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尹司南和顧夢瑤住一個房間,馮婷杉和唐倩住另一間,兩房相對只隔著一個過道。尹司南回房後仔細看了許久隨身攜帶的西域地圖,又和顧夢瑤閒聊了一會兒,兩人在吃了些茶點後,顧夢瑤下樓讓小二打兩盆洗腳水到房間,准備洗完腳後入睡。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小二打水上來,顧夢瑤只得下樓詢問,哪知剛一下樓,便見一臉驚恐的小二正立在樓梯口,手中拿著一封信函。
顧夢瑤起初沒在意信函,只是冷冷地問:“讓你打的水呢?”
小二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信函,說道:“官人恕罪,剛才外面……外面有人給了小的十兩銀子,讓小的將這封信轉交給二位。”
顧夢瑤警惕地看了眼小二手中的信,問道:“什麼人?”
小二戰戰兢兢答道:“是一個黑衣黑帽的矮小男的,聽聲音年齡似乎不小了,他說要是小的不把信交到您二位手上,就……就讓小的活不到明天。”
這時已經摘掉內官帽,露出一頭柔順及腰的黑色長發的尹司南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看了眼顧夢瑤又看了眼小二,一伸手把小二手中的信扯了過來。翻開信函,只見上面寫著:
“四位官人沿途辛苦,我等四人今夜在城北馬場,城西磨坊,城東茶苑及城中黑風客棧與四位官人分別相會,切磋武藝,如若要來,亥時三刻,不見不散——西域四鬼敬上。”
尹司南看過信函,打發走小二,神色嚴肅地上了樓,將唐倩和馮婷杉招呼到自己和顧夢瑤的房間內,共同商討對策。
“西域四鬼!”聽到尹司南說出信函內容後,其余三人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這其中唐倩和馮婷杉面露驚喜之色,而顧夢瑤臉上卻顯露出諸多顧慮。
尹司南對三名下屬揮了揮手中的信,說道:“這四鬼不知好歹,竟然敢主動送上門來,不過他們提出的見面方式很奇怪,信中提到的地點加上黑風客棧一共四處,這多半是四鬼的詭計,大家千萬別掉以輕心。”
馮婷杉在和唐倩相顧一笑後,滿不在乎地說道:“什麼詭計不詭計的!四鬼就是想著把咱姐妹四人分開,他們肯定是知道自身實力不如咱們,要我說不如就按信上所說,一人去一個地方,將他們一並抓了或宰了多好。”
唐倩對馮婷杉的建議表示贊同,顧夢瑤卻說:“你們就不怕,四鬼同時出現在其中一個地點?到時候四對一,咱們豈不明著吃大虧?”
尹司南聽後點了點頭,贊同顧夢瑤的說法。“夢瑤此話有理……”她說著將一旁櫃子上的繡春刀拿起,別在了腰帶上。
“咳——!有理什麼啊?”馮婷杉打斷道,“信不信這四鬼我一人就能對付?再說,我和小倩進客棧之前已經勘察過整個若苦城了,這個城不是一般的小,東西三百步,南北四百步,從客棧去其他三個地點也就是一小跑的功夫,就算四鬼同時在一處出現圍攻咱一人,大家也可以立馬趕去支援。”
聽完馮婷杉略顯樂觀的話語,尹司南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這肯定是四鬼的詭計,卻又不願放棄這樣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這不但關系到金錢,也關系到自身的榮譽,若是在此地抓了或宰了四鬼,那錦衣衛衙門中那些一向高傲的男性同僚,一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尹司南決定賭一把。況且從她內心也認定,西域四鬼一定不會是她們姐妹四人的對手,因為她始終認定,越是驚悚的傳言,結果往往言過其實,甚至大相徑庭。
西域四鬼,一定是只會殘害老弱婦孺的普通殺人犯而已,只不過手段殘忍了些,所以傳言才顯得那麼可怕。
尹司南於是接下了四鬼的邀約,決定讓顧夢瑤前往城北馬場,馮婷杉前往城西磨坊,唐倩前往城東茶苑,自己則留在黑風客棧等待。同時她還下令,如果前往的這些地點亥時三刻沒有四鬼之一的人出現,那麼立即返回黑風客棧,如若有人沒有返回,那麼肯定就是遇上了四鬼,剩余返回人員立馬前去支援,若苦城地小人稀,不要說騎馬,就是步行奔跑,從一頭趕到另一頭,也是眨眼間的事。
顧夢瑤、馮婷杉、唐倩三人各自領命出發,尹司南本人則讓小二沏了一壺清茶,坐在客棧一樓的大堂內,等待著四鬼之一的到來。
隨著尹司南討伐四鬼命令的下達,最興奮的無過於馮婷杉,她早就想在實戰中展示自己習學已久的“落空刀法”了,而四鬼無異於是最合適的展示對象。
馮婷杉立刻一路小跑來到了磨坊,夜深人靜,磨坊空無一人,只有磨盤和上面的磨石橫立,而拉磨的驢子早已經化為森森白骨,預示著這個磨坊已經很久沒人光顧了。
亥時三刻,夜黑風高,磨坊四周陰風陣陣,一片肅殺之氣。
馮婷杉背靠著磨坊旁一個腐朽的旗杆,抄著雙手等待著四鬼之一的到來,旗杆頂端的旗幟早已被常年累月的西風吹成了布條狀,看不出它本來的模樣,但每當狂風漸起,這些破碎的布條依舊會伴隨著風兒發出烈烈聲響。
馮婷杉確幸亥時三刻已到,卻不見四鬼的痕跡,於是立刻擔憂起其他姐妹的安全,看來這四鬼的確是准備合兵一處,以弱擊強了。馮婷杉對於尹司南和顧夢瑤不太擔心,因為她們的實力足夠對抗四鬼,即便不能戰勝也能堅持好長一段時間,這是基於上述兩人的實力比自己強而做出的判斷,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小妹唐倩,她的刀法技藝還很生疏,不過應該還是能堅持到其余姐妹趕往支援的那一刻。
事不宜遲,馮婷杉決定立即返回黑風客棧,可沒跑兩步,她便停了下來……
因為她忽然發現在她身後,出現了一個岣嶁著的黑影,這個黑影距離她不過二十幾步的距離,並且根據她的直覺判斷,黑影已經在此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
而她,竟然沒有發現!
她緩緩轉過身,面向著黑影,那的確是一個人影,佝僂著身軀,渾身裹著一件黑袍,就連面龐都隱藏在黑袍自帶的兜帽里,唯一露出來的只有黑袍下兩條枯瘦的雙腿,這雙腿如同筷子般插在渾厚的黃沙中。
馮婷杉注意到,這雙露出來的枯瘦雙腿沒有穿褲子和鞋襪,完全赤裸,在如此寒冷的時節,這樣的裝束著實有些怪異。
面對著眼前的岣嶁人影,馮婷杉樂觀的心緒瞬間被打壓了大半,因為她覺得眼前的對手不像是正常人,不管他是不是四鬼之一,至少在制造詭異氛圍的這一點上,他是做到極致了。
馮婷杉面對對手拔出了繡春刀,躬身擺出防御的架勢,但對手卻紋絲不動。她警惕四周,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心中的壓力驟然減少,心想:“這人雖然看起來怪瘮人的,但也只有一人,對付起來應該不難,但還是不要掉以輕心,可能是個使陰招的主。”於是立起身板,右手握刀,左手戟指對方喝道:“你就是西域四鬼中的一個?敢和我馮婷杉單挑膽子不小,快快報上名來!”
說完她又看了眼四周,繼續喝道:“如果有同伴就盡管出來,我一人打你們四個也沒問題!”
佝僂著的人影並沒有答話,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馮婷杉越來越感到怪異,覺得這人除了形象怪異,出現的方式也令人尋摸不清,她自認為自己是個敏感機靈的人,可當對手出現在自己不遠處時,竟然沒有發現!更何況他還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從頭到腳在馮婷杉全身過了一遍,她打了個寒戰,右手舉劍指著對手,厲聲道:“你打算怎樣?等我先出手?”
話音剛落,岣嶁人影忽然朝前走了兩步,馮婷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這種只有行動沒有言語的對手,在她看來是十足的可怕。
不過還好,那人終究還是開口了。“真沒想到,你們會接受邀約。”岣嶁人影說道,聲音確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者。
聽到對手發聲,馮婷杉心中恐懼頃刻間消散了大半,心想:“什麼嘛,原來對方也是人呐!搞的那麼神神秘秘的。”
岣嶁人影自報家門道:“在下鋼牙,西域四鬼之一,今日特來取官人您的性命。”他的聲音很平靜,音色中聽不到一絲悸動與起伏,就如同在說一件和吃飯睡覺一樣普通的事情。
馮婷杉早已從最初的恐懼中恢復了過來,她冷笑一聲,不屑道:“想取我性命?就憑你?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時,鋼牙掀開了兜帽,露出了只留著稀疏白發的頭顱以及滿是皺紋的黃瘦的臉,他的眼珠混濁無光,胸口伴隨著呼吸陣陣起伏,而他的下半張臉,還隱藏在一塊黑布之中。
看著對手蒼老的模樣,馮婷杉信心十足,放出狠話來:“你這老東西,這麼大歲數了還不知悔改,今晚我馮婷杉就要超度了你!”說著,她手持繡春刀,邁著碎步快速接近鋼牙,在距離其十步距離那一刻挺刀刺出,刀尖直取胸膛!
這一招叫“清風點蠟”,是“落空刀法”的第一式,講究快速出擊,一招制敵,刀尖如清風一般快進快出,不留痕跡,如若成功,對手的胸口就如同柔軟的蠟塊般,頃刻間被穿透瓦解。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鋼牙胸膛,馮婷杉嘴角已掛上了一絲微笑,哪知就在此刻,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鋼牙的頭顱忽然下沉至雙肩以下,正好落到了胸口位置,迎面對著刀尖刺來的方向!
馮婷杉面對這一幕也嚇了一跳,在她的視角中,鋼牙的頭顱就好像突然從脖子上滑落到胸口一般,這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做出的動作,或者說,這不是人能做出的動作。
不過她的刀鋒絲毫不減,因為無論是胸口還是頭顱,只要刺中,那鋼牙橫豎都是個死。
“著!”馮婷杉大喊一聲,奮力將刀尖朝鋼牙滑落到胸口的頭顱刺去。
“叮——!”
聲音是如此的清脆,就如同刀尖刺中了堅硬的鎧甲。馮婷杉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因為她看到,繡春刀的刀尖,被鋼牙用嘴死死咬住了!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繡春刀的刀尖竟然被鋼牙生生咬斷了。
預感不妙的馮婷杉急忙退卻十幾步,隨後扎穩馬步,擺出防御的姿勢,在橫舉刀身的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繡春刀由刀尖開始,已經沒有四分之三。
而另外四分之一,此刻正留在鋼牙的嘴里。只見鋼牙吞掉了被他咬斷的刀尖,在口中轉了個圈,隨後朝著沒有絲毫心里准備的馮婷杉吐了出來。而他吐出刀尖的速度,比馮婷杉刺向他的速度快了一倍。
馮婷杉自然無法防備,這刀尖直接劃過她的頭顱右側,將她頭上戴著的鐵笠打了下來,同時在她右側太陽穴位置留下了一道劃痕,細細的鮮血不斷滲出,順著她白皙的右臉頰滴落而下。
鋼牙從黑袍中緩緩伸出右手,將蒙著下半張臉的黑布取下。馮婷杉驚恐地看見,他的下半張臉有著一口似乎永遠無法閉合的大嘴,嘴里是鋒利的鋼制利齒,明晃晃,泛著陰冷的寒光。
鋼牙的名號,名副其實!
馮婷杉感覺自己渾身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或許西域四鬼的故事,自己和姐妹們還是了解的太少……
鋼牙的頭顱漸漸上升,由胸口重新回歸到正常位置,同時一步步朝著馮婷杉走來。馮婷杉只能往後退卻,剛才的一陣不算交手的交手,已經讓她明白:對手恐怕不是想象中那麼好對付!
“功夫不錯,出刀很快,多練兩年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高手!”鋼牙一邊靠近,一邊說話,是在夸耀馮婷杉剛才那一招“清風點蠟”。
要是換作以往,面對對手的夸耀,馮婷杉肯定會自我吹噓一番,但此時此刻,她只感到恐懼和來自於對手的壓迫感,一種死亡的氣息,正緩緩向她靠近。
鋼牙在距離馮婷杉二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下,說道:“剛才老夫破了你頭上的鐵笠,接下來老夫會將你身上的鎧甲,衣衫和靴子挨個剔除,哦,還有連著里面的肉體,這就是我鋼牙戰斗和殺人的方式!”
鋼牙的話說得很平靜,但在馮婷杉聽來,卻如同自己整個身體掉入冰窖中一樣寒冷。
她真的開始覺得自己敵不過眼前的對手了!
她真的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命喪於此了!
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頭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於是她決定先發制人!
她朝著鋼牙飛跑兩步後高高躍起,雙手緊握沒有刀尖的繡春刀的刀柄,自上而下在半空中,對著鋼牙做出了劈砍的動作!
“‘落空刀法’第二式,‘蒼鷹擊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