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得現在就走嗎?”
林婉靠在她的臥室門上,惆悵地看著我。
“沒辦法。”我無奈道,有些不敢看她。“如果今天下午不走的話,我就只能坐飛機了。”
“我覺得你還不如坐飛機。”
“是啊,然後說不定還會有位好心人把我的骨灰盒寄回來。”
“她哪有你說的那麼可怕。”林婉忍不住笑出了聲。
每年高三上學期開始後不久,清水院大學和析津府大學就會展開第一輪生源爭奪戰。
原則上,重點高校的自主招生,是統一安排在高考結束後的;但這兩所頂尖大學可以巧立名目,額外設立幾個聽上去不明覺厲的招生計劃,搶在高三伊始就下手。他們針鋒相對,連時間都幾乎安排在一起。
這一輪計劃的名額分配,看的主要是高一高二的期中期末排名。所以,林婉雖然在進入高三後進步飛快,但還是沒能申請到名額。我同時申請了清大和析大,但析大的文科更勝一籌,我的志願太過搶手,所以只拿到了清大的名額。
蘇妍對申請這些東西不怎麼感興趣,她也不需要為此操心;就在我對著线上報名頁面冥思苦想、想把自己的履歷寫得厲害一些時(直到這種時候,我才發現自己花里胡哨的課外活動都不頂什麼用;頂用的東西包括發表文章,我們班竟然還真有幾位卷王這麼干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花錢買的),兩所大學的招生辦同時給她打了電話,直接發出了邀請。
“你報了哪一所?”她打電話問我。
“我都報了。但是估計析大的可能性不大。”
“好的。”
於是,我們就都打算去參加清水院大學的招生計劃了。
這種情況,家長一般是都要跟著去的;我當然不需要也沒這條件,但蘇妍忙得團團轉的母親卻專門請了假,要陪她去參加。
雖然經過了悉心治療,但她還是需要注意身體,醫生囑咐蘇妍能不坐飛機就盡量別坐。於是她們母女便打算坐高鐵過去。
蘇妍滿懷希望地問我,可不可以一起陪她坐高鐵。她的語氣像平時一樣,不帶任何強迫的意味。但是說實在的,我並沒有拒絕的余地,不是嗎?比起讓她失望,我一路爬到析津府都不像是個問題。
唯一的麻煩是蘇妍的老媽,我極大概率未來的丈母娘。自從蘇妍生病後,不管是她執拗地提前出院,還是最後同意回去繼續治療,說到底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蘇妍再次住院後沒幾天,學校就放了暑假,我每天上下午都在醫院(給林婉做完早午飯後再去,順便還可以給蘇妍捎一份),這種頻繁的露面更是讓她媽媽對我印象大壞。當然她表現得很委婉,主要是送了我幾樣價值不菲的東西,暗示她們家絕不會欠我什麼人情。
為了不給自己找不自在,我和蘇妍沒有一起買票選座,而是坐在了相鄰的兩節車廂。為了趕這趟車,我需要比坐飛機提前7個小時出發,所以下午的課和晚自習都沒法上了。
“晚上又只有我一個人了。”林婉有些沮喪地說。
“一旦面試什麼的結束了,我就連夜趕回來。”我安慰道。“晚上手機一直開著,有事立刻給我打電話。”
“嗯。”林婉低著頭,語氣中仍然有些不開心。
“能在學校食堂吃飯就盡量吃,這兩天湊合一下。”我繼續絮叨到:“我跟老汪說過了,你早讀時間直接去買吃的就行。學生會也打了招呼,遇到紀律部的人就報我名字,說你是我妹。這樣雖然不太好吧,反正也就這兩天。”
“哦。”林婉悶悶不樂道:“我不想吃食堂,我想吃你做的飯。”
“回來給你做一頓大餐。”我安慰道。“還有,睡前記得關好水電和門窗……”
我把最後一本可能用得著的筆記塞進旅行背包,然後拉上了拉鏈。
“還有什麼事沒有……”我環顧四周:“方便面能不吃盡量不吃,如果吃的話用小電壺燒水吧,別用那個大的。大的太沉,容易燙著。如果被燙到的話趕緊塗點兒牙膏,我專門放了一個在廚房的——”
“哥……”林婉無視了我關於預防燙傷的寶貴提醒,撲了上來,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腰,把頭埋進我的懷里。
“不怕不怕,”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在我的懷里,林婉看上去比平時更加嬌小。“我保證,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好不好?”
“我不怕。”林婉悶聲道:“我……我就是心疼你……”
“這有什麼心疼的?怕我餓瘦了麼?”我笑了笑,“小傻瓜,清大的食堂可是盛名在外,我不多長幾斤肉就不錯啦。”
說完,我不禁再次感到一陣愧疚。我可以在清大的食堂、或者析津府其他地方大吃大喝,林婉卻大概率吃著泡面和煮雞蛋,晚上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家中;她從小就是那麼怕黑啊。
她抬起頭來,眼中水汪汪的,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我沒想到她會這麼難過,心中也揪得厲害,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她。“真的,我沒事的。”
“我、我不想你這麼委屈自己。”她哽咽著說。“明明你和她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的胳膊摟得更緊了。在這個時刻,我能感覺到她的顫抖。林婉的身軀在我勉強還算有力的臂膀里顯得格外柔弱,仿佛只要我再用一點力,她就會像一件最脆弱的藝術品一般分崩離析。
“嘿!老林!”
我剛進候車廳,就看到幾個男生聚成一堆,站在過道里。看到我過來,臉正衝著我的一個人當先招起了手。
“你們幾個,都沒家長跟著啊?”我心情仍有些沉重,但還是應了一聲,露出笑臉,朝他們走過去。
這幾人是我高一尖子班里的同學,高二都學了理科:這可以從他們的裝束上看出來——一水兒的直男衛衣和直男格子衫,還有一人直接穿著校服。當然,其實文科男做題家也是半斤八兩,不過我的衣服一向是林婉挑的,所以還算有一些鄙視他們的資格。
“嗨,一幫子大老爺們兒,怕啥?”離我最近的一人揮了揮手,瀟灑地道。“我還就怕家長跟著,去了束手束腳,快活不成。”
“得了吧,那日程緊的,哪有工夫快活?”我笑嘻嘻地懟了回去。
“好容易玩兒兩天,沒有家長老師盯著就夠快活了。”他嘿嘿一笑:“話說老林,你家蘇神呢?”
“你別。”我瞬間急了眼:“韓錡我警告你,蘇妍她媽媽可是跟她一塊去的。誰要敢提這茬兒我跟他玩命兒。”
“不提了不提了。”韓錡趕忙舉起雙手投降,然後轉過頭去繼續嬉皮笑臉:“看看人家老林,什麼叫好男人。真應該把瞿襄拎出來讓他瞧瞧。”
“話說瞿襄那個高一小對象呢?”另一個人問道,“呃——現在高二了吧?”
“分了。”其他幾人七嘴八舌地道。“我昨天還見新高一有人找他表白。”
“別管瞿襄了。”韓錡居然還不打算放過我:“物以稀為貴,不如讓老林講講他和蘇神的事兒。”
“我才不講。”我立刻後退了三步。
“傅弼你去望風,要是見到蘇神了趕緊扯呼。老林你別磨嘰。”
“你們有病吧?你弄死我也不講。”
被幾個不修邊幅的臭男人圍起來真的很是一種折磨。
“爹,您是我爹,講了我們請你吃析津府烤鴨。”
“趕緊的,你少嘚瑟。”
“就是就是,快講講你是怎麼把蘇神騙到手的。”
“別亂說。”我知道他們只是打趣,但不知怎麼,聽到一個“騙”字,我莫名慌張了起來。“不是,我真的,我腦子笨,我要學習一會兒——”
“誒呀,老林你少婆婆媽——”
“風緊!扯呼!”傅弼及時地鬼哭狼嚎起來。
這幫人像一群受驚的兔子作鳥獸散,紛紛從我身邊蹦了開來。所有人(至少是男生)都想在蘇妍面前盡可能留下一個穩重優雅的形象。
“你們都來得好早呀。”蘇妍歡快地走向我這邊(我身旁傳來幾聲深呼吸的聲音)。她母親落在十幾米開外,面色不善地盯著我。“你們剛剛圍著林錚干嘛呀?”
蘇妍現在的語氣時常會這樣,比起原先的知性優雅,如今的她多了幾分活潑可愛(尤其是我在她身旁的時候)。我感到身邊的這些人對此有些驚訝,然後韓錡偷偷對我伸出了大拇指。
“有道物理題不會,問問他。”傅弼面不改色地胡謅到。他剛剛最早看到了蘇妍,此時也是最快調整好狀態的。“蘇神是去清大還是析大?”
“這還用問?”韓錡也調勻了氣息,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林你去哪個?”
“他去清大。”蘇妍見我好像有些不想搭理這些人,忍不住捂嘴笑道:“好啦,你們別取笑他了嘛。”
這幫欺軟怕硬的玩意兒絲毫不敢像對我一樣對她也那麼囂張,紛紛告著饒退到了一邊。我處在他們的眾目睽睽之下,身邊三米范圍內只有蘇妍一個人。
“你知道嘛?”蘇妍開心地轉向我,用一種炫耀似的口吻說道:“我求了媽媽好久,她同意和你換座位啦。咱倆可以坐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該算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蘇妍看上去真的很開心,所以我也只能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等蘇妍的興奮勁過了之後,我費了老大勁把那幫狗仔轟開,有些疑慮地問道。
“這沒什麼啦。”
“那……行。”
“對啦。”蘇妍拉開她的袖珍小書包(神去清大算是觀光,不需要像凡人一樣帶一堆學習資料應付筆試和面試),“等上了車,會很干冷的,去了析津府更是。把嘴張開一點——不用那麼大啦。”
我傻傻地張開了嘴,然後看到蘇妍從包里掏出一支唇膏。
“蘇妍,蘇妍,這個真不用的。”
“不許不乖。”蘇妍很認真地嗔怪道,打開唇膏(這絕對是用過的),威脅地舉在半空,像是舉著一把刀。
我不得不乖。蘇妍很認真地在我的嘴唇上塗了起來;我懷疑她要把那管唇膏徹底用完才肯罷休。被趕到遠處的狗仔們還在密切關注著場上局勢,看到這一幕簡直要集體爆炸了;韓錡露出一種猙獰的興奮,像是心髒病發作的征兆。
另一邊,我的余光瞥到了蘇妍的母親,她看上去正在拼命克制自己,不把我萬剮凌遲。
蘇妍大概塗了137億年。等到她放下唇膏後,狗仔們一個個都低著頭,一臉狂熱地在手機上點著什麼;大概是在各種群里傳播最新的八卦吧——他們剛才咋沒直接猝死呢?在學校里,我和蘇妍基本連手都不會牽(這很讓我慶幸),這絕對是他們見到過的最重量級消息。
“你帶上我的筆記了嗎?”蘇妍拽著我的衣服,把我拖到了一處安靜一點的地方,找了座位坐下。
“當然帶了。”我趕忙拿下書包,拉開拉鏈,從幾本筆記里掏出一本厚薄適中的來。
“那就好。”蘇妍長出了一口氣:“晚上我給你講一講。筆試的數學題文理不分,還有一些難度超標的。”
“理科數學也就那樣。”我聳了聳肩;我的數學也許還算不錯(文科班男生通常也就數學和歷史不會被女生亂殺了),但也沒這麼狂妄。實際情況是,如果我整晚上和蘇妍膩在一起,我怕她媽媽最終會忍不住和刑法碰一碰。
“我知道你厲害。”蘇妍撅起了嘴,“那不是還有比理科數學更難的題嘛。”
“要難大家都難。反正我比其他文科生數學好就行了。”
“這可是全國選拔誒,誰知道會有多少學霸呀。”
“放心,都不是我對手,我絕對嘎嘎亂殺。”
“就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蘇妍毫不理會我的牛皮,也開始了胡攪蠻纏:“我不管,反正你得來找我。”
“那好吧。”我只好屈服:“但是我跟你說哦,不可以弄到太晚。不管講到什麼程度,十點半必須回去睡覺。”
“知道啦。”蘇妍軟軟地說;每次我對她提出什麼要求時,她都是這個樣子。她像小貓一樣輕輕抬起臉來,一頭秀發調皮地晃動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