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請讓我相隨你一生！”一座宅邸的大門口，她穿著朴素的白長裙，共著金色的長發向她望去的方向回蕩。

　　 “聯盟搖搖欲墜危在旦夕，這對我們來說既是機會，也是危機。嬌弱的女孩子可吃不消。”

　　 東歐的矛盾引發的一次衝突後，他總把“機會”這個詞掛在嘴邊，用以掩飾他的悲痛，也用以提醒自己保持理性。

　　 “不是……”往日登門造訪時拘謹無比的女孩，快要把指甲嵌進手里了，“請讓我嫁給你！陪伴著你到老！”

　　 他沉默。

　　 “陪伴我的人都已經接二連三地死了，我現在不應再奢求有人陪伴。我們家已經慘遭洗劫，親人、財富、權力都無所有，我們的交集對彼此的家庭來說也不再重要。我勸你好好規劃人生，保持理性。”

　　 “————不！我就待在這里，等著你，你能偶爾回來在我眼前就好！不管你是否能功成而歸……\"

　　 \"————你難道還不承認我對你的感情嗎？！”

　　 少女的話相當青澀且肉麻讓他感到不適，但未嘗不會令情竇未開的少年心生一絲感動。

　　 “等我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這麼多年了，要問米奈後悔嗎？答案是肯定的。

　　 脾氣溫和卻冷淡，終日在外奔波，即使後來長居家中也不曾關心過親友一句。男女之事極少，生孩子的話題也總是一口回絕。他忙於追逐自己父親的影子，忙於圓滿少年的宏偉藍圖。

　　 幾年前他開始籌錢在俄羅斯遙遠的烏拉爾創辦孤兒院，收養戰爭中流離失所的孩子，然後托付給政府，不斷給予支持，卻不留下自己的名字。後來還提出要收養一個女孩，半年後又收養了一個，米奈還以為他開始轉變。

　　 可惜真相來的不算太晚，創辦孤兒院只是為了在俄羅斯搶占先機，做自己X-01計劃的試驗田，而收養兩個孩子則是同樣的目的。而更重要的是，她倆罕見的特殊體質，是自己研究過程中向“蛇”作為威懾的兩張底牌，讓孩子對自己產生了依賴也會更好控制。

　　 情感底线加道德原則的雙重打擊讓米奈徹底失望。好在她還有兩個視如己出的孩子，她選擇為她們而活，帶她們逃出這里。可談何容易呢？她只是個接受過良好教育，但除了禮儀、文學和家務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弱女子。

　　 “媽媽？”

　　 糯嫩的童音拉回她的思緒，米奈正站在點心攤的門口，呆望了很久。一身襤褸的衣裙，像極了不被待見的乞丐————這全是漁夫和酒鬼的一帶很反感乞丐，周遭要不是看這女人有幾分姿色和氣度，還帶著一個可愛的女兒，恐怕已經開始怒喝驅逐了。

　　 “你TM在這兒愣什麼呢？”老板沒好氣地瞪著他，口氣里酒勁很足的樣子。希兒把她的裙擺抓的更緊了。

　　 “呃。不、不好意思老板，請給我四個肉包。”

　　 “瞎？你面前這不是？”

　　 “非常、非常抱歉！”米奈接連道歉。她總愛道歉，道歉的時候也總會引起希兒的不安。

　　 她倉惶地伸進口袋里找錢，卻一無所獲，這才意識到為了防偷，把錢分在兩個口袋里了。那這個口袋里的錢是什麼時候被盜的？

　　 想到等會兒的船票錢，上岸後的其他費用，米奈只能怯生生地轉向老板：“對不起，老板，我能只買兩個嗎？”

　　 隨後的一陣罵咧聲中，米奈只能一個勁地道歉，一個勁地鞠躬，請求原諒。

　　 希兒不知道媽媽有什麼需要被原諒的，看著她受委屈，鼻子又習慣性地酸了起來，卻被米奈第一時間捂住了嘴。

　　 點心攤的老板把兩個肉包揀了出去，她連忙從另一只干癟的口袋里數出幾張零錢，又仔細攤開整理，交給老板，然後把包子遞給女兒。

　　 “媽媽不餓嗎？”

　　 “希兒，大人體內脂肪多，可沒有孩子那麼容易餓的哦，快吃吧。”米奈難得撒謊。

　　 她與兩個孩子相依為命，卻已經弄丟了一個。早知不應該相信莫詩婭的方向感，容她兵分兩路逃跑的。希望上帝保佑，她的獨立性能給她幫助吧！米奈只能這麼想。

　　 眼下最先應該做的，是把希兒送到沃爾霍夫那里去，聽說戰火中，她的親人也有偷渡到俄羅斯的。

　　 一個神秘的組織在東歐到處慫恿各種勢力組織X系列的實驗。也不知希兒的體質究竟有多麼特殊，在愛沙尼亞，追捕她們的可不止卡莫福的人，還有X-07計劃的軍隊。包圍圈正在縮小，在這里呆的越久，危險就越高。

　　 唉！當初為什麼不聯系培塔幫忙呢？以他正直的性格和勢力，一定會幫她們母女仨的吧！

　　 經過熟人的介紹，米奈准備在錫拉邁埃登船，沿著芬蘭湖往西到俄羅斯境內，在索斯諾維博爾的港口上岸，去聖彼得堡再想辦法。

　　 可是災難和政局導致經濟重創下，還會前往俄羅斯的客船本就少見，何況夜晚的港口，只有無數回岸的漁船，她娘倆的位置相當可疑。

　　 更糟糕的是，船上只有寥寥數人。

　　 米奈焦急地看著表，又警惕地四處張望著。碼頭繁星點點般的昏黃光源，照不清她倆的臉，卻能映出她倆一高一矮兩個女性的身影。

　　 “希兒，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你親生父母的事嗎？”

　　 “可是媽媽你才是希兒的媽媽啊……”

　　 “聽著希兒，你的親生父母或許正在————”

　　 米奈話匣剛開，就瞥見碼頭上數個高大的黑影漆壓壓地向客船奔來，她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於是把兜里的所有錢掏出來交給希兒，然後抱緊她，吻住她的額頭：

　　 “對不起，媽媽要走了，到了俄羅斯，去烏拉爾找軍官培塔·芙樂艾叔叔！”米奈重復了幾遍，讓希兒記住字母。“烏、拉、爾、的培、塔、叔叔，跟你一個姓！”

　　 “————不許哭，媽媽愛你，不許哭！”

　　 米奈別過頭，伏下身子，偷偷走到幾十米開外的另一個方向，然後拔腿就跑，靴子稍厚的鞋跟踏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希兒看到那一眾黑壓壓的人影向媽媽的方向跑去，隨後客船啟程。淚眼朦朧中，岸上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淚水大顆大顆滴在包子餡中，船上的幾個乘客沒有一個過問她。希兒也不知道船要開向哪里，但她記得媽媽的話，“烏、拉、爾，培、塔、叔、叔。”

　　 強忍住哭腔，她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重復著。

　　 “烏、拉、爾的培、塔、叔、叔。”

　　 “不許哭！不許哭……”

　　 姐姐告訴她，沒有哭出聲就不算哭。而希兒她也終究沒發出一絲抽泣。

　　 單薄的小船兒啊，早早地離開昏黃而溫暖的港灣，漂泊到聽不見岸上槍響的地方。

　　 ——————————————

　　 午間的陽光撥開柔順的發絲，向頭發的主人問好。

　　 而莫詩婭顯然沒有理會陽光的熱情，只是懵懵地發著呆。她甚至覺得陽光礙眼，但也懶得作為。

　　 才睡醒的她，回憶著方才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身中數十彈，身旁還倒下了一個似乎是\"朋友\"的女孩。

　　 \"姐姐？\"小腦瓜透過門框，露出短發一側的雙層藍。只有在姐姐和媽媽面前，膽小的希兒才會足夠從容。

　　 呼喚的對象背對著她坐在床邊面向窗外，沒有搭理。

　　 \"姐姐……心情不好嗎？\"見她一動不動，希兒向她湊近。

　　 \"哇————\"莫詩婭突然大叫，起身將希兒撲倒在床上，肩膀相互抵著，雙手跳躍著撓起希兒的腰側和咯吱窩。

　　 \"哈哈哈哈哈，姐、姐姐別鬧！停下來呀——\"

　　 見希兒笑得這麼開心，莫詩婭變本加厲地用一只大腿死死抵住希兒的胯間，牙齒輕咬著她的耳朵。玲瓏的耳垂被門齒小心地蹂躪，又突然重重留下一個牙印，然後緩緩擦過外耳的邊緣，含住耳郭。姐姐嘴中呼出的熱氣濕潤了耳畔，除了被撓咯吱窩的膩癢之外，仿佛電流從上至下地游走，酸得希兒不自覺搖著臀，劃蹭著姐姐的大腿。

　　 \"哎呀啊啊啊啊！姐姐夠了！\"掙扎之中，希兒的頭磕上了莫詩婭的牙。

　　 \"哎呀！\"莫詩婭起身蹲在地上，捂住嘴。

　　 \"啊，姐姐對不起……\"希兒剛從嬉鬧的沉浸中掙脫出，連忙道歉。

　　 \"哈啊沒事，你是來叫我吃午飯的嗎？先去吧我馬上過來。\"

　　 \"好、好的！\"希兒緩緩起身，輕撫姐姐的頭，走出了臥室。

　　 莫詩婭撫摸著門牙。剛才心血來潮的\"嬉戲\"，算是她強打起精神，恢復心情的方式。

　　 午間的陽光還在那里，昭示著讓人們展現活力。而莫詩婭明明才睡了個懶覺，卻不知哪里來的疲憊感，仿佛潛了數小時的水剛剛上岸。

　　 \"唔——嚕嚕嚕~\"莫詩婭搖頭晃腦，然後一鼓作氣走向客廳。

　　 父親在桌前看報，媽媽剛從廚房里端出熱騰騰的菜，希兒則鼓著腮幫，把肘撐在桌子上等待。

　　 莫詩婭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卻空落落的。特殊的體質使她大小就容易做沉浸感極強的夢，如夢方醒的體驗司空見慣，但是這次的夢，讓她分不清哪個是現實，難以割舍。

　　 \"姐姐！過來坐吧！\"

　　 \"嗯……\"

　　 \"莫詩婭……你終於察覺到異樣了嗎？\"布洛妮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注視著莫詩婭無視自己從旁邊走過，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了。

　　 \"我想是的————不然我也不可能出現在這兒了。\"老成的渾厚嗓音在一旁響起。布洛妮婭循聲望去，一個老人站在一旁，花白的發已經稀疏成屈指可數的幾根。

　　 \"宛如桃子上的毛。\"布洛妮婭這麼想著，出於禮貌，她沒有說出口，但目光撞上了老人玩味的眼神，仿佛她的想法已被看穿。

　　 \"你是那天給我托夢的老爺爺？你究竟是誰？\"

　　 \"這不重要，布洛妮婭。你可以把我理解為莫詩婭的……家長？我的意識伴隨莫詩婭而生，與她同在至今。\"

　　 \"那我們現在究竟是在？\"

　　 \"我們現在，在莫詩婭的意識中。估計是卡莫福已經展開了對她的實驗，給她注入崩壞能，放大了她的神經反射，把你也囊括在其中。\"

　　 \"等等……\"老人皺了皺眉，\"我能感覺到，莫詩婭現在正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周圍有很多人……你也在其中，似乎也在被注入崩壞能。\"老人的話語內容難以置信，然而堅定的語氣又不像是杜撰。

　　 \"你是怎麼……\"布洛妮婭此時有一連串的疑惑，但被老人打斷了話。

　　 \"我來一一解答你的疑問吧。莫詩婭是第二次崩壞……大概是十年前開始的一場災難中的感染者，獲得了操控崩壞能的潛力。而與她有相似能力的我生命本已終結，卻再次出現在她的意識里，於是和她共存至今。在數年的成長中，她的腦活動強度越來越大……\"

　　 \"————你可以把她的能力理解為平靜水面上的漣漪，自身運動劇烈，能主動激起他人的意識的波瀾，並及時反饋給自己。卡莫福·沃勒雷，當初應該也是看中了她的這一點才收養她的吧————我居然沒有料到……\"

　　 天馬行空般的詮釋，是布洛妮婭看過的童話里都未曾有的。她以前不相信童話，現在更不相信了————因為有比童話還奇幻的事情。

　　 \"我的意識本身不能脫離她而獨立活動，但前兩天我居然可以跟你交談，現在也能在她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感知到外面那些人的意識……或許莫詩婭能力的成長，馬上就要突破瓶頸了吧。\"老人突然自嘲地笑笑，\"而她續給我的責任和使命，也將走到盡頭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你都看到了吧？莫詩婭她每次在床上醒來發呆，被她妹妹叫去吃飯，然後跟她父母出去散步，然後就被……\"布洛妮婭想把語氣說的很悲傷，但她發現連自己也麻木了。

　　 莫詩婭被困在自己的夢里，陷入循環往復的輪回卻不自知，只讓布洛妮婭旁觀著干著急。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沒事，她這不已經察覺到異樣了嗎？每次輪回結束，外面那些人就會給她注入更多的崩壞能，這只會加速她的成長。或許等她的神經反射足夠活躍，就能突破這里的桎梏了吧，我們先等等。\"

　　 \"嗯……\"還能怎麼辦呢？布洛妮婭也只是局促地蜷縮著身子，看著眼前的事毫無偏差地再次發生。

　　 \"莫詩婭，希兒，過來准備出門了，我們出去散散步。\"卡莫福直起身子，向她們招手。

　　 \"你今天居然也會主動提這樣的事？\"米奈把餐具堆在一起遞給傭人，有點驚異地望著卡莫福。

　　 而莫詩婭和希兒只是在原地難堪，幾年了，她們還是不習慣與父親相處，何況還是第一次被主動提出去散步。

　　 \"我們走吧，孩子們。\"

　　 \"嗯行……\"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