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京師城樓向北眺望,萬里屏山余脈綿延,如萬仞千障護住都城。據傳說,那是上古山神受天道誥命列陣於此,拱衛人間帝王。因而自古以來番邦異族絕難襲擾天子威儀,更遑論作亂中原...
不過,近百年來海晏河清,帝國疆域早已擴張至遙遠北方,崇山峻嶺上衛戍的烽火長城久無用度,就如它們的職責一道,被遺忘於塵封史書中。如今說起屏山,人們唯一熟知的,是那開山而築,恢弘壯麗的鎮國弘毅寺。
走出東北順陽城門,即可遙遙望見鍾鳴鼎列,仙雲繚繞,廟宇樓台連綿不絕,宛如山中神宮。寺里終年香火繁盛,游人眾多,商家客棧如雨後春筍,久而久之竟在古寺腳下聚起一座小鎮,稱作十里長鋪。每逢年末,寺中千佛禮慶典前後,民間也會舉辦盛大的廟會
天下刀兵止息而民生興旺,似乎正應在此
小鎮東街巷尾有家商號人稱輕雲閣,專售天南海北,番邦中原的各式綾羅錦衣。今日正午時分,游人多聚於飯鋪酒肆,店中難得清淨。唯有一位青衣少女立於櫃台邊,手執蘸滿濃墨的狼毫毛筆,面前有宣紙鋪開。
只見少女凝神片刻,柳眉一顰,頃刻落筆如行雲流水,似龍游鶴舞。轉眼間“輕雲蔽月”四個大字一氣呵成,筆鋒颯爽清厲
“掌櫃的,你看如何?”小清放下墨筆,輕拂衣袖,請一旁的店鋪東家上前端詳
“好好好!...今日算是大開眼界!姑娘的字,比我尋的那幾個教書先生都好,這樣一來,小店的牌匾也算是有著落了”
店家細細觀瞧一番,連聲稱贊道
“那麼,咱們方才說好的...”
“當然當然,漫說是抵一套衣裳,您就是讓我找還幾兩銀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話音未落,忽聞珠簾碰撞,叮當作響,原來是小月正紅著臉,從試衣的偏間里慢吞吞地踱出來
妖族少女低眉垂眼,面帶羞怯,只因她剛被半攛掇半強迫,換上了小清挑的整套衣裝——選上好的南府綢緞打底,如宮中華服般裁剪,卻又大膽加入了大漠舞姬的風格,紋飾短衣,輕紗褲裝,恰到好處地露少女手臂與腰腹的肌膚——這西域薄紗的美艷妖媚,與中原錦繡的大氣內斂融合,相得益彰,是唯有在京師才能誕生的獨特樣式
“嗚...還是有些顯眼了...”雖是自己家鄉的款式,但常年低調打扮的小月並不習慣,可憐巴巴地懇求道:“換一件好不好...”
方才還雲淡風輕的盛家小姐一見這副光景,卻已愣住了——挑選之時也未能預料到,那妖艷綾羅襯托下青澀少女的楚楚動人之姿竟是如此惹人憐愛,就如一支伏兵直擊心房,攪得分寸大亂。映在身上,便是直勾勾甚至有些失禮地盯著對方,還是一旁掌櫃清了清嗓子才回過神來。
“不許換。錦衣配佳人,我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選出來的,如今得見,還沒看夠呢....”
小清連忙穩了穩神,款款上前,一把牽起同伴的手,不讓她逃回更衣的小間
“若覺得過於張揚的話,喏,這還有配套的流蘇面紗”
店主也附和道“客官毋須多慮,小店成衣廣受京師貴客青睞,絕無艷俗不雅之虞。再者說,小老今日是真的心儀盛姑娘這副字,您就當成人之美,應了這樁買賣吧”
“唉...你啊,就那麼喜歡嗎”
相處數日,小月何嘗不明白小清的心思,輕嘆一聲,惹得對方又是一陣心顫。
山下小鎮的廟會不如城中繁華,但那一欄欄農產年貨,一個個江湖藝人,卻帶著民間獨有的煙火氣。眼見著就有當街表演的幻戲奇術——從空空如也的瓷盤中變出瓜果梨桃,或是讓壺中活蛇在玉笛旋律中扭動起舞,種種絕活,絲毫不遜於陽春白雪的詩文舞曲。
兩位少女東游西逛,尋著熱鬧的去處,只見南北東西兩條大道相交的街口,有人群簇擁著一座十余丈,竹木架成的高塔。遠遠望去,頂端隱約有只彩綢扎的繡球,幾個青年站在台下,士子書生到布衣民夫,各式打扮皆有,個個摩拳擦掌。旁邊茶樓看台上還有群姑娘,擠在一起嘰嘰喳喳,似在替他們加油
旁人有議論的:“...這竹台繡球是京師廟會的傳統了,取上古秦郎攬月之傳說。哪位女子若能獲贈捧起那繡球,便可被視為上天賜福,風光無限。因此奪繡球也成了年輕公子們討佳人歡心的好手段...”
九霄天上,摘明月贈佳人,如此意境,任哪個初涉情事年輕人聽了,都難免會心潮澎湃吧。小月也是聽得心動,鬼使神差的,竟忽然開口道:
“那…小清,你想要那個嗎,我可以替你摘來”
....
我在說什麼!?
話一出口,少女瞬間清醒,只覺頸上直冒熱氣,所幸方才戴上了面紗,自己這臉此時怕是與那紅繡球也沒多大區別了
“啊?...我..\"
周圍仿佛有無數目光投來,或是贊許,或是驚異。小月只好努力將眼神集中在小清身上,而一向機敏的她此刻也呆住了,雙頰泛紅,不知如何作答。
“咳…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有個這樣的機會,讓你見識見識本女俠的厲害…”
小月支支吾吾地說完,連忙別過頭,聚起妖氣,腳尖一點騰空數丈,輕盈地落在竹架上———少女輕功了得,加之心中正又羞又惱,一登一躍何其迅捷,頃刻間將挑戰者們遠遠拋在身下
話說回來,小清選的這身衣裳雖然是依著她的眼福,卻也絲毫不會妨礙行動。簡直…就像量身定做一樣
等等,這家伙又是何時起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了
稍一晃神,忽覺腳下微微顫動,似有妖氣上涌。定睛一看,只見竹台另一側有個身影腳踏枝架,健步如飛,那身手竟似與自己不相上下
好輕功
少女暗暗贊嘆,起了好勝之心,二人各占竹台一側,如攀山踏林,登雲步月。轉眼功夫,塔頂已在咫尺之遙
只見竹台頂端妖氣匯集,輕盈的繡球被拖上高空,而兩個靈巧的影子也凌空躍起,各自抓住了繡球的一角
小月這才看清對手相貌——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劍眉星眸,儀表堂堂,十足的美男子。不過他這身服裝倒是十分簡朴低調,與尋常百姓無異
未等多想,手中繡球卻已吃不消,這東西畢竟只是彩綢扎成,遭如此爭奪,怕是很快就得被扯成兩半
小月心有不甘,但見對方全無松手之意,無奈只好自己悻然放開。
勝負已分,二人各自抽身,輕盈地退回地面。人群中爆出一陣喝彩,那些小姐女眷們被男子英俊的臉龐吸引,湊在一起興奮地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但他卻並未張揚炫耀,反倒是回頭彬彬有禮地問小月道
“姑娘好身手,看這身打扮,像是來自西域...靈泉洞府?”
少女這才看清,對方的瞳孔竟是漂亮的湛藍色,閃著純淨湖水般的光芒
“正是。而閣下...若我沒有認錯,應當是北方的族親吧”
家鄉姐妹們曾經聊過,擁有藍色眼眸,雪白皮毛的同類——那是北疆萬里冰原深處棲息的雪狐,據說他們性格最為孤傲冷僻,長年離群索居,沒想到竟然能在這人類的都城遇到一位
對方微微點頭認可,又拱手道
“剛才多有得罪。若在平時,我並不想與姑娘相爭。只是事出緊急,現在急需此物救命呢....”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女子厲喝
“稀泉!可算讓我找著你了”
只見有位年輕女孩擠過人群,來到面前一把抓住那人衣襟:“一大早的,幾個時辰不見人,你跑到哪里去了!?信不信我去告訴阿爺,辭了你的差事”
女孩一身仿男子式裝束,錦繡袍服,長靴馬褲,這是近年來京師豪門貴胄家女性的流行打扮,而其言語舉止,確像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
稀泉對小月抱歉一笑,連忙回身獻上繡球去哄那女孩,“小姐息怒,在下方才有些要事要辦,這才不告而別,還望海涵....這不,特意取了廟會頭彩前來賠罪”
周圍有認識的,小聲道:“…了不得啊,那位可是北城府衙的薛聽蘭大小姐呀…”
“…工部侍郎薛年松大人的千金…難怪,今年的彩頭給了這位,也沒人敢不服了”
女孩單手接過繡球打量著,可以看出從小嬌生慣養的她並不在乎這種東西。但那廣受注視,眾星捧月的感覺讓薛大小姐很是受用。她微笑著向拱手祝賀的眾人點頭致意,只是那笑容中除了洋洋得意,再無其他情感。
妖族少女望著本該由自己贈給小清的繡球在那人手中輕如鴻毛,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聽蘭顯擺一番後,目光注意到小月,微微一楞,隨即快步近來
“好美的人兒…”她自顧自的上下打量一番,“你和稀泉一樣,也是狐族吧,我可喜歡狐族啦,你們都生得如此俊俏,讓人忍不住想賞玩…”
“妖族在京師住行,多有不便吧,不如來我府上,包你錦衣玉食。只需陪我游玩尋樂..”
薛大小姐言笑自如,語氣中卻帶著赤裸裸的驕慢,仿佛只是在開價買入一件心儀的器玩而已
周圍傳來紛紛議論,有些方才輸了面子的家伙開始刻薄起來
“攀上官家...這小姑娘今日可算是發達了...”
“哼...妖族,皆是些不學無術不務正業的家伙,趨炎附勢也是理所當然”
京城數日,也不是沒有見過找茬尋釁的市井之徒,拳腳功夫,小月向來是不懼的,可現在這種狀況,不善言辭的她卻有些手足無措
忽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柔的觸感中傳來鼓勵的力量——原來小清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只見她一雙明目針鋒相對般注視著薛聽蘭,身子微微護住了小月
“薛小姐誤會了,這一位是在下的同伴。衣食住行安排若有不周,那就是我家的不是了,還望小姐慎言”
小清溫和地笑著,舉手投足間卻有種無形的魄力,周圍閒人見狀都乖乖閉嘴了
“唔啊…這一位也不錯…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知薛大小姐是太過嬌慣遲鈍,還是有何癖好,總之見了二人,更顯得興奮了。但也覺小清氣質談吐不凡,收斂了些
“這位姑娘似有名門風度,我卻看著面生,不知可否結交一番,我父可是工部侍郎…”
“好意心領,但我並無門庭之貴,就不高攀了。”
小清毫不客氣地微微欠身回絕,隨即拉著小月拂袖而去。
“二位佳人,可別後悔呀,來我家有的是榮華富貴…”
薛聽蘭還在身後嚷著。
“唔啊...京師的大小姐們都是什麼毛病”
待到離了人群走遠,小月這才愁眉苦臉地抱怨
“那個,你剛才幫我...不會給你惹上什麼麻煩吧”
小清悄悄打量著同伴悶悶不樂的可愛模樣,很是喜愛,不過還是安慰道:
“放心,區區薛家,奈何不了我”
“可是...”
“好啦,不許垂頭喪氣了”,小清拍了拍狐狸的腦袋,然後神神秘秘地從懷包中取出一物
“我這幾天特地為你縫了件禮物呢,給,手套”
“你費心了,不過...”
在對方滿懷期待的目光中,小月接了過來打量一番,“...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這個所謂的手套,為何沒有分指?”
“手套”做工精致,繡著一雙靈狐圖騰,惟妙惟肖,可見其中的少女心血。不過與其說是手套,倒不如說是兩個拳頭大小的布包,和小月的雙手尺寸剛好契合,腕部還有棉繩可以系緊,悄悄一捏,只覺布制堅韌,真要戴上,恐怕十指都無法動彈了吧
“不當問不當問,小月要不先戴上試試大小”
不必了,托你的福,剛剛好
話說回來,這畢竟是小清的禮物,寒冬臘月套在手上倒也確實可以保暖。只不過戴的時候一定要避開某人,否則就真是作繭自縛了
眼見時過正午,今日進山怕是也難以將弘毅寺游遍,兩人索性就留在小鎮中逛逛集市——閒雲台上的賽詩會,偏三巷子里的株株臘梅,再到旺鋪烘烤的西域糕點,一路上走走轉轉...直玩到日漸西沉,才意猶未盡地尋著借宿的地方
古寺依山建,香客游人們若在城外過夜多有不便,因此山下鎮中自然不缺各式民宿,眼前這座白柳客棧就是其一。老柳樹的枝椏半掩著古朴的門扉,待到開春,郁郁蔥蔥的柳枝想必就是天然的門簾吧。大堂中爐火噼啪,酒壇飄香,一派溫馨宜人的景象
只是...
“真巧啊,又見面了”
冤家路窄,兩位少女剛剛在櫃台談好價錢,轉頭就見薛聽蘭正大搖大擺的踏了進來,身後是稀泉和幾個仆役丫鬟,拎著大包小包,想必都是在廟會里買來的
“哼...早聞白柳客棧的大名,如今一見,尚不及我家偏宅呢”
薛大小姐挑剔地掃視著大堂,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不過嘛..寬敞倒是寬敞。就在此處了,如何?”
說著,她詢問似地看向身邊丫鬟
小月順著她視线一瞥,卻是一愣——只見女孩雖一副仆從打扮,眉眼間卻難掩氣度,舉手投足利落干淨——這不是先前在杜康坊有過一面之緣的玄鴒衛昭陽嗎
昭陽也注意到了二人,顯得有些慌張,連忙悄悄使以眼色
“....掌櫃的,剩余的房間我全包了,還有溫泉也是,今晚不得有閒雜人等入內”
薛聽蘭還在自顧自地吩咐著
“哦對...這二位不一樣,本小姐特邀你們一起入浴,到時候...”
小月本不想理她,但見小清饒有興致地盯著昭陽,臉上露出了想捉弄人的表情,不知怎的心中不快
“薛姑娘好雅興,但我們今日游玩勞累,就不叨擾了”
說罷,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小清,匆匆上樓去了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熙熙攘攘的游人結伴尋著飯館酒家,店鋪伙計們適時地支起新年大紅燈籠,准備著飯後的又一波夜市繁華
傍晚微風撫過白柳客棧,帶出一曲悠揚琴聲。半掩的窗扉後,青衣少女對琴而坐,婉轉之音自指尖潺潺流出…
一曲終了,少女輕壓琴弦,略作休息。
“許久沒有練習,有些生疏了。覺得如何?”
“唔...我也不懂那些高深的音律,只是覺得好聽...”
跪坐在身邊的小月歪著腦袋,若有所思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曲中...似有所藏。小清莫不是有什麼心事?”
盛家小姐微微一頓,有些吃驚——狐狸平日里一副憨憨的樣子,原來這麼敏銳呀
“唉~聽聞用繩子縛住身體,可緩解心神不寧,如今一試,似乎並無效用”
“...”
“此話真假暫且不論,可能你沒有注意到,現在被綁著的是我呀!”
小月沒好氣地扭動著身子———原來,方才一進屋,她就被這家伙按在席上,捆了個結結實實。這次小清稍微狠心了些,將小月的雙手擰作後高手交叉縛住,連手指都被那副“手套”裹住,動彈不得;身上自然也沒能幸免,只見繩索勾連,順著少女身軀織出漂亮的龜甲菱形,接著在小腹處交匯,牽出一道股繩勒過私處,與手腕上的繩索相連。起初小月還不解其意,稍一動彈才發覺整套拘束渾然一體,輕微的掙扎就會讓繩衣勒住身體——尤其是股繩上施加的刺激,很快讓未經人事的少女渾身乏力,只得乖乖安分下來
總覺得,她好像在逐步加強對自己的束縛啊
小清欣賞著對方無助的掙扎,來了興致,於是用指尖隔著面紗輕輕勾起小月的下巴:“好個落難的舞姬,這副不甘心的模樣,比往日里更誘人了。你是被大漠中的強盜擄來,還是遭了奸人所害?”
“哼..小女子初到中原,輕信了那表面上衣冠楚楚,溫婉儒雅的家伙。一時不慎,這才落得如此下場”
“真是不饒人”盛家小姐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不過老這麼欺負,也是不公。這樣吧,今日我也應你一件要求,如何?”
“真的嗎?”
小月被迫抬著頭,無法移開視线,
“每次都是我動彈不得,我不服...若想親近,除非——你也被綁起來”
“唔…這…”
小清略感意外,一時沒有回應
“哼,若做不到,就快快給我松綁”
小月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補充道
“也好。既然如此...今日我就來陪陪小月”
只見盛家小姐壞笑著攬過身邊的繡包,又取出一卷繩子
“你你你要干什麼!?”小月不解其意,還以為又要被加上新的束縛,嚇得縮在一旁
“說好的,可不許耍賴啊”
“好啦,瞧把你嚇的,我有那麼可怕嗎?”
話說著,小清將棉繩抖開,從容繞上自己肩頭。她的繩技如此靈活,只見繩網在少女身上慢慢編織,大臂,小臂,手腕,自由一點點被奪去,卻絲毫沒有妨礙束縛的進度。最後,隨著雙手伸入背後預留好的繩圈,指尖將繩結系死,一套兼具優雅與嚴酷的繩衣就這樣完成了
小清本就堪稱雲容月貌,氣質出眾。此刻被縛跪坐於席上,還真像個落入賊手的柔弱千金。楚楚動人之姿,格外惹人憐愛。
真厲害,嘖...雖然不知這自縛的功夫究竟有何用處,但看著真厲害
小月正看得出神,對方卻忽然倚靠上來,身子微微用力,順勢將妖族少女“推”倒在席上。
晚風帶著臘梅芬芳拂過廳堂,燭光搖曳,四目相對。
曾聽人言所謂軟玉溫香,如今算是親身體會了。小月只覺身上的胴體輕盈如絲綢絹帛,仿佛比那身棉繩束縛還要柔軟,若不是被綁著,真希望能伸出手臂將她摟入懷中。
“怎麼..這位女公子身陷囹圄,不想想如何脫身,為何還在此耽擱”
少女望著咫尺間那清雅精致的臉龐,微微皺眉
小清沒有言語,只是湊得更近些,用嘴咬住面紗一角,輕輕揭了下來。眼眸如盈盈秋水,明澈動人
“閉上眼”
她輕聲命令道,小月仿佛被懾住了心魄,只覺身子癱軟,無法反抗,漸漸順從地合上了雙目
奈何天公不作美,正當氣氛漸入佳境之時,門外卻忽地響起某人的嗓音:“二位,可用過晚飯?我帶了千雪齋的點心,正好分你們些,好好謝我吧”
不必說,正是那薛大小姐,隱約還有稀泉焦急的呼喊:“小姐,等等!且勿擅闖他人房舍呀”
妖族少女心中一驚,連忙睜開雙眼,只望見小清的一臉苦惱
“嗚..可惡啊...就差一點了”
她賭氣般地將腦袋埋到小月肩頭蹭了蹭,氣鼓鼓地抱怨
不過,當務之急,是現在這副模樣可萬不能讓別人瞧見。兩人默契地互相支撐著坐起身子,小清努力扭過被縛在身後的雙手,朝燈盞方向一點,指風掃過,屋子頓時暗了下來
就在同時,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薛大小姐望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室內,面露疑惑
“奇怪,剛剛街上還見琴聲燭影,就一轉眼的功夫,這小倆口上哪兒去了?”
“小姐,慎言...慎言”
稀泉候在門邊,無可奈何地勸道
薛聽蘭大大咧咧地邁入房中,四下打量,仍不見人跡蹤影。原來,幸得方才兩人並未捆住雙腿,輕功了得,對方推門而入時,已悄無聲息地藏到牆邊大衣櫃中了。
逼仄的空間里,少女身子緊緊貼在一起,與外人不過一扇薄木之隔,卻絲毫不敢出聲
小月本就被一番撥撩,又被綁上了刁鑽的繩衣,這般折騰身子有些吃不消。更何況,還有小清...正倚在身邊,淡淡的幽香漫入鼻腔,肌膚上繩索無情的捆綁間隔著少女身軀輕柔的觸感,愈發攪得心神不寧
昏暗的光线中,可以覺出對方狀態也好不到哪去,眼神迷離,曖昧的喘息呼在脖頸間,噗噗的心跳聲隔著衣襟也能感受到
“嗯?”薛大小姐張望著,目光正好掃過櫃門
小月透過縫隙見她看了過來,心中愈發慌張,幾乎就要發出聲響。千鈞一發之際,忽覺小清欺身一壓。下個瞬間,嘴唇已被深深吻住
“嗚...”
壓抑到極點的呻吟,連同羞憤的喘息一齊被封堵於唇間,妖族少女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與小清還被繩索縛著,擠在與旁人僅僅寸尺之隔的空間里相吻,除此之外的事,都已無力去想
好在薛聽蘭再怎麼任性刁蠻,也不至於在別人房中翻箱倒櫃,見四顧無人,便也只好將糕點放於桌上,悻悻退出
待那腳步遠去,櫃門這才洞開,兩位少女如釋重負般跌坐在地
“呼...嚇死我了,還好我方才急中生智,否則你怕是真要叫出聲啊...”
“你!...”
小月正想反駁,卻見小清那故作鎮定的臉頰上卻也是一抹通紅
唉..明明自己也不好意思,剛剛就別那麼急著占便宜啊
小清見她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便也不再逞強,目光柔和下來,腦袋枕在小月肩頭。妖族少女也將臉頰輕輕倚了上去,那烏黑的長發如絲般柔順,透著蘭花芬芳,沁人心脾
歇息片刻,只聽小清輕聲耳語,“身子有些疲憊了,此地的溫泉久負盛名,不如去試上一試?”
“也好,被捆了那麼久,還要撐著你,竟比練功還要累人”
“臭狐狸,分明一臉享受,也不知遮掩下”
小清柔聲嗔道,“...好了,別亂動,我幫你把繩結咬開...”
說著,利落地俯下身子,湊近同伴背縛的手腕,微啟朱唇,貝齒咬住繩索結頭,一點點松開。小月不好意思扭頭去看,只覺發絲劃過皮膚,有些癢癢的。唉...要不是手指也被包裹著,真想乘機摸摸她的臉頰…
“話說...這次,還真沒給自己留下活結?”
重獲自由的小月按摩著手腕,卻見小清仍被綁得結結實實,有些意外
“當然,既是答應了要求,我可不會敷衍”
繩索中的身子微微掙扎,仿佛還有些得意
“哼~就不怕我現在不給你松綁?”
妖族少女將她輕輕攬入懷中,佯作生氣
“你若願意倒也無妨,但須勞煩小月抱我去溫泉了”
小清淡然笑道
“嗯....如果路上又被別人撞上怎麼辦?”
“那樣的話,我就喊救命咯”
哇,這人
小月沒好氣地解開繩結“好啦好啦,你還是自己走吧”
屏山余脈的溫泉天下聞名,十里長鋪眾客棧的民間浴湯,雖比不了皇家行宮的豪奢,但那精華的泉水卻是出自同源。不說包治百病,卻也有駐顏養生之功效
邁過考究的門欄,沿著青石小道稍行片刻,一座七八尺寬的石砌浴場映入眼簾,熱騰騰的水汽氤氳著,實木地板析出迷人的芬芳,泉水點綴著七彩花瓣,仿佛雲中仙湖。
西域沙漠中的狐族,雖常聚居於甘冽清泉旁的綠洲,不過天然涌出的溫熱水流對她們就如同傳說一般,小月自然是期盼久矣,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在泉中泡著了
小清不像她那般著急,優雅地褪去衣裙,對著鏡子將長發盤起。恍惚間,卻覺得有視线落在身上——原來小月從池中探出腦袋,正偷偷望著自己
雖同為女子,但身體被如此直勾勾地打量,難免心中不安,於是便抬手稍稍掩住胸脯,皺眉道,“…怎麼了,為何盯著我?”
“沒事,”
小月趴在池沿邊,出神般喃喃自語著,“我聽說魔教人士,身上皆有門派的紋身,所以特地看看你是何來歷”
“看看看,看到了什麼?滿意了吧!”
小清惱道,把一沓毛巾砸在了狐狸頭上。她的肌膚如白璧般無暇,自然是沒有任何紋身標記。除了...剛剛留下的些許繩痕
溫泉采用半露天式結構,綠植與木柵欄隔開了周圍的視线,卻將頭頂的天空完完全全地留給客人們欣賞——九天璣璇明晰可辨,遠方京城中盞盞天燈也已升起,絢麗的煙火再次讓群星失色。少女們靠在一起,靜靜欣賞著漫天的火樹銀花。
“小月...”
輕聲的呼喚在耳邊響起,出人意料地帶著些許脆弱和猶豫
“你...喜歡這京師嗎”
“當然,又熱鬧又好玩,我可喜歡啦...”
也許是狐族天生的敏感嗅出了端倪。小月心念一閃,望向對方
華光繽紛的夜天下,那清冷的眼眸中卻只映照著明月如霜——
不對,小清的答案,不是這個
點點滴滴浮上心頭,這座城市的日升日落,宮闈市街,無不洋溢著睥睨天下的驕傲與自信。不過,在混跡街頭的渺小狐妖眼中,卻也見識了不少官人們不屑注意的暗處
莫非,兩人的心念,真的有些許相通?
“嗯…可能有些不中聽,你可千萬別見怪”,小月小心斟酌著語句,“我感覺京師,有些...過於浮華...高樓巍峨,卻不見其基底牢固...”
黑市暗河,舟船滿載金銀翠玉;官衙高牆隔壁,煙花聲色絲竹縈繞;街頭巷尾,紈絝子弟聚鬧成群。此等種種,究竟是世間極樂之景,還是腐朽的端倪?
還有那肅殺的李相府邸,飛揚跋扈的萬通商會…高高在上的薛大小姐…聖人治下的無暇之美中,似乎總摻著一絲令人不快的陰影…
“在老家,最優質的葡萄藤也最為嬌貴。婆婆常說,只要抬眼見到一點點蟲蛀,就說明暗地里早已千瘡百孔,不能要了...”
小月覺得言重,又連忙補充道
“當然....這可能都是因為我從小生活在邊關之外,第一次見了如此繁華的世界,不適應而已”
“你們有賢明的天子,文武百官,肯定輪不到我來說三道四吧,啊哈哈哈…”
唉...一股腦全吐出來了,到頭來,都是些沒有來由的臆測。自己這沒見識的鄉下小妖才來幾天呀,就貿然對人類自豪的千年古都評頭品足。
本以為小清會不高興,但她只是安靜的傾聽著。半晌,才開口道:“四海清平,盛世繁華,已逾百載。確實容易讓人醉心其中,以為這就將萬世不易…如今的京師,正是如此。很多人都忘了,繁華並非理所應得…”
“…盛極而衰,才是自然之理”
小月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樣的話,是少女的多愁善感嗎
繽紛煙火和淒冷寒月在天空交織,映照在盛家小姐臉上,顯得陰晴不定,虛實難辨,唯有那雙眼眸,黯然中卻似有鋒芒,竟如古之死士般決絕
京師不詳的未來。她為何如此篤定?
“小清...”
小月溫柔地撫著同伴額前發絲,“能否和我說說...你家的事?”
迎著對方驚異的目光,小月決定將心中疑問全部拋出
“我想知道,小清究竟在追查何事?那所謂的‘寶藏’,想必也不是簡簡單單的金帛財物吧。”
長久的沉默,只見向來從容的盛家小姐,此刻破天荒地露出了乞求的神情
“再給我些時間,好嗎?”
小月心中竟涌起一絲失落:難道她還不夠信任自己嗎
“別誤會,我絕不是不相信你”,小清仿佛心有靈犀般,連忙說道
“恰恰相反,小月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那些事,牽涉甚大,所以不想讓你卷入其中”
因為...太重要了...
小月聞言不由得暗自轉悲為喜,其實比起所謂的真相,還是小清剛剛表露的心意更令人開心
或許是心里藏不住,讓對方發覺了吧,小清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狡猾狐狸,竟讓我說出了這樣的話,不許笑!哼...我也要聽聽,你有什麼想說的”
“唉...還能如何?我既已上了你的賊船,自然是奉陪到底了”
小清感激地望著她,語氣中帶著少見的脆弱
“如果推斷不錯,弘毅寺中就是最為重要的關鍵,若能順利取得,我在此的執念亦可了結。到時候,定會把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一言為定”
水面之下,小月試探著握住了同伴的手,對方沒有逃避,十指相扣
“不過,若是食言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夜空燈河扶搖直上,已接霄漢,子時的悠揚鍾聲傳來,二人泡得盡興,正待從池中出來,收拾更衣。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柵欄之外好似正有人飛速奔跑
“什麼人?!”
小月心中一驚,莫不是有市井無賴在此偷窺?連忙擋住小清,一邊扯起衣服裹住身子。
對方並未回話,只有腳步聲漸漸逃遠
“好大的膽子!”
少女運起輕功,腳尖一點便越過柵欄,只見眼前是兩座浴池間狹長的木板步道,直通後院。一個胖乎乎的黑影正忙不迭地向盡頭大門逃去。她心中慍怒,沒有多想,揚手一鞭狠狠抽在對方後脖頸,只聽他“哎喲”一聲打了個趔趄,卻不敢停下腳步,跌跌撞撞撲進了院門。
小月豈肯讓這家伙溜掉,連忙跟了過去。誰知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見後院里空空如也,那家伙逃得是無影無蹤
“真是奇了,這是什麼大變活人的把戲?”
妖族少女撓了撓頭,喃喃道。正待要把整個後院翻個底朝天,卻見小清也跟了過來。
“冷靜點,現在咱們這副樣子,你還想追到街上呀?”
小月這才定了定神,回頭望見黯淡的夜光下,小清只是匆匆忙忙披上薄衣,裸露的肩頭,帶著水珠的肌膚,再加上凌凌亂亂的遮掩,反而顯得別樣可愛...不過想來,自己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吧
“好個好色狐狸…還沒看夠嗎?”
小清微微有些臉紅,沒好氣地一瞥
“待會跟掌櫃的說一聲,把這里鎖上。趕緊回屋睡覺去”
據史載,莫約六百年前,三位賢士渡過西域須彌沙海,奉真經獻與天子。為彰天恩,君命能工巧匠在屏山余脈盡頭尋到一處風水契合的獨峰,數千民夫耗時十余年,鑿開半壁山體,築起這氣勢恢宏的寺廟群,百年時光衝刷而過,都未能撼動其威儀
鎮國弘毅寺並不僅僅用於佛教事宜,更是天子御批的朝廷機構,為顯海納百川之志,雲集了天下百家———道門修士,雲游散仙,儒生士子均可來此論道講學,是謂以佛修心,以道養生,以儒治國。
轉過天來,兩人起了個大早,隱約聽見薛聽蘭在房中大動肝火,似乎是稀泉又不知所蹤了。二人見她正在氣頭上,一副生人莫近的架勢,便乘機悄摸地下樓,趕著清晨人稀早早地進了山。
“哇...身臨其境才知真了不得,往常見的佛寺不過幾屋幾殿,而這...簡直就是座小山城啊”
小月仰視著巍峨連綿的廟宇樓台。依山而建的寺群一眼望不到頭,青松怪石,霞光環繞,雖是歲末寒冬,卻有漫山臘梅繽紛齊放,真宛如世外仙境
“哼哼,若光是宏大,在這京師可算不上名勝”
小清挽著同伴胳膊,一起走進山門
“相傳當年天子愛好音律,因此寺中特地設了三座撫琴台,分別置於西崖臨仙觀,東台青陽書院,以及正中央的金光寶殿。以墨家秘法修鑿山壁,使琴音聚在寺中,山上山下皆清晰可辨”
“今日慶典,即使一年一度的千佛禮,三座撫琴台將一齊演奏。屆時天籟滿山,如仙河之落花,再現三大法師開壇講經之盛況”
“所以說,你才選了今日進山?那雨陽亭中暗示的‘千禮朝宗’與之有有何關聯?”
小月好奇道
小清忽然換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語調,“據史載,當年天子親臨慶典時,天降吉兆異象,龍顏大悅,賜名‘千禮朝宗’。此後百余載中,亦有零星再現。今日若能揭開此異象的玄機,想必其秘藏也將浮出水面”
“切...又賣關子”
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比起高深的經文教義,還是那傳得神乎其神的問卦祈福比較誘人。寺中應著此等風潮,設有五花八門的“業務”,從簡簡單單的焚香求卦,到留下生辰八字,擇吉日再來拜領的“長簽”,還有花下重金,沐浴更衣,請高僧道人親自解惑。總而言之,人們都相信儀式越是繁復,揮霍越是豪奢,換來的卦符就越是靈驗,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會做生意
兩位少女還記著太清湖畔的囑托,於是先去了開簽求卦的西殿,對著那慈眉善目的佛像拜了幾拜,然後湊到取簽的高台前,遞上宗渠親筆的憑據,換來了他心心念念的那支長簽。
只見那烤漆鎏金的長竹上只刻了四個字...
“道阻且長…這是何解?”
小月端詳著簽文,好奇道
“莫不是說他科舉之路漫漫,尚未到頭?”
“雖有別的可能,但十之八九,就是此意”
小清思考片刻,把那大簽又原樣退了回去。
“待會兒我修書一封,就說國家取士,茲事體大,不可貿然泄露天機,請宗渠先生會試之後再親自來取”
“這是為何?不過晚些日子而已”
小月有些不解
“你想啊,科舉考的是白紙黑字,哪會被這些虛妄的把戲左右,他若提前看了此簽,心里不安,場上反倒影響實力。不如等到停筆封卷之後再來,屆時無論如何,都不會誤了這次發揮”
“唔…”
少女無奈地望著簽文,最後點了點頭。妖族入仕者並不多見,她也很是希望宗渠此番能夠高中,不過正如小清所言,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他的真才實學了。
二人辦妥事由,漫步來到殿後別院,比起前面的香火繚繞,此處倒是難得清淨,亭亭松木下,只有個胖大僧人,懶洋洋地掃著地。這里出門再往前即是御批弘毅寺三台之一,供道家修煉之人聚集的臨仙觀,抬頭可見孤峰之上樓閣林立,其間一座大鼎似有霞光溢出,不知使的什麼仙法
小月漫不經心的一瞧,忽覺有異——那掃地和尚的脖頸後,有一片紅通通的鞭痕。她見狀連忙拉了拉同伴衣襟,兩人之間無需言語,一個眼神即心領神會,立刻分頭堵了上去
這和尚兀自低著頭東一掃,西一犁,悠然自得,忽聽得一聲輕咳。抬頭只見一位青衣少女,面帶微笑,彬彬有禮地問道:“這位師傅,怎麼稱呼?”
“啊..哦..貧僧法號廣納,不知施主...哎喲!!!”話音未落,廣納和尚一聲哀嚎,原來是小月已在身後扭住了他的胳膊
“痛..痛哉..施主不可對出家之人如此粗暴,我可喊人了啊!”
“好啊,最好把監寺住持大小僧眾都叫來,讓他們聽聽你昨夜的好事”
小月冷笑著
廣納額上冷汗直冒,自知敗露,糊弄不掉,只得承認
“這個...貧僧昨夜確實下了山,只為辦些...副業來者“
“果然是你!膽子不小,還敢溜進溫泉,是不是有不軌之心!?”
和尚聞言卻忽然正色道:“施主莫要戲言,出家人戒嗔戒痴,更遑論色欲之事...唉喲!!”
少女手上力道陡然加大,那家伙這才連聲求饒
“嗚啊...您昨夜應該聽到,我從樓上下來便慌不擇道,一路狂奔,哪有時間駐足偷窺啊...”
“哼,諒你也不敢,否則這就讓你提前參悟大道,輪回轉世去也”小月怒道
“我來問你,三更半夜跑到山下,你那副業到底什麼?”
“女俠饒命,饒命!這副業就是...就是寺中一些小玩意兒,法器啊,經書啊,寶像之類的,數量眾多,遠超平日所需。就想放著也是吃灰,不如尋黑市賣掉,補貼日常用度...哎喲喲!我只是送貨的,好幾個師兄都在做這買賣啊”
“好個油嘴滑舌的家伙,剛剛繞來繞去,卻唯獨不提戒貪欲,看來你這副業早已修煉得問心無愧了啊”
小清在一旁聽著,也冷冷說道
“從實招來,弘毅寺禪房與山下鎮子相隔數十里山路,你是如何出現在白柳客棧,又是如何脫身的?”
“有...有密道,從禪房可直接通十里鋪,出口就在客棧中...”
兩位少女聞言對視了一眼,暗暗吃驚。本以為那後院中最多有個枯井狗洞之類,通向街巷或是別院,沒想到竟是一條直連山中的暗道
“為了倒賣寺中財務,竟然自己挖了地道嗎?”
“施主說笑了,那樣的工程豈是我等能獨立完成的了的....我也是在打掃樂府禮官陳廣弼大人的住房時,無意間在火盆里見到了一卷燒為殘片的地圖,這才發現了寺中密道”
“那暗道錯綜復雜,規模甚大,有些岔道甚至寬闊得能行軍馬...我害怕迷路,也沒有細探過通往何方,只敢沿著殘卷上那一條路线來往於山上山下....”
屏山腹中,竟有如此繁大的地道網嗎?這可真是件奇事。小月將信將疑,但小清對此似乎並無興趣,反倒是追問起那個官員來
“陳大人...是朝廷樂府派駐的禮官,專司撫琴台之慶典,年年辦得井井有條,甚至還出過一次‘千禮朝宗’的吉兆呢”
此言一出,兩人心感蹊蹺,連忙細細盤問,可廣納卻忽然一楞,張口結舌,臉上滿是驚恐
小月只覺身後似有陣風襲來,暗道不妙,急忙轉身。可目光未至,就聽一聲沉重的嗡鳴,臨仙觀樓閣之上的巨大青銅鼎,竟直直向三人砸了下來
少女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巨物崩落如泰山壓頂,電光火石間已然近在咫尺——驚呼還未出口,身上卻先狠狠挨了一掌
小月被猛地拍出數十尺有余,才發覺原來是小清將自己推出了險境,可她自己已無時間躲避
“快逃!!\"
千鈞一發之際,勢如塌天的銅鼎卻在離地數尺的地方,直勾勾地懸停住了。癱倒在地的少女恍惚間,只見鼎上忽然展開一對寬闊的羽翼——隱約似有一只形如仙鶴的巨禽,竟生生拎住了那千斤之物。
一聲長鳴,雙翼扇動,地上眾人只覺勁風撲面,銅鼎又被提起好幾丈,伴著山崩地裂的轟隆巨響,砸在一旁無人處
小月最先回過神來,顧不得其他,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小清身邊,緊緊摟住。還好她也有驚無險,只是有些失神,呆呆地癱在懷中。
“唔…有點難受...”
柔軟的身子不滿地微微掙扎抗議著,小月這才發覺自己竟如此用力,連忙松了松臂彎,但卻仍不願放手
那位從天而降的救星此刻正優雅地鶴立於前,其身形高數丈有余,通體潔白似雪;翼尖,長喙,尾翎幾處卻漆黑如墨,頭頂逆生長羽形如冠冕,威嚴無比。
“雲...雲鶻大哥”
小月的記憶里,婆婆最常講的故事,就是北疆節度使的本相——潔白如雪的凶鳥,於萬丈高空之上巡視戰場,號令三軍;茫茫冰原,敵眾聞之皆心驚膽裂。此乃同胞敬畏的大妖,亦是朝廷仰仗的鎮北宿將
雲鶻銳利的目光落在小清身上,耐人尋味地注視片刻後,忽然揚起修長的脖頸,發出一聲清厲的長鳴。隨即,兩位少女耳邊才響起那個熟悉的人類聲音
“月瑤,既要獨自遠行,更應小心謹慎,再遇到這樣的險境,可未必會有人能救你了”
“將軍!將軍…阿彌陀佛,這…怎麼會…”
人聲嘈雜,只見一群僧眾也驚慌失措地趕來,領頭的大和尚見到眼前景象,嚇得滿頭冷汗,“定是哪個心術不正的克扣了費用,在修繕頂架的時候以次充好,貧僧一定嚴查…嚴查,請將軍息怒”
修繕不當,真有那麼巧的事?小月剛剛就隱約看到,臨仙觀大鼎旁有人影一閃而過
雲鶻瞥視著點頭哈腰的眾僧,微微搖頭,顯得有些不屑
“諸位法師,論道數日略有所得,就不再駐留了,本想今日告辭,卻不想臨走之時還有此一遭”
眾僧唯唯諾諾,不敢多言,只得無奈地齊呼恭送,眼巴巴看著他張開寬闊的羽翼,穿雲騰空而去。
“咳…抱夠了嗎,可以放開我了吧”
目送著雲鶻離去,小清也已恢復精神,悄悄戳了戳小月,在懷中耳語道
“啊...哦...對不起”
妖族少女回過神來,有些不舍地松開懷抱,扶著她站了起來
廣納已經乘亂逃之夭夭,周圍狼藉中都是些愁眉苦臉的僧人,那為首的大和尚來到少女們面前,噓寒問暖,恭維連連——原來,雲鶻前幾日忽來弘毅寺,說要暫住修養,僧人們早想巴結這位連朝廷都得給幾分面子的邊疆重臣,自是殷切早晚伺候,論談佛法。可還未見取悅對方,今天就出了這等事,實在讓闔寺顏面掃地。
這大和尚見雲鶻出手救助兩位少女,又有所交談,以為是對方器重之人,趕忙賠禮道歉,口中仍然連稱必嚴查貪墨之輩,還望二位女施主在將軍面前美言幾句,若有所需財帛,鄙寺也定傾囊相送
二人自是對這些托詞毫無興趣,小月只說:“好了好了,我們不要什麼財物,你們若想賠禮,且讓我打聽件事——貴寺有位叫陳廣弼的禮官,是何來歷,居住何處?”
“您說的那位,是禮部派駐本寺,負責操持慶典的官員,他就住在青陽書院毗鄰的山中小閣里...今日節慶,應會親自去金光寶殿撫琴台上領奏”
大和尚想了想,又補充道:“陳大人可不一般,貧僧見過不少朝中大員前來拜會,都是恭恭敬敬的呢”
負責慶典,親歷過吉兆的禮官...若想揭開千禮朝宗的機理,此人必然是關鍵,但他似乎又與廣納等居心不良者有所勾結,更添了幾分神秘和不善
得了這條线索,兩位少女只覺又近了一步,眼見對方又要阿諛奉承,連忙三言兩語打發了僧眾,脫身出來尋了個廟宇屋舍間僻靜的小巷稍作整理
“唔,那個,剛剛...謝謝了”
小月靠在牆邊,想起方才的千鈞一發,不免後怕。小清舍身將自己推了出去,但她自己,若是雲鶻不在...
對方卻心不在焉的樣子,眉頭緊鎖,隱約中竟似有一股肅殺之氣縈繞身邊,與平日里判若兩人
小清總是手不離酒,卻從未見她醉過。又或者說,那副懶洋洋的悠閒模樣就是她的醉態
那麼,清醒的盛家小姐,會是什麼樣的呢?
小月身子一顫,忽然想起:
弘毅寺佛門之地,禁忌葷腥酒氣,她自今日上山起,可都未曾飲過啊
狐族敏感的天性讓少女心中涌起一股不詳的懼意,一時不知是來自剛才的險境,還是同伴目前的狀態
昨夜那番心意,小月是相信的,但如今有些後悔沒有狠下心來追問...看似溫和柔順的盛家小姐,至今仍堅持獨自承受著
好似捕捉到了身邊隱隱的憂心——小清冰涼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她露出安慰的微笑,溫柔地替小月理了理上衣,撣去方才院中沾上的灰塵,輕聲道:
“好啦...別擔心,我沒事,你以後也要保重啊”
眉眼神色,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青陽書院坐落於廟宇東崖,自古以來就是筆墨之林,文人雅士聚集之所。曾有崔生與鈺娘月下對詩定情,五十三載矢志不渝的美談佳話;亦有青陽七子投筆從戎,平定三邊亂局的豪情壯志
繞過七賢碑,避開早起清談的學士們,按照聽來的方位,果然在院後竹林中發現了和尚所指的小樓
躡手躡腳地在紙窗上戳開小洞,悄悄望去,室內空無一人。少女們對視一眼,隨即只見窗扉翻開,兩個靈巧的身影輕輕一躍,悄無聲息地落於房中
舉目四望,不過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書房,筆墨紙硯,書籍信件四處堆放,由於其主是樂府官員,還有不少琴箏樂器
有過之前的經驗,兩人也算是輕車熟路了,沒費多少功夫,就發現了靠牆書架暗藏玄機,輕輕撥動架上的獨弦琴,厚重的牆壁就在沉悶的機關聲中讓出一個暗門
好像...有些太容易了吧....倒像是...請君入甕?
小月不由得暗暗心疑,但一向穩重的小清,此刻卻顯得有些急躁,不由分說徑直走了進去
密室不大,幾個破破爛爛的竹籃凌亂散落在地,空無一物。四壁之上,繪著裝飾用的壁畫,都是些洪荒紀的神話傳說——乾元開山,天帝悟道,討滅羅刹,禮化四方...
“嗯...莫非,這陳大人剛修好暗室,就耳濡目染參透佛理,斷了世俗的念想,壓根沒什麼好藏的東西?”
小月打趣道
“真是那樣,朝中大員豈會搭理一個小小的禮官”
小清的視线從室內雜物,漸漸移到了牆壁本身
“況且,若修了一座用不上的密室,就更犯不上花功夫去打掃了。尤其是.....擦亮這壁畫”
盛家小姐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牆體,只覺濕漉漉的,不久前才剛剛被擦拭過
主持慶典前,特地來看這些壁畫嗎?
小清眉頭緊縮,想從中找出些許蛛絲馬跡——當下壁畫之風崇尚簡潔,往往只用三色,但眼前這幾幅,色彩尤其豐富。陳廣弼是精通風雅之事的樂府官員,不會不知其中紕漏....除非...
一個念頭忽然閃現:通感移覺之術——眼前的並非壁畫,而是一篇琴譜!
小清閉上雙眼,讓色彩在腦中回放,如星星點點在虛空中躍動——激昂高調,對應色彩艷麗之處,開山而出的人類始見朝陽,天帝冠冕上華麗的十二旒;也有沉穩內斂之音,魔族惡鬼的血盆大口,聖人周游講學時晦暗的天際。滄海桑田的進程,即是樂章的順序
一個個音調在腦海里奏響,竟真能連接成有序的曲調,愈發證實了猜測。小清不由得也暗暗佩服這個陳廣弼,能融會貫通此法者,書畫樂理之造詣,還真不負天子樂師之職,只可惜其人....
小月不敢打攪,只得在一旁守著。她雖不知其中玄機,卻覺得氣氛古怪...常雲請君入甕,如今她們也像是一頭撞進了某個陷阱
仿佛是為了應驗這不詳的預感似的,低沉的響動中,身後那厚實的密門竟忽然迅速合攏了,而四周牆壁上竟翻開幾處暗格,其中有竹筒伸出,對准了入侵者。
“有暗器!”
小月見同伴還在全神貫注,連忙呼喊道
可惜晚了一步,只聽機關咔噠,竹筒中射出的卻並非飛刀暗器,而是某種如漿糊般的液體
“這是…千機絲!不好”
小月聽說過不少民間流傳的奇門異術,此物是江湖藥師用以防身的手段——以獨門秘方熬制藥材,制出的這種漿糊性質極粘,遇風之後又會變得韌性十足,一旦沾上萬難脫身。
所謂以柔克剛,缺乏經驗的江湖人士遇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偷襲時,往往選擇以兵刃或硬功格擋,卻無法對付柔軟無形的液體。兩位少女正是著了此道,一步下錯,再想躲避時,渾身都已被粘液澆了個遍
千機絲在空氣中迅速凝結,二人只覺其質如黏膠,用盡全身力氣,雖可讓手腳稍微活動,但最終也會被強大的彈性拉回原位,白白浪費體力而已。
四面八方伸出的機拓竹筒開始緩緩收回,可憐的俘虜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慢慢懸於空中,仿佛落入白色巨網的飛蟲,只能乖乖等待密室主人回來發落。
就在密室生變的同時,閣樓頂端暗藏的一座大鍾也鳴響起來,其音渾厚,直穿樹林,響徹青陽書院
話說那陳廣弼本人,此刻正在院下茶室與執事的和尚閒談。僧人一臉堆笑:
“陳大人,今天的慶典也請您多多費心了。唉...如今有些個閒言碎語,竟說咱們弘毅寺不靈了,引得香客捐獻都少了許多,簡直豈有此理。您看…若是能再整出一次\u0027千禮朝宗\u0027...”
陳廣弼五十歲上下模樣,圓臉細眼,兩撇歪須,冠帽倒是打理得妥當,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此刻他只顧著悠閒品茗,不置可否:“吉兆乃是天意,我又如何能夠左右?”
“再者說...當今聖上登基六年,還從未來寺中祈福。若沒有天子親臨,這吉兆又表演給誰看呢?”
“可是...”
和尚還想相勸,忽聽鍾聲傳來,兩人都是一頓
“怎麼搞的?還不到鳴鍾的時辰啊...許是哪個小師弟頑皮,誤闖了鍾樓“
僧人皺眉道,再看陳廣弼時,卻見他拍案而起,面色慌張,顧不得多言就推門疾走而去了
原來,那書架暗門,非是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必須要用古琴奏出特定的旋律,才可安全進入,若是隨便撥弦,則會暗中啟動機關,把壁畫房間變成千機絲的捕縛陷阱。而之所以如此自信地將闖入者放進密室,是因為陳大人自負精通音律書畫,凡夫俗子即使進去了,又如何能解出壁畫中的奧秘?
不過話說回來,弘毅寺中的秘密牽涉朝中,他受托保管,本應低調隱藏,卻常暗自以此牟利,還是做賊心虛。因此,任何入侵者,都要迅速處理
其人顧不得草木繁雜,撩著袍服沿山間小道向閣樓一路小跑,自然也未能注意到林木間那聲尖利的梟鳴...
“哎喲!”
寒光一閃,陳大人只覺小腿傳來劇痛,哀嚎著撲倒在地,回頭才見一把鋒利的飛刀正扎在自己腿上。
樹木茂葉中,好幾個蒙面黑衣人靈巧地躍下,鳥爪護手閃著凶芒。陳廣弼見狀連忙大喝:“是哪家衙門雇的凶徒?告訴你們老爺,交錢才可平事!否則即使殺了我,也自有人會捅出來,到時大家一起完蛋”
不速之客們卻沉默不語,各自退到一旁,讓出一位首領模樣的家伙——此人同樣一身黑衣,裝束略有不同,頭戴一頂寬闊斗笠,黑紗垂下,徹底遮擋了面容輪廓
他俯視著眼前獵物,語調冰冷無情:“陳大人,我等對你們朝廷里那些亂事不感興趣。倒是屏山腹中古代暗道的傳說,想要請教一番...”
再說暗室之內,只見兩只白色的“繭”懸於空中,時不時無力地蠕動一下。原來,中此陷阱之人,往往心中慌張,本能地努力掙扎,卻不知在這網中越是亂動就越會粘上更多的絲线。待到少女們回過神來,身子已然被層層包裹,只剩腦袋露在外面,渾身連手指都難以動彈
“小清…你那邊怎麼樣?”
“唔嗚…”
小清沒辦法回答,機關啟動之時,她一心急切地破解壁畫奧秘,絲毫沒有躲避,此刻被綁得更加嚴實,連嘴巴都被糊住,那股絲线被機拓拖拽,強迫她仰著腦袋,只能用眼角余光傳來焦急的神色
唉…這家伙
小月知她將脫困的希望全寄予自己身上了,雖然此等信任令人欣喜,但奈何身手不爭氣,同樣被裹得動彈不得...她試探著扭了扭身子,但雙臂雙腳都被禁錮,又懸於空中,自然是絲毫沒有發力的地方,最後只是笨拙地晃了晃
“聽我說…我想辦法到你身邊來,不要亂動”
小月有了主意,開始奮力搖動身體,她畢竟有身輕如燕的功夫,一點點利用千機絲的彈性,讓幅度越來越大,最後,向著小清的方向,使出全力蕩了過去
由於已被層層包裹,身子撞在一起倒也沒什麼疼痛,小月利用這一瞬的接觸,努力將全身貼了上去,小清也心領神會地配合著,千機絲雖韌度極佳,卻不能和本身的黏性抗衡,很快,絲網就將兩人牢牢黏成了一塊,任由四方拉拽,也不能分開
“呼...好了,現在咱們一起發力,看能不能...\"
小月話音未落,忽聽屋外響起琴音,短短幾個音節,正是那書櫃古琴機關之聲。只見暗門緩緩挪開,一個肥碩的身影擠了進來,正是一臉陰沉的廣納
“哼哼,果然是自投羅網了。想當年,貧僧也是著了此道,搭了好些銀子,才換得活命,還入伙了陳大人的買賣”
他目露凶芒,衣袖中似有兵刃閃爍
“既然已經進到這里,就不能讓你們再開口了。”
“好個和尚,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小月咬緊牙關,怒目而視
“佛門清淨地,三教修行處,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里倒賣貪墨,趨炎附勢,乃至為非作歹者竟是一個不缺...人心如此,我看這你們這弘毅寺虛假的繁華早晚得土崩瓦解…”
“囉嗦!”
和尚不知啟動了什麼機關,又有千機絲噴射而出,將小月的嘴也封堵住
“唔嗚!”
少女們不甘地怒視著廣納,無奈她們此刻是真的束手無策,任憑處置了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可別逼我破了殺戒。”
廣納滿意地看著被迫沉默下來的少女們
“若乖乖聽話,不要鬧騰。就只把你們送到黑市里,賣到哪個偏遠宅子里充作奴婢,好歹保住一條小命”
“大膽惡徒,想得倒美!”
一聲斷喝,廣納得意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慌忙轉過身去,只見書房大門被一腳踢開
“天子御衛在此,還不束手就擒?”
眼前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神神秘秘出現在白柳客棧的昭陽,此刻那玄色鴒鳥早已換下丫鬟的偽裝,緇衣颯颯,威嚴無比。雖然身形較起和尚顯得嬌小許多,但強大的氣勢卻逼得廣納心驚膽寒
“玄...玄鴒衛!小人不知...饒命,饒命啊”
廣納口齒不清地哆嗦者,但他也真是亡命之徒,暗暗從衣襟里掏出短刀,突然暴起惡狠狠地捅了過去
昭陽哪會被這種小把戲騙過,和尚只覺倩影一閃,視线忽然被一柄黑傘占據,鋒刃在光滑如鏡的玄色布面上劃過,卻不曾留下絲毫傷痕
少女低喝一聲,架開短刀,黑傘驟然收攏,身形如幽影般繞過高大的對手,不給對方第二次出刀的機會,傘尖如閃電般捅在那惡僧的喉頭
“啊!”
一聲淒厲的哀嚎,廣納雙眼翻白,口中干嘔,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大內侍衛護衛要員的兵器,常稱金剛傘,開而為盾,收攏為杖,內藏鋒刃,倘若昭陽再狠心些,這惡僧此刻恐怕已經命喪黃泉了
黑衣少女推開和尚礙事的身軀,警惕地向暗室內張望,見到里面情形,也有些驚異
與此同時,又一個聲音傳來:“昭陽,情況如何?陳廣弼那老賊在嗎?本小姐可要親自…”
雖然得見救星,但小月也不敢掉以輕心,連忙示意對方不要輕易進入密室
昭陽自是機警無比,伸手攔住門框
“薛小姐,密室內情況不明,不要冒進”
“唔嗚!”
小月和小清的嘴都被封住,無法說話,只能爭相點頭
昭陽心領神會,擲出連著繩索的飛爪,鈎在束縛二人的絲網上,另一端繞過書房梁柱,借力拖拽,將那白色的“繭”緩緩拉出了暗室
“快關上門”
薛聽蘭連忙推動書架機關,只見厚重的暗門沉沉合攏,將千機絲截斷在了密室中。
兩位少女總算得到些許自由,不過包裹身體的絲網仍讓她們動彈不得,只能倚著書架勉強支撐身子。
“這種東西,我尚不知破解之法...要不先設法帶你們離開這里,再作打算”
“嗚...”
小清抗議般輕輕掙扎著,望向小月的眼神有些焦急
“唔嗚嗚!”
小月連忙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書桌上擺放的燈燭
昭陽順著視线望去,揣測明白,連忙取來油燈,小心翼翼地湊近二人身上的纏網,在高溫蒸騰下,粘稠的絲繩漸漸變得干脆無力。
“啊,可憋死我了...”
嘴上的束縛首先被除去,小月長吁一口氣,無力地將腦袋枕在書架上
“呼...昭陽,多謝了。但你們...為何會來這里?”
小清終於可以開口後,立刻問道
昭陽一邊替她們烘烤著身上的拘束,一邊說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原來,近年來某些朝中大臣不可見人的秘密被某人掌握,勒索錢財。官員們雖恨得牙癢癢,但不知為何從不敢動他。工部侍郎薛松年也受其敲詐,其女無意間得知此事,暗地里決心要替父除去此患,托管家稀泉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真的查到些許關於陳廣弼和弘毅寺的蛛絲馬跡;再加上薛大小姐機緣巧合下結識了昭陽,二人便在白柳客棧設下埋伏,想要抓獲幕後黑手
誰知其人如此謹慎,只派出了廣納這個走卒,還從密道脫了身。無奈只得轉天再來弘毅寺中暗訪,最後才撞見了剛剛那一幕
“這胖禿驢著實可恨,我要再去狠狠踹他幾腳”
薛聽蘭怒氣衝衝地嚷著,昭陽連忙攔住
“好了好了,那不過是個幫凶,就讓他先關在這暗室中,待會兒自有我的同僚來押走”
薛大小姐蔫了氣似的抱腿坐了下來
“唉,一路找來,姓陳的還是不知所蹤,諸事不順啊...”
說著,目光偷偷掃向還被面對面綁在一起的小清和小月,這不合禮數的狀態實在談不上雅觀,但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就好像...嫉妒一般
“沒意思,我要回去了...”
昭陽顯然也對她的任性很是無奈,勸了幾句,可惜並無效果
“哦,對了,你們之後若遇到稀泉,也讓他快些回府。”
薛聽蘭徑自推門離去,臨走卻又扭過頭來,臉上罕見地帶著些許悵然
“雖然...總感覺他好像不會回來了...”
不一會兒,千機絲全部化為干脆的白色薄片,兩人終於從困境中解脫,被束縛久了,渾身筋骨都是難受。
“就這樣讓她走了麼”
小清問昭陽
“薛家雖受勒索,但那些把柄,可沒一件冤枉他們了”
“...”
“上司無意借此事糾察百官。我等軍卒,執行命令就是,不過問其他”
黑衣少女語氣沉著,但也垂下腦袋,躲避著她的目光
“唉...你們,總是如此”
盛家小姐語調轉冷,目光似劍,周遭的空氣霎時有些凝固
但隨即,她望了望兩位同伴,仿佛有所觸動般,氣息漸漸平穩,再開口時,聲音緩和了許多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
“....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揪出陳廣弼,和他手中的秘密”
“那麼,你現在有线索了嗎”
小月趕緊問道,可不想讓氣氛再僵下去了
“當然...有了方才暗室中的壁畫,我已有把握揭開‘千禮朝宗\u0027”
千禮朝宗,零零落落
小月想起雨陽亭低下石門上所刻碑文,猜到七八分,忙問:“莫非…弘毅寺中“寶藏”,就是陳廣弼在朝中翻雲覆雨,要挾勒索的證物?而慶典上的異象,則是其現世的機關?”
“正是”
小清微微點了點頭
“不僅如此,那些證物,與我,與我家都有些淵源。屆時...”
她看向昭陽,停了下來
黑衣少女眼神掙扎,仿佛某些重要的原則出現了裂紋,不過她的回答卻也似下定了決心:
“屆時...你可以取走,我不阻攔”
“謝謝”
....
金光寶殿坐落於整片廟宇最高處,乃是弘毅寺百年榮光之象征,內塑三丈高的白蓮寶冠金身佛像,光彩照人,奢華至極。殿前三丈余寬的萬級石階筆直通向山腳大門,不曾偏差一絲一厘。
登臨撫琴台,俯瞰闔寺,只覺山巒廟宇皆在視野,熙熙攘攘的香客游人如芝麻沙礫,極目遠眺,連遙遠的京師城樓街巷都清晰可辨。
不過,此刻三位少女卻各懷心事,無心賞景。眼前寬約十丈的廣闊平台背靠山壁,已備好香爐,華蓋,蒲團之類,卻仍不見陳廣弼的人影。
“主持慶典的禮官竟不在此。莫非那家伙當真拋下一切家當,遠走高飛了?”
昭陽皺眉道
小清卻不以為然,輕拂著台中央備好的那副華麗的雕花古琴
“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廟”
說罷,在蒲團上跪坐下來,纖指輕扣琴弦,閉目凝神。
她才學非凡,能過目不忘,此刻腦海中,正將那密室壁畫所藏之曲調完完全全復誦一遍。另外兩人不敢打擾,各自在一旁等待著
昭告慶典的鳴鍾響起,悠揚之聲傳遍山谷。只見少女指尖勾舞,第一個音節散入風中——小月處在近前,聽得真切,卻不知那傾注了墨工先師畢生心血開鑿的神奇山壁,是否真如傳說一般,能將琴音遍撒山間,讓方圓數里的每個聽眾耳邊都清晰可辨
仿佛是為了打消她的疑惑般,第二支曲調加入了進來,妖族少女驚訝地瞪大雙眼,聽聲辨位,這曲副詞竟是來自臨仙觀的方向!旋即,青陽書院的伴奏也合鳴入耳——三座撫琴台,相隔數里山路,高低錯落不致,此刻竟如同處一室般和弦齊奏,那兩地的琴師甚至都不知道金光寶殿上並非他們的上司,卻能在小清的領導下編織出這行雲流水般的樂章
如此可見,傳言非虛,百年前的鬼斧神工,將整座弘毅寺打造成了天地間最廣闊的琴房,只要身處寺中,這曲天音就會在耳畔流轉,不急不緩,若即若離,如空谷飄渺之幽蘭,又如高山潺潺之溪流。
此般奇跡,卻是歷年尋常所見,那麼所謂的異象,又該是何等景色?
曲至中序,小月忽覺風聲有異,連忙四下張望,只見山野中好似升起一片祥雲——仔細瞧來,羽翼成林,百鳥齊出,那大大小小的生靈個個毛色艷麗,輕盈優雅,好似雲中仙人。又聞小清指下弦音一勾,曲調昂揚直上,鳥兒們仿佛聽到召喚一般自四面八方涌入寺廟,斑斕的色調布滿天空,霎時間宛如七彩波濤翻滾,又好似身披霓裳的天女在琴音中起舞
“這就是...千禮朝宗嗎...”,小月望著眼前如夢似幻的奇景,喃喃道
話說回來,跟小清相處久了,她倒也逐漸知曉了些機關奇術的玄機——其實本質上與那些街頭賣藝的江湖手段無異,估計是以特殊技法訓練動物,久而久之,使其可以聽從樂曲的指引。不過,一兩只貓狗蛇猴培養起來容易,但要號令這漫山遍野的群鳥,且讓它們將樂曲的記憶代代相傳,歷經百年光陰還能重現這番奇景,卻是真如上天神跡一般。對於古代人類玄妙莫測的技法,小月如今是深深的折服了
曲終雲散,天地都仿佛還沉醉在悠揚的琴音中,小清卻按住琴弦,騰得站起身子。對她親手重現的百鳥齊聚絕景,仿佛視若無物,銳利的目光反而向山林望去
“找到了。”
順著那視线,只見山巒間另有一群雀鳥,與寺中那朵五彩斑斕的羽織祥雲相比,這群鳥兒毛色朴素,數量也不多,顯得零零散散,但同樣在上下起舞,仿佛在指示山中某個位置。由於金光大殿的阻隔,除了這頂端仙台上的撫琴人,再沒有人能目睹它們的存在
“難道說,千禮朝宗也不過是個遮掩,真正的埋藏地,其實在那邊?”
小月手搭涼棚,觀察著位置
“那個方位,應該是屏山古營寨中的一座廢棄烽火台……”
昭陽道,如今屏山長城早已荒廢,只有出身軍伍世家的她,還對這些遺跡有所了解
“等等,好像情況有異!”
話音未落,山中原本兢兢業業指明方位的鳥群,忽然像受了驚嚇般四散逃開,而那片樹林中漸漸升起一股黑煙
“長城百年未見狼煙,如今這番景象..難道真是不祥之兆!?”
昭陽不安地悄聲道
“別犯傻”
小清語氣不知不覺中已失了平日的從容,“那是有人正在焚毀證據,快走!”
說罷,縱身躍起,腳踏枝椏,就奔那林中藏寶地而去了。另外兩位少女見狀,也來不及阻攔,只得趕忙跟了上去
林木間施展輕功行進沒那麼容易,少女們腳踏枝椏,小心避開一片片撲面而來的亂枝雜草,但小清卻像著了魔般只管前進,絲毫不顧枝杈劃過衣襟,甚至皮膚,看得小月陣陣心疼
很快,只見層層疊疊的碎石散落,古長城的遺跡漸漸映入眼簾,飽經風霜的烽火台坍塌已久,只剩最底層的廢墟依然屹立。就是這早已失了形態的建築中,滾滾濃煙升起
廢墟前的空地上,聚集著不速之客,蒙面黑衣,腰佩兵刃,將一根根火把投進了建築之中。其間還有個壯碩的,扛著一只麻布大包,里面似有人形正在掙扎
北域妖隼!
小月心中一驚,和昭陽對視一眼,玄鴒衛追查的凶徒,竟然也出現在這里。更糟的是,看那滾滾濃煙,烽火台中埋藏的東西怕是凶多吉少
“小清…”
小月擔憂地低聲呼喚,剛想勸她冷靜。卻見枝葉一抖,小清的身影竟如鷹隼般襲向那伙人
只見三枚酒盞飛出,白光閃爍,瞬間將一個黑衣人擊倒在地,旁邊同伙剛想反擊,卻被小清擰住手臂,一掌拍在胸膛,還來不及哀嚎,就沉沉倒下,而小清乘勢唰的一聲抽出其佩戴的寶劍,寒光爍爍,劍氣低吟
妖隼反應極快,兩人倒下的同時,其余同伴沒有絲毫慌張,皆已亮出兵器,圍了過來
小清往常所用的功法,如霓裳花舞般優雅輕盈,但此刻執劍,卻如同換了一個人,招招直衝要害。那劍鋒如狂嵐呼嘯,身形似羅刹鬼魅,十來個黑衣人竟難以抵擋。
小月和昭陽雖心中叫苦,卻也無法袖手旁觀,連忙躍下枝頭,一左一右護住了小清,三人齊心,趁著氣勢把對方殺得七零八落
妖隼們似在退卻,小月卻心覺不妙,只因敵人數量眾多,三人一陣混戰,其實已被重重包圍
這時,那頭戴斗笠的首領終於現身,只見黑袍掀起,一柄環首長刀迎上劍鋒,金鐵碰撞之聲響徹山林。此人身手果然不同尋常,如輕風化雨般接下了小清殺氣凌厲的劍舞
忽然,妖氣凝聚,只見環首刀身結起一層寒冰,其鋒刃尖利無比,勁風裹著妖力,如決堤之浪猛斬下來
小清連忙橫劍格擋,卻仍被這一式震飛開來,後退了好幾尺。不過她也不甘示弱,被擊退的同時劍尖一挑,將對方的斗笠掀了下來
黑笠之下的男人,雖臉龐仍被面罩遮擋,但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卻如此熟悉
稀泉!...
三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盛姑娘,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稀泉優雅地持刀而立,饒有興致地望著小清
“這套劍法,在下略有耳聞,乃是冤魂索命,惡鬼尋仇之祭血儀——閣下既有大仇要報,又何苦節外生枝,在此妨礙我們?”
“妨礙,呵...”
小清淒然笑道
“我家族沉冤昭雪之機要,已被你們盡數焚毀,事已至此,再多殺幾個又何妨?”
“難辦了...”
稀泉無奈搖了搖頭,仿佛絲毫不把對面蔓延的殺意放在眼里
“我等已受軍令,不得傷你二人性命,但若非要步步相逼,就只好....斬去爾等手腳了”
說著,只見他立起刀鋒,妖氣彌天蓋地而出,這等氣勢,絕非尋常妖族的小把戲能比
“姑娘應該清楚,以你現在的實力,尚不能勝我。你自可舍命相搏,但卻要眼睜睜看著同伴受苦嗎”
此言一出,小清身子微微一顫,針鋒相對的氣勢漸漸消散了,寶劍無力地垂了下來。
小月望著那單薄的背影,心疼不已。但也明白此刻真與對方拼殺無異於自尋死路。無奈,只得大聲質問
“你們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湛藍色的美麗瞳孔中,映照著北疆萬年冰封雪原上的刮骨寒風。沾染血腥的雪狐無言地打量著年輕的同族,最後緩緩吐出八個字:
永臨盛世,天正難續...
妖隼們利落地扛起倒地的同伴,一個個遁入林中,片刻間如群鴉散盡,再無絲毫痕跡
陰雲漫天,山林中的斷壁殘垣重歸沉寂,唯有頭頂飛舞的群鳥哀鳴。它們仿佛也意識到自己職責已盡,羽翼嘈雜中紛紛離去,想必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清...”
小月小心翼翼地呼喚著同伴,她卻還呆呆望著烽火台的廢墟,滾滾黑煙升騰,青色衣裳的身影顯得那樣無力與渺小
“對不起...\"
妖族少女正欲上前,牽住她的手,小清卻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的早已不見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絕望
“對不起,小月...我可能...要食言了”
“等等!別....!”
小月顧不得其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余光掃見昭陽也趕了過來,可惜,一切都太遲了——長袖一舞,某種熟悉的幽香隨著紫色煙霧撲面而來。小月不甘心地看著對方的臉龐漸漸模糊,只有咫尺之遙的手臂無力垂下,意識沉睡前最後的畫面,是小清那充滿歉意與痛苦的眼神
....
大漠夕陽,邊塞晚風搖響駝鈴,撒遍烏宛古城的街巷。作為西域商路上重要的往來節點,東來西往的駝隊絡繹不絕。對於遙遠異國的商人來說,踏入邊塞就意味著千里跋涉的艱辛告一段落,偉大輝煌的京師已不遙遠。因此大家都說,睡在烏宛的客棧里,會做絲綢與黃金的美夢。
燈火通明的車馬店中,擠著形形色色的商賈客員。胡琴歌謠伴著文言詩篇,伙計托著江南美酒與塞外烤肉穿梭其中,仿佛聖人治下萬國來朝的小小縮影。
說書人繪聲繪色的講著小說話本中的刀光劍影,行俠仗義,引得眾人連連叫好。這其中,要數某個身著妖族袍服的小姑娘聽得最為入迷
驚堂一拍,客商們漸漸散去,唯有小月還意猶未盡地纏著老書生
“白老伯,我這還有些零花錢,你再多講幾段吧”
“你說的京師,真有那般繁華嗎?”
“那個雲大俠,明明家有萬貫,為什麼定要去救僅有一壺酒交情的飛賊啊”
“嘖,月丫頭你休要搗亂,老夫還指著拆開這一段換幾天酒錢呢”
老者不耐煩地包起剛用賞錢買來的酒菜,擺了擺手
“人家是大俠,江湖豪情舍生忘死,就是如此。至於京城,你若不信,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切...小氣鬼”
小月不滿地盯著老頭揚長而去,湊到高高的櫃台邊,比了比自己的個子
“哼~再過幾年,我也要去那京師闖一闖”
.....
燈會,樓台,星辰,細雨,佛寺,烽火
金鐵叮當,似有層層疊疊的鎖鏈綁縛著某個青衣少女
小清!
驚雷一閃,小月的意識猛然驚醒
舉目四望,這里似乎是金光寶殿旁的某個雜物間,昭陽也正皺眉捂著頭,努力坐起身來
窗外金色陽光灑下,隱約可見日頭已向西奔去,看來兩人昏迷了不少時辰
而那個人的身影,卻已消失
“糟糕!”
昭陽也意識到了當下狀況
“那家伙...要做傻事!”
說著,踉踉蹌蹌站起身來,就要往門邊走
“站住!”
長鞭揮出,牢牢繞上黑衣少女的手腕,讓她無法再向前分毫
只見小月緊拽鞭柄,眼色堅決:
“我不想再傻乎乎一無所知了,盛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說明白,我絕不會罷休”
昭陽回望著她,表情復雜
“每次見她為難,我都心軟不再追問,才落得如今這結果。”
小月苦笑道
“事已至此,我不會讓步了,哪怕她擔著塌天的官司,我也要救她出來!”
昭陽低下腦袋,似在苦苦斟酌,最後輕嘆一聲,緩緩說道:“只言片語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到青衣巷書文館,查閱永臨五十四年京師之大案,自可知曉。三個時辰後,張老板的酒坊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