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醫療部的整個地下二層是帝國醫療部長莉莉蘭專屬的研究室,一般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整個帝國知道這個研究室的人屈指可數,這樣說來也算是帝國的機密事項,至於研究的東西那就更是高級機密。莉莉蘭加快了步子,她越是靠近研究室,渾身的血液就如同沸騰一般,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忽略這條路的某處投下了一塊不正常的陰影,畢竟她是軍人出身,十分警覺——莉莉蘭馬上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那塊不自然之處。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莉莉蘭雙手揣進白大褂的口袋,她已經有所預感,果真話音剛落,就從那陰影中走出來一個人,那人個子不高,金發及肩長,發梢帶著小小的自來卷;她穿一身騎士團的制式軍裝,胸前掛著一枚閃閃發亮的鷹型金章,披著一件不太合身的、有些發舊的軍裝外套。
她正是現任騎士團長、聖騎士瑪西亞,帝國正規軍的最高首領。
“呀,莉莉蘭部長,”瑪西亞主動打了招呼。她個頭不大,聲音卻很是洪亮,接著她稍稍低頭,開門見山地說道:“我的部下給您添麻煩了,我來帶她回去。”
“……堂堂騎士團長竟躲在我研究室門口,我若不放人,你又要怎樣?搶人還是等著偷人?”
“啊這個嘛,”瑪西亞故意忽略醫療部長尖刻的反問,撓了撓頭,“我相信部長大人一定會放人的,我怎麼會……”
“——她既然人都在我這研究室了,自然得留下點兒什麼。我想想哈,一只手、一只腳,或者是,一顆鮮活的跳動著的心髒之類的。”
“……”
“哦?怎麼,生氣了?這就要拔劍了?”
瑪西亞的右手已經不自覺放在腰間掛著的劍柄上。但那也只是不自覺的動作罷了。在醫療部,尤其還是在秘密的地下研究室動手,她除非是腦子壞了,這不被女王直接干掉也會被罰個半死吧。瑪西亞深吸一口氣,又騰出手來,再撓撓頭。
“啊哈哈,怎麼會呢。部長大人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我騎士團跟您醫療部一樣都是為了女王,為了帝國,井水不犯河水嘛,部長大人就當幫我個忙。”
“呵,求人幫忙是這種態度?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莉莉蘭毫不留情,緊緊逼問。瑪西亞從始至終,視线都在她的鼻子以下,沒有一次和她對上眼。並非因為個子矮小,這位年輕有為的騎士團長有的是方法讓比她高得多的人與她達成“平視”,但她此時就是很不自然地、一眼都沒看向莉莉蘭。
瑪西亞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醫療部長莉莉蘭,不是因為這位醫療部長有著十足討厭的壞心眼,總愛為難別人;也不是因為她總悶頭狂熱地做一些奇怪的實驗,很難稱得上能與帝國的其他部門維持良好的關系。瑪西亞從與她接觸的最初就能感覺到莉莉蘭和自己“氣場完全不和”,莉莉蘭一貫對人的調侃語氣和看熱鬧心態,到了自己這兒就完全成了牙尖嘴利的咄咄逼人、寸步不讓。要知道莉莉蘭部長好歹也是帝國的榮譽騎士,算是瑪西亞的前輩,瑪西亞難以理解為什麼她對後輩如此不友善,要不是為了被抓進研究室里的赤金騎士,她才不會主動來觸這霉頭!
眼看著平常能說會道的年輕團長在自己面前眉頭緊皺、稍顯局促,莉莉蘭卻沒有往常那般感到心情舒暢,反而愈發焦躁起來。她許久沒有這樣想狠狠發一通脾氣——很久沒有人能惹她不爽至此。她從前幾乎不會直接與騎士團長面對面正對上,因此也並沒有預設到此刻這般景象,她原以為拖住了大公主菲奧蕾,就沒人來干涉她對赤金騎士的研究了才對。
但她也不想就此放人。就像瑪西亞依然沒有抬頭與她對視。她和瑪西亞就這樣僵持了半晌,直到第三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狹小的過道上。
噔,噔,噔,噔。
“莉莉蘭大人。”來者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戴著一個單片眼鏡。她的軍裝與騎士團長的相似,但是穿得十分妥帖,扣子扣到最上面的那顆,深棕色的頭發一絲不苟盤在腦後,連一綹頭發都沒有落下。她對二人分別行禮,然後在騎士團長身後站得筆直,然後轉向醫療部長。“騎士團的小騎士,還請莉莉蘭大人高抬貴手。”
瑪西亞明顯松了一口氣。莉莉蘭則是狠狠剜了她一眼。
“我醫療部還真是難做呢。”莉莉蘭雖言語還帶刺,嗓音卻也明顯地松了一些,幽幽地說:“把她送來治療的也是你,中途來要人的也是你?”
“想必部長大人已經治療完畢才會特地送到研究室……”
“——要領人也不是不行。”莉莉蘭打斷了接話的瑪西亞,看都不看她,只盯著新來的那個第三人:“但我有一個條件。”
“……若是要我部下的心髒那可不太行,她得完好的活著跟我回去,騎士團也是很忙的,有的是活兒要干。”騎士團長說得一本正經。
醫療部長“嘖”了一聲。
“還真這麼想了啊!”
“……團長。”
“好好好你們說。”
莉莉蘭沉默了一會兒。
“瑪西亞……團長。”她叫了瑪西亞,卻沒有看著本人,她對那第三人扯起嘴角,如同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兒:“讓瑪西亞團長進我的研究室。代替另一個。”
2.
“……根據我的判斷是沒問題的。她再怎麼離譜,也不敢對帝國正規軍的首領怎麼樣。”
“而且啊!我可是真材實料的騎士團長,整個騎士團也沒人打得過我——啊,除了赤金那家伙姑且——總之論身手,我瑪西亞還不至於輸給誰,實在不行我當然優先自保。”
“……我是擔心今晚之後,那家伙就要被她弄死了。你也聽到了,她是真想挖她的心髒!要不現在回頭答應那個條件也來得及——”
“團長。”
“哎,是。”
瑪西亞條件反射一般地立正站好,而對方板著的臉根本沒有放松的跡象,猶如冰冷的機器人。
“事實上,我同意了那個條件。”
“實在不行……啊?什麼?誒?????”
“醫療部長向我保證她絕不會動赤金騎士——在12個小時內。這期間,她有辦法讓自己不去動她哪怕一根小手指。但條件是明天中午前,你會如約進入她的研究室。當然,她不會傷害你分毫,這是最基礎的,這點我能保證。”
“明天中午?為什麼不是立刻——”
瑪西亞看著她的副官把單片眼鏡往上推了推,那鏡片後的眼神更加犀利嚴肅,不帶絲毫情緒。
“赤金騎士此前替團長受了重罰,不代表團長就能逃避懲罰。懲戒室今晚不會有任何人打擾,我已經預約好了,最高級別保密的一次懲戒,時長是三個小時。之後你還有一晚上的養傷時間。”
一瞬間瑪西亞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但她當然會跟著她的副官一起走向懲戒室——她也沒想著自己能逃脫。
騎士團長的副官名叫索菲。除了團長副官的名號,她更為人所知、並為人所懼的名號是騎士團的“教官長”。她負責整個騎士團成員的個人訓練和團隊作戰訓練,鐵面無私且十分嚴格,騎士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一個是不被這位教官長教訓過的,就連團長本人也不例外(雖然教訓團長是保密事項)。她是帝國的榮譽騎士之一,身經百戰,曾和前任騎士團長赫爾並肩作戰,那時就是副官,前團長赫爾曾推薦她為聖騎士,所謂聖騎士就是下一任騎士團長的預定,女王都已經應允,可索菲卻並沒有接受;後來卻自然成為了新騎士團長瑪西亞的副官,原因不明。
瑪西亞非常尊敬這位副官,她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索菲拒絕,騎士團長的名號或許落不到自己頭上;索菲在作戰上也很有一套:她是借力打力的技巧型,做了許多奇怪的機械武器,常常讓人大開眼界。所以哪怕成了整個帝國正規軍的首領,瑪西亞連挨罰也是心服口服,更別提這一次——沒錯,的確是她主動做了點不正直的事,赤金騎士充其量是個幫她“守門”的忠誠護衛,卻承擔了最重的懲罰,不,從副官大人板著的臉看來,赤金騎士挨的是不是最重也未可知。
懲戒室里似乎多了許多新花樣。瑪西亞上次來還沒見過的(雖然她上次來都是很遙遠的事了),幾個全新的刑架、牆上掛著的五花八門的刑具,最滲人的莫過於里面放著的一台機械,上有一塊床板供人平趴,兩側各有一塊看起來很靈活又很重的板子,似乎還可以把板子換成別的刑具。這……懲戒如今已經發展成可以全自動實施了?
見瑪西亞一直盯著懲戒機器看,索菲開口了:“瑪西亞。”
她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瑪西亞渾身一僵,不由得“啊”了一聲,她掩飾般輕咳兩聲,有些緊張地多瞄了幾眼她的副官,每次挨罰她都無法淡定,盡管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她副官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倒是副官繼續說起話來,語氣淡然:
“那台機械,赤金騎士已經率先體驗過了。”
瑪利亞頓時感到一陣眩暈。她知道赤金騎士挨了很嚴苛的懲罰,嚴重到結束後直接人都送到醫療部了——卻未曾想到,竟然是用了機器,如果自己也……她簡直不敢想象!就在她走神時,面前的桌上已經擺了幾個刑具,她的副官不知道什麼時候挨個取下來的。索菲往上推了一下單鏡片。
“准備熱身,瑪西亞。”
“呃,稍等,副,副官大人,我這次要挨多少……?”
“視您的坦白情況而定。”
“……你應該都知道了吧……”她的副官從來都是先調查原委後加以懲罰,這樣才能“適度”。
“我知道的,和您坦白的,不是一回事。可以開始了嗎?”
“等、”
“規矩忘記的話,我不介意幫助回憶,用額外的懲罰。”
瑪西亞知道自己根本沒可能拖延這段已經被規定好的、三個小時的受罰時間,何況她也不是擅長投機取巧和賣弄小聰明的人。太久沒有受罰,瑪西亞已經快忘記這種令人怕得想干嘔的肅穆氛圍了。她硬著頭皮,把一直披著的舊軍服外套掛在一邊,然後在副官的引導下……慢慢趴在了她的膝蓋上。這是索菲定的熱身規則,不知道她對別的騎士怎樣,對瑪西亞就是這種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的,要她趴在膝頭接受正式懲罰之前的熱身。很快,瑪西亞的軍裝褲已經被剝離了身體,和最里面的一件一並被脫到小腿處,屁股到大腿都完全裸露出來,涼颼颼的。
疼痛還遲遲沒來。
對,還有一條規則來著……瑪西亞咽了咽口水,只覺得臉上發燙。
“騎士團長……瑪西亞,現在開始接受……打屁股的懲罰。”
3.
一頓沒有數目的巴掌或許沒有特別難捱,但如果動手的是教官長就要另當別論——索菲有著魔鬼般的鐵巴掌。她親自作戰時就常使用不同武器,手上各處都有厚厚的、褪不去的老繭,打起人來巴掌都不會變色,正如她始終如一的冰冷臉色。瑪西亞盡管訓練有素,身上的肌肉緊致結實,平常大小傷也受不少,可也扛不過最脆弱羞恥的部位挨上這麼一頓。
但是騎士絕不能求饒。更何況她還是騎士們的頭兒。瑪西亞感覺到屁股上升溫飛快,間隔、力度都相同的每一下巴掌也因為不斷打到重復的部位而變得越來越難捱,她只能緊緊捉住副官的軍褲,咬緊牙關,這才是熱身而已啊!
這頓熱身巴掌結束之後,瑪西亞的身後,從尾椎以下到臀腿交界處已經染上了一層均勻的紅,年輕的團長一聲沒吭一點沒動,卻也不值得贊賞,畢竟重頭戲還在後頭。索菲起身,重整了被瑪西亞攥得皺皺巴巴的褲子之後,引著瑪西亞到其中一個刑架上趴好,上半身貼著刑架的平面,雙手往兩邊拉伸開,抓著兩側的邊緣;上衣被往上折起部分,露出光潔的緊致腰背,褲子已經全部被脫掉,兩只腳被拉開一米左右,繃直,卻要稍稍踮起腳尖才能夠觸到地面,分別束在刑架的兩邊。束腳而不束手本身就是一種加罰:要知道,一旦手有什麼不自覺的動作,之前的懲罰就會全部作廢;加罰不會加數量,卻會讓每一下更難熬。多數受罰者最後都是哭著求人把自己雙手束縛住,因為她們屁股被加罰加到受不了,手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挨打到了那個階段,手仿佛已經不會聽從腦子指揮了。
索菲拎著板子,輕輕貼在了年輕團長的屁股上。瑪西亞感受到身後的冰涼,知道了正式懲罰即將開始。她深吸一口氣,把方才熱身時反省好的內容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瑪西亞,作為騎士團長,有違騎士之誠實,放任部下為我的所為擔責受罰,還試圖因此逃避……我錯了。”
板子往下壓了壓。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冰涼。接著是令人緊張的審判結果——
“六十下。”
這條反省大約算是“合格”的。瑪西亞想。審判過後,身後的板子便毫不留情地落下,勻速而且用力穩定。瑪西亞默默數著數,打到半數,她已不自覺握緊拳頭,努力保持著上身貼著刑架的標准姿勢。
還只是板子而已,這工具在索菲手里可以說是很輕的懲罰了——索菲最擅長用的是皮鞭,希望這次不會拿出來……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瑪西亞憋著一口氣,終於在最後一下的時候長長呼出。大腿有點抖,屁股上的腫脹感比熱身時更加鮮明,可她還不敢動。直到索菲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左邊屁股,又捏了捏右邊,瑪西亞毫無防備,嘶哈一聲,身子不自覺往前抬,那力道引得刑架都晃了晃。她最怕索菲“驗傷”,一來副官手很重,二來實在有些羞恥,可這向來是一絲不苟的副官實施懲戒時最關注且不可或缺的環節,是她最不能躲避的環節。
身後的手停頓了。一直忍著聲音的瑪西亞也終於忍不住從喉頭發出“咕嘟”一聲。那手捏著的那塊屁股肉正是最痛的部分,這停頓的一會兒竟就讓瑪西亞額間滲出汗來。好在沒持續很久就被放開了,索菲的驗傷就只是驗傷,並不會在驗傷時給予額外加罰之類,她的懲戒向來很公事公辦。
很快,第二個工具輕貼在了騎士團長的屁股上。那是一把皮質的窄長拍子,比先前木質的板子窄一半。瑪西亞知道她又該開口了,但這一次,她稍顯猶豫。
“我瑪西亞,作為騎士團長,有違……女王的教誨。借身份便利秘密調取了不該看的帝國高級機密文件,質疑最高信仰,我……”
瑪西亞沒有繼續說下去。
身後並沒有任何動靜,連貼在她受刑處的皮拍也沒有移動分毫。突如其來的沉默令人窒息,然而沉不住氣的從來不是索菲。大約過了半晌,瑪西亞仿佛有了底氣,繼續說道:
“……作為帝國人,我認為我有權知道真相,從這一點講,我並不覺得我錯了。”
皮拍不再緊貼著年輕團長紅腫的屁股,身後有了窸窣的聲響,緊接著,貼上來的是更窄更軟的物事。那一瞬間,瑪西亞渾身緊繃起來,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她預想到了這個結果,那工具她也再熟悉不過了。也對,她怎能寄希望於上個世紀的人能理解她?
她拿到的那份高級機密並未能解答她最初的疑惑,卻也帶來了一些她從未了解過的歷史:百年前,帝國由初代女王建國,建國以來女王封了四個榮譽騎士,百年後,這四個人里有三個竟還在帝國里當職,且看起來毫不衰老,仿佛永遠停留在了三十五歲左右的時光,為什麼?女王是帝國的信仰,所以女王可以永恒存在、不老不死,這時她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但為什麼榮譽騎士——首相凱特、醫療部長莉莉蘭、騎士副官索菲這三個人——也可以?又為什麼需要作為最高級機密向大眾隱瞞?
瑪西亞本來沒有把二公主艾蓮娜此前專程來見她的“警告”當真,艾蓮娜曾對她說漏了嘴,說她是一個“失敗的秘密”,那時瑪西亞還以為那是小公主孩子氣的叛逆,她對小公主的野心只是略有耳聞;可是現在看來,艾蓮娜或許才是“正義”的一方也說不定。正這樣想著的瑪西亞,終於聽到她的副官在她頭頂傳來的聲音。
“在‘有權知道真相’之前,瑪西亞,有一點你忘記了。”
索菲的語調依然毫無波瀾。
“——你了解真相的‘方式’。作為騎士團長,借職務之便,竊取帝國高級機密——僅就這一點而言,我把你打死在這兒都是輕的。”
“……哦,索菲大人莫非認為,我能有別的方式,了解這種高級機密?”
“所以,你自己做不到的,就是不存在的?”
“……”
“瑪西亞。”
騎士團長深吸一口氣。呼出。再開口時,聲音有了些顫抖。
“……我瑪西亞,有違騎士之正直,為了個人私心,以低劣無能的手段,竊取帝國機密。我……我錯了。”
索菲已經揚起了她慣用的皮鞭。
“六十下。”
4.
瑪西亞人生頭一次來到醫療部地下的秘密研究室里面。她是強撐著走過來的,而不是趴著被抬過來——她的自尊不允許她那樣,盡管她走路的姿勢實在沒有多正常。赤金騎士如約完好歸隊,這讓她稍稍放心,研究室的大門一關,她又與那位難以招架的醫療部長單獨面對面了,但這次她沒有像之前那般別扭,她心中已有了新的目標。
昨晚的懲戒室里,最後一鞭烙在她遍布傷痕的大腿上之後,她的副官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明天的研究室里會有你想要的。”
這一定是在提醒她,從醫療部長入手能夠更快地了解整個帝國的真相。
帝國醫療部長莉莉蘭斜靠在窗邊,手里夾著一支煙,她的臉時而隱沒在那些白色的煙霧中,又時而漸漸展現。瑪西亞有些驚訝:她從未見過她吸煙,帝國的高層官員基本都是騎士出身,而騎士禁忌里的其中一條就是不能吸煙。
“你也想來一口?”
莉莉蘭吐出一口煙霧來,視线終於轉向騎士團長,似笑非笑的。大概她早就知道這不可能——但騎士團長卻大步走了過來,她難得直視她的眼,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莉莉蘭的眼中有一股她無法抗拒的力量,瑪西亞從她的指間抽出那根快燒完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瑪西亞被嗆得睜不開眼。似乎不只是因為她不擅抽煙。模糊中她看到莉莉蘭稍稍睜大了眼睛,那漂亮的藍眼睛里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似的,但她怎麼也看不清了,她撐不住自己的身子,直直往下倒去,她這才反應過來,那煙里有東西——
再次醒來,瑪西亞第一時間感覺到了痛。她仰面躺著,動彈不得,傷痕累累的屁股和大腿緊緊貼著床,渾身上下沒有一件衣物,雙手雙腳都被鎖在床上。她的太陽穴,上臂,胸口,小腹,大腿,腳底,分別連向不同的機器,那些機器滴滴作響,帶來了連接處細微的震動,她被那些聲響搞得腦袋疼到要爆炸。
莉莉蘭走近了她,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不知為何沒有了過往那般戲謔玩味的模樣,甚至安慰她一般地說了一句:“這只是普通的全身檢查。不錯,你長得很好。”
“你長得很好”是個什麼新鮮的醫學評價?瑪西亞完全搞不懂。
“那麼,你的名字是?”莉莉蘭突然發問。
“?”
“你的名字。”莉莉蘭的眼神變得十分認真起來。緊接著她又自言自語,“……算了,或許還早吧。”
怎麼回事,剛剛那個煙是能讓人失憶嗎。為什麼這個人說的這麼牛頭不對馬嘴?
“我是騎士團長瑪西y——”
“——”
莉莉蘭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噓,我說了還早。”
好奇怪。太奇怪了。整件事奇怪到瑪西亞甚至忽略了自己現在一絲不掛的尷尬情況。莉莉蘭在來回撫摸她的腿,最滲人的是她的眼神,是不是深情得過分了,瑪西亞簡直以為她馬上就要割掉她的腿冷凍起來做什麼奇怪實驗。
很快,那只手順著摸到了她的大腿內側。瑪西亞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兒是昨晚受罰最嚴重的區域,索菲擅長用皮鞭,卻不是打屁股,而是抽大腿內側——在不傷害私密處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把這處最細嫩的皮膚打腫,昨晚那六十下皮鞭幾乎都甩在這個區域,連帶著整面大腿後側、外側,這讓她走起路來無比痛苦。莉莉蘭的手很涼,她卻因為被束縛著手腳一動也不能動,瑪西亞越發迷糊了,莉莉蘭到底要做什麼?!
“嘶……”莉莉蘭摸得她有點痛,除此之外,更有種異樣的感覺,那手指已經不自覺地往她的私處撫摸過去了,瑪西亞一下子掙扎得厲害,“你做什麼?!”
莉莉蘭充耳不聞,她的眼睛似乎已經被什麼東西迷住了。她聽得瑪西亞的一聲喝,也只是頓了一頓,然後她望著她的臉,手卻搭上了她自己的白大褂衣扣,一顆一顆地解開。
——那白大褂下面竟然是真空!莉莉蘭丟掉白大褂,全裸著站在那兒。瑪西亞目瞪口呆。莉莉蘭的胸部絕不算大,甚至還不如她的;身體皮膚白皙,側腹處一道蜿蜒的疤痕十分顯眼。莉莉蘭跨坐上了瑪西亞的小腹,解了她的左手,捉著那只手掌來回撫摸那條疤痕,眼神逐漸迷離起來。而漸漸地,瑪西亞的手竟開始主動沿著那條傷疤慢慢滑動,就好像那疤痕是她的老朋友,她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莉莉蘭俯下身吻了她。眼角的濕潤蹭到了瑪西亞的臉頰上。
5.
瑪西亞恢復清醒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前一刻她還在和莉莉蘭在研究室里瘋狂做愛,用各種姿勢。這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從來未曾經歷過的事情——她甚至還沒有談過戀愛!她確切記得她所受的教育,騎士的一切都該獻給女王,而不是,而不是……
可是瑪西亞沒能推開醫療部長。莉莉蘭把她抱得更緊,把她的肩也咬得更深,她的兩根手指還在莉莉蘭的身體里,被一團溫熱濕潤緊緊包裹;另一只手在她胸前,把著她小巧的胸部不斷揉捏。莉莉蘭發出斷續的低聲呻吟,沒有絲毫克制、壓抑,她徹底沉浸在其中,甚至不斷地自己抬起身子再往下,主動吞吐著瑪西亞的手指,直到她揚起脖子,把瑪西亞的手指絞得更緊。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不能再繼續了!
瑪西亞猛地坐起身來,一下子牽動她屁股和大腿的皮膚,她齜牙咧嘴地忍著,手指拔出來之後她就死死撐著莉莉蘭的肩膀,不讓她再靠近。
“夠了……為什麼?!這就是你的……你的該死的研究?”
“什麼呀?你在說……什麼呀?什麼研究……?”
莉莉蘭還完全沒從迷離中恢復,瑪西亞完全沒有辦法,她抓過莉莉蘭的胳膊,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只剩這笨辦法了。
莉莉蘭卻看著自己胳膊上深深的牙印兒愣了神,直到瑪西亞突然想起在她們做愛開始之前,莉莉蘭那個如同藥引子一般的問題。
“對了——瑪西亞。我的名字。我是騎士團長瑪西亞!”
莉莉蘭眼中的霧氣逐漸散去了。那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的神情先是變得茫然,後又一下子變得凶狠和瘋狂,和之前相比判若兩人,她直接掐上她的脖子,狠狠地。
“你再說一遍。你是誰?”
“我是、咳咳,騎士團長……瑪……西亞。”
她一手掐著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的兩根手指毫不猶豫地戳進她私處的窄小入口,狠狠地來回抽動,干澀感與疼痛感共同作用,瑪西亞被戳得頭皮發麻,一個醫療部長竟那麼有力氣,瑪西亞捉著她的胳膊根本用不上勁兒,眼睛都模糊了。
“你是誰?嗯?”
私處可憐地吐露出少許液體,那對於手指的粗暴舉動來說遠遠不夠潤滑。瑪西亞十分艱難地、好不容易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沒再說話,她沒力氣了。
“哈哈哈哈哈哈。”
莉莉蘭卻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她抽出手指來,把帶著點兒血絲的體液抹在瑪西亞的赤裸的胸口。
“失敗的容器就是失敗的容器呀。是吧,索菲?”
聽到了本不該出現的名字,瑪西亞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得熟悉的、規律的腳步聲漸漸走近了她們。她的副官索菲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站在研究室的門口,她沉默地走過來,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白大褂,披在莉莉蘭身上,幾乎是裹著她抱下她來;又拿起椅子上的舊軍服,蓋在了瑪西亞的身上。
“我說過很多次了,這下您相信了吧,莉莉蘭大人。瑪西亞不是赫爾團長,永遠不是。”
“——她對我的傷疤有反應……這道疤是替她挨的,她說過會永遠愛它。”
“但她是瑪西亞。”
“她有著一樣的金發、一樣的自來卷,一樣聲音洪亮能說會道,和我做愛她也很享受啊——”
“但她是瑪西亞。”
“是啊,是啊,她是瑪西亞,她不過是個失敗的容器罷了!”
聽到莉莉蘭最終自暴自棄的發言,索菲單膝跪地,她對莉莉蘭尊敬而認真,也絲毫不避諱瑪西亞就在她們身邊。瑪西亞根本沒見過這樣的索菲,她的副官什麼時候神情如此溫和、如此安撫性地對一個人說過話?
“莉莉蘭大人,瑪西亞到底繼承了赫爾團長的遺志,您是時候,把瑪西亞作為獨立而完全不同的人來對待了。”
什麼……意思?赫爾團長的……遺志?瑪西亞呆呆地聽著。
“獨立的人?哈哈哈哈。難道我花這麼長時間搞研究,就為了讓赫爾生出一個獨立的人?索菲,她難道不像赫爾嗎?你教訓她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刻猶豫?站在你面前的,難道不是你最敬愛的團長嗎?”
“沒有。因為她只是瑪西亞。莉莉蘭大人,赫爾團長已經不在了。”
“閉嘴!閉嘴!你了解什麼!你知道什麼!而且憑什麼?!憑什麼只有赫爾沒有活下來?我為什麼當初要搞這個容器實驗……都怪我……她就算死也應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而不是這種該死的、失敗的實驗里!”
“……莉莉蘭大人,赫爾團長是為了女王的不朽而獻身,那同樣是她引以為豪的戰場。她是帝國最好的騎士。”
“最好的……騎士……是嗎。赫爾……我的騎士,我的妻子……”
瑪西亞也從未見過醫療部長如此失態的樣子。這與她強制跟她做愛時的模樣已大有不同。只有索菲知道,莉莉蘭這幾十年來的發泄方式只是把自己關在研究室里瘋狂地做各種實驗,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忘記一切。莉莉蘭一直逃避正面對上瑪西亞,是因為她心中始終抱持著“或許最初的容器實驗沒有失敗”的想法,只要不做檢查,說不定赫爾團長就如女王一樣意志不朽,或許瑪西亞真的就只是赫爾的人體容器呢?最開始她或許不是,但是過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萬一她就是了呢?赫爾她一定會回來的,莉莉蘭一直這樣相信著,近乎瘋魔一般地相信著。
赫爾一定會回來的。赫爾一定會回來的。赫爾一定會回來的。不是現在,不是此刻,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
“——所以,我是前任騎士團長、那個唯一沒有活下來的帝國榮譽騎士——赫爾團長的女兒,是麼?”
瑪西亞突然說。她抓了一件襯衫穿著,隨手系了兩個扣,緩緩站起身,看了看坐在地上、埋著頭的醫療部長,又看了看一直陪在醫療部長身邊的自己的副官。“唯一沒有活下來”的說法讓醫療部長肩膀有了很明顯的顫抖。
“……別太自以為是了!你只是一個失敗的容器!不,不一定是失敗,還不一定——”莉莉蘭突然抬起頭,紅著眼衝著她大聲吼,索菲幾乎要拽不住她。
“莉莉蘭大人!”
瑪西亞全身都疼得要命,走路也磨得大腿內側生疼,可她還是一步步挪到醫療部長身邊,像索菲一樣的單膝跪地。她低下頭,一眼看到自己剛才咬的莉莉蘭胳膊上的牙印,深紅色的一圈,她不由自主地湊過去,嘴唇輕輕碰上那兒。
僅僅那一個動作,莉莉蘭就突然平靜下來了。她沒再吼,沒再有所動作,直愣愣地看著瑪西亞虔誠地吻她的胳膊,慢慢向下,最後將她的手穩穩托在手心,吻上她的手背。
就連這種哄人開心的模樣都那麼像。怎麼可能不是她?
“赫……爾?”莉莉蘭不由得喃喃。
“不,我是瑪西亞。”
瑪西亞低眉垂首,聲音難得的很輕很溫和,卻十分堅定。
“我……不由自主就想這樣做,希望沒有冒犯……就像我……我對您身上的那道傷疤不知為什麼只覺得親切,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怕。對您的眼睛說實在的、總是一眼也不敢多看。我一直覺得奇怪,現在好像明白了一點兒。”
瑪西亞把她從小就愛披著的那件不合身的舊的軍裝外套輕輕披在了莉莉蘭的肩上。
“我想……媽媽她一定很愛您。”
莉莉蘭低著頭,瑪西亞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只是抓著那件舊外套,緊緊地抓著,像是抓著她僅剩的、業已殘缺不全的回憶,抓著她所愛之人的最後時光。
6.
“索菲副官,這可得對莉莉蘭保密啊。別逼我命令你——”
“這……團長,其實……”
“呀!莉莉蘭,你怎麼,怎麼來前线了、”
“我看看傷。”
“哎,哈哈,真沒事。戰場上哪兒有不受傷的,我這已經、嘶——你這,你這藥水怎麼這麼疼啊嗚嗚嗚——”
“閉嘴,受著。以後再隨便受傷就只有這種藥水用。”
“嗯?怎麼還有一瓶藍色藥?哎莉莉蘭你就走了?”
“團長,怎麼樣……還好嗎?傷口愈合得很快。莉莉蘭大人雖然嘴上不說,但真的很擔心你呢。”
“……喔!真的不怎麼疼了。啊不對疼疼疼疼……”
“……我一進來你就疼是吧?”
***
“女王陛下理應不朽,這個實驗太有意義了,不愧是莉莉蘭,好厲害!有什麼我能幫的?”
“瞎湊什麼熱鬧,出去,關上門。”
“哎……我的醫療首席大人,你都兩天沒和我一起吃飯了。”
“真搞不懂,有的騎士團長怎麼這麼黏人啊……等下來搭把手。”
“好嘞!那先去吃飯——”
“……赫爾你放我下來!嘶哈、”
“不要亂動,摔了怎麼辦嘛,會摔壞的。”
“你敢咬我?你是狗嗎!”
“莉莉蘭不也總是在床上咬唔唔唔、”
“嘴巴不會用可以捐給我做實驗。”
“哈哈會用會用~喏,這樣吻一下不就不疼了嗎。”
***
“……喔,也就是說,我的女兒,會成為我永生的容器?”
“就是這樣,女兒再生女兒,每一代肉體都可以作為你精神的、意志的,甚至想法的、記憶的容器。其實也就是完整的你,理論上講這樣就能夠實現不朽。”
“不過我倒是不像陛下那樣有著把精神啊、意志之類的傳承下去的執念誒,我也不想做別人的信仰。而且如果這樣……我的女兒豈不是很可憐?”
“在說什麼啦。說是女兒,其實只是容器而已啊。”
“她也是生命,她也會有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呀。而且萬一我咔嚓了,有個很像我的女兒能陪著莉莉蘭不是也很好嗎?”
“你再說一遍,你什麼了?赫爾?”
“哎哎好疼好疼臉掉了臉掉了索菲還在看著呢……”
“咳咳……我什麼也沒看見。”
“對不起,別生氣了,我不是想要丟下莉莉蘭的意思。只是我想,我的……女兒,或許也是另一種方式的延續呢?是不是,索菲?”
“啊……嗯……”
“哈?索菲,你也這麼想?”
“呃,我是說,莉莉蘭大人有莉莉蘭大人的道理,團長有團長的……”
“哈哈哈哈,不愧是和稀泥的小索菲。”
“——說了和沒說一樣。”
***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呢?赫爾的意志,赫爾的精神呢?她的想法,記憶……什麼也沒有,完全沒有、完全檢測不到!這是誰,這個人體到底是什麼……”
“莉莉蘭大人,團長醒了!”
“赫爾,赫爾你別閉眼,不該這樣的,不是,我一定能、”
“噓——”
“赫爾……”
“嘿……她很好看……真是漂亮的小姑娘。以後……她會成為很優秀的騎士吧……”
“說什麼傻話,她只是你的容器,你會活著的,會一直、一直——”
“……如果她長大了不想做騎士,也沒關系。”
“什麼?別說傻話!求你了赫爾,她就是你——”
“莉莉蘭……謝謝。還好留下了……她。這個小家伙……一定是莉莉蘭和我最棒的,最後一次合作……”
“嗚……不許、你不許……不會的!”
“莉莉蘭,我永遠……永遠愛你。”
永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