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純愛 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巧克力吧

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巧克力吧

   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巧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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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川衣理在天台上看見她想找的人時對方想必也從腳步聲判斷了她的出現,因為視线剛好捕捉到人形的時候對方正在手忙腳亂地把剛剛抽出來的煙塞回盒子里,打火機因為實在沒辦法照顧到干脆就扔在地上。反正來天台上抽煙的人不少,打火機也確實是地上常見的東西,非要抵賴的話說不定有可能賴得掉。

   “啊啊,衣理桑。”對方很明白衣理這樣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心虛地摸摸後腦勺試圖把手里的煙盒從對方視线里偷渡出去。

   “給我。” 衣理不客氣地伸手,從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人手里無情沒收煙盒,無視對方一切委屈的表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奈希,為什麼待在這里?”

   抽煙啊。詩野奈希沒說出來,但確實在心里對問題作出了回應。她知道衣理應該在期待一個除了抽煙之外更有說服力也更有意義的理由,但很遺憾她手頭現在確實沒有這樣一個好回應。與其任人宰割不如反客為主。奈希穩住自己心虛的飄忽眼神後退兩步:“那衣理桑來這里做什麼啊。”

   “來找你。”對方好像也沒有什麼更有說服力的好理由但就是理不直氣也壯,“想著你應該在這里,沒想到你真的在這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年級現在應該有集會吧。不去嗎,奈希?”

   衣理桑知道我從來不去集會的嘛。奈希背靠著天台的扶欄坐下,把一直在褲兜里插著鼓鼓囊囊的波子汽水拎出來壓開堵住瓶口的玻璃珠。瓶子已經因為在布料里裹了太久,上面清爽的霧氣早就化成水珠然後被抹開,想必也在布料上蹭上不少水跡。這家伙還真能把這種濕淋淋的東西塞在褲兜里這麼久啊。衣理看著她自得其樂忽然從汽水瓶這件事上爆發了推理的靈感:“你剛剛是不是逃課了?”

   “唔?”奈希剛剛給自己灌了一口汽水,一口水悶在嘴里說不出什麼有效音節,但眼神確實一下子出現了震驚慌張以及各種五味雜陳的情緒,著急忙慌咽水的動作好像要把自己嗆死。絕對逃了。衣理作出結論。

   “我說,你剛剛是不是逃課了?”衣理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步步緊逼,“逃課,為了買汽水嗎?還是又去機廳打游戲了?”

   “都有。”奈希好不容易咽了冒泡泡的汽水結果還是老老實實認栽。 “因為太熱了所以回來路上買了汽水。啊,因為真的不想上數學課…好難,真的好難,我一個字都聽不懂…這麼說當然有點夸張!!但是數學和化學果然是好過分的學科啊,說是難還不如說是超級自大又討厭的家伙,所以果然還是要跑掉啊!”

   衣理深吸一口氣:“你要是真的學不會也可以找我幫你。”

   哈?!奈希震驚的表情就像是發現機廳在周末關了門:“真假?!你已經把我們年級的數學和化學提前學掉了?那就是,那就是…那你…”

   “對,提前了兩年。”估計早就猜到她這個反應,衣理嘆口氣示意對方閉嘴,但顯然對方對此事耿耿於懷,依然在鍥而不舍地尖叫:“不要啊衣理桑!你這樣子我真的會壓力很大哎!雖然我知道自己不擅長學習但是真的假的啊你這也太恐怖了?!你…”

   “我說你不要叫這麼大聲…”衣理湊過去踮起腳捂對方的嘴,反應過來才意識到掌心上溫熱的氣息。奈希的黑框眼鏡被矮個子少女打得歪下來,她茫然地閉上嘴任由對方把手掌按在自己臉上。

  

   *

   “好,下一題。”

   “嗚呃…x,x如果和sine在一起的話,那就…就是,洛必達法則上下同時求導嗎…”

   “ 不對,這題不用你洛。你再看看。”

   “再看一百年也看不出來的嘛!”

   奈希的筆被很慘地啪一聲丟在桌子上,筆主人隨即挨了一個毫不客氣的腦瓜崩。

   “不許扔筆。”衣理收回手瞪她。

   “嗚。”奈希不情不願地伸手把它撿回來,然後筆在指尖漂亮地轉了個圈。

   又不是真笨蛋,你聰明的腦子到底用在哪里了啊!衣理恨鐵不成鋼地用自己的鉛筆捅她,被對方渾身一震幾乎要跳起來的過激反應嚇得差點也把筆扔出去。

   “好癢,衣理桑,不要拿筆戳我腰…”奈希可憐巴巴地抬頭看看衣理,看著像是什麼大型犬。

   “你再裝?”衣理黑著臉把手從對方校服下擺伸進去,摸索摸索滿意地找到那個“只要把手搭上去詩野奈希就進入靜止模式”的絕贊弱點,順便還不輕不重地戳了兩下:“你給我立刻意識到今天不管怎麼樣你都得坐在這邊把數學作業做完的事。沒有別的可能性,有點這種自覺啊!”

   後者抖抖索索地端坐起來,順便喪失了語言能力。衣理的右手威脅地按在她腰上,帶著一種“輕舉妄動的話就讓你今天在地上打滾到嗓子啞”的Bad End預感。

   “那個。”

   “說。”

   “衣理桑你這樣子我集中不了注意力欸…”

   “說的像是我把手拿出去你就會集中注意力一樣。”衣理不留情面地打碎希望。“總之你先給我把這道題做出來,做出來我就酌情放過你哦。”

  

   *

   小川衣理從自己的教室能看到詩野奈希的教室。因為比她高兩個年級所以詩野奈希的教室比她高兩層樓。運氣好的話,從教室的第三個窗戶可以看到在兩層樓上左數第六個窗戶旁邊的奈希。這種情況下,多數時候後者都在發呆。衣理能看出來她在發呆,因為窗邊那個人影看上去像凝固了一樣,連腦後單馬尾的發梢都不會有任何搖晃的幅度。奈希就這樣撐著臉頰愣愣地看著前面,衣理幾乎能想象到她發呆的時候由於頭腦放空而松懈下來的表情,眉毛習慣性地耷拉下來,看著總有點委屈的感覺。

   但總的來說,這種情況不多見。詩野奈希的座位上沒有詩野奈希幾乎已經是什麼常態,因為奈希的班主任也很少再來找衣理。

   “小川同學,如果見到詩野同學的話還麻煩你把她帶回教室了。”

   衣理在想為什麼她的班主任會覺得我們關系很好,雖然我們的關系確實很好。明明是全然不盡相同的兩個人——小川衣理是天才,雖然並不是太過普世意味上的天才,但如果是這樣的程度其實稱之為天才也不為過。過強的自尊心和足夠支撐她自尊心的頭腦讓衣理足矣在無論是功課還是任何方面做到一種幾乎是霸道的領先,而這種領先必然就會讓她像刺蝟一樣生著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名為壓迫感的刺。而能在衣理帶刺的周邊空氣里存活下來的人或許只有奈希一個。與其說是毫不在意不如說詩野奈希似乎只是異次元在這個空間的投射體,沒人知道她究竟活在哪里。

   大概跟沒有實體的家伙待在一起就是會變得蓬松,像是東京的購物中心里爆火的舒芙蕾,一大團面糊在鐵板上呼啦呼啦地鼓起來,每一個縫隙都被空氣脹滿,拿出來不快點吃掉的話就會塌下去。

   小川衣理在心里這樣給自己解釋“小川同學從天台上回來之後看著就會好接近一點”的輿論。但是說沒有實體的話有點太冤枉奈希,因為衣理在她身邊的時候偶爾會喘不過氣。那種時候奈希會茫然地低頭看下來,鬢角垂下來的長發把耳朵上亂七八糟的耳釘擋住,整個人像是不良一樣的印象在她幾乎像是虔誠的目光里變得衝突又融化掉。衣理感覺呼吸更困難了。

   會不會是花粉症,那我是不是不可以給衣理桑送花?詩野奈希對此現象作出回應。她自我主張沒有花粉症,所以好像也從來不會呼吸困難。“但是你為什麼要給我送花?”衣理被手里搶來的原本屬於奈希的波子汽水報復,問完就嗆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

   “如果想的話做什麼事情都可以的吧。這樣一說,好像從花店里買來的花也變得很無聊了,果然要去什麼地方偷偷摘一束才好這樣子。如果是衣理桑的話…嗯,去哪里可以偷采到非洲菊?”

   小川衣理很無語地表示她也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或者說奈希的思維回路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即使是衣理也不能。當天晚上她刷推特的時候發現奈希在at她,說哪里的海邊好像有什麼很大片的花田,說如果要去的話連海都可以一起看了。衣理心說想得真遠,然後給她那條推點了個贊。

  

   *

   詩野奈希發推很勤,但或許所有的電波生物都有這種習性。小川衣理不承認自己有自搜的習慣,但在奈希的首頁搜自己的名字會跳出來一大串很有意思的電波發言。不得不說這樣做很好玩,會給她一點隱秘的不肯告訴奈希本人的樂趣。

   “因為有的時候想說的話不說出來會憋得好難受,而且如果想說什麼的話果然還是要趕快說出來嘛,說起來話這種東西只有在想說的當下說了才有意義,如果要攢著的話就一點都不想說了…”

   “那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必須憋著怎麼辦啊。”衣理整理一下自己的領巾,把水手服的裙子很謹慎地壓在身下才坐下去。

   “那就抽煙嘛。”奈希站在天台的扶手邊上從兜里摸煙盒,看到衣理的表情之後又訕訕地放了回去。天台風很大,衣理的短發被吹得貼了滿臉,亂得不像話。奈希下半身穿著校褲,因為沒有裙子的高風險所以很瀟灑地站在風口,盡管劉海也亂七八糟地飛起來在空中狂舞。

   “所以你有沒有任何可能不抽煙。”衣理揮手叫她過來,然後伸手去對方兜里摸煙盒,手上的動作毛躁得絕對是故意為之,貼著對方側腰亂摸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私刑。“比如說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點巧克力什麼的?反正都是又甜又苦的東西,應該區別也不是很大吧。”

   “嗚噫…衣理桑,這倆區別很大欸…”奈希哭喪著臉站定被搜身,“巧克力和煙什麼的,不管怎麼說都不一樣…”

  

   *

   詩野奈希不喜歡上課,但說實話她也不喜歡學校的活動。這份不喜歡可能原先就有,但絕對在剛剛看到小川衣理的時候轉變成了敵視的程度。

   衣理從走廊的另一邊走過來,樓下的操場是鑼鼓喧天的吵鬧。好像是什麼什麼的夏日祭?這樣的想法從腦子里閃過,但奈希也不確定,因為老師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根本沒在聽。嘈雜的人聲中吉他貝斯和鼓的聲音奮力撥開人群勉強傳到她耳朵里。原來今天還有樂隊,奈希往樓下看看。

   偵查並不成功,因為夏天傍晚的夕陽不是常日可以比擬的眩目。整個空曠的走廊都被落日明亮的金黃色鋪滿,往窗外看一眼就會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學生都在操場上,空蕩蕩的教室和走廊,或者說整個教學樓里只有她,和對面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小川衣理。

   “衣理桑,你還好…你喝酒了?”在離衣理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奈希就聞到了酒味,在夏天的空氣里變成一種甜膩的味道伴隨著衣理靠近的動作變得愈發濃烈。

   “甜酒。他們都在喝。”衣理顯然並不是很擅長應付酒精,因為發覺舌頭不聽使喚所以盡量讓自己言簡意賅:“沒事。還能走。”

   她好像有點抵觸奈希的攙扶,但並沒有甩開對方的手。

   或者她好像並不需要扶著…奈希意識到手臂上的重量不是衣理失去重心而是她似乎想拉自己去什麼地方一樣的目標性。但他們怎麼能讓她喝酒啊。奈希有點惱怒,直到衣理發出一聲很輕的痛呼才回過神來慌忙道歉。手指在憤怒之下有點失去控制,顯然是下意識地收緊了。

   喝醉的小川衣理除去走路軌跡不是直线以外對自己要去什麼地方顯得心無旁騖。她把胳膊從奈希的手掌里掙脫出來,握著對方的手腕一路向走廊盡頭大步流星。

   衣理桑,衣理桑,你要不要走慢一點…奈希把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到肚子里。有擔心衣理摔倒的成分但更多是她真的有點跟不上了。所以這樣子說出來會有點羞恥,雖然衣理好像也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確實比奈希矮了一個半頭的事情但是如果說出來果然還是會有種“個子很高的家伙居然在說跟不上自己的步子啊”這樣的感覺,想想這種場面忽然就不想說這句話了。然後奈希被衣理拉了個趔趄,胡思亂想就此中斷。

   然後是一聲門響,緊接著又是一聲。詩野奈希後背頂著合上的門,小川衣理的手從她的手臂邊穿過握在門把上,似乎剛剛完成鎖門的動作。

   合上的門。

   穿過門就是另一個世界這樣的事情在漫畫里見過不少但奈希第一次切身地體會到這種感覺。因為方向的緣故剛剛走廊里金燦燦的陽光全數被堵在身後的門外,空蕩的房間里只有傍晚背光處那種黯淡的深橙色。況且,穿過來之後小川衣理好像也不是小川衣理了。至少和記憶里的樣子重合失敗。

   “詩野奈希。”

   啊啊不妙啊奈希下意識地繃緊身體。衣理在喊她的全名,衣理好像從來沒有喊過她的全名。當初她們在那個天台上遇見為了和潛在的地盤競爭者減少交戰而互相交換了名字,自此小川衣理從來沒用全名稱呼過她。沒有“詩野奈希”甚至也不是“詩野同學”或者像是她自己那樣帶上敬稱的“奈希桑”。從來都只是奈希而已。

   “這個房間沒有監控什麼的,門也可以鎖,它在走廊盡頭所以隔壁沒有教室,也沒有人。”衣理好像有點慌亂,簡單的句子說得很快很急,每個音節像是被什麼人追趕一樣踉蹌著,和她平時明快清朗的利索吐音相去甚遠。

   “所以,”她雙手按著奈希的肩膀,把她牢牢釘在門上。

   “奈希,詩野奈希。你看到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這句話說的很慢也很猶豫,幾乎有點懇求的意味。

   什麼樣子的?奈希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打得發懵。她低下頭而衣理抬起的臉近在咫尺。似乎是不耐煩過長的等待,衣理更用力地把奈希按在門上,後者被在眼前逐漸放大的存在嚇得下意識閉上眼睛。感覺到衣理柔軟的手指按在自己的鼻梁上,再睜開眼睛發現起霧的黑框眼鏡已經被對方扯下來扔在一邊,現在世界變得模糊了而能看清楚的只有眼前的衣理而已。

   什麼樣子的?不要隔著眼鏡,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視线,奈希卻能看出來衣理只是在拼命把自己的存在放進她的視线里。她只是想確認奈希是不是在看著她,或者確認她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衣理桑啊。奈希把腦子里所有的拼圖堆疊到一起嘗試把它復原,因為在思考所以說話慢吞吞。衣理桑,就是衣理桑的這樣子吧。我不會說,但是大概說起來的話,會像是正在爆發的火山,像是因為鄰居家的晚飯和深秋的味道和買來忘記吃的水果混雜起來的房間,像是有很多非洲菊束起來的花束…啊啊,真的很抱歉,衣理桑,我不知道要怎麼講…

   是某種透明的、尖銳的、眩目又易碎的存在。奈希在心里想。但她沒有說出來。

   衣理桑,太近了…將要出口的話在嘴邊停下來。詩野奈希第一次試著去理解自己奔涌的思緒到底想要對自己說什麼。小川衣理是爆發的火山因為在憤怒的散色里會有透亮而鋒利的黑曜石;是充滿混亂氣息的房間因為那個房間聞起來像是情感過滿溢的水槽;非洲菊…就是非洲菊。如果衣理太近了的話,如果自己想的話,其實完全有能力把她推開的吧。奈希想著。那如果自己到現在還沒有推開她的話,那就是還不夠近。

   身體貼著門略略向下滑了幾厘米,離能夠直視衣理眼睛的高度又近了一點。所以她索性放任小川衣理融進自己身體里。對方的動作絕對算不上溫柔,不如說因為青澀得不像話所以才會有點痛。接吻到底是不是這樣急切地去咬對方的嘴唇這點奈希可完全沒有經驗,但如果對方是衣理的話她可以盡數接受。即使嘴唇上留下來咬痕,即使對方急迫地去破開她的牙關再去侵略,因為是衣理的話所以沒關系。小川衣理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只是憑著本能去纏住對方的舌尖,踮起腳去占有得更多一點,因為忘記呼吸所以頭暈得沒辦法思考更多。

   因為喜歡、喜歡你。說是喜歡也好,愛也好,因為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所以這樣子去傳達了,但是如果是對方的話就一定能夠理解的沒問題。兩個人在唇舌相交處分享了同一個想法,以及同時嘗到的味道是花瓣和發燙的體溫還有一點輕微的疼痛。

  

   *

   說起來這些事情是怎麼開始的來著,詩野奈希想要追根溯源結果發現根本找不到頭緒。話說在開學第一天就會翹課去天台抽煙的人找不到頭緒也是正常的吧。

   那麼確實是在開學第一天就在上課時間在天台看到了衣理來著但是為什麼會這樣。自己討厭教室但難道衣理桑也討厭嗎?啊,衣理桑似乎確實說過自己並不喜歡那里來著。她說那群家伙啊總之相處起來很費勁,說是嫉妒也好害怕也好,反正總是會和她保持距離。不過沒關系,衣理說。我不需要他們的認可。所以教室,大概對衣理桑來說也是一些不得不的選擇吧詩野奈希想,因為衣理桑是很聰明的人。是指頭腦真的很好,又知道自己想要往哪個方向去燃燒的那種人。奈希知道自己心里大概也有相似意義的火,但薄薄地貼著地面燃燒成一片散沙,所以最後自己也變不成像衣理那樣耀眼又透亮的人,像是淬過火。

   真的很喜歡啊。

   奈希坐在走廊盡頭的那個沒有監控的房間想再等一個上次那樣的落日。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好像她也記不清楚了,衣理柔軟地覆在自己雙唇上,感覺她的身體像在燃燒,酒心巧克力一樣甜膩的酒味從面前苦澀的巧克力層縫隙里淌出來,即使甜酒的度數也足夠讓人頭暈。但是還不夠近吧,是不是可以再近一點?奈希暈頭轉向地看著窗外的流雲——來得太早了,天還是藍色的。落日還要等多久?雲流得好快,快得人目眩…好熱。

   “所以這里是繼天台之後新的秘密基地嗎?”隨著門鎖轉開的是衣理帶點笑意的聲音。

   詩野奈希飛速把手從上衣下擺里抽出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一邊在心里慶幸自己是背對著門,但轉過身的時候還是難免燒得面紅耳赤——她看不出來吧,應該看不出來吧這樣子祈禱著。雖然對方是衣理,但如果真的被撞見這種事情果然還是會讓人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啊。

   萬幸對方好像沒注意到詩野奈希心虛到不知道放哪里的手和燒紅的耳尖和一點尚未平復的喘息,徑直走到她身邊的墊子上坐下。

   而後,和上一次同樣的的天旋地轉再次把詩野奈希的視线攪亂。

   小川衣理把她狠狠推在身下的墊子上,以一種不容反抗的方式跨坐在奈希身上,一只手按著對方的胸口,讓下意識想掙扎起身的人只能以失敗告終。

   “你有話想說。”斬釘截鐵的陳述句。

   “奈希,你有話想對我說吧。”衣理死死咬住奈希慌亂的視线重復,“想說的話,不得不藏在心里的話。說吧。現在沒有煙,你沒辦法用抽煙逃避掉。”

   詩野奈希茫然地仰躺在墊子上,目光最直接的接觸點是天花板而再往下滑落一點就是衣理直直盯著她的視线。奈希這時候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了,夏天應該不會有花粉症吧?她感覺酒心巧克力的甜酒氣味再度霧氣蒸蒸地冒上來,苦澀的黑巧克力外殼在恍惚中融化而酒液從縫隙里滲透。像是過甜的、酒精度很高的巧克力泥漿,緩慢而不容反抗地淹沒她的頭頂。

  

   “衣理桑,我…”

   糟糕了是煙抽得太多了嗎,嗓子一下子變得沙啞,沒辦法把剩下的字好好地吐出來。衣理說有沒有可能不要抽煙,她說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巧克力吧,但是果然還是不一樣的,巧克力和煙草,不是嗎?雖然都是又甜又苦的東西,但本質上…本質上都是用了什麼方法而讓心自由起來的東西。或許巧克力真的可以代替煙草也說不定。

   衣理居高臨下地看著奈希的眼睛,後者的眼神虔誠得讓人害怕。衣理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把手搭在奈希脖子上的話,她會帶著這種眼神按住自己的手,用力再用力直到窒息的一刻都這樣看著自己。

   她真的在懇求什麼。衣理想。奈希,她到底活在哪里,她到底…沒辦法繼續思考下去了,因為奈希的視线灼得她心慌意亂。於是她俯下身去捕捉對方的嘴唇。或許這就是她想要的,因為奈希回應了。雖然手足無措,雖然緊張地怕傷到衣理,但她回應了。試探著小心翼翼地觸碰對方牙關,得到許可之後才輕輕地仿佛小貓乞食一樣去和對方的舌尖相觸,緩慢地輕柔地把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里。

   “衣理桑…”奈希啞著嗓子叫她,好像這三個音節是煙草過量的嗓子唯一能夠發出的聲音。衣理桑,衣理桑,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她的名字。

   衣理嘆了口氣,在下唇上磨磨犬齒:“好了,奈希。無論你要說什麼,都在結束了之後說。”

   然後低頭咬在對方鎖骨上。

   奈希發出一聲很輕的低呼,但衣理毫無松口的意思:她知道這聲輕呼不是因為痛是因為一些相反的感受。犬齒磨在皮膚上的感覺被放大傳導進朦朧不清的頭腦,然後被當作引火的原料在腦海里燒起一片燥熱。

   按在胸口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體在震顫,是很輕微的戰栗。在空閒的手掀開對方上衣的時候忽然起了壞心,與其選擇攻進胸前的禁地反而轉向去了腰間的凹陷,在對方猛然瞪大眼睛的視线里輕快地在腰間揉了兩把。

   不出所料地感受到身下的人繃緊了身體,聲音被壓抑住變成喉嚨里的低聲嗚咽。好有趣啊這樣子。衣理看著奈希顫抖的嘴角更愉快地用指肚按壓那個所謂絕殺的弱點,看奈希終於忍不住咬著嘴唇把笑聲放出來,然後下意識地用手去捉自己的手指。

   反客為主地按住了試圖護住自己弱點的那只手,衣理把對方的手拿起來,奈希的手指軟綿綿地垂下去毫無反抗地進行了一次被動的牽手。衣理盯著對方茫然的眼神笑起來,然後輕輕含住奈希發涼的指尖。

   像是過電一樣奈希顫抖起來,雖然還是沒把手指從對方溫熱的口腔里抽離出來。手指壓在對方的舌尖上而後者笑眯眯地用舌尖輕輕舔吮,快感酥麻地順著手臂攀到側頸。奈希縮了縮脖子。對方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前胸和小腹輕快地點觸,連綿的癢感從所有的點泛起來,牽連成线地在身體所有的神經上共鳴。

   衣理…奈希在身下幾乎是嗚咽一樣喊著她的名字。沒有刻意拉開距離一樣的敬稱而只是名字而已。她輕微地反弓身體挺起胸,而對方再次俯下身子去用犬齒廝磨她側頸的同時輕快地把手伸進她的衣服下擺。

   被自己的手指觸碰和被衣理的手指觸碰是截然不同的感覺,比起按部就班的潮水涌起還多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失控,刺激得人幾乎壓不住嗓子里因為舒服而要衝口而出又被僅剩的理智拼命壓抑的悶哼。柔軟的潮熱感從胸前和下身一起在胸腔里翻涌起來,在腦海里攪動出黏糊糊的、吧嗒吧嗒的水聲。

   奈希下意識地屈起膝蓋,感覺到自己好像軟綿綿地融化到地面上變成溫熱的泉眼。她能感覺到衣理也在不自覺地在自己身體上磨蹭,於是耳朵和臉頰的紅熱程度再創新高。她撐起身體又不出所料地收獲對方嘴唇貼近的柔軟觸感。

   眼神的迷亂程度已經走到計劃內的最終進攻時刻。手指緩慢而堅決地滑進溫暖濕潤的甬道,然後觸到一片柔軟,被輕輕吮吸著陷進更深的地方。衣理感覺到奈希雙腿用力地纏住自己,好像要和自己融為一體一樣死死地攀著自己的背,用最後一點清明的理智克制著力度不要讓壓在身上的人感受到任何疼痛。

   衣理,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愛…碎亂的愛意隨著急促的呼吸涌出,奈希大口喘著氣,仿佛溺水的人一樣拼命地下意識地重復著簡單的句子。

   “奈希,現在不要說了。”衣理輕輕把食指壓在對方嘴唇上。“我不想你在這種情況下對我說愛。這不算數,不要在做愛的時候說愛。即使現在你說,我也不會信。”

   “我要你用身體記住現在的感覺。”在對方眼神變得難過困惑之前迅速補充,“在清醒而語言依然作數的時候說愛,然後把這種感覺還給我吧,奈希。”

   我也愛你。像是得逞又像小孩子終於得到了覬覦已久的糖一樣,衣理克制不住嘴角笑意地不知疲倦地再次俯身用嘴唇去觸碰對方。

  

   *

   下不為例。衣理沉默地給奈希的推特點贊。奈希說衣理桑我明天想見你,能不能放學了去那個教室找我啊我去看過了學校在暑假也不鎖門的如果有事我們換一天也可以!發推沒at衣理,也不是私信,就這樣好像自顧自地說了一樣發在主頁里好像就料到衣理一定會看到一樣。衣理有點惱火這種被人看透一樣的感覺,但更好氣又好笑的是約人出來這種話有什麼不能當面說。

  

   奈希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手指把褲子能觸及的地方都揉得起皺。衣理能想象到對方手指現在大概涼冰冰濕漉漉的,揉搓著把布料沾上輕微的水痕,與此同時並行地聯想到了起霧的波子汽水瓶。她盡力克制自己面色平靜地站在奈希面前,與此同時暗暗祈禱對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

   “衣理,小川衣理。”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好像渾身都繃緊了一下。

   “我喜歡你。”

   像是把憋了很久很久的一口氣吐出來一樣,奈希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不,不是喜歡,是愛,想說的是愛…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但是我一直一直把衣理桑放在我的視线里。衣理桑,好像一直在地平线盡頭燃燒一樣,所以,所以,如果這樣的話…我…”

   正式的告白。並不是在頭暈迷亂的時候說出口的愛。奈希面對著窗戶而面前的衣理像是要融化在落日黯淡的橙黃色朦朧光线里一樣。不管是酒精過敏也好、巧克力過敏也好、陽光過敏也好,詩野奈希不可避免地在余暉里聞到蒸騰起來的甜酒氣息。現在手邊沒有煙,只有幻覺一樣的酒心巧克力酒液從身體的每一處緩緩滴落。心髒跳動成等身大,綿密地占據了身體的每一條神經,像是要帶著人飛起來。

   “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失去所有力氣一樣之後的所有音節全都變成無聲的嘴唇蠕動。我愛你,如果衣理桑願意接受的話,如果這樣的我可以愛你的話,如果,如果…

   我可以一直一直重復你的名字,衣理,我真的願意。對於你來說什麼才是愛,對於我來說什麼才是愛,是非洲菊還是心髒,是落日還是光线散色,我都不太清楚。但是我想要去愛,想要去愛你,想要傳達的事情,你能聽到嗎?

  

   “奈希。”衣理深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語氣里丟人的嗚咽,雖然顯然奈希已經要哭出來了。“我明白的,無論是你想要說出口的話還是你本身,雖然聽上去很自大,但我都明白的。是你的話一定也明白的我無論如何都會相信。奈希,能認識這樣的你真的太好了。”

   然後她快速地眨眼閃去眼角溢出來的朦朦朧朧再抬頭已經穩穩換上之前有點狡黠的笑意:

   “但是啊,最重要的那句話,你要怎麼想辦法讓我說?”

  

   身體都不屬於自己了這樣子,雖然是衣理桑本人的邀請…奈希幾乎不敢把身體的重量壓在衣理身上,大腿和腰拼命發力拎起身體,搞得整個人像是懸在空中一樣幾秒鍾就開始肌肉酸痛。她只好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放下重心。

   躺在墊子上的人和跨坐在身體上的人完全對換,手掌搭在對方胸口上是因為不知道該放在哪里好。是說要對衣理桑做、那種、事情嗎?

   胸口的手指因為緊張略略向右挪動了一點,指尖有彈性的輕微隆起的柔軟讓奈希仿佛受驚一樣立刻挪開了手指,歸位之後都還在後知後覺地顫抖,耳尖開始發燙。

   衣理稍稍抿起下巴盯著奈希笑,是一種調侃性甚至有種挑戰意味的笑容。她知道奈希一定會動手的,只是時間問題。不為什麼,只是因為自己對她這樣說了。

   挑釁一樣的笑容僵住了半秒,衣理好不容易才讓那笑容里沒透露出一刹那的驚慌以及羞惱。

   什麼啊!

   衣理也沒想到對方的第一擊就如此出乎意料,但因為對方是詩野奈希所以按照常人的思維回路進行判斷果然也是自己失策。

   想必是奈希靈光一閃,顫抖著探去人衣服下擺的手在頓悟到另一條不會讓主人的臉繼續燒下去的路時就毫不猶豫地轉了道,不客氣地屈起手指揉在對方腰間。

   好像揉面團一樣好有趣。奈希眯著眼睛感受手下驟然增強的反抗力,感覺面團一樣軟乎乎的身體惱火地扭來扭去,礙於面子拼命忍著不肯笑出聲,結果反倒掙扎得更失態了。

   衣理氣惱地用小臂擋住臉:“你嗚嗯嗯嗯嗯嗯嗯嗯!”被探進腋窩的手指終止了之後的控訴。

   “這是超·殘·忍式酷刑!衣理桑,不想笑下去的話就快點——”原來你也怕這個。這樣想著詩野奈希耀武揚威起來,直起身子把手指勾成爪狀,還威脅式地虛抓了下。

   “你是笨蛋嗎!”衣理又好氣又好笑地成功入套,“怎麼可能啊你這家伙!這種!只有你才會被這種事情…總之你試試看好了!”結果自己也跟幼稚的家伙較了幼稚的勁。

   然後蜷成一團在地上打滾的人變成了自己。奈希的手指陰魂不散地跟在腰間,還總能找到最讓人癢得要失去理智的點追擊。對方壞心地按住彈起又落下的小腹,右手在腰間用指甲畫個圈。脊椎里像是被通了電,腰間的癢感麻得發酸,小川衣理伸手去擦眼角丟人的水汪汪,然後抓住機會的手毫不猶豫地探進腋窩,指尖威脅一樣戳在軟肉上。

   “不說就繼續!”

   “你果然就是笨蛋。”

   兩個人同時瞪著對方開口。

   小川衣理不知道詩野奈希是不是真笨蛋,但詩野奈希真的繼續了。在對方手指動起來的時候衣理就把矜持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地。怎麼會這樣啊,這家伙為什麼知道該碰哪里啊,然後就什麼都沒辦法想了。一開始被自尊心私藏的笑聲現在毫無風度地爆發出來,人也在地上拼命夾著胳膊扭來扭去,反倒把惡魔一樣的手指夾得更緊了。

   衣理桑,讓我把手拿出來啊。但是作勢要抽出來的手指在路上磨磨蹭蹭,顯得毫無誠意。把——胳膊——張開——

   才不要。已經演變成了完全的賭氣。

   然後奈希把手抽出來,衣理氣惱地想著這不是沒有被卡住嗎,然後胸前一松,水手服束起的領口散開來。詩野奈希勝利地舉著衣理的藍色領巾,在短暫的勝負幾乎沒有懸念的貓捉老鼠游戲之後成功把衣理的手腕在頭頂上綁在一起。

   以防下次衣理桑不肯松開嘛。始作俑者看著很是無辜。受害者氣得想捶她一拳,但受困於現狀而失敗。

   失去防護的腋下被襲擊之後大腦的反應好像變得更大,即使是無害的輕點也能把癢感輕輕松松送進腦海里。另一只手鍥而不舍地按著腰間,而身體也忠誠地反映了“這里真的很怕癢所以不管怎麼折騰衣理都會跳起來”這樣的訊息。

   如果不肯說的話別以為這樣就能結束了哦。奈希沒什麼威脅力地威脅著,衣理繼續瞪她。衣理桑瞪我一點都不凶所以沒用的。因為掙扎過度所以水手服的下襟也幾乎被掀到胸口,奈希伸手在裸露的肚子上輕輕畫個圈。

   衣理猛地繃起小腹:“太幼稚了啊你這家伙!”然後自己也沒忍住笑出聲:那你有本事就再來!

   大概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有本事來我就有本事不跑掉,小川衣理也確實是這麼想的。詩野奈希實在是太過准確地摸透了衣理,就這麼輕飄飄地把名為自尊和好勝心的繩子交到衣理手里讓她作繭自縛。

   所以她從衣理身上起身離開的時候衣理也沒有趁機躲開,除了不肯認輸的僵持是不是還有別的心思也說不定。教室里響起嗚哇一聲尖叫,詩野奈希嚇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干什麼啊!!” 小川衣理惱羞成怒地試圖坐起來,但沒有雙手的協助光靠不存在的腹肌很難做到。詩野奈希除了被突然發出的尖叫嚇到之後就心無旁騖地擺弄衣理的皮鞋。是很規矩的學校款式,棕色的帶點鏤刻花紋的圓頭皮鞋還有鞋面上質量並不怎麼好所以手感發硬的鞋帶。鞋跟稍微有些厚度,勉強拉近了一點衣理和奈希身高上的差距。

   可能是鞋帶質量真的不怎麼好,或者衣理在系鞋帶上下的功夫也同樣不可小覷,總之看似是蝴蝶結的死扣被奈希解了又解,抽絲剝繭一樣。

   “我說你…”衣理忍無可忍地咬牙切齒,“解個鞋帶怎麼這麼費勁啊你…”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仿佛在期待下文的嫌疑之後又氣呼呼地閉了嘴。思來想去賭氣的心思占了上風,在奈希和鞋帶斗爭成功之前用左腳尖抵著右腳跟發力,進行了把鞋子蹬掉的主動式動作。

   奈希在被干淨的布料包裹的足底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出現時還是愣了一下。手感順滑的白色棉襪包住纖瘦的腳踝,因為布料的彈性把腳趾的形狀微微勾勒出來,足心拱起的凹陷上繃展了腳底的面料。會讓人下意識地想要戳一戳。

   奈希為自己手指快過大腦的動作完美地找到借口。腳趾在這樣輕輕的一碰下也受驚一樣蜷縮起來,然後又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樣強硬地舒展開:“現在可以了哦,要來嗎?”

   “那我不客氣了衣理桑——” 心中的小惡魔叫囂著把猶猶豫豫的緊張感全部攆開,奈希一只手按住腳踝,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屈成爪狀劃了上去。

   夾著笑聲的尖叫比剛剛單純的驚叫更大聲,但因為有心理准備所以奈希一點都沒有被影響到手下的動作。足底被指甲畫圈的酥癢或者從腳掌畫到腳跟的麻癢,感覺腳底被碰到之後無論是腳掌還是腳心還是腳趾都變成了很糟糕的一擊斃命弱點。而現在失去思考能力只能上半身在地上扭來扭去利落的短發散了一地的衣理或許已經在對戰開始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導致一回合就被等級過高的BOSS打入殘血模式。

   “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快點快點快點認輸——” 奈希好像確實進入了她站在機廳游戲機前的那種狀態,而對衣理來說,壞消息是奈希確實是街機游戲方面的天才而現在看來在這方面這家伙也是毫無疑問的,無師自通的天才。

   斷斷續續的笑聲夾著已經不經過大腦思考的求饒從落敗的挑戰方嘴里吐出來,聽著很是慘兮兮。

   混戰之後滿地狼藉的墊子和衣理起皺的水手服看上去狼狽得不相上下。不僅鞋子連兩只襪子都亂扔到不知道哪個角落去了——這一點真的不能怪罪奈希,雖然她確實在這方面上小使了些手段但是“襪子是衣理桑自己蹬出去的哦?”。衣理在氣息依然不勻時還要遞過去一個氣惱的眼神:“最喜歡的就是你了詩野奈希,這樣就夠了吧你…嗚啊!”

   奈希看上去很是無辜:“還有呢?”

   “什麼還有。”

   “很重要的那個。”

   衣理被她氣笑了,雖然臉頰上的潮紅還沒褪去但還是沒忍住笑得眼淚有點克制不住:“雖然這是作弊但是…但是好吧,奈希,我愛你,我也愛你。我是認真的哦。奈希,無論如何,如果是你的話再來多少次我都會這樣說的。”

   盡管這句話似乎已經注定但奈希還是恍惚間失去防備地被洶涌的粘稠的巧克力海重重撞在胸口,暈乎乎地失去了重心。

   真好啊 ,衣理,我也愛你,雖然…雖然…奈希看著衣理的眼睛。那麼沒什麼好雖然的,如果那片海就在那里的話,就讓我一頭撞進去吧。

   於是她輕輕俯下身,在嘴唇碰上對方之前僅剩的理智把對方手腕上的領巾解開,而後立刻感覺到死死摟住自己身體的雙手。因為想更近地感受脈搏所以親吻向下滑到測頸,隔著脆弱的皮膚觸碰到心髒跳動的速度。

   真漂亮啊。奈希直起身茫然地看著衣理。是說這里。她指指自己的側頸。好美,好像紋身。

   與其說是紋身不如說是開在脖子上的花要更確切一點吧。衣理看著她笑。開在脖子上的花可沒有任何意義哦。

   才不會啊,綻放在脖頸上的花不可能沒有意義。奈希想。

  

   *

   九月開學的第一天天台上沒有詩野奈希。沒有監控也沒有人的、那間走廊盡頭落日的屋子里也沒有詩野奈希。

   小川衣理難得又被奈希的班主任叫住,說小川同學可不可以請你來一下。

   “奈希同學,在走之前大概是想把這個轉交給小川同學你的吧。”

   衣理怔住了。

   走?去哪里?

   教室里幾乎沒有人是因為剛剛打了下課鈴,亂七八糟的桌椅上堆疊著亂七八糟的書本,左數第六個窗戶旁邊那個桌子上擺放的花瓶*顯得極為刺眼 。自然,那個座位上也沒有詩野奈希。

   “這件事我很抱歉,小川同學…”

   小川衣理不知道自己給出的回復是怎樣的,只覺得指尖冰冷潮濕,並不是沾滿水汽的波子汽水而是顫抖的冰涼的毒蛇。毒液絲絲縷縷滴在地上,沒有體溫的野獸憤怒地暴起,本應盛放花朵的容器碎了一地。

   無法克制的憤怒讓她幾乎要把奈希留給她的信撕碎了和花瓶的殘骸葬在一起。詩野奈希,你怎麼可以,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

   你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嗎?沒有你的我還會有能力再去愛嗎?

  

   “致衣理桑:”

  

   小川衣理最後還是克制住了把紙片撕碎的衝動,雖然手也抖得不像話,讓她幾乎看不清奈希的筆跡。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啊啊,本來不想道歉的,但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這樣做很自私,我也明白的。衣理桑,好像一直在燃燒自己一樣。因為存在所以活著即為‘愛’本身的樣子,對我來說真的很耀眼。能夠在生命中遇到這樣的你,是始終一無所有的我最最幸運的事情。但是那些擬態於人的怪物,除了想傷害他人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怪物,因為恐懼而拼命逃出來的我身體里也會存在這些怪物。所以我不想再逃跑了,今天也不會再說謊——為了不要踩到迫近而來的耀眼的溫柔的影子,本該對你說的話也變得像謊言一樣。謊言,成為台詞了。我不要這樣。愛不上無法好好去愛的自己,摻雜了過多東西的不純的感情,衣理桑,請允許我把它們全部放棄吧。

  

   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會被討厭嗎——

  

   但是啊,不管怎麼樣,衣理。

  

   請你務必,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在太陽另一側相見的時候,我會准備好同樣純淨耀眼的愛交給你。

   我很喜歡大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真好。

  

   詩野奈希”

  

   衣理在奈希的書桌上看到了小刀刻下的字。姓名牌上的“詩野奈希”被油性筆亂七八糟地塗得幾乎看不清原本的字跡,而由亂线構成的雜亂的形狀,仔細看看才勉強能辨認出不知道是誰在奈希的桌子上輕描淡寫地塗滿了“去死”。

   躁亂的线條勒在衣理脖子上讓她幾乎要窒息。眼淚流不出來不是因為任何事情只是因為不想哭。一點都不想。你就這樣用同樣輕描淡寫的方式回敬他們了,奈希?衣理的指尖顫抖得不聽使喚,憤怒讓她的理智幾乎也要一並粉碎。根本沒有什麼世界明日也會繼續的道理。衣理在頭痛欲裂的間隙恍惚地想。你不在的話這個地球也不會繼續轉動下去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無孔不入的惡意像電波一樣灌進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里,不然呢?再高再遠還能逃去哪里?天台還是帶鎖的房間全部都沒有意義啊。根本就沒有逃路,奈希,根本就沒有。最後我也不能是你的逃路。怒火指向桌面筆跡不知名的主人,手指轉而又顫抖著想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後衣理想起奈希看向她的眼神,茫然地虔誠地穿透了鏡片穿透了水手服穿透了小川衣理的身體,澄明剔透地望向她的靈魂。她的身體依然還在顫抖,雙手卻失去力氣地垂落在身邊。

   桌斗里露出一角熟悉的顏色,衣理認出是奈希的煙盒。她伸手把煙盒放進自己的口袋,不知道為什麼沉甸甸的。

  

   *

   “平凡な毎日も數年で終わるんだ

   平凡的每一天也會在幾年內結束

  

   案外さ それだけで悲しくなれるね

   想不到 光是這樣就夠令我難過了呢

  

   最高な君だって簡単に死んじゃうし

   就算是最棒的你也會輕易死掉

  

   案外さ それだけで悲しくなれるね

   想不到 光是這樣就夠令我難過了呢

  

   愛を愛をその愛を食べたいな

   愛啊愛啊好想把那份愛吃掉

  

   She said

   她說

  

   「その手で私の首を絞めて」

   「用你的手把我掐死吧。」”

  

   來年四月小川衣理去了海邊。

   是之前奈希在推特上at她說要一起看花的那個海邊。居然出乎意料地不是很遠,坐上通向鄉下的電車,耳機里隨機播放幾首歌的時間就到了終點站。看來這人其實沒有想很遠,衣理想。如果想的話,其實她們兩個人真的可以一起來。

   四月恰好是非洲菊的花期。衣理沒有像奈希說的那樣去偷一捧花,雖然顯然後者絕對會覺得偷花這樣的事情要更浪漫。衣理用校服裙子里的硬幣買了一小束橙色的非洲菊,花瓣精神地在太陽下閃爍著,看上去像落日的顏色。

   奈希,你說我把自己本身煅燒成愛,可你這家伙也有夠死腦筋的啊。衣理捏著非洲菊的花瓣目光空洞地看著初春晴朗天空下的大海。你覺得自己給不出完全純粹的愛就阻斷了想要活下去的最後退路,可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純粹的東西?落日也好,大海也好,愛也好…我甚至同樣不明白愛究竟是什麼。我應該告訴你的,奈希。我應該告訴你的,告訴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孤注一擲地選擇這條路了?

   我說啊奈希,擺在你桌子上的花瓶也好,刻在你桌子上的那些話也好,那些都不屬於你。你是我見過最純粹最真誠最耀眼的存在。別人看到的是小川衣理而只有你能看到我。我們本該只有彼此了啊。

   她從兜里摸出奈希的煙盒,嘆了口氣打開盒蓋想拿一根煙。

   出乎意料的、沉甸甸圓滾滾的東西滾到掌心里,在陽光和手心的雙重溫度下逐漸暈散出帶點苦味的甜酒氣息。是酒心巧克力。

   你說得對,我們誰都別抽煙了。衣理望著手里的巧克力笑起來,然後眼淚和嗚咽無法克制地一同落在短裙和短裙上的花束里。想要抽煙的時候就吃巧克力吧。

  

   “さようなら

   再見了

  

   ぱっぱっぱっぱ 愛を呑みこんで

   噠噠噠噠 將愛一口吞下

  

   ぱっぱっぱっぱ 2人は眠る 汚したシーツで

   噠噠噠噠 兩人沉睡在髒了的床單上

  

   生きている気がしている

   清楚感覺自己正活著

  

   私はね知ってる

   「我啊是知道的喔。

  

   永遠の幸せなんてないんだよ

   才沒有什麼永遠的幸福。

  

   花も枯れるでしょ?

   就像花也是會枯萎的吧?」”

  

   小川衣理站起身,把手里的花用力扔進大海。

  

   “私たちもう一度やり直せるかな?

   我們能再重新來過嗎?

  

   ほら見て春が來た

   喂你看。春天來了呢。

  

   花を盜もうぜ

   我們去偷采花吧。”

  

   【おわり】

  

   *在日本,把花瓶放在活人的桌子上意思是讓ta快去死,是校園霸凌的一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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