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刀光起鄴城被兵(一)
漢武王四年(公元349年),四月,河內。
營內一隊隊甲士穿梭行走,甲堅兵利。工匠們正在檢修著巨大的攻城器械。整個軍營中彌漫著臨戰前的肅殺氣息。
彭城王石遵與征虜將軍冉閔並排而坐,神態親密。
“棘奴(冉閔小字),鄴城傳來詔書,召我入京輔政,以我為左丞相。棘奴以為該如何應對?”
冉閔也不回答,只是將手中的密報遞給了石遵。
初春的陽光透過帷帳,照在石遵的臉上。他的表情先是驚愕,後來變成了不可抑制的狂喜。
“陛下已薨,劉氏與張豺矯詔亂國!”
“棘奴!這消息確實嗎?”
冉閔道:“這是司空李農親筆所書。張豺欲殺李司空,李司空出奔廣宗,得乞活軍擁戴,正與宿衛軍在上白一地相持。”
冉閔的聲音變低。
“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正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
石遵怦然心動,但還有一些猶豫:“但是先帝畢竟立劉世為太子,我若奪之,恐眾人不服。”
冉閔哈哈大笑:“王兄這麼說,倒像是儒士說那王道正統的樣子。天下唯強者居之。有不服的人,統統殺了便是。”
石遵猶疑不語。
冉閔縱身而起:“我舉兵而來,原本以為王兄明白這個道理。自古想要登上王位的,無不要做最危險的賭博,勝則有天下,敗則無埋骨之所。既然王兄沒有這樣的勇氣,還是回幽州安居王府的好。但願太子將來心存仁厚,能讓王兄得享平安榮華。”
石遵抱住冉閔,叫道:“棘奴勿走,全憑棘奴!事成之後,我為天子,汝為太子,天地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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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黎陽
姚家兄妹圍爐而坐,臉上皆有不甘之色。他們已經收到了來自鄴城的消息,知道石虎已死。但是讓他們郁悶的是,冠軍大將軍姚弋仲卻拒絕舉兵,堅持執行石虎遺詔。
“父親真是愚忠,擁立劉世即位,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這茶水這麼燙就端上來,是想燙死我嗎?”
姚菁一腳踹翻了呂昕夕,踩住她的小腹,將一壺滾燙的茶水澆在了少女最為嬌嫩的身體部位。呂昕夕疼得渾身顫抖,但卻不敢叫出聲來。呂昕月低下了頭,眼中滿是水霧。
“妹妹,你心中不快,又何必遷怒於人。”姚襄看不下去了,在旁邊勸解。
“喲,五哥(姚襄為姚弋仲第五子),你要是喜歡他們,我今晚就安排她倆為你侍寢。”
“小妹,夠了!我們在商討大事,家國未來系於一线,你不要無事生非,在這添亂!”姚萇突然厲聲斥道。
“嗚,你們欺負人!”姚菁哭了起來,牽著呂氏姐妹項頸上的鎖鏈,衝出了屋子。
“二十四弟(姚襄為姚弋仲第二十四子),小妹還小,你不要對她這麼凶。”姚襄道。
“五哥,你平時太寵溺小妹了,這才讓她養成了現在的壞脾氣。方今亂世,即便王朝世家,盛衰變幻都是一刹那的事。怎麼敢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姚萇肅然道。
“我倒希望小妹一輩子活得開開心心,不必有那麼多的顧慮擔憂。家國天下,本來是我們男人的責任啊。”姚襄的神態柔和悠然:“二十四弟,你素來足智多謀,對當下形勢,有什麼想法?”
“父親一心為國,想要說動他擁立義陽王,是不可能的。我聽聞冉閔與彭城王在河內打造攻城器械,想必是要起兵。我們且先讓冉閔挑頭,待他取了鄴城之後,義陽王、沛王、汝陰王怎能心服?屆時讓他在冀州與諸王廝殺,我們去取兗、豫兩州,虎踞中原,豈不美哉?”
姚襄沉吟道:“兗、豫兩州北有黃河天險,西有宛城之塞,東有淮、潁,南有陳、許,地方千里,人口繁盛,足以蓄養數十萬,乃魏武霸業之基。只怕那漢王諸葛雅和苻洪有別樣心思,合兵伐我……”
“苻洪世子苻雄前日派來使者,說苻氏只要青、徐兩州,與我們共結盟好。漢王諸葛雅那邊麼,我已遣使贈她並州地圖,待她取了並州之後,自有燕國慕容氏與冉閔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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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黨
五千大戟士身著三十斤重的冷鍛鋼甲,手握六尺長戟,背著可以連發三十矢的元戎連弩,在山路上跋涉前行。剛剛下過雨的山道泥濘難行,士兵們卻沒有一句抱怨。因為漢武王諸葛雅與大都督張佩就在他們身邊,與他們一起行軍。
諸葛雅親自見證了大戟士的訓練過程。張佩傳自張郃的大戟士訓練法,確有過人之處。
首先是嚴酷的訓練。大戟士一年如一日,兵甲不離身,承受著最嚴苛的訓練。凡是不能堅持或者有抱怨的,都被剔除出去。連忍受辛苦的意志都沒有,又如何能面對戰場上的死亡威脅?
其次是品性的觀察。對別人的失敗幸災樂禍者、只顧自己不顧戰友者,都被剔除出去。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品性有虧的人,在戰場上必然是潰敗的源頭。
最後是默契的養成。大戟士的鋼鐵長林,不需要一個人的武勇,要的是戰友之間絕對的信任與默契的配合。
經過一年多的嚴酷訓練,留下的都是意志頑強、同生共死的精銳。諸葛雅在成軍之日贊嘆道:“有大戟士三萬,足以橫行天下!”
自從石虎病篤以來,北地諸侯間信使往返,絡繹不絕。苻洪占青州和徐州、冉閔占冀州、姚襄占兗州和豫州、諸葛雅占並州,四方勢力將趙國的疆土已經提前瓜分干淨。
自從與各方勢力達成密約之後,諸葛雅對漢國的武裝重新做了部署。有夏侯昭坐鎮長安,徐績鎮守西域,郭凌、郝真鎮守漢中、梓潼,再加上與代國的盟約,漢國雍州可謂固若泰山。趙國暗濤洶涌,內亂將起,鍾烈留守洛陽已經足夠。
虎牢關東盡是平原,無名山大川之限,諸葛雅並沒有與冉閔、苻洪、姚弋仲的精銳鐵騎死戰的打算。並州多天險,進可威脅河北、退可屏障司隸,又不被石趙三雄注目,正是漢國大戟士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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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王四年(公元349年),五月
彭城王石遵與征虜將軍冉閔自李城舉兵,兵鋒直指鄴城。
張豺聞訊大懼,馳召上白之軍,回鄴城固守。李農投冉閔,冉閔引為謀主。
石遵軍至蕩陰,戎卒九萬,冉閔為前鋒。
聽到軍報之後,劉太後和新登基的皇帝石世都慌了神。母子倆養在深宮之中,雖然外面世界戰亂不止,但是他們兩人卻從來沒有參與過。這時,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快請張將軍入宮!”劉太後在緊急時刻,又想起了那個在背後一直默默幫助自己的男人。
殿內燭光通明,但是人心里卻是一片陰郁灰暗。在這暮春溫暖的時節,張豺只覺渾身冰冷,宛如赤身行走於冰雪之中。他自是曉得,一旦冉閔率軍進城,就是太後母子就死之時。
他對冉閔的性格十分了解,對方絕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此時此刻,即便是太後母子想投降,也依舊是死路一條。
面對著太後美麗而又畏怯的雙眸,張豺只得沉住氣,讓平靜的語氣,幫太後獲得一絲心理上的安寧。
“太後,當務之急,一是增派人手,務必堅守城池,二是巡查城內,防止有人借機生亂,三是派遣使者,向冠軍大將軍、西平郡公姚弋仲求救,姚大將軍忠心耿耿,必會遵從先帝遺詔……”
“一切全聽張將軍的,我們母子兩人性命,全都拜托張將軍了……”說到這里,劉太後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渾身顫抖著,喉嚨哽咽著,話都說不出來了。
“微臣告退。”張豺正要退下,劉太後疾步上前,緊緊拉住他的衣袖,哭道:“你不要離開我身邊。”
這一幕,正如十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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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虜將軍的大軍已經離城不足三十里了!”
軍情傳到時,滿城惶亂、宮里一片號哭之聲。張豺只得硬下心腸,掰開了劉太後扯著他衣袖的手指,去城頭指揮防守。
他走出殿來,便發現宮中一片混亂,內侍宮女們都蹤跡不見,連負責守護王宮的禁軍士兵也只剩下零落數人。
張豺連忙策馬趕到禁軍大營,擊鼓聚兵,欲籠城而守。沒想到士兵們紛紛議論著:“破虜將軍所向無敵,早去投降,還能留得性命,若是守城,必死無疑!”他們爭先恐後,打開城門逃跑。張豺連斬數人,卻不能阻止禁軍逃亡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