不舍後的平靜,她囑咐沐歆,出去後按照她曾在酒宴上無意中透露的前往霧靈峰隱居之地的方法,去見一面她的養父母,告訴她們,染瀟月對不起她們,這一生染瀟月只為了自己和族人而活,下一世一定用一生去報答他們。
沐歆最後倒是眼眶紅紅的答應了,好友最後的願望她如何都要滿足,所以她一出獄,立刻快馬加鞭趕往冀州,冀州與京畿相鄰,如果她速度足夠快的話,興許能趕回來在刑場再見染瀟月一面,那時候就要准備搶人了。
之後的幾天,染瀟月發覺大理寺給她的待遇越發好了起來,像是唯恐怠慢了未來的貴妃娘娘,甚至還有專門的醫師上門為她看小腿上的傷口,用的都是上好的藥膏。
染瀟月平靜的一一接受了,反正贏虔是注定會失望的,她絕不會將自己委身於一個不喜歡的人,更不願被深藏宮閨,成為皇帝一人的金絲雀。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王安每天都來探望染瀟月,但總是沒能帶回讓贏虔滿意的消息。
“染姑娘,您可收拾好了?”
到了染瀟月該奔赴刑場的那一天了,王安惋惜的嘆了口氣,如此有才學又美麗的姑娘,卻因不肯低頭而即將香消玉殞,當真是紅顏薄命不成。
“收拾好了,走吧。”染瀟月用毛巾將白皙的臉蛋擦干,露出她清麗絕倫的面龐,人生的最後一程,女孩子總希望見到自己是干干淨淨的模樣。
“如果你更改了心意,隨時跟我說。”王安見狀,也只能留下這麼一句話,帶著她走向刑場,似乎是贏虔的報復,刑場上早已圍滿了前來觀看通敵的染家余孽被處死的群眾。
染瀟月四周掃了一眼,將群眾們或驚訝,或不敢置信,或仇視的目光收進眼底,似乎大多數人們都不敢置信即將被絞死的人是這樣一個傾城傾國的美人。
昔日還是為大秦立了大功的功臣,今日卻被冠以叛國的罪名處死,何嘗可笑。
染瀟月走的有些慢,因為小腿上的傷剛痊愈,但這恰恰將她的綽約風姿展現無疑,腦後如瀑般柔順的長發及腰飛舞著,恬靜的容顏波瀾不驚,不需粉黛便天姿國色,精致的眉目如詩如畫,美的甚至不切實際,這是染瀟月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袒露真顏,卻憑借美貌征服了無數人的同情,萬千言語難道她身上所散發的卓絕之氣。
人群詭異的靜默著,原本舉在手里的臭雞蛋和爛菜葉都放了下去,似乎都被染瀟月的氣質所折服,誰的心中都難以接受眼前這個絕世佳人即將香消玉殞的事實。
就在染瀟月踏上刑台之時,遠處突然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馬背上躍起,凌空橫跨過圍著的人群,直衝到染瀟月身前,正是風塵仆仆的沐歆。
“瀟,瀟月!”看到好友,沐歆一把將她拉過幾步,眼淚奪眶而出,“伯父和伯母,怕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
鮮血直直的涌上腦海,染瀟月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慘白如同金紙,一口鮮血猛的噴在地上,整個人都倚倒在了沐歆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滾燙的淚珠頃刻間打濕了沐歆的衣襟,染瀟月顫抖的開口,她的腦海中瞬間滑過蓉姨臉上總是掛著的關切笑容。
“等我到的時候原地都只剩灰燼了,依稀能看出原來有數間茅屋的痕跡,現場還有一些書頁的焦灼殘片,以及,這個。”染瀟月眼睜睜的看著沐歆從懷里掏出一根銀簪子,波浪形的雕飾讓她感到無比熟悉,這是蓉姨貼身攜帶的簪子,是葉叔給她的定情信物,平日里從來不離身的,既然簪子已經出現在了沐歆這里,那就說明......
染瀟月眼前一黑,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最牽掛的人卻出了意外。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哀傷至極,憤怒至極,染瀟月顫抖的擠出這一句話。
“我聽鎮子上的人所述的情況,先前是有一隊穿著朝廷禁軍鎧甲的人走進了霧靈山,而能調動禁軍多半是皇帝。”沐歆在染瀟月耳邊小聲道,幾句便止住了話頭,染瀟月卻已經徹徹底底的明白了,贏虔為了斬草除根,連自己的養父母都不放過,可他是如何找到隱居小院的,不對,除了沐歆知道路徑,徐厲也聽我說過尋路的方法,定是徐厲泄露了這個秘密,染瀟月只感覺五雷轟頂般的絕望,好友的背叛,養父母的離世,皇帝的冷血無情,都讓她滿心悲憤,幾欲咬碎一口銀牙。
贏虔,當初我的族人在你的一聲令下,盡數化作數百冤魂,如今,我的養父母又因你的猜忌命喪黃泉,到現在,我身邊還剩下了什麼,我能記掛著的,又還有哪些,我染瀟月薄命一條,何惜來世上走這一遭,但你千不該萬不該觸怒我的逆鱗,我的家人!
我要活下去!贏虔,我要讓你的親人都背叛你,讓你嘗嘗身邊孤苦無依的感受,我要讓你視之如珍寶的事業付之東流,我要讓你的余生,在背叛中苟活!
鮮血從染瀟月的拳縫間滑落,她回頭一步,死死攥住了身邊王安枯瘦的手臂。
“我答應他,做他的貴妃。”染瀟月狠狠的盯著王安,仿佛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贏虔的身影,“他要為他的一切付出代價。”
“陛下知道你的決定肯定會很高興的。”王安咧了咧嘴,他的心神全在第一句上。王安的武功深不可測,不然也不會成為皇帝貼身的太近,但此刻,他的胳膊竟感到了鑽心的疼痛。
他向身後的手下打了個手勢,很快就有一輛馬車人趕過來,沐歆抱著染瀟月登上馬車,她掀起一角窗簾,發現有士兵過來驅散驅散圍觀的群眾。
“瀟月,你當真要做那貴妃?”沐歆心疼的低聲問道,“我帶你逃出去吧。”
“逃,又能逃到哪去。”染瀟月虛弱的依靠在沐歆懷里,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自嘲,“我的養父養母都因我而死,我必須要讓贏虔付出代價,而除了成為他的貴妃,我已別無他法。”
“送我到皇宮之後,我還需要你幫我去藥店買幾味中藥,幫我研成粉末,分層裝在一個食指大小的盒子里送給我。”冷冽的寒光從染瀟月的眼中閃爍,她要讓贏虔一輩子都會後悔他的所為。
“然後,你就遠遠的離開京城吧,沐歆,這里的記憶,都是牽絆你人生的腳步,徐厲的背叛我已沒有氣力去質問了,我的一生,也已沒有了自我,注定將在痛苦中踏入復仇的輪回,而你不一樣。”染瀟月輕輕挪了挪身體,悲傷道,“你的路還長,好好珍惜璀璨的年華吧,忘了我,忘了這兩年的奔波,忘了染瀟月......”
“閉嘴!”
修長的手臂猛地緊緊摟住染瀟月,沐歆在她耳邊低聲吼道,“你就這麼想趕我走?我沐歆是那種懦夫嗎,當初你帶我看遍世間繁華,如今卻讓我忘掉!我不是徐厲,也不是皇帝,我只是把你視為最好的朋友,又怎能做到眼睜睜看著你獨自一人在皇宮里煎熬歲月!”
這時,沐歆感受到一陣溫熱打濕了她的肩膀,她的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憐惜的撫摸著染瀟月的秀發,“你若要向皇帝老兒復仇,我陪你便是,身為沐家的姑娘,我可以以人質的身份滯留在後宮之中,這是我自願的,你無權干涉。”
也是我履行當初在心里做出的守候你的承諾,沐歆在心里道。
幕間十六
“雲妃娘娘,這是皇後送給你的首飾。”宮女將一疊精美的玉石手鐲和吊墜遞給了染瀟月。
“皇後是誰?她為什麼送我首飾。”染瀟月不解,“多了一個人分享丈夫,她作為正宮難道不應該不高興嗎。”
“呀,娘娘,您這話可在外面說不得啊,這傳宗接代可是祖宗們訂下的大事,皇後當然要以身作則啊。”宮女奇怪的看著她以後要服侍的雲妃娘娘,“咱皇後啊性情是極好的,溫柔賢淑可是宮里出了名的呢,之前宮中的兩位貴妃都和她相處不錯。”
“什麼叫之前,你跟我說說她們現在怎麼了。”
“一位是淑妃,另一位是容妃,但淑妃幾年前難產死了,而容妃更可憐呢,前一年才進宮的,比您的歲數還能小點呢,聽說好像是因為她在朝為官的哥哥貪汙受賄而受了牽連,被剝奪了貴妃之位呢。”
“所以現在這後宮之中,貴妃只剩下您一位了呢,皇後一定是想和您交個朋友罷了。”
......
“擺駕,去皇後的鳳陽宮。”
“唉?娘娘,今晚可是您要第一次侍寢的日子,您現在去見皇後,是不是有點倉促。”
“是我自己問著走路去,還是你帶路?”
“娘娘恕罪,我,我現在就給您帶路,順便給您介紹介紹這後宮。”
鳳陽宮外就是後宮里最大的花園,這也體現了皇帝對步霓凰獨一無二的偏愛,染瀟月到的時候,只見一位婀娜多姿的婦人正端坐在大殿的桌子上,如柳的腰肢,飽挺幾欲撐破的胸口,淺黃色的紗裙都快要包裹不住她風韻的身姿,精致的五官甜美溫婉,淺淺一笑,宛如白蓮在水面上綻放,波散一層層清漪。
步霓凰正在殿里坐著,一顆顆的剝著核桃,一個頭剛到桌子邊上的小女孩正在她旁邊眼巴巴的盯著碗里的核桃仁。
“你來了啊,是雲貴妃吧,請坐請坐,讓你見笑了,漱漱她愛吃核桃仁,我便給她剝了些。”聽到腳步聲,步霓凰抬頭驚訝的看了一眼,便退下了身邊的侍從,溫婉的笑著看向染瀟月,絲毫沒有怪罪她見到自己沒有行禮。
染瀟月一言不發的坐在了步霓凰對面,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擺盤,很不客氣的拿起一塊果脯塞進口中,對於贏虔的妻子,她沒有給她壞臉色已經是很克制的結果了,自然不需要遵守那些禮數。
看到染瀟月的無禮,步霓凰卻笑容更甚了,她將自己身前的小食都推過去,熱情道:“嘗嘗看,這是雲州運過來的新鮮荔枝,還有,這是揚州的雲片糕,都很好吃呢。”
染瀟月看著她真誠含笑的雙眸,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了,她心中突然有點失望,為什麼步霓凰沒有站起來大聲呵斥她沒有禮數,為什麼沒有給她一個下馬威,為什麼沒有冷言冷語的嘲諷,即使她故意如此無禮,卻仍舊溫溫柔柔的,讓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我問你,你真的愛贏虔嗎?”染瀟月冷冷道。
步霓凰似乎有些驚訝這個剛認識的雲貴妃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想到眼前的人將是她未來的“姐妹”,她便慢慢的暈開嘴角,眸光上移,陷入了回憶之中:“怎麼說呢,我最初是家族獻上來的,長輩之命,我們不都是只能服從嗎?雖然有些不願意,但我還是嘗試著去接受他,當時第一次見到贏虔的時候他還是太子呢,但是後來,他卻願意常常來看我,與我傾訴些苦悶事,我漸漸也理解了他,夫為妻綱,既然是他的妻子,那也應該包容他......”
“我問你!你真的愛贏虔嗎!”染瀟月打斷了步霓凰的話,站起來大聲喊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也許,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後,她能讓自己不是那麼愧疚的報復贏虔。
家人是無辜的,贏虔是畜生,但她染瀟月不是!
步霓凰怔住了,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迷惘的神色第一次在步霓凰的眉宇間浮現,聽從長輩,相夫教子,扮演一個孝順的女兒,無可挑剔的妻子,服從早就成為了她的人生信條,可這一次,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為自己而想,身為妻子,愛丈夫不是應該的嗎?可是,可是她為什麼就是說不出那個詞呢,為什麼?
一滴淚,從她怔怔的眼角滑落。
染瀟月滿意的笑了,她的笑容從滿意轉向得意,最後變為冷酷。
她憐憫的看了步霓凰一眼,轉頭走了出去,在門口,她的褲腳被一只小手拽住了,染瀟月低下頭一看,剛才的小女孩正端著一盤撕去皮的白白淨淨的核桃仁,怯生生的看著她。
“雲,雲姨,吃核桃。”
染瀟月摸了摸她的腦袋,伸手從盤子里撿起一塊核桃仁,“小贏漱是吧,謝謝你,你長的可真漂亮。”
看著贏漱的小臉蛋刷的一下變紅了,低著頭跑了回去,染瀟月笑了笑,對一旁的宮女道:“回黑白庭院。”
夜幕降臨了,染瀟月沐浴完,用寬大的浴袍裹上自己玲瓏的酮體,她習慣性的環顧四周,沒發現沐歆的身影,這才想起來,沐歆有事回沐王府了,是去跟家里人商議常駐京城的事,順便看望看望家人,畢竟快兩年未見了。
染瀟月拿出了沐歆帶給她的小藥瓶,用當初吞劍的本事,一點一點將之卡在自己的喉腔,最後深呼吸一口,敲了敲門,侍女走了進來,低著頭,看著染瀟月為難道:“娘娘,這是皇上的命令,抱歉了。”
她走上前,輕輕掀開了染瀟月的浴袍,凝脂般的粉嫩肌膚活色生香,挺拔的玉峰,平坦的小腹,骨肉勻稱的修長美腿,侍女臉色紅的像是要滴下血般,她上下檢查完,沒有發現一絲可能的凶器,這才重新為染瀟月披上浴袍,帶她走向養心殿,那里是皇帝平日獨自睡時的寢殿。
“娘娘,您稍等一會,皇上很快就來了。”侍女如是說道,便退下了。
染瀟月看著關上的門,四下里環視一遍,這才蠕動著咽喉,一點一點的吐出了那個小瓶子,小瓶子分上下兩層,上層是致幻藥,下層是讓男人逐漸喪失男性能力的藥,這都是她跟蓉姨學習藥理知識而配成的。
她倒出第一層的藥粉放在手心里,再將小瓶子塞到角落里,靜靜等著贏虔的到來。
沒多久,門就被打開了,贏虔只穿了件內衣走了進來。
“雲妃,你可終於想通了,孤,十分的欣慰。今晚,孤可是要與你共度良宵啊,哈哈哈。”皇帝陛下今晚滿面紅光,他大步走向坐在床上的美人。
染瀟月背對著他,悄悄將手心的粉末含在嘴里。
贏虔扳過染瀟月的肩膀,美人沐浴完後的臉龐分外紅潤,晶瑩誘人,她輕張紅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一股香風襲來,贏虔感覺眼皮一沉,便倒在了床上,在他的夢里,他已經撲上了那軟玉般的身軀,盡情釋放自己的獸性。
染瀟月看見得手,立刻劇烈的咳嗽著,吐出少許殘留的粉末後,又給自己灌了好多杯水,用水稀釋進入身體的藥性,饒是如此,她依舊感覺渾身虛弱無力,但悲憤的怒火支撐著她取出小瓶子,倒出第二層的藥粉,和著水喂著贏虔喝下,這種斷子絕孫的藥先會極大的削弱男人的性欲,再慢慢的讓其失去生殖能力,再無回復的可能,他這一條命,若是這樣死了就太便宜他了,讓他在痛苦中失去一切,這樣才能消解染瀟月的仇恨。
做完這一切後,染瀟月也不忘偽裝,將小瓶子碾成粉末狀的小顆粒,灑在床底,又扒光贏虔的衣服,給他蓋上被子,而她隔著被子躺在另一邊,目光幽幽的望著天花板。
她在考慮一個決定。
染瀟月知道贏虔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雖然迷醉於她的美貌,但在皇宮之中都不忘讓宮女對她進行搜身,如果她並未失身的事實被發現了,以皇帝的性格來說她必然難逃一死,但那就無法繼續為她接下來的計劃布局了,可她到現在還是個黃花大姑娘,哪知道破身之後是什麼模樣。
思來想去之後,她只得顫抖的伸出手,滑過細嫩的肌膚,一點一點的伸向了自己的那處禁地。
一行清淚在眼角痛苦的滑落。
終幕
日上三竿,贏虔才幽幽醒轉,他迷蒙的掀開被子,卻見空無一人,只留余香裊裊,在另一邊的枕頭上,有一塊染上了鮮血的絲巾。
“哈哈哈,哈哈哈哈!”
贏虔狂笑數聲,他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推門而出,守在門口的嬤嬤立刻躬身道:“回稟陛下,雲妃娘娘早些時候就回去了,奴婢勸不住,但依奴婢的眼力,雲妃娘娘的確是處子破身無疑。”
“還用你們說?”贏虔心情大好,在昨晚,他可是盡情褻玩了那副甘美的肉體,是不是處子他還能不清楚?“無妨無妨,她先回去就先回去吧,是得好好休息休息。”
徐府
“滾出來吧。”頭發斑白的中年人解開了門鎖。
“瀟月,我的瀟月!”里面衝出一個糟蹋狼狽的青年,他一邊叫著一邊向外跑去,剛到門口就被中年人一腳踹倒在地。
“別惦記了染瀟月了,皇上前幾天剛宣布了他新晉的貴妃,雖然對外稱名字就叫瀟月,但王公公看在我的面子上都跟我說了這些天的事,所以我清楚的很,那個新晉貴妃就是你惦記了日日夜夜的女人。”徐蒼冷冷道。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徐厲跪在地上,無助的仰天怒吼。
“你們是不是趁我不在偷偷看過家族的秘密冊了是吧。我徐蒼英明半輩子怎麼就生了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徐蒼又是一腳踢在徐厲身上,怒喝道:“也許我當初就不該對染家手下留情,如今給老夫惹出這麼多禍事,這幾天你不准出去,給我在府里好好反省!”
徐厲被禁足在了徐府,只有徐曦時不時經常來看看他,但她的三叔再也沒有對她笑過,只是麻木機械的陪著她玩。
一個月後,當徐曦再次到她三叔的小院子里時,卻發現他正在收拾東西,徐曦臉上浮現一絲慌亂,“三叔!你,你這是要去哪!”
徐厲不答。
“你不會是要去找那個壞女人吧。”徐曦拉住了徐厲的衣服,顫聲說道,“她可是在後宮里啊!你找不到她的呀。”
徐厲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
“等等,你,你不會要去當個太監吧,三叔。”徐曦急的臉都白了。
徐厲一頓,枯槁凹陷的眼窩望向徐曦,”小曦,你現在還不懂,真正的愛上一個人,會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我要去找她。”
徐厲扯開徐曦拉住的袖子,在她的淚眼朦朧中,頭也不回的朝皇宮走去,形影單只,如同路邊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