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金騎士卓瑪原本是有機會和林雅一起在女王身邊侍奉女王的。她倆流落大洋彼岸,被女王從邊境撿回來,在帝國語言不通,最初只有女王能和她們交流,女王似乎會很多異國語言。但卓瑪實在做不來那些細致活兒。與中原出身的林雅不同,卓瑪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後代,那時正值戰爭爆發,十幾歲的她已經能和族人並肩作戰。結果是中原王朝大軍壓境,開進了她從小生活的土地,踏平了草原,她親眼看到死掉的族人堆成一望無際的人海,看到夕陽西下的血流成河,看到中原王朝的戰旗在四面八方揮舞著,她從此再也沒有家鄉。
她怎麼可能會伺候人呢。她唯一會的就是為了生存而不斷地砍啊殺。她和林雅就是一路這樣逃過來的——全憑著林雅的生活常識與精准判斷,以及她靈敏的感官和手上那把始終沾著血跡的彎刀。或是因為女王本就十分敏銳,又或是因為有一次她笨手笨腳地打碎了兩個茶杯,總之在她們到帝國的一周之後,女王將她的彎刀完好地還給她,把她調去了帝國正規軍的騎士團。
卓瑪就這樣成了騎士團的一名見習騎士。
帝國騎士團的軍規十分嚴格,但卓瑪總能找到機會溜出去找林雅碰面——她身手好,又靈活,始終沒被人發現。不過林雅比她謹慎和規矩得多,每次看到她來都是又驚又怕。卓瑪後來知道,林雅一直跟在女王身邊做事,早已親自領受過了女王的“手段”,女王陛下英明果決、賞罰分明,在林雅眼中已不啻神明。
“我不想讓陛下失望。”
林雅趴在床上對她說。卓瑪看著她屁股上整整齊齊排列的幾道幾乎要破皮的深紅鞭痕,沉默了半天。林雅挨了打,卻毫無抱怨,反而對異國的女王更加忠誠?她無法理解。
“阿雅……我覺得最好不要太相信那位女王。”
卓瑪早就想對和她有著過命交情的摯友說這句話了,從第一天就想提醒她的,她相信阿雅的所有判斷,因為那些判斷無疑都是清醒而理智,除了這一次。卓瑪曾親眼見過御駕親征的中原皇帝,相當不近人情,而女王似乎比那個人還更加危險。她不由得多解釋了一句:
“女王聞起來,有很強的侵略氣息。”
林雅同樣相信卓瑪的所有“直覺”,尤其認可她善於聞人氣味識人的野獸一般的本能,除了這次。
“陛下是帝國最高統治者,做的事注定不會被所有人理解,但我想要支持帝國的信仰,支持陛下。”
“信仰?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夠了卓瑪,別再說了。可以扶我一把嗎?我該去看看公主們了,一起來?”
林雅轉移了話題。她擔心再說下去,分歧會把她們的交情壓垮。她從女王救下她們時就已對這個強大的女人心生仰慕,也是第一次看到女人成為繁榮的龐大帝國的領導者,跟隨女王整一年,她的信念愈發堅定,女王十分信任她,已經把年幼的公主交給她帶,盡管她自己那會兒都還沒成年。
兩個公主看起來約莫五六歲,正在花園里的涼亭里玩耍,看到她們過來,其中一個丟下手頭的東西就飛奔過來,撒嬌地叫著“雅姐姐”,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另一個稍高一些的,放下手頭書本,站起來輕聲稱呼一聲“雅大人”,轉而有禮貌地對她行了個禮。
卓瑪在那一刻猛然記起了異國的基本禮儀,那些被當做騎士守則來規定著的動作,她覺得奇怪又無聊的各種規范,就在那時她全都想起來了,就對著這個有著漂亮得攝人心魄的金色瞳孔、對她溫和微笑著的小小公主,卓瑪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托起公主的小手,低頭吻了她白皙的手背。公主的臉頰微微泛起紅來。
“——她是大公主菲奧蕾。”
那就是卓瑪和菲奧蕾的第一次見面,她突然就明白了她和林雅此前爭論的信仰——這個國家仿佛從上到下都有種非凡的蠱惑性,能把她的一切過往都吞噬干淨,她竟然已經開始像個“帝國騎士”而不再是“草原勇士”了,而這僅僅是她來到帝國的頭一年。
2.
菲奧蕾後來再也沒見過年幼時單膝跪地吻她手背的騎士小姐。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除了雅和幾個貼身女仆之外的人,她除了去醫療部之外很少出門,也很少見外人。雅大人對騎士的事諱莫如深,她馬上就理解了騎士來覲見實際上不能為人所知,就不再多問。就這樣,十年過去,當菲奧蕾再次看到那個有著與眾不同的烏黑長發、眼睛炯炯有神、瞳孔顏色很深的騎士時,她差點兒認不出來了——騎士身上的血跡深淺不一,幾乎浸透了她的衣服;她被緊緊束在醫療部地下研究室的一張床上,堵著嘴動彈不得。
菲奧蕾天生病弱,是醫療部的常客。她是醫療部長莉莉蘭唯一准許能在醫療部地下二層來去自如的人,每周都要在這兒進行一次全身檢查。地下研究室有多個房間,那個房間的門正好虛掩著,菲奧蕾探頭過去,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她頭一回在研究室看到其他人,正發愣時她又聽到腳步聲,就忙轉身躲到隔壁房間里關好了門。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躲,她分明只是來做例行的全身檢查的……
那腳步聲去了隔壁房間,似乎沒有發現她。菲奧蕾緊張得都要昏過去了,公主殿下從沒做過這種偷摸行徑,十分緊張地攥著手指。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那房間里連續不斷的機器的滴滴聲,還有不自然的“唔唔”聲,好像里面的人受到了過分的對待。
“真有意思啊……”
她聽到莉莉蘭部長的聲音,那聲音微微顫抖、飽含興奮,呼吸急促,在她聽起來實在是不對勁極了。更不對勁的是接下來的內容——“……真是出色的身體,太棒了,太棒了……”
“……莉莉蘭大人!”
菲奧蕾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跑出房間,推開了隔壁虛掩的門,或許是她的心髒實在跳得難受,再不出來她可能會被自己憋死。床上躺著的人已被剝得一絲不掛,那副身體長得成熟健康,膚色比一般人要深些,傷痕在她身上沒有很明顯(菲奧蕾根本沒法仔細觀察下去)。她的身體各處連接著各種機器,而醫療部長莉莉蘭,手中握著銀光閃閃的一把手術刀,看起來馬上就要把床上這人給當牛宰了。
“咳、咳咳咳、”
16歲的菲奧蕾第一次見到成熟女人的裸體,愣是一口氣沒上來,按著心口連續不斷地咳嗽起來,把臉都咳紅了。莉莉蘭沒時間計較大公主打斷了她的“研究”,馬上扶著菲奧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道從哪兒拽出兩根线來,連在了她的手腕處。菲奧蕾一直盯著莉莉蘭揣在兜里的手,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好些了嗎?小菲奧蕾?”
“呼……嗯,好,好點了。”
莉莉蘭注意到了大公主不自然的眼神。她似乎是很想往那個床上看——又克制著自己不去看。大公主這幅模樣可不多見。莉莉蘭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這是一個更好的機會也說不定。她並不多說一句話,果然,檢查之後菲奧蕾慢慢坐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走神,最後不得不離開研究室之前,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了。
“……她……會死嗎?”
“嗯……會,還是不會呢?”莉莉蘭故意拉長語調,她就在等她開口。她看向這位心地善良的大公主,反問:“殿下想怎樣呢?”
菲奧蕾腦中閃過莉莉蘭手中閃著光的、鋒利的手術刀,脫口而出——
“我想讓她活著,可以嗎?”
莉莉蘭微微一笑:“如您所願。”
3.
菲奧蕾親手給東方騎士上了藥。騎士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已經不再流血,脖頸、內髒等要害之處全部都被保護得很好;最嚴重的傷反而在她身後——卓瑪沒有力氣拒絕公主,身子翻過去之後有些懊喪地埋起頭——有一道很粗的青紫傷痕貫穿她的整個臀部,腫得厲害;相似的傷痕還出現在她的膝窩,這兩道傷比任何刀劍傷口都更嚴重、更嚇人。
菲奧蕾倒抽一口冷氣,她知道這不是她手上的傷藥能夠起作用的地方。得再去找莉莉蘭大人要點“對症”的藥才行,她想著,剛一轉身,卻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她嚇了一跳。
“騎士小姐?”
卓瑪臉上比大公主的臉還更有血色一些。她低聲對她說:“不用管那兒。”
“可是……”
“謝謝,菲奧蕾殿下。”
她低頭吻她的手背,就像公主年幼時的那次一樣。她清楚地記得公主的名字,卻是第一次這樣完整地稱呼她,在距離上次十年之後。這就像什麼暗號一般,讓先前還有些拘謹的菲奧蕾放松了下來,畢竟看到騎士身上隱秘的傷,同理心過強的公主比受傷者更為難堪。
這才知道騎士小姐身後那兩道傷是嚴肅的教官長留下的“教訓”,在騎士團的規定里,就得疼著長記性。
“那其他的傷……?”公主善解人意地轉移了話題。
“……我參加了挑戰賽。”騎士如實回答。
騎士團的挑戰賽,最早是用於獲得晉升的騎士選拔,大約因為和平之風吹得久了,為保持騎士們的戰斗力與警覺心,就漸漸發展為兩年一次的挑戰賽。挑戰賽上的騎士會真刀真槍地對戰,勝者的獎勵十分豐厚,據說前任騎士團長就在挑戰賽上拔得頭籌。挑戰賽期間也是醫療部最忙的時間,醫療部長莉莉蘭向來對加大她工作量的活動敬謝不敏,卻唯獨對挑戰賽興致勃勃,甚至有時會去觀戰。
卓瑪此前十分低調,在騎士團里從不出頭,十年來始終安分地做她的普通騎士,她對這種活動並不熱衷,從未參加過。拿命對決供人選拔或觀賞,還有比這更傻的事兒嗎?直到,挑戰賽開始的幾天前,她因為午飯被打翻而大打出手的對象——騎士們尊稱她為“青金騎士”——端著一盤肉過來對她說,“騎士升階之後能自由選擇吃的,想吃多少都行,怎麼樣,你感興趣嗎?”
普通騎士的每日配給越來越不夠吃,對卓瑪來說,吃更多的肉比什麼都重要,她就是吃肉長大的;逃亡時期她還能自己打獵,沒怎麼斷過肉,現在卻是白日做夢。她已克制許久,直到被青金騎士挑明。
“你也知道的嘛,咱們騎士團軍規嚴明。其實等級越低才越會被更重的規則壓著。”
“升了階就能有這些——”青金騎士把盤里的一大塊牛排叉給了她。“算是我賠禮道歉了,我昨天真不是故意碰翻你午飯的,我這外套你看,確實有點大,走來走去是不太方便。不過你下手真狠啊!——啊不,還是教官長下手更狠點兒,啊哈哈。”
她倆因為私下打斗,前一天剛被拎到懲戒室挨了一頓罰,卓瑪那時還不知道這位和她打得不分上下的是有名的青金騎士,據說還是騎士團長的候選人。食物緊缺的情況下卓瑪更加護食,沒想到對方也毫不讓步,或許是因為她根本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而對方越強、卓瑪也越能戰,圍觀的騎士多了,誰也沒敢在中間調停,直到教官長索菲到場——她拎著一杆長槍加入到這場激烈的對戰中,頗有余裕地兩面周旋,給兩邊一人膝蓋窩一記狠抽,緊接著就把腿軟的兩個人押去了懲戒室。青金騎士似乎那時才意識到自己打過了頭,認錯態度很好,但教官長對她毫不留情,實施懲戒時就讓卓瑪在一邊旁觀。青金騎士實打實地挨了五十板外加三十藤條,憋紅了臉拼命忍著不叫出聲,似乎在維持最後的尊嚴,額前的碎發全都濕了,蔫蔫地糊在她前額上,屁股上傷痕累累,紅腫直至青紫。可是明明先動手的是卓瑪。她還比青金騎士少挨了十藤條,她挨打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也不會大呼小叫,雖然教官長打人的確很疼,不過這點小傷她吃幾頓肉就能補回來。
青金騎士看著她大口吃完那塊牛排,伸出一只手來,咧著嘴露出幾顆白牙,笑容比她的頭發還要更加金燦燦,閃著耀眼光芒。她似乎毫不在意此前卓瑪拼了命一般的斗毆,也毫不在意自己一個堂堂青金騎士——青金可是僅在團長之下的稱號——被看到了難堪的受罰模樣。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瑪西亞。”
——其實昨天挨打的時候就卓瑪就已經聽到了她聲音洪亮地自報姓名,那是挨打的規矩,可能她已經忘了。卓瑪也不打算主動提。她聽著瑪西亞繼續說。
“今年的目標是,拿下挑戰賽,成為騎士團長!”瑪西亞往上拽了拽她不合身的舊外套,又撓撓頭,“啊哈哈,沒想到騎士團里藏龍臥虎,我也得更加精進努力才行啊。”
卓瑪對挑戰賽不感興趣,對成為騎士團長也不感興趣,對無意義的以命相搏更不感興趣,但對她已經吃光的這塊美味的大牛排——她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燃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4.
卓瑪那時還沒有發現,她在與青金騎士勢均力敵的打斗過程中,某種沉寂已久的本能衝動已經噴薄而出。她參加挑戰賽的每一場對戰都很順利,在賽場上渾身是血地站到最後,仍覺不夠,她想馬上就和同樣拼到最後的瑪西亞進行最終對決,她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只忍不住四處尋覓,她期盼更激烈、更不要命的戰斗,期盼浴血廝殺,大概只有那個金發的小個子能滿足她了——
她沒注意到清場後的看台上還剩下一個熱情地注視著她的人。也沒有注意到有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提著長槍站在她的面前。
“站起來,繼續。”
卓瑪只聽到這一句話。從她腦袋流下來的血遮住了視线,她隨意抹了一把就用彎刀強撐起身來,擺了架勢逼近對方,但很快就被長槍柄打到胳膊、後背、屁股、大腿。對方很有技巧,並不與她硬碰硬,這讓她本就無處釋放的勁頭發泄不出來,她越撐著站起來,身上就受了越多下這樣的“鞭笞”,尤其是屁股,最後一記狠狠抽在膝窩上,直接打到她再也爬不起來,渾身被汗和血浸濕了幾遍。
“騎士,看來你完全不記打。”
那聲音冷冰冰的,卓瑪睜不開眼,卻已經從這打法認出了對方——挑戰賽前她還剛被這樣罰過!卓瑪被摁趴下來,手腕受了一記敲打,彎刀掉在地上。她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背部被膝蓋死死壓著,終於動彈不得。
她聽到另一個人自遠而近,走向了她們。一個輕快的女聲從高處傳來。
“索菲,把她交給我。”
“……莉莉蘭大人,這恐怕……”
“你看到了吧?她身上的傷居然已經……咳,總之,明天的決賽她不會參加了。”
“……”
教官長沒沉默太久,卓瑪的後腦就受了一記重擊。再醒來時,她已經被全身緊縛,躺在了莉莉蘭的地下研究室里。她感受到了自從來到帝國之後再也沒有感受過的別樣的恐懼,如果沒有大公主突然闖進來,她或許真的活不到第二天。然而她的傷已經好了不少;她一直是這種恢復很快的體質,也沒有特別怕痛,她比所有人都更能適應騎士團的軍法和私刑。可是大公主仍然十分擔憂地看著她,雙手緊握放在胸口,金色的眸子像是被什麼打濕了。
“太殘酷了……我還從來不知道,騎士團原來要這樣選拔……生命竟然這樣不重要嗎?那些拼命的人,受傷流血的人,難道不都是帝國自己的騎士嗎?”
卓瑪不由得多望了菲奧蕾幾眼。她能聞出這個人的同情與溫柔是發自真心的——這樣的氣息有多久沒聞到過了?
“對不起,我不是指責你。這不是你的錯。”菲奧蕾定了定神,她望著卓瑪,不由得伸手,觸摸到對方臉上殘留著的一道細小傷口。卓瑪愣了一愣,她沒躲。
“疼嗎?”
沒等卓瑪搖頭,菲奧蕾已經轉身准備著什麼。
“請稍微忍一忍。”
菲奧蕾為她仔細貼好一塊紗布。可她其實一點也不疼,這小傷也不會影響她任何,而且她最初參賽不過是為了能多吃點肉。卓瑪漸漸意識到了,是在戰場拼命這件事帶來的快感讓她難以自拔,哪怕這是人為搭建的、假的“戰場”。戰斗的記憶在她的腦中復蘇後更加鮮活,她慢慢想起,她和阿雅從東方逃出來之前,她滿手的鮮血正是來自於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想著想著,竟想得滿頭大汗,胃里反酸,她止不住地干嘔,手也不自覺地顫抖。
她感到手背上多了一層柔軟,更多了一絲溫度,那是菲奧蕾的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騎士不可能不受傷……但我能夠請求你一件事嗎?”
4.
那年傳奇一般的挑戰賽,決賽以卓瑪棄權而告終,青金騎士瑪西亞摘得桂冠、成了騎士團長,由女王親自授予了代表正規軍最高首領的鷹型金章;卓瑪也受封為赤金騎士,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棄權。又過兩天,大公主走進騎士團“見習”,她帶著她的隨從准備了許多醫療包,親自為受傷的騎士包扎和處理傷痛,從此就留在了騎士團親自參與後勤。騎士團里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這個與人親近又溫和善良的大公主;而只要在結束任務的空閒時間,赤金騎士總會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公主殿下身體不好,無論如何都要避免讓她逞強。
就是這樣在騎士團一呆就是好幾年的大公主菲奧蕾,在20歲的那年迎來了她人生中的最大危機。她在一次例行的全身檢查中暈倒在地下研究室,此後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身體更加虛弱。誰也不知道那次事件的詳情;還都認為是大公主果然天生短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只有多次趁著月色偷偷去探望大公主的赤金騎士嗅到了研究室里不尋常的“氣味”:醫療部長莉莉蘭明顯在說謊。這位有著罕見藍色眼睛的部長身上一直有著陰謀的味道。這個國家越是身處高位的人,散發出的陰謀味道就越強烈,不用多說,高高在上的女王正是這一切的起點。
可是那和她又有什麼關系呢?卓瑪無數次地想說服自己:她只是個異國來的普通人罷了,她從不信仰女王,對帝國也沒什麼深厚情感,就算帝國走向毀滅,也與她無關……
……她只為了菲奧蕾。
卓瑪在受封為赤金騎士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女王本人,也不可能從她曾經的摯友那兒得到幫助——聽說阿雅現在已成為女王親衛隊的隊長,是貫徹女王意志的第一人。不過卓瑪早就學會了蟄伏與等待,她從未忘記她的目標,盡管菲奧蕾已經日漸好轉。果然在風平浪靜的兩年後,她終於等到機會:現任騎士團長瑪西亞——比起直屬上司,更是她尊重的對手和戰友——直率地請她協同她秘密調取特務機關的幾份機密文件。
瑪西亞對赤金騎士十分坦誠:“雖說與帝國的秘密有關,但更多是……關於我自己的秘密。我並非以團長名義命令你,我尊重你的選擇。”
卓瑪卻做了一件不算正直的事:那幾份機密文件過她手時,她一眼瞟過去看到上面的“菲奧蕾”,手不由自主就像變戲法一樣地,飛快藏起了最上面的那張紙。而瑪西亞並沒有發現。
因為協同騎士團長瑪西亞調取機密文件,事情敗露後赤金騎士卓瑪被教官長索菲用懲戒機械打了一頓狠的,那大概是她進入騎士團以來挨得最重的一頓懲戒,屁股和大腿上沒一塊好肉,整個發脹青紫、血痕斑駁。除此之外,她的胳膊、後背和小腿也一陣陣的疼:她在挨打之後,還被迫與教官長對戰,在戰斗中被繼續抽打到身上的各個部位,她完全落於下風、只能被動挨打的感覺令她比接受單純打屁股的私刑屈辱得多——索菲深知怎樣能讓她這樣特殊體質的人牢記教訓,正如那次騎士挑戰賽一樣——卓瑪從不肯在戰斗中輕易屈服,被打得根本爬不起來,甚至還吐了幾口血,最後不得不被送到醫療部接受治療。
盡管懲戒室第一次有人被懲罰傷成這樣,卓瑪還是恢復得出乎意料地快。或許也是讓醫療部長不遺余力想把她抓進研究室的原因。這次她還是被死死綁在床上,裸著身子連接著各種機器,可再次走進來的莉莉蘭並沒有對她揚起手術刀,反而轉頭拔了那些令人陶醉的機器、順手把騎士的紅披風蓋在她身上。莉莉蘭雙手插進白大褂兩側的口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放心,我剛才承諾了不對你動手。這次是你的團長保你。還有一晚上時間,我只想跟你聊聊——你知道菲奧蕾活不了幾年了,對吧。”
那正是她偷藏下來的文件上的內容!那一頁上通篇都是深奧的醫療用語,卓瑪沒太看懂,但大致是說用了許多方法都是失敗,結論是“菲奧蕾絕對活不過25歲”。卓瑪沒回答,只有手指微微一動,全被莉莉蘭看在眼里。
“不過,我有辦法讓她繼續活著。至少五年,不,十年都沒問題。”莉莉蘭也不等她的回答,繼續說:“你想聽聽嗎?”
5.
菲奧蕾急匆匆地趕到了醫療部,輕車熟路地到了地下二層的研究室。
前一刻她還在寢殿里照顧挨了她一頓鞭子的她的妹妹。但她的妹妹似乎心不在焉。
“我這傷倒是無所謂,可赤金騎士真的沒問題嗎?”艾蓮娜突然說,“莉莉蘭部長現在已經到研究室了吧。”
菲奧蕾吃了一驚,“你知道研究室?”
“可別太小看特務機關的情報頭子哦,我知道的比姐姐想得要多得多。”
“艾蓮娜,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真的很擔心你。”
艾蓮娜別開了眼睛。在毫不猶豫利用了她的姐姐之後,她很難與仍然一心護著她的姐姐對上視线,為什麼姐姐還是這麼單純信任她、為她擔憂——她心中的罪惡感簡直達到了頂峰,她本以為自己根本沒有罪惡感這玩意兒的。她對她的姐姐一直感情復雜,她始終不願承認。
“……唉。或許是時候了。我的計劃還沒有失敗。”艾蓮娜自言自語地說,突然緊緊握住了菲奧蕾的手,“姐姐,唉……你知道……容器麼?我無論如何都想擺脫身為容器的命運。”
“你在……說什麼……?”
光是艾蓮娜簡簡單單解釋“容器”就足夠菲奧蕾消化好一陣子了,她從未觸及過這種所謂的帝國最高機密,而她的妹妹不像是開玩笑,也不等她理解更多,飛快地又接著說:“之後我會好好對你坦白的,那時候你怎麼罰我都行。算我求你了,姐姐,你快些去確認一下那位勇敢的騎士的情況吧。”
菲奧蕾已經站在了研究室中唯一透出亮光的房間門口。她仍然記得她最初也是在里見到渾身是血的東方騎士,以及——她臉上升騰起些許熱度——騎士成熟的赤裸身體。只不過這一次,她靠著門就能清楚聽到里面說話的聲音,是莉莉蘭部長。
“……你知道你的身體有多美妙嗎?超越性的心髒機能,完美的恢復能力,無比包容的適配性……這些全都是菲奧蕾殿下天生就沒有的——”
“你和殿下非常匹配,實在是非常、非常匹配啊!我說的當然是身體……我了解小菲奧蕾身體的全部秘密,我最知道了。如果把你的心髒換給她,天生缺陷的小菲奧蕾也能夠更加強壯地活下去,並且我確信她能活很久。”
“當然,我早就答應了殿下讓你活著,也答應了騎士團長不會動你,我不會食言。但是,如果你願意主動獻身那就另當別論——帝國失去了一個勇敢的騎士,卻會多一個有著最強有力心髒的容……咳,儲君。她會不朽的!”
“你不是喜歡菲奧蕾殿下嗎?你非常喜歡她對吧。你一直守護著她,可她也從最開始就守護著你呀。現在是你表明心意的時候了,不是嗎?”
菲奧蕾握緊了拳頭,拼命忍住沒有破門而入。莉莉蘭部長說的事太荒唐了,但無意間透露出的內容又和艾蓮娜此前說的對得上,這絕不是僅僅讓她能延長生命的意思。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那麼一點……想知道騎士的答案。她竟有些緊張。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終於聽到了騎士的聲音:“……如果你能夠保證,這樣就能讓菲奧蕾繼續活下去的話。”
“我願意。”
6.
醫療部長依然有所隱瞞,赤金騎士並非嗅不出來;陰謀的味道依然濃重,但她已經不願多想。
如果是為了菲奧蕾。只要是為了菲奧蕾。
東方來的騎士沒什麼信仰。她從前不信神明,如今不信女王。她只是一個天生的戰士,雙手早就沾滿鮮血,會因為戰斗而不自覺地興奮、發狂。她來到陌生的國度,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期盼,她沒想到能遇到一個真正的“人”——那個人帶著真正的同情、愛著身邊每一個具體的人。
——“我知道騎士不可能不受傷……但我能夠請求你一件事嗎?
……活下去。如果帝國一定要你去送死,那這樣的帝國也不值得你獻出生命。”
卓瑪回想起菲奧蕾那時對她強硬的“請求”,對於信仰女王、信仰帝國的騎士來說這無異於痴人說夢,簡直是在動搖帝國的根基,可對卓瑪而言卻足夠有“人性”,她不由自主地想,未來如果這位富於同情而始終堅定反戰的儲君做了新的女王,這片大陸會迎來更和平的新世紀也說不定。她想要支持的,恰恰就是能引領這樣世界的菲奧蕾啊。與此相比,自己這條命又算什麼。
如果是為了菲奧蕾。只要是為了菲奧蕾。
菲奧蕾本該活得更久。為什麼偏偏這樣的人會活不過25歲呢?卓瑪拿到那個機密文件時就不斷在想。如今終於有辦法了……
“——我不願意。”
卓瑪以為自己幻聽了。怎麼她好像聽到了公主殿下的聲音?
“我說了,我不願意。”
那聲音離她越發近了。怎麼還出現幻覺了,公主殿下突然進門,擋在她的床前?
“難道不該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嗎,莉莉蘭部長?”
卓瑪從沒見過這樣強硬的菲奧蕾,這難道是王族血統的覺醒嗎?大公主分明永遠都是彬彬有禮的,溫柔可親的,平易近人的,雖然沒有看到菲奧蕾的臉,赤金騎士卻已經能夠輕易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樣,啊啊……她分明在六歲的時候就有了這樣令自己不自覺低頭吻她手背的氣場。
“有人對您說過嗎?菲奧蕾殿下,您現在的樣子很像女王陛下。”莉莉蘭依然不緊不慢,也不驚訝,也不忙慌。但很明顯地,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或調侃或刻薄。
“是嗎。那麼身為王女的我說的話——我,菲奧蕾,絕不允許醫療部的任何人對赤金騎士的身體動手,也決不允許赤金騎士為我奉獻心髒乃至於奉獻生命——是可以作數的吧?”
說完這句話,她竟然已經將她一步步逼至門口。
莉莉蘭終於開始認真地審視女王的長女,按理來說應稱之為“儲君”的存在。當初正是因為菲奧蕾身體有缺陷,才會有二公主艾蓮娜的出生——總歸女王陛下需要一個更健康的肉身作為全新的容器。但是現在,作為第二胎出生的艾蓮娜本就不如菲奧蕾繼承女王的基因更多,已經成長為了有著極為強烈的自我意志的“個體”,如果作為容器必定會對女王自身的精神傳承有相當的干擾和對抗。莉莉蘭本來想著果然最合適的容器還是菲奧蕾,兩年前的那場試驗儀式如果不是因為她體弱當場昏迷就已經成功了,所以只要菲奧蕾擁有更強勁的心髒就一定能行;可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竟也不再是那個溫順乖巧的菲奧蕾了。
如果說艾蓮娜傳承下來的基因不足,更受了她的老師、首相黑貓的影響,十分圓滑聰明不守規矩也不像個王儲(她反倒真的更像首相的女兒一點),可菲奧蕾分明繼承了女王的一切,卻有著與女王完全不同的溫柔和同情心,女王是這片大陸的征服者,她卻是個堅忍的守護者。難道這,也是放任菲奧蕾在騎士團里自由成長的後果嗎?
不過……還有比這更有意思、更有挑戰性的事情嗎?帝國在女王強勢專制的領導下不斷對外擴張,疆域擴大了兩倍之多,現在整個大陸的民眾無不信仰女王、在女王的庇佑下生活。容器也已經完美地更新了兩代,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如此微妙的“差錯”,就好像世界運轉的某個細小齒輪發生了錯節,莉莉蘭知道這必會給整個帝國帶來風暴。太有趣了,她當然要再推一把。
“……當然,殿下。”莉莉蘭低下頭,雙腿膝蓋下蹲,一腳後撤半步,畢恭畢敬地行了屈膝禮。她只在面對真正的女王時會這樣。“但是,謹遵女王陛下的旨意,我必須為殿下的身體負責到底,這可是死命令。”
“我相信莉莉蘭部長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不用以命換命的辦法。您是帝國首屈一指的治療官,我非常信任您。”
哼,若是女王,手段只會更加強硬,哪兒會說這些恭維話呢。莉莉蘭當然不會被這樣激將。
“我是有別的辦法。”莉莉蘭頓了頓,“只要殿下真的想活下來。”
“只要我能做容器,艾蓮娜就能獲得自由,對嗎?”菲奧蕾突然放低了聲音,飛快地說。看到莉莉蘭露出些許驚訝神情,但還是對她點點頭,菲奧蕾松了口氣,她也對醫療部長點點頭,堅定地回答:“我確信我想活下來。”
“……赤金騎士知道要怎麼做。那麼我先告辭了。”
7.
研究室的大門被重重關上。
菲奧蕾退後一步關上房間門,終於轉向這個前一刻要為她獻身的騎士,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下來。她看似鎮定從容地解開了騎士手腳的束縛,然後背過身去站定。
“先……穿上衣服吧。”
菲奧蕾輕聲說。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的氣勢。在赤金騎士面前,她好像還是那個會輕易感到害羞的小姑娘。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沒過許久,騎士的反問聽起來更咄咄逼人。
“……殿下為什麼不願意?為什麼不允許我獻出心髒?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莉莉蘭部長說了還有其他辦法,難道我活著就非要奪去你的命不可嗎?”
“沒有其他辦法!”
“……什麼?”
“沒有……其他辦法。”面對著菲奧蕾說出這話,騎士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移開了眼神。她雖然沒有這麼正直,也沒有什麼必須遵從的騎士精神,但卻從沒欺騙過菲奧蕾,她根本不想欺騙她。可是……
菲奧蕾卻已經從她閃爍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相。她們相處很久,她很輕易地看懂了這不同尋常的反應。菲奧蕾反而鎮定下來。只要有別的辦法就好。她轉移了話題。
“騎士小姐,你此前對我食言了,不是嗎?”
“……”
“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而現在,你卻固執地想要為我去死。”菲奧蕾很有耐心,甚至開玩笑地追了一句她此前從不會說的、無比輕松的威脅:“按照你們騎士團的規矩,可是會被狠狠打屁股的。”
“……如果挨頓打能讓你回心轉意,我接受。”
騎士卻信以為真,不由分說地背過身去,重新解開披風,彎下腰,雙手扶著膝蓋。這是私刑里最常用的姿勢。無論是怎樣的懲罰,都比讓菲奧蕾接受那種方法要好得多……要好得多得多!
菲奧蕾萬萬沒有想到,最大阻礙竟來自她的騎士。騎士怎麼也不肯說出除了讓她獻出心髒之外的“另一種方法”,還甘願為此受罰。她心中升起了微妙的感受,就在這個下午,她才剛用馬鞭抽了她親妹妹的屁股,幾個小時之後,她又要做赤金騎士的“劊子手”了嗎?公主甚至都沒來得及表達她的擔心——她的騎士傷好些了沒有?之前騎士身上只有一層薄薄披風時,她連看也不好意思看一眼……
但是騎士仍然保持著標准的姿勢,好吧,好吧。滿足他人的“願望”她總是很擅長。菲奧蕾上前一步,一只手扶上了騎士小姐的腰。另一只手——
啪。
吃了一驚的是騎士,她沒想到菲奧蕾會直接用巴掌,作為私刑來說太奇怪了,就算她舊傷未愈,身後依然隱隱作痛,這種軟綿綿的巴掌對她來說也毫無威懾力。
啪,啪。
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隔著薄薄的一層(她只穿了那一層),騎士更體會到了某種曖昧不明。這明明是她極力想要避免的!又一巴掌輕飄飄地拍下來,卓瑪覺得她不能再這樣無動於衷了。
“等一下,殿下……”
“怎麼了?太輕了?”
“……”
騎士憋紅了臉。她一下子明白了——菲奧蕾,這位向來溫和正經的公主殿下十分難得地,居然在戲弄她。偏她不願這樣。可是對菲奧蕾來說,這樣的幾下“敲打”反而讓她更坦率了些。她將手掌貼在騎士小姐的臀部,輕輕往下壓了壓。“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
“……你果真,就像莉莉蘭部長說的……有那麼強的恢復力?”
“嗯。而且這一切,都可以全給你……呃、”
突然甩上屁股的幾個巴掌明顯比剛才的重了許多。但對騎士來說實在是連一丁點兒疼痛都算不上,更別說是懲罰了。
“好像手會更疼一點。”
菲奧蕾說著,停下來揉了揉手掌,只一會兒,她又抬起手來拍了一下騎士的屁股。騎士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但開口時她依然保持彎腰的姿勢,“菲奧蕾……殿下,那個……沒有這樣的規則,別用手……”
菲奧蕾卻置若罔聞,只輕輕拉了拉騎士身後那層布料:“也沒有這樣的規則吧?”
8.
騎士慢慢地褪下褲子,卡在膝蓋窩處,她知道自己現在的不雅姿態:她赤裸的屁股正對著她的公主殿下。她分明在“受罰”,卻發現事情正往她沒辦法控制的方向發展,而且越來越接近她不想對菲奧蕾提起的“那個另外的辦法”,公主殿下的巴掌聲變得更加清脆了,她還是完全不疼,她的耐受力太強,可她也不想要菲奧蕾手疼。
赤金騎士第一次如此想要結束懲罰;但是主動權不在她。啪,啪,啪,巴掌仍然接二連三地甩在她的屁股上,那責打更像是在她心窩上撓癢,沒有帶來的疼痛卻轉化成了其他的東西。
菲奧蕾也發現了這一點,撅著屁股挨打的騎士小姐緊緊地並著雙腿,屁股上還有之前留下的淡淡的青紫痕跡;她的手指甲都快摳進膝蓋里去了。菲奧蕾知道自己的巴掌帶不來多少疼痛,她壓根沒想給她疼痛,騎士根本不需要受罰;她只是突然——真的很突然——想起年幼時雅大人給她講東方逸聞中有一則“苦肉計”的故事她一直理解不了,現在突然能夠理解了。
苦的是自己的手掌,賭的卻是對方的感情。
“殿下,可以不要用手嗎?用別的什麼都行……”
她很輕易地聽到騎士小姐說出這一句。還不夠。
啪,啪,啪。
“菲奧蕾殿下……別……”
啪,啪,啪。
“……菲奧蕾。”
她們私下相處沒太多階級化的稱謂,公主在騎士們中間沒有任何公主架子,騎士年紀還比公主大許多,對她就是這樣直呼其名;而菲奧蕾最喜歡叫騎士的卻不是名字。
“騎士小姐,還想說什麼?”
騎士猶疑不決,但還是立起了身子。菲奧蕾沒有約束她任何,看著她走向之前被束縛的那張床,從那床下拉出一個小抽屜來,把那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到公主眼前。
一個稍有彎曲的柱狀物,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構造,似乎可以穿戴,兩頭不太一樣;兩個橢圓形的什麼器具,只有大拇指長短,旁邊是一個小小的遙控器;還有一個塞子一樣、約兩指粗細的膠體。
——“你也不是非要獻出心髒不可。你的體質真妙哇,簡直就像為菲奧蕾公主而生……就連很小一份血液樣本都能產生正向作用,因而我想到了其他的,比如,一小管你的特殊體液——別激動,挨打會有生理反應不是很正常嗎?你的教官長還是很護著你的,只不過她不能拒絕我——經過反復測試,你的體液果然更令人驚嘆!你懂這是什麼意思嗎?如果能在自然情況下與公主結合,讓公主接受你的體液,非但不會有性命之憂,或許反而比心髒移植的風險更小……哈,不結合?也可以啊,我幫你弄出來——當然不會用打屁股的方式,你在想什麼?那效率多低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解風情——弄出來之後,就用這個大針管,看到沒?這樣從公主的下面注射進去。如果要自然結合的話呢我也會給你們提供點小道具,我真懷疑你們什麼也不會,瞧,這個你要是戴上,一邊刺激你自己,另一頭進入對方的話,就能很快把體液融進去啦。還有這個——怎麼?這就不想聽了?”
騎士完全想起醫療部長的原話和語氣,但是她不可能就這樣和公主說。她磕磕巴巴地,好不容易傳達出了一句:“另外的那種方法就是這樣。用我的……我的……”
“果然是在耍人吧、哪有這種療法……”她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抬頭看了看公主,卻發現公主已經臉頰緋紅,緊緊地咬著下唇。
“……我明白了。”
“我不想用這種方法,菲奧蕾。”騎士不知道公主明白到了哪一點。她還是直率地說。
“這樣啊。”公主金色的眸子稍稍黯淡,她望著騎士,喃喃地說:“所以喜歡……是假的嗎?你想要獻出心髒,其實終歸是為了帝國,為了女王陛下,對嗎?”
“我怎麼可能——”
騎士完全不知道公主怎麼推理到這兒的,她最不可能做的就是為了什麼帝國什麼女王。但是公主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她捕捉到了。她向來是個行動派,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她雙手扶上公主的雙肩,鼻子很快碰上了鼻子,她的手轉而向上托著公主的臉,公主的皮膚軟軟的,好可愛。她第一次和公主貼得那麼近,她尤其討厭被公主誤解,她快要貼上她的嘴唇了。
“我只為了你,菲奧蕾。我不想勉強你做這種事,哪怕是為了治療——我寧可獻上心髒。”
主動把唇瓣貼上來的是公主。菲奧蕾輕聲反問她,振動的空氣不止讓嘴唇發癢。
“如果我不勉強呢?”
9.
盡管是第一次,但兩個人似乎都無師自通了。醫療部長特地留下的道具被騎士隨手扔回了抽屜——她不用那種東西也能做到。她與公主相擁、深吻,好像怎麼也吻不夠;公主的手比她更加急迫地往她的身下探去,果不其然私密處已經濕潤得過分。金色的眸子亮亮的,公主在她耳邊輕輕呼著氣。
“……是不是剛才就……?”
騎士的耳朵尖都紅了起來,她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了。公主剛剛那種曖昧的打法就是連疼痛都沒有,只留下了這樣的痕跡,公主越是主動提起,她夾緊了腿卻又感覺流出了更多。
“騎士小姐連挨打時都不會好好反省啊。”
可是騎士完全不反駁。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菲奧蕾的一面。有些故意,有些俏皮,手指溫柔地一邊輕輕揉捏著她細嫩的私密處令她放松,一邊靈活地鑽了進去,抵在她敏感的縫隙處來回撩撥。她剛一稍稍分開了腿,公主的整個手掌就擠了進去,順著她的毛發慢慢地來回撫摸,指尖帶出了更多液體。騎士在戰場上從未輕易對誰彎過腰,總能站到最後;挨最重的打時腰背都不會這樣柔軟,她抱著公主卻不由自主地勾著腰,感受到手指在她的私密入口來回逡巡到淺淺戳入,都快站不住了。而公主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背,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手指進入那個狹窄的入口時,騎士的背部不經意地往上一拱,但陰道卻更輕易地接受了異物,收縮起來就像在呼吸。待到第二根手指一並進來了,幾乎沒什麼障礙,她的陰道絞得更緊。
這樣還不夠。公主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推入,感受著那兒的熱情後又緩緩拔出一節,緊接著再推入,再拔出。騎士很快習慣了這樣的頻率,直到公主的拇指抵上了她的陰部前端——那兒有什麼東西似乎十分敏感——連帶著公主那一瞬間突然拔出了手指,騎士渾身一抖,一陣強烈的快感席卷而來,在絲絲眩暈中,她看到公主把從她體內抽出來的手指放入嘴巴。
“……!!!!!菲,菲奧蕾!”
她急忙想要把公主的手拿開,卻沒能如願。公主吮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緊接著又吻了過來。騎士嘗到了自己體液的味道。她突然想起了公主的治療任務,公主需要“吸收”她的體液,但是醫療部長是要公主親口吃下……它嗎?她不確定了起來。
公主沒讓她更多反應,已經將她壓在了床邊。雙腿往上一抬,公主壓過來的唇吻到她的胸口、小腹。等到她再想制止已經來不及了——公主吻到了她的私密處,用手撥開兩片陰唇,便往她先前最敏感的陰蒂吮吸起來。騎士身下越發汩汩地往外流出體液,她很興奮,她實在是過於興奮了,她在被公主擺弄的過程中始終處於眩暈的狀態——於是又來了,公主把她吻到高潮,舌頭舔遍了她私密處入口流出的液體,她聽到“咕嘟”一聲。公主直接咽了下去。
那些“工具”根本沒什麼用。騎士在一陣陣來去不絕的熱潮中想。公主根本不需要激烈地做什麼,就能讓她私密處吐出越來越多的液體,她就是這麼喜歡她,她的身體就是這麼喜歡她。她迷迷糊糊的,手也開始往公主胸前揉捏,緊接著向下,穿過貼身衣物,到達了那個溫熱濕潤的地方——公主更濕得厲害。她聽到公主發出隱忍的呻吟。
“騎士小姐……哈啊、”
“嗯……”
“用那些道具,好嗎?”
“……好。”
只要是菲奧蕾想要的。赤金騎士重新拉開抽屜。三樣道具她都知道用法,是醫療部長“特地”教過她的。橢圓型的兩個跳蛋,可以放在胸口和腿間,刺激乳頭和陰蒂——菲奧蕾微微抬起身子,很配合她的動作,乖乖讓她把兩個跳蛋固定在合適的位置。那個圓柱形的穿戴道具,一頭需要插入到騎士的陰道里,“為了最大可能地吸取體液”,另一頭需要進入到公主的身體里,騎士將手指探入公主私密處不斷翕張的小口做了擴張,但那頭要進去還是很不容易,直到她們換了個姿勢——公主自己翻了個身,她分開腿跪趴著,上半身下沉貼床,就這樣把她最私密的部位全都大大張開,騎士這才把那道具慢慢地、稍顯順滑地插了進去。最後是一個肛塞,騎士不太能理解為什麼這里也需要,但還是用手揩了公主幾乎往下滴的體液、按摩一般在公主小小的雛菊周圍做了潤滑,緩緩地插入。
公主的兩個穴口都被異物填滿,她沒什麼痛苦的表情,也沒有過於興奮,她看起來還保有十足的理智,似乎就是要騎士用上所有的道具才肯罷休。私密的入口不斷收縮,不斷流出液體,慢慢吞吐著道具,公主的手指不自覺曲起,但很快被騎士的一只手從手背處緊緊扣住,手指扣在她的指間;她突然感到心口一陣激烈的鼓動,這是她不熟悉的、過於猛烈的跳動,她的眼前漸漸模糊,騎士卻抓著她的一個腳腕,托著她的一側身子,連著體內道具沒有拔出,小心翼翼卻又很輕易地把她翻了過來。公主不由自主想要捂上眼,卻率先被騎士吻上了眼睛。
“菲奧蕾。”
“嗯……”
“好喜歡你。”
“啊……哈啊、”
公主緊緊地抱著她,抓著她的後背。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麼辦了。她不敢想也不能想“以後”,她真怕一不小心她就會對騎士說出同樣的話——那太不負責任,而她在最後和醫療部長確認了“容器”確有其事之後,就已經擅自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已經不用做得更多了,騎士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就已經在體內積蓄了更多,插入公主陰道的道具就像個巨大的注射器一般,把她的體液融合著原有的、注入了進去。
10.
凌晨兩點的研究室深處仍然燈火通明。莉莉蘭終於聽到腳步聲漸漸走近。她不等對方敲門,就已經自己打開了門,毫不意外地看著外面的人。
“已經很晚了哦,殿下。”
“莉莉蘭部長專門在等我不是嗎?”
菲奧蕾一邊往里走一邊脫衣服,絲毫沒有不自在似的,全部脫光之後躺在了中間的床上。莉莉蘭隨著走過來,在她的四周走了一圈,便全部插好了那些滴滴作響的檢查機器,甚至還有一根新的連接线,直接通到了公主的雙腿間,菲奧蕾自然分開腿,就像她再也不在乎這些。結果出來還要一些時間,莉莉蘭自上而下地端詳著菲奧蕾的臉。
“我就那麼像女王陛下嗎,您一直盯著我看。”
“今天很像。現在的氣勢也很像。”莉莉蘭點了根煙,隨便抽了一口,“說實在的,有點嚇到呢。不知道是不是兩年前那次……算了。”
菲奧蕾並不在意醫療部長未說出口的內容,只是望著她,繼續問:
“以前的「容器」,難道不是像我這樣的嗎?”
“以前啊。確實已經過了不少年了呢,我想想——都是徒有其表罷了,頂多算是和女王長得十分像。沒什麼思想,沒什麼堅持,渾渾噩噩,空殼一副。”
煙霧不斷地升騰起來,莉莉蘭說完,接連抽了好幾口,她開始仔細觀察著其中一個機器的屏幕,表情逐漸舒展,接著她不知從哪兒變出本子和筆,寫得飛快,最後干脆把筆一丟。她呼吸變得急促,手直接按上公主的心口。
“小菲奧蕾,你能感覺到嗎,你能感覺到吧?你們融合得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你的身體數據、心髒反應……啊,真是神奇……哦當然,還得再觀察一陣,但我認為基本是成功了。本來我還擔心年輕人過於激烈,會對你的身體產生衝擊,看來真是多慮了啊,殿下似乎比我想的更鎮定?”
“我把您留的道具都用了,想著您特地留下必有道理,果真更有效率。騎士小姐她也……非常溫柔小心——不說這個了。容器的事,艾蓮娜沒有跟我說清楚,但我猜——「我」會消失,是不是?”
“是的。完全、徹底地消失,只有女王陛下能延續她的精神、思想、回憶。你的肉體會變成陛下不朽的載體。”
“……我明白了。”
菲奧蕾點點頭,不再多問,快速地接受了這一切。莉莉蘭終於把注意力從那堆機器上移回來,饒有興趣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菲奧蕾就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成為容器的命運,十分平靜,反倒讓莉莉蘭不由自主多了一句嘴。
“菲奧蕾殿下,難道你就不想反抗?”
“我是陛下的長女,這本該由我承擔。我沒什麼可選擇的……原本我的身體不好,已經有了活不長久的心理准備,艾蓮娜是無辜的,希望她能好好長大。”
說是長女,其實女王陛下也並沒有身為母親的自覺,根本不關注她的女兒,早早丟給了手下。畢竟對女王來說她們只是容器,不知道為什麼長女卻有這種覺悟。
這可不見得是好事呢,陛下。莉莉蘭微微一笑。她只剩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麼,你的赤金騎士呢?你要讓她帶著這份感情獨自存活下去嗎?”
“……”
菲奧蕾終於露出了她來到這個房間以來第一個不鎮定的表情。這位醫療部長看起來除了她的實驗什麼都不在乎,卻把感情洞察得清清楚楚。
“我,我不知道……我想只要我消失夠久,她會忘了我的。回憶總會消失,不是嗎?所謂感情……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
菲奧蕾有些猶豫,這是她唯一不確定的事。她看向醫療部長——莉莉蘭冷笑了一聲,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什麼也沒反駁出口。等她再開口時,已恢復了往日神態。
“……那麼接下來,我會連續觀察你的身體指標一個月,如果沒什麼問題,一個月後就可以舉行儀式。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完全可以好好想想怎麼道別。”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