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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淺談古書真偽問題,及簡單梳理《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淺談古書真偽問題,及簡單梳理《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閱讀古書,應該有一定的基本辨偽能力。下面試舉一例:(對前面的文字不感興趣的話,可以跳到文末,閱讀唐·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重刋道藏輯要》本《呂帝文集》:

  

   “重示戒淫文(並序)

  

   吾奉命巡游,遍察善惡,功過分示,賞誅隨據。青衣童子呈上黑籍,內開男女淫惡,累千萬條。憫茲眾生,顛迷罔悟,降筆作戒淫文宣示,咨爾有眾,咸聽余言:今夫,儒者持躬廉恥是尚,士人立志正直為先。謹名節而惜身軀,淫邪悉屏;從匪彝而圖逸樂,嗜欲潛滋。躑足迷城,嘆窮途其莫返;沈身苦海,悲濁浪之難平。若非慧手垂攜,怎得回頭悟道?特宣大戒,廣示群生:彼夫名閨處子,深室嬌娥,玉質無瑕,金鈎屢釣。在幼女,性貞未固,漫疑人盡可夫;而狂童,欲念方張,不思畏我諸父,致使:承顏膝下,穢形貽白發之羞;合卺房中,殘質益新婚之丑。後此謝蘭燕桂,終愧母儀,就令投井懸梁,難全婦節,一朝失足,沒世懷慚。彼狡童兮,罪何如之?若夫婺婦孀妻,青年獨守孤燈黯淡,矢志為難,半枕淒涼。牽情尤易,逞我滿腔熱火,鎔他一片冰心,鸞鳳才分,琵琶別抱。盟山誓海,新奸快黑夜之眠;疾首痛心,故夫含黃泉之恨。我亦人也,夫獨何心,至於綠鬢丫鬟,青衣仆婦,品殊貴賤,分別尊卑。怒色厲聲,任指頤於白日;甘言蜜語,圖歡會於黃昏。旦晚恍若兩人,回顏可恥;上下渾如同輩,負楚房帷。含慚而節大虧,事敗而身幾殞。清夜思之,毒亦甚矣。降而青樓名妓,翠館佳人,難論節操,當權利害:傾囊倒橐,徒博他數日綢繆;暮雨朝雲,罔恤我一生精血。何異擁百城之富,開門而揖綠林?是猶抱六尺之軀,俯首而攖,白刃迨至,蕭條行李,笑臉難逢,耗散元神,泣痕誰帶,一場春夢庶其醒乎?更有編造淫詞,流傳閭里。虛人虛事,原屬夢里空花;村女村男,認作前賢美跡。花前遞簡,居然千載留名;月下偷書,竟爾一朝登第。閱傳奇而心動,魂飛半天;想彼美而神移,身安無地。蹈水火而不顧捐軀命,其奚辭揆厥所由咎,將安在?至若附影依聲,蜃樓海市,跡鄰疑似無端,而證據昭然,言出萋菲,頃刻而丑聲郵布,借人一生之大節快已。半刻之狂談,言者無心,只供賓朋閒話;聽者忘倦,爭傳風月奇情。片語蜚聲,百舌騰焰,罪深孽重,誠難逭矣。即如床笫友朋,深閨琴瑟,當效如賓於冀氏,莫學內亂於崔家。況於性愛偏房,心嫌正室,得丑妻而嗟命薄,須知紅顏是薄命之緣;娶美妾而逞風流,當思罪過乃風流所釀。倡隨不率,詬誶時聞,亦足以上怒天神,下關身命也。嗟乎!坐懷不亂,千秋垂賢士之名;秉燭通宵,奕世仰高人之行。凜紙窗之易補;玉節冰操,感琴韻之難挑。風清月白,奈何昧彼芳躅,爭入邪途。黃卷青燈,功隳於歌樓舞館;青蚨白鏹,財縻於柳巷花街。縱負蓋世之名書,終滯於十上;即綰半通之綬帶,難免於三褫。甚者氣散神昏,早嘆安仁不祿;或至形單影只,致嗟伯道無兒。欲收效於參苓,膏盲難治;思乞靈於冥漠,神鬼誰欺。興言至斯,可悲也已。抑思苦海無涯,迷城易破,撥開鐵甕,□地生涼,放下屠刀,戒時增慧。身陷妖魔之宅,隨在皆毒蝮莽蛇;神游清淨之鄉,到處是鏡花水月。普願皈依正覺,勘破迷塵。素口蠻腰,消英雄之孽火;紅粉白面,墮才子之沉坑。巫山雨後,回思味如嚼蠟;羅刹台前,追悔痛矣噬臍。與其片刻歡娛,折盡平生之福澤;何如一時堅忍,克綿數世之箕裘。健以袪邪,恒以貞性,柔情才動,神鑒在旁,妄念偶萌,鬼瞰其室。休言神思無害,忘飧廢寢,元精耗於無形;莫謂目送是虛,色動情移,丑態呈於有象。及早斬除魔障,共明生死之關;休教沈溺愛河,自昧人禽之界。紅顏不再,白首難期,黑籍有名,青雲無路。凡在士人,切宜慎之。”

  

   其實前面一些還有另外一篇:

   “戒淫文

  

   人性惟淫難戒,人罪惟淫最重。世間淫孽不一,吾今細為拈出之:見好婦、女,時時注念,刻刻存思,廢飲食而形夢寐,謂之想淫;見好婦、女,言語輕挑,口角逗引,恣諧謔以動心情,謂之語淫;見好婦、女,有心凝視,著意偷覘,眼目射而神魂飛,謂之視淫;見好婦女,假托慇勤,詐為周匝,飾禮節而圖媚悅,謂之意淫。若此之類,雖衽席不交,形骸未接,而淫心已蕩,淫惡已彰。止恨無便可入,無隙可乘,耳陰律實已著之,豈得謂無罪哉。茲猶為未成,私狎者,言之幼婦少女,貞心未固,烈志未堅。狂且朝而引,夕而誘,食物投其所嗜,衣飾迎其所好,容止笑貌,得其歡心。心非木石,不能無情,邪腸一軟,苟合遂成。於是玷門風壞名節,夫恥其為妻,子恥其為母,翁姑恥其為媳,父母恥其為女,宗族恥其為本姓。婦辱及三宗,汙流數代,淫罪滔天,天地斷難寬縱者也。婺婦孀妻,遙遙歲月,守節原難,或逢逗引,捐紅顏於頃刻,拒白刃於須臾,如此烈腸,能有幾人哉?月夕花晨,較有夫之婦為易誘。不知數載冰心,片時掃地,新奸眠於黑夜,故夫哭於黃泉。祖宗發豎,鬼神眥裂,淫罪滔天,天地尤難寬縱者也。閨姝處子,及笄之年,情事已知,欲心漸覺,夭桃未賦,標梅將詠。或遇勾挑,斷臂以見貞,刳心以示烈,如此剛志,能有幾人哉?穴隙踰牆,較已嫁之女為易動。不知一旦失身,終生抱恥,有慚花燭之宵,殊愧奠雁之禮。琴瑟必乖,家門非吉,淫罪滔天,天地更難寬宥者也。至於青衣使婢,亦婦人身也,勿謂受我豢養,奸宿無妨。青樓紅粉,亦婦人身也,勿謂受我貲財,淫欲無害。雖罪有差等,而淫則一也。嗚呼!世人淫罪易犯,即平昔硜硜,以道自居,以操自守,以正人君子自命者,猝遇邪緣,不能定情,鮮有不失足汙池,沉身欲海中矣。何不一思:我之妻妾,被人思念,被人挑逗,被人偷覘,被人媚悅,甚而被人私狎,我必非常忿怒,雖手刃其人,而恨未泄也。人之妻妾,被我思念,被我挑逗,被我偷覘,被我媚悅,甚而被我私狎,人之非常忿怒,亦必思磨刃以殺我。此心此理,與我同也。是淫人妻妾者,不獨陰律有犯,實性命攸關之事也,何苦以頃刻之歡情,而蹈性命不測之禍哉?而況淫行報施,絲毫不爽,我今夜淫人妻妾,而妻妾今夜未必不被人淫;我今夜淫人子女,而子女今夜未必不被人淫。即或不然,是天必積怒,遲之愈久,報之愈刻,後世妻妾子女,為妓為娼,皆不可知之事矣,吁可畏也哉。以故不淫之人,天地重之,鬼神敬之,不犯陽條,不違陰律,後世貞女必生其家,烈婦必出其門。閨房肅而帷薄謹,婦道正而坤儀順,子孫之興可立見矣。設或不幸,而有邪緣相逼,學魯男子閉戶可也,學柳下惠坐懷可也,學謝端明臥不解衣可也。遇此能堅忍不及亂,為聖為賢,在是矣;成仙成佛,在是矣。世人何不勉而切戒之?”

  

  

   上面兩篇文字偽托唐代著名仙道呂洞賓名下。但其實當中“苦海”、“迷城”、“屠刀”等典故並非道家道教原有,而是借用的佛教典故(後面更是直言“成佛”);“人盡可夫”典故,乍一看出自《左傳》“人盡夫也”,好像沒有問題,但其語意和原典相去甚遠,而與今天的常用義接近,並且所有古籍中只出現了這一處“人盡可夫”。所以,兩篇文字的真實創作年代應當在南宋“儒釋道三教合流”成為主流之後,清代《重刋道藏輯要》成書之前。再仔細分析,其中又有鼓勵婦人殉節的文字,大概率創作於明代朱元璋重興殉葬之風之後;提及“拒白刃”,似言明末清初的兵戈,所以大概率創作於清初。這是明清偽作的典型一例。

  

   宋代改良印刷術、造紙術之後,印刷成本降低,文獻大量涌現,於是偽作亦日多。尤其是被蒙元統治百年之後,確實存在很多失傳後又被重新發現的文獻,所以偽作亦借勢混入其中。晚明時候,美洲白銀流入中國,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繁榮,於是偽作更多,一直影響到清代。所以清代學者鑽研“小學”,既是“文字獄”的影響,也是偽書偽作太多,急需辨偽所致。

  

   最後附上兩份“真書”。既然上文提及“謝端明”,那就來看看魏晉劉伶的《謝端明遣騎送酒》:

  

   “十樣華樽照蓽門,兒童歌舞徹比鄰。

   他鄉忽作青州夢,新歲初嘗白墮春。

   敢謂五漿駭先饋,且欣一盞便醺人。

   扶衰卻老皆公惠,肯學劉伶祀鬼神。”

  

   “兒童歌舞”可以參考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可見是符合當時風俗的。白墮春,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洛陽名酒,後世沒有這個酒名。“五漿”則是《莊子》的一則生僻典故,很少有人用,但魏晉時推崇老、莊,所以用一個生僻點的典故也正常。種種跡象都證明,此詩並非偽作。

  

  

   唐·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或為白行簡作品,或為同時代人的偽托。括號內注釋為近代學者葉德輝所加。文字太多了,我當懶狗了,沒有仔細校對,下次一定。個別地方的缺字沒有用“□”,而以“。”代替了,下次一定。):

  

   “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資,莫甚乎衣食。〔衣食〕既足,莫遠乎歡娛。〔歡娛〕至精,極乎夫婦之道,合〔乎〕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交接 【原註:交接者,夫婦行陰陽之道】。其餘官爵功名,實人情之衰也。夫造構已為群倫之肇、造化之端。天地交接而覆載均,男女交接而陰陽順,故仲尼稱婚姻之大,詩人著《 螽〔上冬下雙蟲〕斯》之篇。考本尋根,不離〔此〕也。遂想男女之志,形貌妍媸之類,緣情立儀,因象取意,隱偽變機,無不盡有,難字異名,並隨音注,始自童稚之歲,卒乎人事之終,雖則猥談,理標佳境。具人之所樂,莫樂於此,所以名《大樂賦》。至於俚俗音號,輒無隱諱焉。惟迎笑於一時,□□惟素雅,□□□□,賦曰:

  

   玄化初辟,洪爐耀奇,鑠勁成雄,熔柔制雌。

   鑄男女之兩體,范陰陽之二儀。

   觀其男之性,既稟剛而立矩;

   女之質,亦葉順而成規。

   夫懷抱之時,總角之始;蟲帶米囊,花含玉蕊。

   忽皮開而頭露【原註:男也】,俄肉〔 木亞〕[芽?]而突起【原註:女也】;

   時遷歲改,生戢戢之烏毛【原註:男也】;

   日往月來,流涓涓之紅水【原註:女也】。

  

   既而男已羈冠,女當笄年,

   溫柔之容似玉,嬌羞之貌如仙。

   英威燦爛,綺態嬋娟;素手雪淨,粉頸花團。

   睹昂藏之才,已知挺秀;

   見窈窕之質,漸覺呈妍。

   草木芳麗,雲水容裔;嫩葉絮花,香風繞砌。

   燕接翼想於男,分寸心為萬計。

   然乃求吉士,問良媒。

   初六禮以盈止,復百兩而爰來。

   既納徵於兩姓,聘交禮於同杯。

  

   於是青春之夜,紅煒之下,

   冠纓之際,花須將卸。

   思心靜默,有殊鸚鵡之言;

   柔情暗通,是念鳳凰之卦。

   乃出朱雀,攬紅褌,抬素足,撫肉臀。

   女握男莖,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方以津液塗抹,上下揩擦。

   含情仰受,縫微綻而不知;

   用力前衝,莖突入而如割。

   觀其童開點點,精漏汪汪。六帶用拭,承筐是將。

   然乃成於夫婦,所謂合乎陰陽。

   從茲一度,永無閉固。

   或高樓月夜,或閒窗早暮;

   讀素女之經,看隱側之鋪。立障圓施,倚枕橫布。

   美人乃脫羅裙,解繡袴,頰似花圍,腰如束素。

   情婉轉以潛舒,眼低迷而下顧;

   初變體而拍搦,後從頭而〔扌勃〕〔扌素〕。

   或掀腳而過肩,或宣裙而至肚。

   然更嗚口嗍舌,磣勒高抬。

   玉莖振怒而頭舉【原註:男也】,

   金溝顫懾而唇開【原註:女也】。

   屹若孤峰,似嵯峨之撻坎;

   湛如幽谷,動趑趑之雞台。

   於是精液流澌,淫水洋溢。

   女伏枕而支腰,男據床而峻膝。

   玉莖乃上下來去,左右揩挃。

   陽峰直入,邂逅過於琴弦;

   陰乾邪沖,參差磨於谷實

   【原註:《交接經》雲:男陰頭峰亦曰「陰乾」。又《素女經》:

   女人陰深一寸曰琴弦,五寸曰谷實,過谷實則死也】。

   莫不上挑下剌,側拗旁揩。

   臀搖似振,〔屍蓋〕[可能就是後世的“屌”]入如埋。

   暖滑〔火亨〕〔火亨〕,。。 深深,

   或急抽,或慢〔石肆〕。

   淺插如嬰兒含乳,深刺似凍蛇入窟。

   扇簸而和核欲吞,衝擊而連根盡沒。

   乍淺乍深,再浮再沉。

   舌入其口,〔屍蓋〕刺其心,

   濕〔氵達〕〔氵達〕,嗚拶拶,或即據,或其捺。

   或久浸而淹留,或急抽而滑脫。

   方以帛子干拭,再內其中。

   袋闌單而亂擺,莖逼塞而深攻。

   縱嬰嬰之聲,每聞氣促;

   舉搖搖之足,時覺香風。

   然更縱枕上之淫,用房中之術,

   行九淺而一深,待十侯而方畢。

   既恣情而乍疾乍徐,亦下顧而看出看入。

   女乃色變聲顫,釵垂髻亂。

   慢眼而橫波入鬢,梳低而半月臨肩。

   男亦彌茫兩目,攤垂四肢,

   精透子宮之內,津流丹穴之池

   【原註:《洞玄子》曰:女人陰孔為丹穴池也】。

   於是玉莖以退,金溝未蓋,氣力分張,形神散潰。

   〔骨頁〕精尚濕,旁粘〔屍亙〕袋之間;

   〔屍扁〕[可能就是後世的“屄”]汁猶多,流下尻門之外。

   侍女乃進羅帛、具香湯,洗拭陰畔,整頓褌襠。

   開花箱而換服,攬寶鏡而重妝。

   方乃正朱履,下銀床,含嬌調笑,接撫徜徉。

   當此時之可戲,實同穴之難忘。

  

   更有婉娩姝姬,輕盈愛妾,

   細眼長眉,啼妝笑臉。

   皓齒皢牡丹之唇,珠耳映芙蓉之頰。

   行步盤跚,言辭宛愜。

   梳高髻之危峨,曳長裙之輝燁。

   身輕若舞,向月裡之瓊枝;

   聲妙能歌,碎雲間之玉葉。

   回眸轉黑,發鳳藻之誇花;

   含喜舌銜,駐龍媒之蹀躞。

   乃於明窗之下,白晝遷延,

   裙褌盡脫,花鈿皆棄。

   且撫拍以抱坐,漸瞢頓而放眠。

   含妳[乳]嗍舌,抬腰束膝。

   龍宛轉,蠶纏綿,眼瞢瞪,足蹁躚。

   鷹視須深,乃掀腳而細觀;

   鶻床徒窄,方側臥而斜穿。

   上下捫摸,縱橫把握;姐姐哥哥,交相惹諾。

   或逼向尻,或含口嗍。

   既臨床而伏揮,又騎肚而倒〔足桌〕[或通“踔”]。

   是時也,〔屍徐〕藏核袋而羞為,夏姬掩〔屍朱〕而恥作。

   則有暎〔日朱〕素體,回轉輕身,回精禁液,吸氣咽津。

   是學道之全性,圖保壽以延神。

  

   若乃夫少妻嫩,夫順妻謙,

   節候則天和日暖,閨閣亦繡戶朱簾。

   鶯轉林而相對,燕接翼於相兼。羅幌朝卷,爐香暮添。

   佯羞偃〔忄蹇〕,忍思醃醶。

   枕上交頭,含朱唇之詫詫;

   花間接步,握素手之纖纖。

   其夏也,廣院深房,紅幃翠帳。

   籠日影於窗前,透花光於簟上。

   苕苕水柳,搖翠影於蓮池;

   裊裊亭葵,散花光於畫幛。

   莫不適意過多,窈窕婆娑,含情體動,逍遙姿縱。

   妝薄衣輕,笑迎歡送。

   執紈扇而共搖,折花枝而對弄。

   步砌香階,登筵樂動。

   俱 。。浴,似池沼之鴛鴦;

   共寢匡床,如繡閣之鸞鳳。

   其秋也,玉簟尤展,朱衾半熏,

   。。。。。。。,庭池荷茂而花紛。

   收團扇而閉日,掩芳帳而垂雲。

   弦調鳳曲,錦織鴛紋。

   透簾光而皎晶,散香氣之氤氳。

   此時也,夫憐婦愛。不若奉倩於文君。

   其冬也,則暖室香閨,共會共攜。

   披鴛鴦兮幃張翡翠,枕珊瑚兮鏡似頗梨。

   鋪旃毯而雪斂,展繡被而花低。

   熏香則雕檀素象,插梳則鏤掌紅犀。

   縈鳳帶之花裙,點翠色之雪篦。

   緣酒同傾,有春光之灼灼;

   紅爐壓膝,無寒色之淒淒。

   顏如半笑,眉似含啼。

   嬌柔口之婉娩,翠姣眼之迷低。

   在一座之徘徊,何慚往燕?

   當重衾之繾綣,惟恨鳴雞。

   此夫婦四時之樂也,似桃季之成蹊。

  

   至若夫婦俱老,陰陽枯槁,

   〔屍扁〕空皮而〔贏皮〕〔耷皮〕,

   〔屍蓋〕無力而〔高勞〕〔高躁〕。

   尚猶縱快於心,不慮洩精於腦。

   信房中之至精,實人間之好妙。

  

   若乃皇帝下南面,歸西殿,

   綠服引前,香風後扇。妓女嬌迎,宮官拜見。

   新聲欲奏,梨園之樂來庭;

   美果初嘗,上林之珍入貢。

   於是閹童嚴衛,女奴進膳,昭儀起歌,婕妤侍宴。

   成貴妃於夢龍,幸皇後於飛燕。

   然乃起鸞帳而選銀環,登龍媒而御花顏。

   慢眼星轉,差眉月彎。

   侍女前扶後助,嬌容左倚右攀。

   獻素臀之宛宛,內玉莖而閒閒。

   三刺兩抽,縱武皇之情慾;

   上迎下接,散天子之髡鬟。

   乘羊車於宮裡,插竹枝於戶前。

   然乃夜御之時,則九女一朝;

   月滿之數,則正後兩宵。

   此乃典修之法,在女史彤管所標。

   今則南內西宮,三千其數,

   逞容者俱來,爭寵者相妒。

   矧夫萬人之驅,奉此一人之故。

  

   嗟呼!

   在室未婚,殊鄉異客,

   是事乖違,時多屈厄。

   宿旅館而鰥情不寐,處閨房而同心有隔。

   有素。之花貌,每懇交歡;

   睹馬上之玉顏,常思匹偶。

   羨委情於庭弊,願擲果於春陌。

   念陽剛之欲斷,往往顛狂;

   覺精神之散飛,看看瘦瘠。

   是即睡食俱廢,行止無操,

   夢中獨見,暗處相招。

   信息稠於百度,顧眄希於一朝。

   想美質,念纖腰,有時暗合,魄散魂消。

   如女捉色乾貞,惱人腸斷。

   雖同居而會面,且殊門而異館。

   候其深夜天長,閒庭月滿,

   潛來偷竊,焉知畏憚?

   實此夜之危危,重當時之怛怛。

   〔尤彡〕也不吠,乃深隱而無聲;

   【原註:男淫急偷女也。尤彡,狗也】

   女也不驚,或仰眠而露〔屍扁〕。

   於時入戶兢兢,臨床款款。

   精在陽峰之上,滴滴如流;

   指刺陰縫之間,暾暾似暖。

   莫不心忒忒,意惶惶。

   輕抬素足,縱揭褌襠。

   撫拍胸前,虛轉身如睡覺;

   摩挲腿上,恐神駭而驚忙。

   定知處所,安蓋相當。

   未嫁者失聲如驚起,已嫁者佯睡而不妨,

   有婿者詐嗔而受敵,不同者違拒而改常。

   或有得便而不絕,或有因此而受殃。

   斯皆花色之問難,豈人事之可量。

  

   或有因事而遇,不施床鋪;

   或牆畔草邊,亂花深處。

   只恐人知,烏論禮度!

   或鋪裙而藉草,或伏地而倚柱。

   心膽驚飛,精神恐懼。

   當匆遽之一回,勝安床上百度。

  

   更有久闕房事,常嗟獨自。

   不逢花艷之娘,乃遇人家之婢。

   一言一笑,因茲而有意〈好意〉【葉註:此二句有脫誤】。

   身衣綺羅,頭簪翡翠,

   或鴉角青衫,或雲鬢繡帔。

   或十六十七,或十三十四。

   笑足嬌姿,言多巧智,

   貌若青衣之儔,意比綠珠之類。

   摩挲乳肚,。滑膩之肥濃;

   掀起衣裳,散氛氳之香氣。

   共此婢之交歡,實娘子之無異。

   故郭璞設計而苦求,阮籍走趁而無愧。

  

   更有惡者,丑黑短肥,臀高而欹。

   或口大而甑。,或鼻曲如累垂。

   髻不梳而散亂,衣不斂而離披。

   或即驚天之笑,吐棒地之詞。

   喚嫫母為美嫗,呼敦洽為妖姬。

   遭宿瘤罵,被無鹽欺。

   梁鴻妻見之極哂,許允婦遇之而嗤。

   效顰則人言精魅,倚門則鬼號鍾馗。

   艱難相遇,勉強為之。

   醋氣時聞,每念糟糠之婦;

   荒淫不擇,豈思〈同於〉枕席之姬。

   此乃是曠絕之大急也,非厭〔忄夭〕之所宜。

  

   更有金地名賢[僧人],祗園幼女【原註:即師姑[尼姑]也】。

   各恨孤居,常思〈於〉同處。口雖不言,心常暗許。

   或是桑間大夫,鼎族名儒,

   求淨捨俗【原註:大僧也】,髡發剃鬚,

   漢語胡貌,身長〔屍蓋〕粗。

   思心不觸於佛法,手持豈忌乎念珠【原註:女也】?

   或年光盛小,閒情窈窕。不長不短,唯端唯妙。

   慢眼以菩薩爭妍,嫩臉與桃花共笑。

  

   圓圓翠頂,孌臣斷袖於帝室,

   【葉註:此二句當有脫誤,孌臣句當屬下男色一段】[是不是敦煌的僧侶抄上面一段抄到一半怕被方丈看到,趕緊轉抄下一頁了?]

   然有連璧之貌,暎珠之年,愛其嬌小,

   或〈異〉堪憐三交六入之時,或搜獲百脈四肢之內,汝實通室。

   不然,則何似於陵陽君指花於君側,彌子瑕分桃於主前。

   漢高祖幸於籍孺,孝武帝寵於韓嫣。

   故惠帝侍臣冠〔鳥夋〕〔鳥義〕、載貂蟬,

   傅脂粉於靈幄,曳羅帶於花筵。

   豈女體之足厭,是人。之相沿。

  

   更有山村之人,形容醜惡。

   男則峻屹凌兢,女則兜〔兀叟〕醵削。

   面曲如匙,頭長似杓,

   眉毛乃逼側如陰森,精神則瞢瞪而〔兀兒〕〔兀卓〕。

   日日繫腰,年年赤腳,

   〔糹骨〕□□以為□,倡□歌以為樂。

   攀花摘葉,比翟父以開懷……”

  

   (注:白行簡此文發現於敦煌藏經洞,1908年為法國漢學家伯希和向當地道士購得,現存法國國立圖書館,缺失後半部分,至“比翟父以開懷”即戛然而止。)

   (此文序文部分被知乎用戶“你的小盒子”戲譯為:抵制不良交歡,拒絕佛教密宗。[此句屬於發散多譯了] 注意自我保護,謹防受騙上當。 適度交歡益腦,沉迷交歡傷身。 合理安排時間,享受健康生活。)

  

   此文展示出來古人的性觀念,宋以前和宋以後真的差別很大。

  

   首先,文章開頭就說了,性不是什麼禁忌,它是感情、天性的極致(“情所知(至),莫甚交接”)(讓我聯想到《紅樓夢》的“情既相逢必主淫”),它和天地自然之道是相通的。之所以諸多隱喻、代名,是因為它太過深奧玄妙,很難通過單一的詞匯講清楚,大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意。研究“性”的話,“雖則猥談,理標佳境”,凡俗以為“猥談”,但其實其中有極深極好的道理,不應避諱。作者不愧是白居易的弟弟,很講究一個“接地氣”,明說自己下文不會因為凡俗視性為“猥談”就講得文縐縐的或不明不白,盡量用當時的通俗語言講清楚(“至於俚俗音號,輒無隱諱焉”),所以又是〔屍扁〕[屄]又是〔屍蓋〕[屌]的,就很真實。

  

   其次,文章認為,性欲伴隨人的一生,並不受年齡所限,“始自童稚之歲,卒乎人事之終”。

  

   再者,性欲也不受身份、場合所限,所以作者寫了夫妻新婚交歡後,又寫與姬妾交歡、夫妻四時交歡、年老後交歡(其中涉及道家道教房中術的內容,與我以前的一些文字遙相呼應),又寫帝王之歡、寂寞難耐之人之歡和室外野合、跟婢女偷情,甚至於飢不擇食,和丑女交歡。然後筆鋒一轉,竟寫起了佛門秘事[大屌胡僧配年光盛(甚)小幼女,白行簡的審美水平超前一千多年好吧?]和男同孌童,以及山野粗陋村夫村婦的交歡……

  

   等到文章後半部分重現世間,我再續寫這篇講解。希望那一天早日到來。

  

   2022年11月19、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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