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假面晚會
冬木,衛宮邸。
看似平靜祥和的庭院地下5千米處,頂著一頭雜亂黑發的男人站在靶場的射擊位上,雙手握槍扣動扳機。
嘭——
“——10環。”站在一旁的黑衣年輕女性平靜地說道:“你的狀態似乎回來了。”
“不,還差得遠。”
衛宮切嗣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手中外表上看起來與一把經典M1911區別不大的槍。他給槍上好保險將其塞回腋下槍套,隨後緊緊地盯著自己不停顫抖的右手,皺起眉頭。
“手還是在抖嗎?”
切嗣與舞彌背面的射擊位上,身著白襯衫與藍色箱褶裙的Saber松開手中的消音手槍放任其傳送回到裝備櫃內,回頭望著那對黑衣男女問道。
“是。”切嗣點頭:“不要誤會,你之前配的藥很有用。只是我平時不想用它。”
“你需要耐心一點。”Saber說道:“受了那樣的詛咒,短時間內是恢復不了的。”
“是啊,我知道。”
切嗣掏出一支炭灰色的電子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
“但是,總不見得放任自己生鏽吧。”
“…也是。”
Saber點點頭,回過頭去繼續練習。
而切嗣也重新回過身去,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放在了眼前的靶子上。
緊接著,他伸手拔槍,瞄准射擊。
“十環。”舞彌報出結果。
距離全身靜止到槍口冒出明亮的火球,只花了他五分之一秒。
這已經是接近世界快拔射擊記錄的數字,但切嗣平靜地審視著僅僅是開了一槍就已經開始大喘氣的自己,仍舊不滿地皺起眉頭。
在剛才的快拔射擊過程中,他甚至已經用上了一點固有時制御,然而其結果卻只是比普通人的水平稍微好上一點點而已。
這樣的狀態,是殺不了魔術師的。
衛宮給手槍上好保險,將其放在眼前的長桌上。他隨後伸手將嘴中那支裝有鎮定劑的電子煙拿了下來,望著那支只有外表看起來像是普通1911的手槍,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
這是他在夏洛特出發前請她定制的使用加強槍身加重套筒與高膛壓槍管的自動手槍,其雙排彈夾中能容納13發10毫米口徑定制高速彈,能使用鎢芯穿甲彈或鈀芯空尖彈,絕大多數情況下彈丸初速都在普通手槍的兩倍以上。
雖然手是不抖了,但肌肉的力量仍然沒有恢復。這把槍的威力對於如今很難繼續使用那把Contender的衛宮來說不可或缺,只是以他現在的肌肉力量還是很難順利運用。
要是他再多開幾槍的話,大概就會連握把都抓不牢了吧。
將那支電子煙塞回槍套下的收納袋之後,切嗣伸手從旁邊的子彈盒中抓起10發銀色彈殼的子彈,將其一發發豎在桌面上。
他伸手取出彈匣,將手邊的子彈咔噠咔噠地全部填進其中。隨後,切嗣就將彈匣塞回手槍當中,將槍插回槍套,然後轉身離開了靶場。
他覺得自己確實需要耐心一些。
與此同時,星之內海,蘇富揚的招待所。
夏洛特正在觀察眼前那具躺在自己床上的半裸‘屍體’。
雖然她此時已經猜得到這多半是綾理實現做出的替身,不過這具替身在細節上看起來實在是非常真實,即便是夏洛特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只是,這屍體的死相實在是非常奇怪。根據大腿根部附近的血跡看來,這具替身應該是遭到了強迫性行為,卻又沒有許多在過程中抵抗的痕跡,只有雙手被反剪在了頭頂。
夏洛特並不懷疑綾理在制作替身方面的專業性,這樣看來替身應該是事先遭到了某種魔術或藥品的襲擊,因此才沒有作出反抗…
‘…很可惜,這一點你說錯了。’綾理本人這時候突然開了口:‘在有人撬開房門之後,替身很快就被勒死了。’
‘你看到加害者的長相了嗎?’
‘如果我看到了,我為什麼不早說呢?’綾理有些幽怨地嘀咕道:‘我估計那多半是某種咒術造成的窒息,外表上看得見的痕跡實在太少了。’
“那是…你的妻子嗎?”
聽到露維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夏洛特回頭瞥了一眼那位跟到了自己身後的大小姐。隨後她就猛然就發覺這里的景象貌似非常少兒不宜,只好試圖帶她回到房門口:
“露維婭,你不如還是到外面等著吧。”
“不必費心,我再怎麼說也是個魔術師。”
露維婭苦笑著拿開了夏洛特按在自己肩頭的手:
“也並不是沒有見過屍體。”
“現在還是先等專業人士抵達現場吧。”
說著,夏洛特還是帶著她回到了門口。
不一會兒,蘇富揚的人也很快聞訊趕來。
“…請節哀,女士。”威廉帶領身後一眾身著全套戰術裝具,手持衝鋒槍的安保人員,嚴肅地對夏洛特說道:“我們會找到凶手的。”
“然後你們是打算把他就地變成馬蜂窩嗎?”
夏洛特苦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
“不用擔心,我妻子沒事,房里的並不是她本人。”
“啊,原來如此。”
威廉看起來明顯松了口氣,不過也很快就恢復狀態,問道:
“無論如何,您能想到有誰會做出這種事嗎?比如仇家或者…”
“不太可能是尋仇,我和這里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見面。”
夏洛特搖了搖頭,瞥了一眼有些不滿地噘著小嘴站在門框後面的露維婭:
“只有那位露維婭小姐是例外。不過你應該也看得出,她毫無嫌疑。”
“確實…”威廉簡短地瞥了一眼床上的‘屍體’。
而夏洛特也突然有些好奇了起來,用意識傳訊問道:
‘那該不會真的是你的裸體吧?’
‘你覺得呢。’綾理沒好氣地說道。
‘我只是問問…’
夏洛特有些尷尬地干咳一聲,望向威廉:
“…不過,我其實有個猜想。”
“什麼猜想?”威廉立刻殷切地問道。
“哈費茨·加里阿斯塔這個人,應該是你們的來賓之一吧?”
“稍等。”
威廉從身後的安保人員手中接過一只結實的平板電腦,查找起來:
“加里阿斯塔…抱歉,這個名字是怎麼拼的?”
“G-a-l-l-i-a——”
“——找到了,非常抱歉。”威廉尷尬地笑笑,隨後又閃電般地重新拿出嚴肅的神情:“是的,加里阿斯塔先生對於這樣的集會非常熱衷。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受邀前來拜訪我們蘇富揚主辦的大型活動。他怎麼了嗎?”
“我在離開房間的時候,曾經見過這位哈費茨一面。”夏洛特說道:“當時走廊上基本是空無一人,我離開房間是准備去酒吧拿點喝的,而他正迎面向我走來。酒保的動作很快,兩杯龍舌蘭日出只花了她三分鍾的功夫。”
“您是說…”
“我一共只離開了房間五分鍾,而那時候只有哈費茨離我的房間最近。”
“唔…這是很嚴重的指控,請等我檢查一下監控錄像。”
威廉皺著眉頭在手中的平板電腦上查找起來。漸漸地,他的神情從嚴肅變成了困惑,隨後又露出了幾分驚訝,抬起頭說道:
“您說的沒錯。那時候大部分賓客都在外參加展會,直到剛剛才有小批次的客人回到這片區域…而這位加里阿斯塔先生早在列車抵達之前就出現在了走廊上!”
“那麼,大門也是他撬開的?”夏洛特瞥了一眼門邊的劃痕。
“這…不,您自己看吧。”
威廉神情復雜地將平板電腦擺在夏洛特眼前。
在略有模糊的監控錄像當中,哈費茨走到了房門前,而那扇門很快就自己在一陣火花飛濺之間打開了,他隨即從容不迫地走進房間。
‘嘖…真是個半吊子。’綾理無奈地嘀咕道。
而哈費茨走進房間之後還沒過兩分鍾,走廊另一側就走來了一眾賓客,其中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幾個人當中就有露維婭的身影。
‘無論如何…’
夏洛特從監控錄像上收回目光,看向威廉:
“…好了,我想你也看得出這里的情況並不尋常。”
“是,根據公司條例,看見類似的難以理解的事情我們應該予以回避…”
威廉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
而夏洛特則示意了一下走廊的出口:
“那麼,就請暫時回避一下。你們只要留意建築的出口,確保嫌疑人不會逃走就好。”
“是,我明白了。”
威廉點點頭,很快帶著一眾荷槍實彈的安保人員離開了。
在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房門口就只剩下了夏洛特和露維婭兩個人。
其余的賓客早在看見衝鋒槍的時候就離開了,而露維婭則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原本只是想來找你們說說話。”
“放心,就和我剛才說的一樣,綾理沒事。”夏洛特搖了搖頭。
“那是再好不過,只是…”露維婭瞥了一眼房里的景象。
但緊接著她就怔住了,身子僵硬在了原地。
“…我就說怎麼沒在監控錄像里看見你出來呢。”
夏洛特從容不迫地回過頭去,剛好看見了金發青年哈費茨從衣櫃中走出來的模樣。
他衣衫不整,連褲子拉鏈都沒拉上,但神情卻格外猙獰,沾著血跡的右手當空虛握,低聲威脅道:
“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那丫頭就要玩完了。”
此時的露維婭正一副喘不上氣來的模樣,艱難地伸手在自己脖子周圍的地方摸索著,卻什麼都沒摸到。
“你還真是個魔術師。”夏洛特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
“你也一樣,不是嗎?”哈費茨穿著粗氣,將左手上的血跡抹在了紅色的襯衫下擺上,冷冷地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專業’的魔術師,就是喜歡故弄玄虛,找借口支開所有人。”
聽到這里,夏洛特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哈費茨大聲質問道。
“看,他說我們故弄玄虛哎。”
夏洛特笑著說道。
‘我不想發表任何意見。’綾理干脆地說道:‘解決他吧。’
於是,夏洛特頭一遭衝著哈費茨露出認真的神情,問道:
“結果你是想挑戰我的魔術…我可以這麼理解吧,嗯?”
“不…我有人質。”哈費茨也笑了起來。
“好吧,你有人質。”夏洛特打了個哈欠,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乖乖聽話,去告訴所有人我是無辜的,然後說是你殺了這個賤女人。”
“就這?艾德菲爾特家的繼承人,居然就值這點?”
夏洛特詫異地瞥了一眼哈費茨,嘆了口氣:
“唉…如果你拿得出手的只有這樣的鬧劇,就先恕我失陪吧——走了。”
說著,她牽起了露維婭的手:
“我們換個地方談。”
“可,等等——咦?”
露維婭瞪大眼睛——她剛想說自己中了咒術走不開,就發現之前環繞在自己脖子上的壓力不知何時起居然自己消失了。
緊接著,房里又傳來了一陣重物倒地的聲響。
露維婭回頭看去,之前面目猙獰口吐狂言的青年已經吐著白沫軟倒在了地上。
“那是什麼?”露維婭驚奇地問道。
“出血性腦中風。”夏洛特簡短地答道。
“那是你的魔術嗎?”
“不是,是他中風了。”夏洛特搖頭。
露維婭皺起眉頭:“哪有這麼巧?”
“那才是我的魔術。”
夏洛特微笑起來,從等在走廊出口處的侍者盤中拿走了那兩杯龍舌蘭日出,一口一杯將其一飲而盡。
幾分鍾過後,再次聞訊趕來的威廉將抓獲哈費茨的消息以及新房間的位置告訴了正在花園與露維婭一同喝下午茶的夏洛特,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有客人鬧出這麼大的麻煩,威廉這樣的底層干部多半要忙上一會兒了。
“你還真是會故弄玄虛。”
綾理白皙的右手從夏洛特袖口的陰影處伸了出來,從桌上拿走了一只茶杯。
夏洛特望著那只盛滿紅茶的杯子消失在自己的影子里,哭笑不得地說道:
“哪兒比得過你啊…”
“…那是…綾理小姐嗎?”桌對面的露維婭瞪大眼睛。
“對。”夏洛特點點頭:“我說了,她本人還好好的。”
“只不過,這里的情況實在是不怎麼讓人省心。”
綾理的聲音從夏洛特的影子里飄了出來:
“雖然蘇富揚對員工下了緘默令,不過來到這里的魔術師,果然都不會是什麼善類。夏洛特好歹是聲名在外,露維婭小姐也是大家族的繼承人,自然犯不著擔心…像我這樣的人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吧。”
“…您的魔術真是非比尋常。”露維婭尷尬地笑了起來。
她自己之前還被人偷襲得手險些當了人質,實在受不起綾理的恭維。
“哎呀,最非比尋常的難道不是夏洛特的魔術嗎?”綾理反問道。
“確實…剛才那究竟是什麼?”露維婭捧起茶杯,緊盯著夏洛特。
“是加里阿斯塔那淫棍自己‘積勞’成疾。”
夏洛特插起一塊蛋糕:
“我只不過是幫了他一把而已。”
“什麼意思?”
“我的起源是‘滿月’。”夏洛特答道:“具體效果類似概率操作。就比如,嗯…”
她在桌上環視一圈,聚焦在了那只從頭到尾就沒人用過的糖罐上面:
“…你覺得,這個糖罐是滿的還是空的?”
“哎呀,像這樣的地方,糖罐一般都會是滿的吧。”露維婭笑了笑。
夏洛特也微笑了起來,將那只陶瓷糖罐拿到桌面正中央,打開了蓋子。
罐子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顆方糖。
露維婭愕然。她沉默地檢查著糖罐和蓋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問道:
“…怎麼會這麼巧?”
“我說過,這就是我的魔術。”夏洛特又強調了一邊:“無論怎樣的可能性,只要其本身發生的概率不是零,我就能讓它成為現實。而像剛才那位哈費茨,原先就因為縱欲過度而已經處在中風的邊緣了,我只是輕輕推了他一把而已。”
說著,她又合上糖罐的蓋子,將其擺回桌邊原本的位置:
“花費的精力甚至還沒有變空這一罐方糖多。”
露維婭眨了眨眼睛,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伸手將糖罐拿了回來,再次打開。
里面的方糖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堆到了罐口,再也放不下任何一粒。
“你猜的沒錯。只要概率恢復原樣,我就能取回消耗的精力。”夏洛特微笑起來。
“這…簡直就是魔法。”露維婭咬著嘴唇說道:“協會…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一點嗎?”
“當然發現過,只不過他們全都不小心把這件事給忘了。”
“怎麼會這麼巧——”露維婭脫口而出,隨後又訕訕地笑了起來:“——哦…”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嘛。”夏洛特輕快地笑了起來。
“現在你知道我的這位夫君是多麼可怕的家伙了吧?”綾理幽幽的聲音從夏洛特的袖口當中飄了出來,一起湊到外面的還有那只變空的茶杯。
夏洛特無奈地搖搖頭,一邊拿起茶壺給綾理斟茶,一邊說道:
“我好像也沒對你做過什麼過分的事呀。”
“唔…什麼叫過分?”綾理玩味地問道。
“露維婭還在呢。”夏洛特嘆了口氣。
“…真無趣。”綾理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句,安靜了下去。
“那…”露維婭突然有些擔憂地開了口:“…我會不會也不小心忘掉這件事?”
“你會告訴法政科讓他們把我當成封印指定抓起來嗎?”夏洛特反問。
“我…”
露維婭眉頭緊蹙,糾結了一會兒,不過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會的。”
“哎呀,要當壞孩子啦?”夏洛特一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夏洛特…不是那種會做壞事的人,也不會違反第一原則。”
露維婭的語氣漸漸堅定了起來:
“所以,我也不算是在做壞事。”
“哎呀…”綾理擺出一副驚訝的口氣:“…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夏洛特。”
夏洛特尷尬地干咳了幾聲:“想什麼呢,人家喜歡男人的。”
“難道不是‘人家才九歲’嗎?”綾理笑盈盈地問。
夏洛特一言不發地瞪著自己的袖口。
“嘶——哎呀!”綾理低聲痛呼起來:“也沒必要這麼報復人家吧!”
“她怎麼了?”露維婭望著夏洛特憋笑的模樣,很好奇。
“沒什麼…只是她‘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而已。”夏洛特笑著擺了擺手。
“…呵呵呵。”
露維婭突然舒心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夏洛特困惑地望著她。
“沒什麼…我感覺,自己好像只有現在才看見了夏洛特的真面目。”
露維婭放下茶杯,凝視著夏洛特的臉龐:
“之前在晚會上看見的夏洛特,就好像戴著一個硬邦邦的,叫做‘降罪人’的面具一樣…現在的夏洛特,看起來就可愛多了。”
“這一點大家都一樣。”作為回應,夏洛特也望著露維婭的眼睛說道:“你平時也一樣是戴著‘艾德菲爾特的繼承人’這麼一個面具嘛。”
“這樣下去就沒完沒了了。”露維婭無奈地笑了起來。
“是啊,大家都是戴著面具過日子的。”
夏洛特窩在扶手椅柔軟整潔的靠墊當中,輕聲說道。
與此同時,她袖口中也飄出了一陣輕笑聲。
“怎麼了?”露維婭好奇地問道。
“我想起了夏洛特最開始來到在法政科的時候。”
綾理閒適地蜷在夏洛特的影子里,悠閒地追憶往昔:
“我是1981年進入法政科的。早在那時候,‘收割者’夏洛特的名字就已經很響亮了,我也層聽過一點關於她的傳聞。據說,她是個性格孤僻,沒有朋友,而且陰森可怕的人…傳聞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會變得很離譜。”
夏洛特一言不發地盯著茶杯,而露維婭則好奇地問道:
“後來呢?”
“後來,我在91年的時候偶然遇見了她本人,才發現事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綾理將茶杯放到一旁,找了塊餐巾擦拭起之前打翻到和服上的水珠,一邊說道:
“那時候,我們在處理某個靠消耗女性精力吸收魔力的魔術師——唔,就和剛才那位魔術師差不多吧。那時我還只是法政科的降罪人,不湊巧抽到了去當誘餌的工作。”
“那時候法政科的手段太軟弱了。”夏洛特淡然地說道:“連對付這種臭魚爛蝦都要事先准備誘餌才能得手,怪不得會有那麼多在逃的封印指定。”
“不是人人都有大陸集團那種規模的情報網絡的嘛。”
綾理苦笑起來:
“總之,那時候我的面前就是目標,而負責抓捕的降罪人被對方布置在工房里的陣地魔術纏住無法脫身…”
“…然後,白馬王子就提著銀光閃閃的騎士劍前來解救公主了嗎?”露維婭微笑起來。
“怎麼可能。”
綾理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風輕雲淡地說道:
“她將附帶有強化魔術的鋼筋混凝土承重牆一拳打爆,然後一腳踹飛了目標。”
“…就這樣?那不是封印指定嗎?”露維婭驚訝地張著小嘴:“就這麼簡單?”
“封印指定當然還是反抗過一下的。只不過那人的魔術是‘魅魔幻影’…男性魅魔的幻影對夏洛特完全沒有起效。結果除了依靠自身強化過的肉體才沒有被夏洛特當場踹死以外,他的魔術簡直就像紙糊的一樣毫無意義。”
“看著一幫筋肉兄貴在你面前搔首弄姿能有什麼意思?”夏洛特沒好氣地嘀咕道。
綾理苦笑:“可不要以為世上的女性都是和你一樣的…如果換成我的分身在搔首弄姿,你是不是還更有可能會中招?”
“…沒准呢。”夏洛特有些心虛。
“所以,從那之後你倆就好上了?”露維婭仍然很好奇。
“怎麼可能,她根本就一次都沒碰過我。”綾理繼續苦笑:“君主巴魯葉雷塔的原話是,‘既然她對你感興趣,那麼就算用美人計也要讓她聽話’——不過,美人計什麼的從頭到尾都沒起過作用。”
“那…你們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露維婭托腮坐在桌前,困惑地眨著眼睛。
“放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單純就只是想看巴魯葉雷塔吃癟而已。”
夏洛特捧起茶杯,輕聲說道:
“不過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沒有再生過她的氣了。”
“所以?”露維婭追問道。
“所以,我只是單純喜歡綾理而已。”夏洛特微笑起來。
“啊…啊呀…”
露維婭捧著自己發燒的臉蛋,沉默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感慨道:
“…真是太棒了。”
“不過她是個冷血動物,所以就算我實話實說,她也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吧…”
說著,夏洛特把左手伸進了右手袖口的影子里:
“…對吧,綾理?嘶——哎?”
夏洛特倒吸一口氣,錯愕地抽回了左手。
她原本白皙的虎口上此時已經多出了一排粉紅的牙印。
夏洛特極度困惑地揉著手上隱約發疼的咬痕,而露維婭已經快活地笑開了。
雖然夏洛特對於蘇富揚除了人形裝甲以外的東西提不起什麼購買欲,不過她對於下午這場展會的內容還是有點好奇的。根據露維婭的簡述,下午的展會除了開始時展出了那些人形機械的模型以外,也展示了不少諸如無人戰車與無人戰機的產品。
不過露維婭在軍事領域是完全的外行,因此這方面她也只不過是看個熱鬧而已。
“…不過,那些機器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露維婭認真回想起來,一邊說道:
“我感覺,它們和一般的工業造物不一樣,有很濃烈的魔術痕跡…不過我也看得出它們不完全是魔偶那樣的魔術造物。”
“…蘇富揚想做什麼?”豐華皺起眉頭。
“很難說。他們的員工也特別提到了保密協議,不准私自拆卸研究之類的。”
說到這里,露維婭沉默了一下:
“而且,根據蘇富揚的說法,這些器械如果沒有蘇富揚所建造的充電站就無法運作,所以蘇富揚也並不會提供將它們運出星之內海使用的服務。”
“更復雜了。”
豐華嘆了口氣,放下茶杯,凝視著遠方海面上漂浮的雲朵:
“他既不打算直接違反第一原則,也肯不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待著,他想要什麼?”
“或許是缺錢?”綾理猜測到:“魔術師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與魔術協會有所合作的魔術師還能靠專利費報銷一部分研究的開支,而像是蘇富揚這樣的獨立魔術師,要花錢的地方應該會更多。”
“這也難說。”夏洛特端起茶杯,將其中的紅茶一飲而盡,凝視著茶杯上精美的釉彩:“露維婭,你最喜歡的茶杯是什麼牌子的?”
聽到這里,露維婭一下子來了興趣:
“哦!我比較喜歡的一套是M&L的倫敦往昔系列,我很喜歡上面的鎏金工藝。”
“是啊,她們倆的品味還不錯吧…”
夏洛特有些敷衍地嘀咕了一句,舉起手中的空茶杯:
“看這個。”
茶杯底下一般會印上作坊印章的地方,正印著蘇富揚的商標。
“唔…這是蘇富揚定制的茶具嗎?”綾理有些不確定地嘀咕道。
“不,應該不是…”
露維婭緊盯著夏洛特手中的那只茶杯底看了半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只精美的手工繪制薔薇釉彩白瓷茶杯:
“…如果蘇富揚真的缺錢,他首先就完全沒必要大批量定制這麼奢侈的茶杯。”
“而且,這些茶杯很可能就是蘇富揚旗下的工坊生產的。”
夏洛特穩當地窩在椅子里,雙手合攏擺成塔狀:
“我在這類高端茶具的制造業有認識的人,南來北往的訂單都躲不過她們倆的眼睛。蘇富揚並沒有大批量訂購類似手工茶具的歷史。”
“她們倆?”露維婭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認識米琳達和蕾?”
“是玲衣。”夏洛特搖了搖頭:“蕾這個名字是當年登記時留下的錯誤。”
“哦。”
露維婭愣了一下:
“我還以為那只是傳聞。”
“回到正題上吧。”夏洛特苦笑了一下:“我的猜測是,蘇富揚真正缺乏的是人脈。”
“做什麼用的人脈?”綾理警覺地問道。
“唔,你們可能沒有注意到那些人形裝甲上的武器裝備——軌道炮,线圈炮,激光,術式引導劍,都是外界沒有的東西,為什麼?”夏洛特問。
“呃,因為蘇富揚的技術比較先進?”露維婭隨便猜了猜。
“並不是,而是因為這些重火力與國防工業密切相關,全部是受到嚴格保護的技術。蘇富揚暫時還沒有足以取得受過相關訓練的技術人才的人脈,而從零開始發展自己的技術體系就太不值得了。他是個商人,不會為了這種沒必要的成本而掏錢。”
“他這是…在籌劃自己的防務體系?”露維婭怔住了。
“這很奇怪嗎?”夏洛特笑了起來,回頭瞥了一眼窗外的群山:“這里的土地都可以算是他們這家‘公司’的自留地,要是不想著自保才是怪事。”
“可是,這…只是一家公司啊。”
露維婭有些難以置信地小聲嘀咕起來,不過她的語氣已經不太堅決了。
“是嗎?那你覺得他是打算和誰做生意,又在哪里運轉的呢?”
夏洛特又抬頭環顧了一圈周遭典雅的裝潢與昂貴的室內花園,問道:
“印度?”
“呼…”
露維婭深深呼出一口氣,抿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
終於,她有些不情願地嘀咕道:
“…這次集會比我想象得還要復雜。”
“可不是嗎。”夏洛特笑了起來。
傍晚,在蘇富揚替她們准備的新套房里,綾理一邊操著筷子劃開了一段清蒸鰻鱺鮮嫩肥美的魚肉,一邊問道:
“你怎麼想?”
“我覺得看著你吃鰻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夏洛特一邊回想著不久前在她們造訪那座沾滿血跡的舊房間當中,那條潔白的小蛇從綾理褪色干癟的替身當中游出來回到自己袖口中消失的景象,不由得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綾理白皙而柔嫩的真身。
而綾理則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你以前可沒有這麼惡趣味。”
“你以前還不會成天占著我的影子不走呢。”
“你不喜歡嗎?”
“我其實挺喜歡的。”夏洛特坦誠地說道:“我只是覺得之前的術式…保質期有點短。”
綾理把鰻鱺夾到碗里,搖了搖頭:
“不是保質期短,而是因為抓住那金毛之後就沒有維持替身質地的必要了。”
“唔,你借鑒了航空誘餌的技術?”
“有一點,最開始是工程部的人告訴我的。”綾理微笑起來,淡然地盯著夏洛特說道:“你們這個‘大陸集團’還真是藏龍臥虎。”
“可不是。”
“而且…你們也不僅僅‘是間公司’而已,對不對?”
“不。”夏洛特搖搖頭:“你現在該說‘我們’了。”
“行。”綾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隨後,她們安靜地吃完了晚飯。
望著夏洛特把用過的碗碟塞進自己影子里的模樣,綾理還是忍不住有些錯愕地問道:
“你以前就是這麼用自己的影子的嗎?”
“既然你已經搬進去了,我總不見得讓你打地鋪吧。”
夏洛特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而既然要往里搬東西,搬一間套房進去和只搬一張床進去又有多大區別?還有妖精幫你洗碗做飯打掃衛生,不好嗎?”
“這和我預想到的用法不太一樣…”綾理只有苦笑。
雖然外表看上去夏洛特還是夏洛特,但在夏洛特那原本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空間里,此時已經多出了一個集裝箱型套房,還有兩只負責洗碗做飯打掃衛生的後勤妖精。
好在本來需要綾理自己維持的通量開銷也能交給安放在內部的原素發電機全權接管,塞那些設施進去也不至於給綾理自身帶來太多供能方面的負擔。
她的術式本來就用不上太多演算資源,能給自己准備一個安全的地方也是好事。
不過…
“…我想問的是我們接下來的打算。”綾理捧著從集裝箱套房里拿出來的茶杯:“你現在還想著按照原來的計劃,繼續去問蘇富揚要參觀許可嗎?”
“我是准備去問他們要參觀許可。”
夏洛特盯著自己手中那瓶印著蘇富揚商標的礦泉水:
“不過,是茶具工坊的參觀許可。”
“茶具…為什麼?”
“既然蘇富揚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真正行動之前就得去探探他們的底。”
說著,夏洛特找出一只偵查妖精和一只突擊妖精,布置好偽裝,將它們藏在了房里。
之前的襲擊已經充分證明了這里的門鎖在魔術師面前幾乎毫無作用,她得自己布置好防范襲擊的措施。
偵查妖精能與它布置在整座房間當中的監控術式聯動,掌握房間里的情況。一旦發現有可疑的人進入房間,突擊妖精就會拿出5毫米轉管機槍開火予以嚇阻。
不過,那位中風而死的魔術師多少還是起到了一點警示作用的。
“…唔?”
第二天一大早,夏洛特睜開眼睛,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雨聲間看見了窗外灰白的天空,還有拍打在窗玻璃上面的雨點,還有…
“…呼…”
擁有如瀑般長發的女性正在她的眼前安睡。
綾理?怎麼回事…
…夏洛特在被窩里試著動了動,才發現綾理象牙色的雙臂正緊緊地纏在自己的身上,柔軟纖細的大腿也伸到了自己兩腿之間。
唔,變大了——夏洛特低頭望著綾理靜靜貼在自己胸口的胸部,如是想到。
“早安…”綾理的聲音冷不丁地響了起來:“…好看嗎?”
“嗯。”夏洛特點頭。
“哎呀,看來之前安裝接入點時的那位美容師沒騙我呢。”綾理微笑起來:“你確實喜歡尺寸大的胸部。”
“好啦。”夏洛特苦笑著把手伸到綾理的溫香軟玉中間,把她推了開來:“我要起床。”
“這麼早…”綾理有些驚訝地望著她:“你不是真的想去參加蘇富揚的展會吧?”
“怎麼可能,今天的主題可是挖掘機啊。”
夏洛特苦笑起來,在床邊啟動衣櫃的快速著裝功能,在0.1秒以內穿好了衣服。
“那你打算做什麼?”
說著,綾理也從床邊站了起來,運用接入點衣櫃快速穿上了和服:
“去茶具工廠嗎?”
“不,昨天晚上找威廉溝通的時候,他不是提到了星之內海的原住民嗎?”
“嗯…是那座叫漢普頓的鎮子吧。怎麼了?”
“你難道對它不感興趣嗎?”
“只是一座建在山間的小鎮而已,類似的地方你也不是沒去過。”
綾理笑了起來,緊緊抱住夏洛特,沉進兩人之間的影子里:
“蘇富揚沒有隱瞞它的存在,說明它應該與神秘沒什麼關系。不過要是你想去的話,那去看看也無妨。”
“你以後就准備這樣出門了嗎?”夏洛特有些費解地望著自己的袖口。
綾理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是的。這樣就算遇到什麼危險,你也不至於為了照顧我而束手束腳的。”
“那要是我什麼時候想抱抱你呢?”
“那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出來抱抱你。”
“好吧…”
既然綾理已經打定了主意,夏洛特也不准備再說什麼。
兩小時後,夏洛特已經在蘇富揚高速列車的餐車上吃完了早餐。而綾理則悠哉地待在她的套房里面,一邊喝味增湯一邊通過接入點數據庫中的報紙更新關注外界的新聞。
‘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嗎?’夏洛特通過意識傳訊問道。
‘合眾國的動向很可疑。’綾理答道:‘他們最近公開了一項過去近三十年內一直以月球地質探測的名義進行的‘深探計劃’,說是要重新開始建造新的登月器,對月球表面的一處天然深孔進行有人探測。’
‘唔,這個天然深孔…’夏洛特有意無意地抬頭瞥了一眼窗外。
在飛速向後掠過的樹木,電线杆與防護欄後面,那座連同星之內海與外界的大型電梯正無聲地矗立在遠方的群山之間。
‘…你是想說,這里有不止一個出口?’綾理問。
‘要麼是這樣,要麼就是這里根本不是唯一的一處“星之內海”。’
夏洛特嘆了口氣,抿了口杯中的紅茶:
‘還記得那天看到的龍嗎?它們總不見得是憑空跑出來再憑空消失了吧。’
‘所以它們是從星之內海中其他像這樣的地方來到這里,又去了別的地方?’
‘很有可能——具體情況得等抽空到蘇富揚視线以外的地方布置好基站,再想辦法找人從外側靠過來進行觀察才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夏洛特放下茶杯,望著鐵路側面的樹木後越變越多的田野與農舍:
‘我們快到了。’
蘇富揚的高速鐵路速度大約在300千米每小時,這列車從山體中的總轉運站行駛到了山腳下再來到這些農舍附近總共花了一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這些農田距那寫海拔不知道有沒有一萬米的高山已經有300公里了。
由於這里的地面曲率與地球相反,夏洛特此時反而能看見一些之前沒法看到的地方,例如蘇富揚布置在山間的高增益天线和激光通訊站。
這樣看,在這里布置通訊或許比地球上容易:只要功率夠大,就沒有夠不著的地方。
列車在田野之間減速,繼續慢速行駛五分鍾後,終於抵達了漢普頓。
蘇富揚的高速鐵路車站距離漢普頓市區有一段距離。與一眾熱情地介紹情況的蘇富揚高管一同踩著紅地毯走出現代化的車站之後,夏洛特就在車站門口的噴泉廣場後面看見了那條本地風格的道路。
漢普頓周圍的這些道路基本由石磚鋪就,不僅上面來往的基本都是馬車,而且路兩旁設置的還是煤氣路燈,看起來格外古朴。
按照蘇富揚合作建設科科長的解釋,這是因為蘇富揚在十五年前才開始與這些當地人進行接觸。雖然兩方有信息與技術上的交流,但是本地的經濟增長速度與技術迭代不快,起碼沒有快到能讓他們鋪設城市電網,或是用上柏油馬路的程度。
或許這可以說是蘇富揚沒有要大力協助本地人發展經濟的意思。不過。鑒於蘇富揚是一間完全私有化的公司,這一點倒也無可厚非——甚至也可以解釋為蘇富揚的野心還沒有膨脹到要完全掌握這些本地人的地步。
又或者,僅僅是蘇富揚的經營規模還沒有大到可以掌握他們而已。
一邊暗自思索著,夏洛特一邊坐上蘇富揚准備的全地形車。
由於這里路面狀況一般,只有具備良好越野性能的車坐起來才會稍微舒適一點。
好在,那間蘇富揚投資的茶具廠其實就在距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據那位科長介紹說,如果不是為了防止列車運行產生的振動影響生產,它們多半還會建在離車站更近的地方。
這倒也很好理解,這些工廠最大的主顧必然就是蘇富揚。
夏洛特抵達工廠的時候是上午9點,剛好是工人們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不過此時也沒有什麼大訂單,因此廠里的氣氛還算比較平靜。她在科長的帶領下參觀了旋轉的泥胚,還有剛好要打開的窯爐,以及釉彩匠人的繪制過程。
沒什麼特別的。
反而是這里穿著舊式衣衫的人們用著蘇富揚出品的現代工具這一點看著更有意思。
在夏洛特問起時,科長也像是早有准備似的擺出一副自豪的模樣,介紹說這些工具都是位於山體當中的蘇富揚車窗與工具部門的產品。不過,看起來這位科長對於隔壁部門的同事多少有著那麼一點嫉妒心。
參觀結束後,夏洛特‘順便’問了一下自己能否在鎮上多逗留一會兒。
科長先生欣然應允,還不忘提醒夏洛特留意車站的列車時刻表,以免錯過末班車。
於是,短短10分鍾後,為恭迎科長大人而擺出的排場統統解散,夏洛特神清氣爽地獨自帶著幾捆從火車站的兌幣處新兌出來的克朗紙幣站在了車站前的噴泉廣場上。
‘…你不會打算把錢放在我這里吧?’綾理小聲問道。
‘不會。’夏洛特笑了起來:‘我有專門的錢幣管理器,這也是兼容用硬件的一部分。’
之前在蘇富揚的設施中活動時都跟在她旁邊的威廉這次居然沒有跟來,夏洛特總算是找回了一點輕松的感覺。
這樣看來,這些侍者的一大工作估計就是防止客人在蘇富揚的設施內四處亂闖。
漢普頓的貨幣是克朗,原先其本位似乎是過去掌權的賽菲翁皇族設立的皇家鑄幣廠所鑄造的金幣銀幣之類,不過最近已經在民主化的進程中逐漸收到其匯率影響,用上了白銅以及北歐金之類的材料,也發行了紙幣。
或許是受到蘇富揚的列車站與來往其中的旅客的影響,車站周圍街道上鎖開設的幾乎全是各式各樣的紀念品店。夏洛特四處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趕在飯點之前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可以的咖啡廳。
在夏洛特推開店門的時候,隨著風鈴聲響起的還有一道略顯傲慢卻十分耳熟的嗓音:
“歡迎。”
然後,店內就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寂。
夏洛特盯著站在櫃台後的檸檬頭男人,一言不發。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產生了某種幻覺。
否則肯尼斯·埃爾梅羅怎麼會穿著一身烘焙師的服裝站在咖啡廳的櫃台後面?
“…店長,我要求休息一會兒。”檸檬頭對著身後通向里間的門洞說道。
“你的休息時間應該在15分鍾後,肯尼斯。”一道慵懶低沉的女聲從里間飄了出來:“或者,你有什麼其他理由嗎?”
“我看到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人出現在了店門口,我一定是產生了幻覺。”
“不,那確實是有人來了。”
說著,一位身材高大的紅發貴婦從里間走了出來,又對著肯尼斯笑了一下:
“不過,你就先去休息好了,這里我來接手。”
“是,明白了…”肯尼斯渾身僵硬地離開了櫃台。
那位穿著一身尤其襯托出她傲人身材的玫瑰色連衣裙,卻有著一張可愛娃娃臉的貴婦一邊坐在了吧台後面,一邊似笑非笑地望著夏洛特看了一會兒,又回頭瞥了一眼肯尼斯那怎麼看怎麼狼狽的背影,饒有興致地問道:
“你們認識?”
“見過幾面。”夏洛特坦然地答道。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對方頭頂那形狀奇怪的頭巾上。那頭巾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下面正藏著一對犄角一樣。
“哎呀,還看不出來?”對方笑了起來,伸手拿開了頭巾。
貴婦頭頂那對斑駁的龍角隨即暴露在了咖啡廳中略顯昏暗的燈光中。
“你…狀態不太好。”夏洛特有些委婉地說道。
就算不穿戴作戰服這類的額外護具,龍類也能藉由其龍角與龍尾這類附肢演算具維持起隨時覆蓋全身上下的各種防護術式,也會具備能識別出術式的優秀眼睛。因此通常來說龍類的身份基本是瞞不過彼此的。
除非其中一方的附肢已經全數破損,而且處於原素不足的狀態。而此時正坐在夏洛特對面的這位則是兩者都有,說是狀態不好可能還有點太客氣了。
“我知道。”對方有些苦惱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唉,不說這個了。”
緊接著,她又衝著夏洛特微笑起來:
“我叫雪瑞,是這間咖啡廳的主人…你好呀,美味的小朋友。”
‘她是幻想種?’綾理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別看了,我也是。’夏洛特哭笑不得地答道:‘而且,你也一樣。’
“哎呀,你在想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呢…”
面對獨自發愣的夏洛特,雪瑞托著下巴倚在了桌面上,卻突然盯著夏洛特皺起眉頭:
“嗯?你是不是…”
“什麼?”夏洛特四處尋找著咖啡廳的菜單。
“…你連著雲海?”雪瑞緊緊盯著夏洛特的眼睛。
“你看得出來?”夏洛特眨了眨眼睛。
“我…也以為自己都要看不出來了。”
說著,雪瑞有些激動地深呼吸起來,緩了幾口氣,隨後又搖起頭來,感慨道:
“我已經太久沒見過連著雲海的人啦…”
“什麼意思——”
夏洛特皺起眉頭,很快在短暫的思索後得出了一種可能性:
“——你是月神事件之前的人?”
“唔,你還知道‘月神事件’這個名字呢,真不簡單。”
“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夏洛特苦笑著搖搖頭,顯出了自己的角與尾巴。
在看見那對皇冠形狀的蒼白龍角的時候,雪瑞的龍瞳驟然縮成了一條縫。
她伸手輕輕搓了搓自己的臉,隨後又深吸一口氣,盯著夏洛特的臉,問道:
“…你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是不是?”
“是啊。”夏洛特輕聲說道。
“那皓彩呢?”雪瑞又問。
“她也差不多。”
“好吧——不說這些了。”雪瑞嘆了口氣:“你叫什麼?”
“夏洛特。”
“好,夏洛特。”雪瑞露出恬淡的微笑:“到這兒來,夏洛特。”
夏洛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走到櫃台前。
雪瑞輕盈地爬到桌上,越過整張桌子,輕輕抱住了夏洛特的腦袋。
“我希望你起碼能明白一件事——我不怪你,夏洛特。”
她溫柔地拍著夏洛特的後腦勺:
“大家都是這麼想的。歸根到底…縱然已經經過了千百萬年的不斷演化,我們還是沒能徹底擺脫自己的傲慢。這是我們所有人需要共同承擔的責任,不是你一個人的。”
夏洛特沉默了,她把堵到喉嚨口的生澀感咽了回去,張了張嘴:
“…好。”
“好吧?”
雪瑞松開夏洛特的腦袋,仍然衝她笑著——只是,這時她的嘴角又帶上了一絲魅惑。她低頭瞥了一眼自己低領連衣裙的領口處雪白的隆起,笑盈盈地望著夏洛特:
“哎呀,你喜歡大的?”
“嗯。”夏洛特紅著臉點頭。
“那我們晚上可以抽空稍微…嗯,交流一下。”
說著,雪瑞從桌上爬了下去,坐回櫃台後面:
“呼——現在,我希望你可以把我接回雲海,好嗎?”
“這…大概沒那麼快。”夏洛特苦笑:“我需要一間地下室用來擺放基站。”
“哦——哦,對了,還有這一茬。”
雪瑞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有些尷尬地衝夏洛特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實在是過去太久了,我都快忘光了…”
她一邊思索著一邊從櫃台邊站了起來,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對夏洛特招招手:
“…來這里。”
在帶著夏洛特走進里間之前,雪瑞還不忘高聲喊了一句:
“肯尼斯——我有事要忙,回來看一下店!”
於是,夏洛特又看見了穿著白襯衫黑西褲套著西裝馬甲打著領結的肯尼斯拉開咖啡廳後門一臉不耐煩地走進來的模樣。他緊張地四處在店內看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了跟在雪瑞身後的夏洛特,臉色有些難看:
“…你還在啊。”
“時鍾塔找我來把你叫回去,我總不見得不來吧。”夏洛特尷尬地笑了笑。
“哼,時鍾塔啊…”
肯尼斯苦笑起來,一如既往地譏諷道:
“…放心,那幫老油條多半是認定我已經死了。倒不如說,我只有死在這里這一個結局才最符合那幾個人的利益。”
“他們確實認為你已經死透了。”夏洛特點點頭:“我實際上的任務只是來監視蘇富揚。不過,索拉烏要怎麼辦?”
“放心,索拉烏沒事。”肯尼斯答道:“那是她自己對自己下的暗示——我們商量好了,我會留在這里繼續我的研究。”
“什麼研究?”
“你這算是什麼問題?”肯尼斯皺起眉頭:“當然用‘星之內海’來改進我的魔術的研究。這里的大源充沛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一片閣樓就足以能建起性能遠超以往的工房,我為什麼還要回去時鍾塔?”
“我說肯尼斯——你沒對我的閣樓做什麼奇怪的事吧,嗯?”雪瑞冷不丁地回頭問道。
“呃…”肯尼斯打了個寒噤:“…我保證都是可以復原的,不用擔心。”
“哼。快點,夏洛特。”
說完,雪瑞牽起夏洛特的手朝著地下室的台階走去。
在後勤妖精們的幫助下,夏洛特很快在雪瑞地下室的雜物當中成功清理出一片空地,安裝好了發電機和小型基站。地下室的層高險些不夠,夏洛特還不得不卸掉了幾塊地磚,讓基站直接坐在了地基上面。
“你去忙聯網的事吧。”夏洛特拍拍雪瑞的肩膀說道。
“你不幫我嗎?”雪瑞困惑地望著她。
“好吧…”夏洛特有點為難地嘆了口氣。
而雪瑞則快活地笑了起來:
“逗你呢——我自己能行,你去歇著吧。”
“好。”夏洛特哭笑不得地點點頭,倚在樓梯口旁邊休息。
重新聯網只不過花了雪瑞幾秒的功夫,不過這里目前還只有這一座基站,夏洛特之前之所以沒有斷聯全是靠著身上的大功率軍規硬件直接與小行星帶的艦隊相連。為了給自己節約點電力,夏洛特特地派了只妖精時刻守著基站防止它出問題。
每次一想到這片‘星之內海’居然連位於水星拉格朗日點上的恒星總服務器都連不上,夏洛特就很好奇它究竟是位於哪里。
不過現在有了這座基站,她們就能夠以其作為信標,派出艦隊靠近來進行探查。
當夏洛特帶著雪瑞回到一樓的時候,肯尼斯正一臉嚴肅地站在櫃台後面。
“你平時就是這麼看店的?”夏洛特詫異地望著他。
“當然。”肯尼斯點頭。
“他不會嚇跑客人吧?”夏洛特回頭問雪瑞。
“有時候會。”雪瑞笑起來:“不過嚇跑的都是些想來占我便宜的家伙。”
“還有人能來占你便宜?”夏洛特驚訝地問。
雪瑞無奈地扁了扁嘴,答道:
“唔,有肯尼斯在我就不用親自嚇跑他們了,可以保持一點神秘感嘛——”
“——阿奇博爾德先生!”
幾個年輕姑娘一邊千嬌百媚地叫著,一邊亂哄哄地擠開店門,湊到了店里。
肯尼斯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頭看向雪瑞:
“店長,我的午休——”
“——嗯,不行,你剛才已經把你的午休用掉了,記得嗎?”
雪瑞搖搖頭,瞥了一眼已經湊到櫃台前開始衝肯尼斯問這問那的年輕姑娘們:
“好啦,開始招待客人吧,快點。”
“我明白了…”
肯尼斯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