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的那方面想,我至少是擁有了抄作業的豁免權。因為我的QQ和蘇妍是關聯著的,故而所有的求助都被限制在微信上。
等到我開始求助時,別人的互助社已經組建完畢了。有些人對我的加入表示歡迎,因為他們可以把一部分任務分攤給我;另一些人——大多數是寫作業進度更快、不需要更多合作者(甚至一個合作者都不需要)的那些——則對我表示了高度的鄙夷。
“現在來坐享其成了是吧?”馬思思惡狠狠地嘲諷我道。她期末受了林婉的刺激,這次連歷史大題都不肯抄別人的了,完全要自己解決所有作業。“你要是剛放假就來問我的話……”
“姐,我是真有苦衷。”
“你有個鬼。”
這樣淒慘的談話發生了好幾次,但好在對面的哥哥姐姐們最終都大發慈悲,給了我或多或少的施舍。馬思思還好心告訴我,政治老師已經跟她透過底,恐怖的政治“寒假大禮包”只會在課堂上講,而且不會叫人回答問題,所以大題可以寫得簡略一些。
“你找完人了?”我放下手機沒幾分鍾,林婉便推開了我的房門。今天已經是大年初三了,我們父母獨自出去走親戚,家里難得地只有我和林婉。
“算是找完了。”我長長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林婉一定是從她的電腦上看著我在微信發消息的。
“那可省事了是吧?”林婉坐在我的課桌上,曖昧地笑著,看向我的眼睛。“假期可以有時間做些別的事情咯?”
“好啊,你想出去玩嗎?”
“不想,你忘了我還有作業要做。”
“馬思思說政治大題老師不看,可以寫簡略一點。”
“我和老師說過了,打算開學了找她專門討論討論大題怎麼答,所以我還不能偷懶。”
“天呐,政治大題那麼多,你確定寫得過來嗎?”
“應該差不多吧。只有我們親愛的老爸別再帶我去其他地方。”
“應該不會了。”我安慰道。大年初一和初二的事情簡直就是災難,我們本來都帶上作業,打算在奶奶家和姥姥家抓緊時間去做,但林毅的夸夸其談實在太具有穿透力,我們連著兩天逃之夭夭,在外面四處閒逛,直到開飯才回去。
初二那天,我們回去的時候,還正聽到林毅感慨“……他倆聰明是聰明,就是實在不愛用功,要不然也不會被他們年級那個蘇妍壓在後面了……”真不知道他一年到頭簽他的單子,是從哪兒學來的這套家長經典話術。
好在他並不至於自己相信這一點,因而今天也非常體貼地沒要我倆跟著他們串門。他甚至還備好了飯菜;如果不是那些食物把林婉不喜歡的菜式包含的八九不離十,我肯定會十分感動的。
“你弄完這事就行。”林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從我的桌子上站直身子,“那我接著回去寫作業了。你不是說要自己針對性地復習復習嗎?現在可是有機會了。”
“當然。”我和她一起出去,不過是去了廚房。
我們爸媽留下的飯菜,我是無所謂的,所以給林婉弄一些就好了。我媽不喜歡處理太復雜的食材,所以我那只鴨子還完完整整地縮在冰箱里。我把它揪了出來,大卸八塊,挑出幾塊來,准備湊乎著燉個湯;幸好之前泡過的海帶還沒用完。
林婉回到房間,關掉電腦,重新做起了題。還沒寫幾分鍾,她便隱隱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對勁。她放下筆,嘆了口氣,一邊感慨大年三十以來自己對學業的荒廢,一邊再次走出了房間。
果然,剛剛拐進客廳,她就聽到廚房里傳來的響動。林錚正在洗著什麼東西。
“我還以為你去上廁所了呢。”林婉走進廚房,“不是有飯了嗎?”
“沒什麼你喜歡吃的,我就光做個湯。”
“無所謂,能吃就好了。”
“那怎麼行?”
“你別做了。”林婉有些生氣地說,“本來這麼多天就沒好好學,有這工夫去做兩道題不好嗎?”
“做做做。不過勞逸結合嘛,正好做個飯放松一下。”
“做飯還算放松?”她冷眼看著林錚把沉重的電高壓鍋從架子上搬下來,問道。
“怎麼不能?寫作業是腦力勞動,正好做飯活動活動筋骨,做一些體力勞動,有助於提升大腦的——”
“行吧。”林婉打斷了他的胡扯。“那讓我也來提升提升。”
“呃……你可以去躺一會兒,或者——”
“怎麼?”林婉一只手撐在櫥櫃上,歪著腦袋,任由滿頭秀發從一側肩膀上披散下來,微笑著看向瞬間手足無措的林錚,“怕我自己學會做飯,你就更沒有用武之地了?”
“那可不。”林婉知道林錚知道,此時的她只能順毛捋。“那你想做什麼?”
“什麼最復雜做什麼。”
“你要想做最復雜的……”林錚皺著眉頭思忖了幾秒,最後拿定了主意:林婉對做飯一竅不通,而且平時也絕不會關注這方面的消息;他盡快息事寧人的想法還是壓過了好好整她一次的念頭,最終妥協起來。“以家里的儲備,最復雜的也就是個大燴菜了。”
林婉確實很容易就被糊弄住了。大雜燴確實是她往常吃的菜式里看上去最復雜的(無非也就是原料最多),她一時並沒有意識到原料種類和綜合步驟復雜度度並不一定等同:“好啊,那就做這個。”
我對她賭氣的樣子無可奈何,只好去把各種食材從冰箱里拿出來。很多原料旁邊就放著我們父母備好的成品食物,我本來打算把它們都解決掉,免得林毅回來又數落我們沒抓緊時間學習(就好像年三十到初一不是他帶著我倆出去東游西逛的)。但燴菜這東西,你又沒法只做一小盅;可以想到,等他回來我們又要挨克了。
不過,林婉的表現很快把我的注意力從這種擔憂上移開了。她的烹飪水平著實是很難恭維。
“哎,你在干什麼?”
“洗菜啊。”她用一種言之鑿鑿、理直氣壯的語氣說道。
與其說林婉在洗菜,不如說她在把可憐巴巴地白菜撕碎、扯爛。為了保障我們做的是燴菜而非醃白菜絲,我不得不強硬地從她手中接過這一工作。
“白菜葉子不能洗得那麼用力!”
“哦。”林婉低低地應了一聲,不服氣地看著我擺弄那些劫後余生的菜葉子。“那你快點兒洗,洗完我還要切呢。”
\t等到她開始切菜的時候,我又覺得還不如剛才讓她洗菜;這樣頂多只是把菜洗碎而已;為了切得方便,林婉的左手指尖離刀口還不到半飛米遠;而她——不管是技巧生疏還是力氣不足——掌刀切菜的姿勢也很是別扭,有時切不動了,就會狠狠地把刀抬起、壓下,擦著自己的手指尖怒斬下去。我只覺得她不是在折磨菜和案板,而是在把我脆弱的的小心髒剁成肉餡。
“姑奶奶,快讓我來切吧。”
“不行!我要切!說了這頓飯讓我做的。”
但這種事我實在沒法讓著她;最後我倆達成妥協。我站在她身後,兩只手分別按在她手上:實際上完全是我在用力,但看上去我的好妹妹才是正兒八經的第一作者(或者第一主廚)。
我的右手一半力氣用來握刀,一半用來摁住林婉積極性高漲的右手,免得她一時興起、把我倆的左手手指都剁進菜里去。我的左手則整個覆蓋著她的左手,在適當的位置壓住菜葉子,遠遠地離開那個危險的刀刃。
白菜還算好處理的;雖然林婉一直在故意或無心地與我較著勁,但我總算是在她的不配合下處理完了這些菜。但輪到林婉最愛吃的、又滑又韌的海帶時,我剛剛差不多算是被剁了幾十刀的心又蹦到了嗓子眼。
“小心,小心,千萬別亂用勁,刀可不敢歪了。”我碎碎念道。林婉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更是讓我膽戰心驚,身子向前靠了一截,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她想來是察覺出了我的不信任,因此干脆停下了動作。我自以為有把握在她的抗拒下運刀,但完全沒有那種膽量,也就只好好聲好氣地勸慰起來。
“怎麼不動啦?”
“你貼得我這麼緊,”她用遠不同於剛才的溫和語氣說道,“我也沒法動呀。”
“啊?哦哦——”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神經質了。我能無視林婉的小胳膊小腿做動作,她可沒有這種力道;我確實貼得她太近了。
而且……從另一個方面來看(我剛剛居然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我倆的姿勢未免也有些太過曖昧了。這種曖昧在我方才緊緊貼著她之後達到了巔峰。林婉想來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瞬間覺得臉上發燙起來,慌忙從她身後跳開。林婉轉過臉來,用側顏對著我,露出一個原諒我失禮的微笑來。
即使是我心中大窘,也在這一刻再度做出了不合時宜的行為:她的側顏可真美。側臉展現出的是一種完全不同於正面的线條,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長長的微曲睫毛,挺拔的鼻梁和小巧上翹的鼻尖,富有彈性的朱唇(從正面看時,色彩的印象似乎總要超過質感)和光滑秀氣的下巴。臉部的立體感在這種角度下表現得淋漓盡致,窗外的陽光照上她的面龐,被光潔的皮膚反射出來,用錯落有致的明暗勾勒出她完美的樣貌來。
微微反光的額頭上,林婉的如瀑長發順滑地披下,這種沒有一點卷曲的黑色長發像是女神身後的帷幕,為她的絕美襯托出一種凜然不可犯的至尊典雅來。不合身的圍裙潦草地系在她腰間,胸脯和腰肢的玲瓏曲线在這種並不相搭的裝飾下反而更加凸顯。而在丑陋的圍裙(公允地說,那件圍裙並不至於這麼埋汰,但是和林婉相比……)下擺更下面,是七八分她修長纖細的小腿;這種半藏半露的樣式,只會更讓人對她隱藏在圍裙下的絕美身形浮想聯翩。
“看夠了嗎?”
“啊?我……”
“看夠了的話,還得趕緊做飯啊。早些吃完,作業還有很多呢。”
“哦……哦哦,好的,好的。”
但我還是有些手足無措。林婉莞爾一笑,回頭切起了海帶;我不知道該不該湊上去幫她,只是尷尬地呆立在原地,只顧看她左手和刀刃離得有多遠。好在林婉也從我方才的指導中學到了一些,她改變了拿刀的姿勢,同時把左手挪得很遠,好歹是讓我松了口氣。
她最後好歹是把該切的東西都切完了。我好算松了口氣,指導她把各種東西按次序倒進鍋里燉了起來,然後用那幾塊鴨肉和剩下的海帶開始做湯。兩種原料都不多,只做了一小鍋湯,正好夠林婉喝。
“嘗嘗怎麼樣。”折騰完所有事情、我最終落座之後,林婉期待地看向我,指了指那盆燴菜。這種感覺很是怪異:能決定這道菜味道的環節——燉煮次序、火候、調味等等——全部都是我做的,結果卻是她來這麼問我。這讓我想起了模聯老領導的一次慘痛經歷:他剛上大學時不知天高地厚,某次課程論文直接抄了一篇非常完備的博士論文;他當然是以自以為非常精妙的手段改寫過的。但等到交完作業後,科任老師專門給他發了郵件,請他去看看某篇博士論文的指導教師是誰。
我自然不能給我的好妹妹也發個郵件,於是只能很是鄭重地舀起一大勺菜來,嘗了嘗;真是無趣,我放完調料就知道這菜是什麼味道的了,現在卻還得裝出一幅半是好奇半是期待的模樣。
“嗯……”我點了點頭:“真是不錯,尤其是這個海帶,切得很合適,所以做出來口感就好。”這當然是瞎扯,但我著實想不出來其他能給林婉表功的假話了。
“真的不錯嗎?”她含笑問道,身子前傾。
“那是自然。”我說著又極為夸張地擓了一大勺燴菜,浮夸地吃起來。
林婉也盛了一勺子,品嘗了一下。
“還行吧。”當然還行,因為實際上完全應該算是我做的。“那我以後天天給你做怎麼樣?”
“不怎麼樣。”
“你不是覺得好吃嘛?”
“勉強吧,不如我自己做的好吃。”我立刻轉變了立場。
“你……”林婉翻了個白眼,然後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出神,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真的,做飯還挺累的。”她說道,“我做了一次都覺得好麻煩,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很簡單,不堅持就餓死了。”我無所謂地說完,才慢一拍地意識到林婉的口氣比較鄭重。“而且,那個……你也知道我卷了這麼多年,每天不是做題就是搞各種活動,做飯都是我為數不多放松的方式了。”
“如果你是想安慰我的話,這可完全沒達到效果。”她搖搖頭。
“總之不要考慮那麼多,往好處想,上了大學不就解放了嗎?”
“大學再說大學。”她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有些消沉,“說真的,下學期課業只會更緊,要不咱倆分攤做飯吧,每天我做一頓,你做兩頓,怎麼樣?”
“我實際上也就做兩頓啊,早飯哪天不是湊乎吃?”
“或者,要不就在食堂解決算了,還能省下很多時間呢。”
“食堂做的又不好吃。”
“得了吧,我可從來沒覺得你不喜歡吃食堂。”
“真的,你想,咱倆作為雙胞胎,口味肯定是非常一致的,對不對?只是因為你不喜歡,所以我可以直接不去,也就懶得說咯。”
“好吧。”林婉看起來不是很信服這個解釋,但也沒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我們都不再多說話,以合格的高三學生的速度快速吃完了飯。
“餐具就不用收了,等他們下午回來處理吧。”
“他倆到底是下午回來還是晚上?”林婉懷疑道。
“晚飯前沒回來再說。”我站起身來,無所謂地走出餐廳。林婉見到我的舉動,也不再糾結,跟在我身後,回了自己房間。
我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到熱帶季風氣候和印度洋環流上,但卻始終無濟於事。廚房里林婉的曼妙身形和笨拙姿態發生了巧妙的反應,讓人欲罷不能、回味無窮。而且我至少又在一件事上對她有所隱瞞:給林婉做飯對我有種特殊的意義,那種照顧自己心愛之人時獨有的特殊情愫;我還能用什麼其他手段釋放我扭曲變態的情感呢?
痴迷和愧疚、自厭泥沙俱下,把繞來繞去的印度洋整個淤塞住了。我百無聊賴地扔下紙幣,掏出手機來。
本來我是想刷一會兒新聞的,但QQ顯示有新消息。聶青先是問我打不打游戲。當時我在和林婉一起掌刀,顯然無法回復;而且我現在不可能去跟林婉借手機,自然也甭想再玩了。方才她又問了幾個英雄的問題,看上去是被這幾個人打爆了。
好吧,那就用我豐厚的游戲理論知識,教教她到底該怎麼玩。四舍五入一下,這也和玩游戲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