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10點,倫敦一處教堂。
陰雲籠罩著整個倫敦,細小的雨滴淅淅瀝瀝地落下,沉悶地砸在教堂後墓園的草地上。墓園里只有兩個舉著黑傘穿著黑色西裝的身影並肩而立,他們都沉默無聲地注視著其中一個墳墓。沾滿雨水的烏鴉低低飛過,不詳的叫聲和雨聲混雜著傳遞到在兩人的耳里。
其中一個櫻色頭發的身影俯下腰來,將手中的康乃馨輕輕放在墓前。放下後她緩緩站起身,淺藍色的眼睛看向了一邊的小伙子。
“到你了丹尼爾。”
丹尼爾也俯下身來,將一束康乃馨放在墓前,隨後蹲在墓碑前久久未起。
“這老家伙……生前最喜歡的就是喝蘇格蘭威士忌……還是那種不能更便宜的便宜貨……老是喜歡拉著柴爾德還有我們喝……”丹尼爾輕撫著墓碑,一向戲謔的聲音里少見出現了一絲惆悵。一邊的藍毒只是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藍毒很清楚,每年也只有給這個老威廉姆斯掃墓的時候,這個丹尼爾才會變得多愁善感。
“老前輩,對不起來晚了一天。”藍毒低聲地說道。她望向墓碑,眼神復雜。“丹尼爾說我們應該昨天就來看你的,是你的生日,可是……”她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瑪格麗特姐姐?丹尼爾哥哥?”突然旁邊傳來一個非常輕快的聲音。丹尼爾和藍毒都有些不滿地回過頭去。只見眼前走過來一個舉著彩色雨傘、穿著花格子襯衫、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手里也捧著一束康乃馨。藍毒看著那個人眼神不復戒備,反而有些驚喜地迎了過去。
“呀?維克托?好久沒見啊。”
“好像有三四年沒見了吧。丹尼爾哥也是。”被稱作維克托的人看向一邊的丹尼爾,但丹尼爾眼神里的不滿沒有減輕,只是把手冷漠地伸過來握了握。
“確實有些日子沒見了,不過我只是有些忙。”丹尼爾的聲音里有著一種讓剩下兩人都有些陌生的冷淡。
藍毒沒有理會丹尼爾有些冷淡異常的反應。“我這幾年都不在倫敦,最近一年多才搬回來住。所以沒能回來祭掃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看你還記得我爸的生日啊。幾年過去,你也是有心了。”維克托的手隨意地指了一下墓碑。
“嗯,晚了一天,但我還是記得的。”藍毒說著表情嚴肅了起來,但嘴邊還是勉強地擠了一絲微笑。“他是個很優秀的前輩。我們都很敬重他,我只是不想……”
“碰見我媽。她對你們SIRS還是有些生氣。我懂的。”維克托說著蹲下身來,要將花放在墓前。丹尼爾默然不語地起身讓位。
“我們走吧,瑪格麗特,讓維克托跟他父親多說說話。”丹尼爾頭也不回轉身要離開墓園。藍毒轉頭看了看維克托,隨後准備跟上。
“啊,抱歉,能等一下嗎。”維克托起身叫住了兩人。丹尼爾回頭的時候,眼神里不滿的成分加重了一些,他不耐煩地問:“怎麼了嗎?”
“我想請你們喝杯咖啡可以嗎?好久沒見了我想跟你們多聊聊。”
“不好意思,瑪格麗特和我都要去一個愛心廚房幫忙了。答應了她妻子的事。”丹尼爾不容分說地搶著說道。
“別嘛,就喝一杯。”維克托舉起一根手指,說著他炯炯的目光還看向藍毒。藍毒笑了笑。“既然這樣,我可以和你去喝……呃啊,丹尼爾你等一下?!”她正打算答應,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了過去。
“你還要去見你妻子呢。為了這個臭小子放你家小格勞的鴿子?”丹尼爾湊近藍毒耳邊低聲嗆了一句。
藍毒還擊道:“你跟小格勞她說一下又不會有事。就說我晚點到就行。”
丹尼爾看看藍毒又看看維克托,嘆了口氣。“服了你了。你等會快點過來。聽你家小格勞說今天事情挺多的,又來了幾個新的流浪漢要照顧。”
早上11點15分,滑鐵盧車站下方,利克街隧道。
“所以……藍毒小姐是碰上老同事的兒子了才沒跟你一起過來?”格勞克斯一邊給流浪漢分著盒飯一邊跟丹尼爾聊著。
“是啊,那家伙。”
“你怎麼聽著跟憋著股氣似的?那個老同事跟你們有什麼過節嗎?”
“不不,恰恰相反,那個同事對我們很好,但是他兒子就是個貪得無厭的混蛋。”丹尼爾說著話來少見的有些咬牙切齒,“對了,提醒你個事,格勞克斯,要是你家那位待會過來的時候提起來說要給別人借錢啥的,一個字都不要聽,直接回絕。”
“啊?!不是……這得有個理由吧。”
“看來是她沒有跟你說過老威廉姆斯的事了。那次應該算是唯一一次瑪格麗特搞砸了的任務,那次以後她做任務的風格成熟了很多。但這次事件也惹來了那個惹禍精……”
就在丹尼爾准備要說下去的時候,隧道一端一個志願者的呼叫吸引了隧道里所有人的注意力。格勞克斯朝那個隧道的盡頭瞥了一眼,只見有個人昏倒在了隧道口。
“啊?!怎麼回事!女士你怎麼暈過去了?!來人啊,快!”那個志願者大聲喊道。格勞克斯和丹尼爾急忙奔了過去,只見暈倒那人有些消瘦,而且臉色非常蒼白。
“營養不良。”丹尼爾下了定論。“快把她扶到那邊的擔架床上。格勞克斯,待會拿些涼水來,給她敷一下頭部。我再去拿點湯,她醒過來之後給她喝下去。”
格勞克斯照辦,准備和丹尼爾一起把這人抬到一邊。然而就在她這麼做時,她看見了這個昏厥的女子手腕上有勒痕。她低低地驚呼了一下,但還是先跟著丹尼爾把人放在了擔架床上。
“丹尼爾。看這里。”格勞克斯把手腕輕輕抬起來。“勒痕。”
“雙手被綁過?可能是一個剛剛逃出來的人質?”
“應該是了。”格勞克斯再觀察了一下這人,留意到褲子上有一處黃色油漆的痕跡。“這種油漆……那些喜歡街頭塗鴉的示威者很常用。而且(掏掏褲袋),這個是議會廣場花園這幾天抗議阿爾比恩殘黨的傳單的一角。30分鍾前才停的雨,她被關的地方離這里不可能遠。”
“我待會動用一下ctOS擴增實境找找她是從哪來的。除此之外有啥需要的嗎?”
“不用了,我待會讓藍毒小姐和我一起去議會廣場花園。他們的抗議要持續好幾天,我正好可以去問問那里有沒有人見過她本人或者綁走她的人。”
中午12點,威斯敏斯特區,伯爵財富酒吧。
格勞克斯正坐在吧台邊,一邊喝著康妮遞過來的果汁,一邊看著酒吧的電視等待藍毒。
“蘇格蘭場的劉督察稱在幫派罪案調查組的努力以及兩位警方顧問的協助下,針對凱利幫分支之一剃刀幫首腦傑西·洛克斯等人參與走私、人口販賣和詐騙犯罪的證據搜集工作已經完成。在兩周前剃刀幫首領提出上訴之後,該案已呈遞皇家司法院作進一步審理,預計將在三天後開庭……”
格勞克斯微微笑了一下。這起案子是她和藍毒第一次以官方顧問的身份和蘇格蘭場一同辦案,這個凱利幫的殘黨之一極其頑固,他們的律師也一直胡攪蠻纏,但在她們倆和劉督察的努力之下,針對這個幫派首領的審理工作終於要准備進入收尾了。這可是大爆炸事件以來,第一次用法律而非武器審判凱利幫的罪犯,而劉督察也志在必得。
就在她帶著一點小得意看著電視的報道的時候她聽見前門被打開了,頂在門上的門鈴輕輕作響。她看向門口,只見藍毒那張清秀的臉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格勞克斯連忙起身。她留意到藍毒的臉色似乎有些糟糕——就像有什麼話憋著不好說一樣。
“啊,藍毒小姐。怎麼了嗎?看你的臉色……”
“沒事,門外就是議會廣場花園,我們趕緊去那里吧。”藍毒說著偏過頭去准備再出門。格勞克斯付了帳之後就趕緊跟了過去,兩人就這麼一起慢慢地走向抗議者集中的那個路口,沉默無言。格勞克斯有留意到藍毒似乎一直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抓著脖頸,但她沒多發問。以她的經驗,要有什麼煩惱的事最好還是藍毒自己說比較好。
終於藍毒還是開了口。
“那個……小格勞,我想找你借一筆錢。”說這話時她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
“借錢?多少?”格勞克斯馬上想起了早上丹尼爾提醒她的話,但她還是覺得最好等藍毒自己說明。
藍毒深呼吸了一口氣。
“一萬英鎊。”
格勞克斯聽到這個數字差點跳起來。倒不是她自己的銀行賬戶里沒這個數,只是……這個兒子這麼會借錢的嗎?!
“沒有,就早上我掃墓碰上了一個老同事的兒子,他說想創業。我就想著要幫他一把,但我不想動用家里的錢——畢竟那筆錢還要有時照顧艾莉亞的開支——我自己那筆錢最近又為了幫dedsec組建自己的情報網花了大半,所以……就想看看你能不能幫個小忙接濟一下。”藍毒看格勞克斯震驚的表情聲音有些低了下去。
“看來你對這個年輕人的信心跟你對艾莉亞成器的信心一樣足啊。不然你也不會答應給他花錢吧。”格勞克斯決定試探一下她對於那個同事兒子的看法。
“我的確對他有些信心。”藍毒的臉色鎮靜如常,但格勞克斯能看出來她的眼神有一絲絲躲閃。
“其實也不完全是信心吧。應該說你……”
“我們到了,格勞克斯。”藍毒打斷道。兩人果真已經來到那個路口。格勞克斯聳聳肩,跟著藍毒一起走到了示威者搭起的帳篷邊。帳篷周圍雜亂不堪,有些沒有散盡的彩色煙霧彈橫七豎八地躺在帳篷周圍,散發著刺鼻不堪的煙霧。格勞克斯有留意到,帳篷里還擺了不少各種顏色的罐裝噴漆。
“綁匪估計就是其中一個示威者了,我在那個逃出來的人身上見過這種油漆的痕跡。”格勞克斯耳語了一句,藍毒點點頭。
“啊,提醒你們一下。”貝格利的聲音突然傳來。“這些帳篷里最近有個人確實嘗試過向警方報案說是有人失蹤,但警方不知為何兜著轉圈子沒找到人。她今天找到dedsec說想要讓dedsec上手調查。這人說不定就跟你們正在查的綁架案子有關系。可以去問問。”說著貝格利把這人的信息傳了過來。格勞克斯對照了一下,找到了這個著急的线人。
“你好,沃克小姐。我是格勞克斯,這位是藍毒,我們是dedsec成員。”格勞克斯迎上前去自我介紹。
“什麼!你們是dedsec嗎,啊你們可算來了,可惜來晚了。幾天前我朋友就已經在這被綁架了。警方這幾天都沒找到她,我擔心死了。”
“我們或許已經找到你的朋友了,她現在在被我的伙伴照顧。”格勞克斯說著舉起了手機給线人看早上暈倒的那個女性的照片。
“啊,是她,詹妮弗,天啊,變成這樣了嗎……”
“對不起,我們應該早點找到她的。”
“沒關系,沒關系,她還活著就行。她現在怎麼樣?”
“看上去關了好幾天而且沒吃多少東西,營養不良,現在還有些說不上來話,我們打算等她恢復過來再讓她描述一下誰綁架了她。”
“其實我知道是誰綁架的。可是我把名字給蘇格蘭場的時候蘇格蘭場卻跟我說沒找到人。”
“誰?”藍毒問道。线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伊妮德·格林伍德,這場抗議的組織人之一。我和我朋友是來參加這場抗議的,但是抗議進行的過程中她突然變得激進了很多,說要什麼‘殺雞儆猴’、‘留消息給當局’之類的,就把我朋友不由分說綁走了……其他示威者還有組織者這幾天都在想辦法找她,但沒找到……”
“我們能拿一份組織者的名單嗎?以防萬一。”
“可以。本來我也是其中一個組織者嘛。”說著沃克拿出了一份名單。藍毒接過名單掃了一眼,本來拿出手機打算拍照的那只手突然懸在了半空,愣在了那里。
“怎麼了嗎?”格勞克斯問道。
“沒怎麼。”藍毒趕緊完成了拍照,把名單交還給了沃克。隨後她撥通了給丹尼爾的電話。
“嘿,我知道是誰綁架的了。”
“那挺好,我也發現了那個叫詹妮弗的人是在那里被關著的了。我現在正打算陪你們的劉督察去一趟蘇格蘭場錄口供。這里有具屍體。”
“還有別的人被綁架嗎?”格勞克斯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是,死的應該是其中一個綁匪。從現場來看被綁架的人應該是丟在了更深的一個房間里面。死者的optik和所有能分辨身份的東西都消失了,我是直接把她的臉部照片接進SIRS的系統才能知道她是誰的。名字是伊妮德·格林伍德。So,你能告訴我你知道的綁匪名字嗎?”
格勞克斯和藍毒兩人聽了之後都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线索斷了。
中午12點30分,倫敦大學學院醫院。
正如丹尼爾所說,伊妮德的屍體上已經不剩什麼了。格勞克斯和藍毒與法醫一同檢查了一下屍體就先分開了,藍毒來到了這所醫院——那位逃出來的人質稍有好轉後便立刻被送到了這里。而格勞克斯去了皇家司法院——她要給之後幾天開庭的剃刀幫的案子做最後的准備。當藍毒到達時,劉督察已經先到一步了。她見到藍毒進來就示意她們在床邊找椅子坐下,作了個簡短的介紹。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知道我被扔進那個房間之後發生了什麼……嗚……”格勞克斯一坐下就聽見詹妮弗的嗚咽聲。看來這幾天的綁架的影響還是很大。
“ok,你還記得綁架你的有幾個人嗎?”劉督察伸出一只手以示安撫。
“就一個……那個伊妮德在現場突然發瘋,說什麼都要把我拖上她開來的那輛車……說什麼要殺雞儆猴……”詹妮弗說著說著用雙手捂住腦袋。“然後我只記得我被蒙上了眼睛……丟進了一個小房間里面餓了好久……”
“那之後呢?有發生什麼嗎?比如說聽見什麼?有沒有什麼爭吵?”藍毒問道。
“我後面都快餓暈了……但我的確聽到了他們在很大聲地說話……還隱約聽到了‘炸彈’什麼的……”
“炸彈?”劉督察的聲音沾了一絲驚訝。“你確定他們用了這個詞?”
“嗯……還聽到了別的什麼……說要用炸彈再傳達消息啥的……還聽到了說什麼皇家司法院……他們不會是要炸掉那里吧?”
“皇家司法院?!”藍毒立刻拿出手機,撥電話給格勞克斯。
“格勞克斯,馬上通知皇家司法院的法警,告訴他們立刻准備疏散所有司法院附近的民眾。有人可能要……”
“是炸彈威脅嗎?”格勞克斯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
“你怎麼知道?”
“今早一封威脅信出現在了大法官的桌上。考慮到幾天後要開庭的案子,司法院現在把安檢措施完全收緊了。包括給司法院內部裝修的工人現在也要走安檢程序才能進來。放心吧,你正常過來不會有事的。我剛剛就在陪法官、檢察官和蘇格蘭場的幾位警察一起確認所有關鍵證物和文件的安全,現在在一號休息室。”
藍毒眼神示意了一下劉督察。劉督察會意:“行,我在這里接著詢問證人,你趕緊去司法院確保證據和格勞克斯的安全吧。”
下午1點30分,皇家司法院,休息室。
在阿爾比恩的前總裁奈傑爾·凱斯死後不久,英國政府重啟了和已然陷入權力斗爭四分五裂的阿爾比恩的談判,在政府方面堅持下,蘇格蘭場和皇家司法院的“防務”都不由阿爾比恩掌控了。莊嚴的法警重新接管了司法院,這處英國法治的象征兼倫敦著名景點也重新對公眾開放。
不過總有些日子會限制人們進入的。比如今天法院宣布縮緊安全措施之後,就只有法院工作人員和攜帶警方許可的人可以進入了。藍毒由於剛剛緊急收到了劉督察開的保證,順利過了安檢。她剛過了安檢門就急急忙忙衝到法院內部。
“一號休息室……一號休息室,啊,在這。”藍毒迅速把門推開。只見格勞克斯坐在里面安然無恙,她手里甚至握著一個茶壺和一只茶杯。
“來杯茶嗎?”格勞克斯舉起了茶杯。“皇家司法院用的茶葉還挺不錯的。”
“你不知道我喜歡咖啡?”藍毒見格勞克斯沒事松了口氣,就假裝不滿開起了玩笑。
“啊,對,罪過罪過。”格勞克斯說著去休息室一角的小吧台去拿咖啡包和熱水。“放心吧,那些關鍵文件和證物都是安全的。法院的服務器沒受到干擾也沒有安裝什麼奇怪的東西。”
“有保留紙質記錄嗎?相片或者其他類型的數據備份有嗎?只有一個服務器存儲容易出問題。”藍毒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提過這一點。但顯然大法官似乎對於法院的服務器很有信心,他暫時不打算留其它副本。你知道的,‘減少浪費’。來,你的咖啡。”
藍毒接過咖啡輕哼了一聲。“嘖,這麼重要的場合,尤其是威脅信都遞到桌上了也不留心點。這個大法官真是被阿爾比恩那套‘走流程式審判’給慣壞了,這麼長時間輪不到他斷案,以前判案的謹慎都不知道哪去了。”
“至少收緊了安全措施,聊勝於無吧。”格勞克斯話音剛落,休息室的門就被打開了,一位法警站在門口。“格勞克斯小姐,大法官已經最後確認了一次所有證物的安全,你和蘇格蘭場的警官們可以先離開了。”
“謝謝。”格勞克斯道過謝之後,盡責的法警頭也不回離開了休息室。等藍毒慢慢喝完咖啡之後,她問藍毒:“走嗎?”
“嗯,走吧。”藍毒放下咖啡杯,陪格勞克斯出了休息室。剛出休息室,格勞克斯就開了口,“我們好像都還沒正式聊過你要借錢的事吧。我有些問題能問問嗎?就有些好奇。”
藍毒愣了愣,她轉過頭,正對上格勞克斯探詢的目光。
“我想問的是,那個找你借錢的人究竟是什麼人?他跟你八年前犧牲的同事是什麼關系?”
“……丹尼爾是不是跟你提起過他?”
“提了兩句,但我覺得最好還是你親口告訴我好一些。你今早就一句‘熟人的兒子’要借一萬塊,但你都沒提這個熟人、兒子分別是誰。我只是想確保那個兒子不是真的在把你當ATM來撈錢。”
藍毒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她的聲音低了很多。
“我好像真的沒提起過他,對吧。
“那個同事的名字是加斯帕·威廉姆斯,是我在SIRS的一個前輩。我和丹尼爾那會在SIRS多虧了他和柴爾德提攜。在八年之前的那次任務里面,我們要從巴黎一個恐怖組織那里拿到他們可能針對希思羅機場襲擊的方案,但我們剛拿到那份方案不久之後就……暴露了。我的計劃失敗了,當時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老威廉姆斯給我頂了一槍,正中心髒,當場倒地……
“不久後法國警方就發現了一具英國商人的屍體,但他們一如既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遺體被運回了英國。他對我和丹尼爾、還有那會剛合並完成不久的SIRS里的許多人都很好,我們看在眼里。我們都覺得應該讓他落葉歸根……但依據SIRS的不成文規定,我們不能參加他的葬禮,只能是送束花了事……”
藍毒說著深呼吸了一下,格勞克斯拍了拍她的背。
“你要是不想說的話可以……”
藍毒搖了搖頭繼續了下去。
“說出來可能舒服點吧。我不知道。
“當我和丹尼爾親自去找到他家里宣布死訊的時候,他妻子的反應不出人意料——她那天對我們說了特別多可怕的話——詛咒、罵街——你能想到的都有,完全正常的反應。我那會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他的兒子維克托就……那會不過13歲吧。老威廉姆斯那會帶我們見過他,甚至交換過聯系方式。他後來給我留了一條語音,說他知道那次是意外,不怪我們。這條語音那會對我影響還挺大的。”
格勞克斯嘆了口氣,接著慢慢說道:“那這次借錢是他第一次借嗎?”
“不是……他陸陸續續借過幾次了。最近的一次是我離開SIRS之前,他上了大學,他需要一輛車好回家,畢竟他母親獨自一人住家里他不放心……我覺得挺正常的,但丹尼爾那次卻拉著我說不要借……我最後還是給了,2000英鎊吧大概。”
“丹尼爾有說過為什麼不要借嗎?”
“他說他覺得這錢會打水漂,尤其是我那會才剛買了房子錢有些吃緊就……嗨,維克托,你怎麼在這?”
格勞克斯聞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油漆工朝她們揮了揮手,隨後跑了過來。
“啊,瑪格麗特姐姐你在啊。旁邊這位是你的妻子嗎?丹尼爾哥哥今早好像提了一句。”
“是啊,來,格勞克斯,這位是維克托。維克托,格勞克斯。”
維克托伸出手去。但格勞克斯沒接,只是欠了欠身,她的兩只手都放在背後玩著手機,而她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著維克托。見此,維克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短暫尷尬之後,格勞克斯把手伸了出來握了握。
“你好,維克托,不好意思我在跟另一個人聊天,所以……”
“啊,沒事的。”
“話說你怎麼會在這?你早上說打零工原來是在法院打嗎?”藍毒問道。
“政府的大老爺們給工資多嘛。我一身力氣正好可以給他們賣個好價錢。這工作多少人想找還不一定找得到呢。現在也就這種古建築內部裝潢不會讓機器人插手了。”
“這樣啊。”格勞克斯應和了一聲,隨後看了看手機。就在剛才她已經黑入了這人的optik作初步的掃描。她看著這人的其中一條飄紅的記錄,皺了皺眉頭。
“誒,格勞克斯姐姐是碰上了啥不愉快的事嗎?”維克托看著格勞克斯有些難看的臉色問道。
“沒事,只是看到一條不太令人高興的新聞罷了。”格勞克斯說著收起了手機。
“小格勞,別老是拿著手機行吧。”藍毒調侃了一句。
“好吧好吧。”
“話說回來,我能請你們吃個冰淇淋嗎?樓下那個推車冰淇淋還挺不錯的。”維克托請求道。
藍毒正打算開口卻發現格勞克斯的手環上了自己的肩膀,還有力地按了一下。
“抱歉。我們正打算去喝下午茶然後逛個街。沒啥事的話還請不要跟著了。”
“誒?!”藍毒驚訝地瞪了格勞克斯一眼,卻發現格勞克斯湊近了自己耳邊,聲音低到只有兩人能聽見:“不要說話。”
“啊……嗯。”
“那瑪格麗特姐姐和格勞克斯姐姐再見咯。”
“再見。”藍毒揮了揮手。她道別時發現格勞克斯雖說一言不發,但摟在肩膀上的手更緊了一些,她走的速度也加快了。
藍毒開車離開皇家司法院的時候,格勞克斯正看著車窗外面。當她看到皇家司法院那龐大的身影被甩在身後時終於松了口氣。
“So……你能告訴我你剛才黑入維克托看到了什麼嗎?”藍毒見此開口問道。“為什麼你突然要把我那麼快的帶離法院?”
“你看見了?”
“我又不瞎。”
“他跟凱利幫里面一個代號‘美第奇’的人關系有些緊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
“你多疑了吧。”藍毒想要打斷,但格勞克斯繼續著:“你不覺得他跟你在今早見面有些太過於巧合了嗎?就那麼恰巧在他父親死後一天才來拜祭而不是在生日那天?”
“是有些過於巧合了,我承認。”
“但你還是想借錢給他。”
“……你不了解他。而且他怎麼可能知道我回到了倫敦?除了丹尼爾和柴爾德,我都沒跟我以前的同事和朋友聯系過了。”
“最近我們兩個有上過官方的報道記得嗎,有關追緝凱利幫的事情,也許他看到了報道有想法呢?行了,先不提他了,我們去哪喝下午茶?”
“攝政街那一帶吧,邊逛邊吃怎麼樣?”
“我沒問題。”格勞克斯贊同道。同時她瞥了一眼手機里面和深靛的聊天界面,只見深靛回復了一句:“收到,准備去跟蹤。記得幫我在攝政街多帶兩份甜品。”
下午4點,巴特錫公園。
深靛正坐在一處長椅上喝著咖啡。就在這時格勞克斯提著一個塑料袋匆匆走近,見到深靛之後就走過來坐下,打開袋子拿出一個外賣盒。“你還真會挑。那家店的甜品可當真不便宜。就這麼幾塊蛋糕,15英鎊。”
“畢竟你和藍毒經常提起嘛我就想試試,謝啦。”深靛接過盒子靦腆地笑了笑,隨後拿出一塊移動u盤。“哦對,拿好這個,這是你要的東西。”
“這是什麼?”格勞克斯接過u盤准備接上自己的平板。
“那個維克托在你走了之後不久去了趟砂岩宅邸。雖說瑪莉·凱利已經死了但那地方我還是很難進去的。所以我只是呆在宅子外面,黑進了里面的監控錄像,看看能不能看到些啥。”
“你幸好沒進,要是進了那鬼地方我還得去撈你出來。”格勞克斯聽著感覺血壓差點高了。
“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會要跟蹤他嗎?”
“這人是她以前一次失敗任務里犧牲的同事的兒子,藍毒小姐想借錢給他。但我給你發的基本情報你也看到了,他跟凱利幫有關系。”格勞克斯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情況,隨後就點開了視頻開始看。只見在砂岩宅邸的一角,一個穿著凱利幫衣服的人正在和維克托對話——與其說對話不如說威脅,那人顯然是把維克托死死抵在了牆角。
“錢呢?說了這麼久你不想干,錢呢?”
“她還沒說給不給……她那個小女朋友好像看得很死,我一時半會不一定能借到。”
“那就是沒有。你明天要是再拿不到錢,就老老實實幫我偷那份文件,明白嗎?”那人說著還把一把小刀架在了維克托脖子上。“你要是想搗鬼的話,你和你的媽……”
維克托膝蓋都在打顫。“求你……不要……不要動她……”
“哦,這回想起來你的老媽了是嗎,拿她那點養老金(更不要提那少的可憐)來跟兄弟們賭錢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呢?拿那個同情你爹的朋友的錢來跟哥們買冰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呢?”刀尖上挑了一下,維克托的下巴幾乎要被刀尖刺出血來,看著這一幕的格勞克斯絲毫不抱同情。“真是個大孝子,好朋友。”那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格勞克斯看著拳頭都握緊了。
“行了,就這麼簡單,兄弟也不求什麼。你那兩萬英鎊的債,明天怎麼都得先還上一萬,後面另算,這一萬還不上的話,你給我老老實實去偷文件,知道嗎。”
“嗯嗯,嗯嗯,知……知道……對不起大哥,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明天一定有錢給,一定……”維克托抱頭鼠竄,衝出了宅邸的大門。
“哼,廢物。”格勞克斯和視頻里那個人不約而同地罵了出來。一抬頭才發現深靛有些害怕地躲到了長凳遠端,手里拿著一塊蛋糕縮在那里。
“你……你剛才的神情好可怕……”深靛聲音都有些顫抖。她從來沒見過在家里一向沉靜的格勞克斯會變成這樣。
“謝了,艾莉亞。”格勞克斯有些凝重地起身。“我現在回家把這份視頻給藍毒小姐看看。”
“等等,格勞克斯。你真的打算就這麼給她看那個視頻嗎?”
“什麼意思,不然呢?”格勞克斯轉過頭來,有些不解。
“你要是這麼給她看那個視頻的話說不定她反而更想給呢。從你剛剛跟我說的情況來看,她更可能是因為愧疚給維克托錢。因為對幾年前行動失敗把同事搭進去的愧疚。你就這麼給她看維克托走上歧途的證據,她可能會以為這也是她的錯。就算這次你很強硬不給錢,你不一定防得住下次。”
格勞克斯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說也對……丹尼爾幾年前已經試過阻止藍毒小姐給錢但她還是給了……說不定就跟這個問題有關系……那你說怎麼辦?”
“我有個辦法哦。”深靛說著拿過一個厚厚的大信封。“前兩天我在倫敦這邊合作的研究組有了成果,給我和導師都發了一筆獎金,我的這份給她吧。”
格勞克斯打開信封,里面整整兩萬英鎊。她腦袋嗡嗡響,差點以為眼前的深靛也突發什麼奇怪的道德感。
“艾莉亞……這不能……你不會是想替他還上那筆債吧。”
“正是。”說著深靛湊到格勞克斯耳邊說了兩句悄悄話。格勞克斯聽著有些難以置信。
“這行得通?”
“行得通。這麼說她肯定會聽,至少會想個辦法,讓大家都開心。”
下午5點30分,藍毒家。
藍毒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的散著熱氣的咖啡出神。以往黑咖啡的苦澀和獨到的香氣總能讓她集中起精神,但這次她已經喝了好幾口了,她的想法卻仍然在止不住地發散。
她都有些忘了自己坐在這沙發上已經多長時間了。在逛街的時候她有些提不起興致,多少是受到了格勞克斯提醒的影響。她在那之後總是回想起早上她和維克托在喝咖啡時候的維克托對她說的話。
“我在大三的時候就退學了。沒辦法,我爸的確是說想讓我讀多點書好成材,可阿爾比恩當家之後這倫敦也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了。我也得找辦法賺錢啊。”
“試過各種各樣的零工,去碼頭、去餐館……”
“我和幾個哥們都想著換個方法賺錢,他們說想開個酒吧,你看我們地方都找好了,這里還有個小房間可以放一下我爸的照片……”
事實上她能看出來在她進一步詢問維克托未來打算的時候他的眼神有躲閃,但她沒有深究。她現在結合格勞克斯的話再回想,那時維克托似乎也有些其它不對勁的跡象。
難道真如以前丹尼爾、現在格勞克斯所說,維克托已經背離了他父親的期待?甚至走上了邪道?難道自己這八年來真的都沒有留意過這個威廉姆斯家的獨子走錯路的跡象?真要是如此她怎麼對得起這個提攜自己的老上級?
就在她看著那只咖啡杯苦思冥想的時候前門開了,格勞克斯拿著一只盒子進了門,深靛跟在她後面。
“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格勞克斯對著深靛耳語了一句。
“沒問題的,快去啦。我給你們做飯,你們慢慢聊。”深靛說著把格勞克斯推到了藍毒面前,自己跑到了廚房里面,還對著格勞克斯豎了下大拇指。
格勞克斯先坐到了藍毒身邊,看著藍毒慢慢地把面前的黑咖啡喝完。
“藍毒小姐……在想什麼呢?”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格勞克斯開口問道。
“維克托的事。你之前說的話有些道理,維克托他在跟我開口借錢的時候……確實有些不對勁。”藍毒慢慢說著,邊說邊用雙手來回搓著那個咖啡杯。
格勞克斯看藍毒苦惱的神情嘆了口氣。
“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有關維克托的。”說著格勞克斯打開了平板,把那個視頻放給了藍毒看。
“果然嗎。”視頻放完的時候藍毒露出一絲苦笑。“我早該想到的。”
“這不是你的錯,藍毒小姐。你因為老同事的死而自責,維克托那時的話語對於你而言是非常巨大的安慰。你對於那位同事的敬重和愧疚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維克托身上。這很正常。但愧疚有時對於人也是毒藥。他利用你的愧疚把你當成了提款機,直到四年前你消失為止。恐怕當他在最近的新聞看到你出現的時候這個騙錢的計劃就已經成型了吧。”
“……看來你應該是不打算給我借這一萬英鎊了。”
“正相反,盡管我一開始也覺得不應該借,但艾莉亞跟我商量了一下之後我還是決定給你這筆錢,就在這,拿好。”格勞克斯說著把那只盒子遞了過去。藍毒打開盒子,卻發現里面躺了至少四萬英鎊。
“這……這麼多?!”藍毒驚得呼出聲來。“我只要了一萬塊啊。”
“對,有兩萬塊是艾莉亞借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格勞克斯說道。“我和艾莉亞想了想,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讓你拿足夠多的錢去打發維克托。你給他四萬塊,要求是他不要再來找你。”
“這……沒必要吧……而且他將來萬一真的還需要幫助的話呢?”藍毒對這個要求有些震驚。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可能開不了口這麼說。
“那也跟你沒有關系了。你不用為了過去的一次失誤而非要背上包袱過一輩子。我和艾莉亞不想見到你這樣。”格勞克斯說道。“你一直在為了過去發生的錯誤——更何況那可能更多是意外所致——而糾結。可事實是我們都會犯錯,藍毒小姐,我們都時常碰到意外,不然也不會有我那次被柴爾德綁架的事情了。糾結於這些錯誤和意外對於我們而言都不會有什麼意義。我們終究還是要向前看的。如果你的那位老同事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樂意見到你為了他去背這麼沉重的包袱,而且還要硬扶爛泥上牆吧。
“你拿這筆錢去讓維克托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生活里面,他拿到了錢,你也得到一絲安寧,挺劃算的。這些錢你就放心收下吧,算是我們兩人給你的禮物,讓你可以去買個清靜。”
藍毒沉默良久。整個客廳安靜下來,格勞克斯只能聽到廚房里深靛做飯的聲響和藍毒有些重的呼吸聲。
終於藍毒說道:“他視頻里說了明天就要還債是吧。”
“嗯。”
“我打個電話給他吧。”藍毒說著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約明天上午見面。”她這麼說的時候還笑了笑。格勞克斯看著知道這次並非苦笑。
“我也許不會按你的原話這麼對他說。但我也希望他可以用這筆錢走上正道,不會再依賴我來維持生計。我今晚再想一想吧。謝謝你,小格勞。也替我向艾莉亞道聲謝。”藍毒說著摟緊了格勞克斯,往她的臉頰上印下一吻。格勞克斯的臉染上了一絲緋紅。
“聊完了?”深靛從廚房里探出頭。“正好我這邊湯快要可以上桌了,還有個菜要有人幫忙打個下手,格勞克斯來幫個忙可以嗎?”
“來了。”格勞克斯走進廚房。客廳只剩下藍毒一人。藍毒看了看手機,里面彈出另一條信息,“ok,明早十點,還是早上那間咖啡廳見。”
她抿嘴一笑。
最後一次機會,她希望能將這個年輕人扳上正道。在那之後,兩不相欠。
就在這時格勞克斯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也響了一下。藍毒看了看彈出的訊息,就拿著手機進了廚房。
“小格勞,明早你要去司法院那里參加庭審的彩排,說是很重要,記得……哎等等,這道菜的鹽別這麼早放……”
晚風在屋外輕輕吹拂,這會是一個寧靜而平淡的冬夜,所有人安靜歇息,只等第二天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