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梓童”與“小童”
梓童與小童
因為蜀地有地名“梓潼”,古時也寫作“梓童”,於是我搜索了一下“梓童”,然後知道了“梓童”是宋以後通俗文學中皇後的自我謙稱,是由古代的“小童”來的。《論語·季氏》: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三國魏·何晏】注:孔曰:小君,君夫人之稱,對異邦謙,故曰寡小君。當此之時,諸侯嫡妾不正,稱號不審,故孔子正言其禮也。
【唐·陸德明】音義:稱尺證反下同嫡,丁歷反本又作適同。
【宋·邢炳】疏:《正義》曰:此章正夫人之名稱也。邦君之妻者,諸侯之夫人也。妻者齊也,言與夫齊體上下之通稱,故曰邦君之妻也。君稱之曰夫人者,夫之言扶也,能扶成人君之德也,邦君自稱其妻則曰夫人也。夫人自稱曰小童者,自稱謙言已,小弱之童稚也。邦人稱之曰君夫人者,謂國中之臣民,言則系君,而稱之言是君之夫人,故曰君夫人也。稱諸異邦曰寡小君者,諸於也,謂已國臣民稱己君之夫人於他國之人,則曰寡小君,對異邦謙也。以對異邦稱君曰寡君,謙言寡德之君,夫人對君為小,故曰寡小君也。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者,謂稱他國君妻亦曰君夫人也。以當此之時,諸侯嫡妾不正,稱號不審,故孔子正言其禮也。”
一些學者認為,宋以後“小童”變成“子童(梓童)”,是因為理教盛行,忌諱謂尊者為“小”,於是改為“子”;又因為子梓相通,並且梓樹象征有子,還有漢武帝夢梓樹,臨幸衛子夫使其懷孕,後來衛子夫獲封皇後的傳說,所以有了“梓童”。並且也不限於皇後自稱,可用於仙女自稱或皇帝、國王稱呼其後等等。(另外,春秋時期的喪禮上,如果死者是王那麼致辭中就謙稱為“小童”,死者是公、侯就謙稱為“子”。)
但“梓潼(童)”這個地名卻與上文無關,而是來自於一則有些意味深長的神話傳說:“《蜀記》:昔,夏禹欲造獨木船,知梓潼縣尼陳山有梓木,徑一丈二寸,令匠者伐之。樹神為童子,不伏,禹責而伐之。”(宋·葉庭圭《海錄碎事》。)民間傳說,尼陳山得名於大禹治水,在此山堆陳泥土,後面因為伐梓木、梓神化為童子和大禹對线一事,所以尼陳山又名梓潼(童)山,山下的蛇水又名梓潼水、潼水。無獨有偶,吳地一處地名也是大禹治水而來的,也與童子有關,我在拙作《雜談古籍中的“童男童女”(其一)》中曾經引用並分析過,不再重復。
於是順便查了一下其他有“童 船”關鍵詞的文獻,覺得這些最有意思:(下面有的是相鄰段落出現了“船”,我引用時沒有引用相鄰段落。另外,徐福等秦代方士相關之事,大家都多少知道一些,以前我也講過,也不列在下面了。)
“母丘儉【毌(guàn)丘儉,常被誤寫作毋丘儉、母丘儉,三國魏名將,多次打敗高句麗,收復漢代遼東四郡並拓地千里】遣王領【這里仍然是錯別字,應該是“王頎(qí)”】追高句麗王宮【“宮”指國王“位宮”】,盡沃沮【今朝鮮東北部、中國鄰朝俄邊境一帶及俄占海參崴一帶,泛指圖們江流域及其周邊】東界。問其耆老,言國人常乘船捕魚,遭風吹數十日,東得一島,上有人,言語不相曉,其俗常以七夕【按下面《三國志》的說法應該是“七月”】取童女沉海。”(晉·張華《博物志》宋代抄本。)
“王頎別遣追討宮,盡其【沃沮】東界,問其耆老:海東復有人不?耆老言,國人嘗乘船捕魚,遭風見吹數十日,東得一島,上有人,言語不相曉,其俗常以七月取童女沉海。又言有一國亦在海中,純女無男。又說得一布衣,從海中浮出,其身如中(國)人衣,其兩袖長三丈。又得一破船,隨波出在海岸邊,有一人項中復有面,生得之,與語不相通,不食而死。其域皆在沃沮東大海中。”(晉·陳壽《三國志·魏書三十》。)
我查了一下,日本海(古稱鯨海,朝鮮稱東海)上島嶼很少,只在臨近四周大陸、大島的地方有一些島嶼,所以有的學者認為王頎一直追擊到了今天海參崴以北的地方,這里的人出海遇到冬季西北季風,可以漂到日本北海道島或者北海道島周邊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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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男風,童女電:《管輅別傳》曰:輅遇清河太守,時天旱,輅曰:今夕當雨——樹中已有少女微風,樹間又有陰鳥和鳴,又少男風起,眾鳥亂翔,其應至矣。果大雨。傅玄詩曰:童女掣電策,童兒挽雷車。”(隋·杜公瞻《編珠》。)
“汾州女子:隋末築汾州城,惟西南隅不合,朝成夕敗,如此數四焉。城中一童女年十二三,告其家人雲:非吾入築城,終無合理。家人莫信,鄰里哂之。此後築城,敗如初。童女曰:吾今日死,死後甕盛吾,埋於築處。言訖而終,如其言瘞之,瘞訖即板築,城不復毀。(出《廣古今五行記》。)波斯王女:吐火羅國縛底野城,古波斯王烏瑟多習之所築也。王初築此城即壞,嘆曰:吾今無道,天令築此城不成矣。有小女名那息,見父憂恚,問曰:王有鄰敵乎?王曰:吾是波斯國王,領千餘國,今至吐火羅中,欲築此城,垂功萬代,既不遂心,所以憂耳。女曰:願王無憂,明旦令匠視我所履之跡,築之即立。王異之。至明,女起步西北,自截右手小指,遺血成蹤,匠隨血築之,城不復壞。女遂化為海神,其海至今猶在堡下,水澄清如鏡,周五百餘步。(出《酉陽雜俎》。)”(宋·李昉《太平廣記》。)這兩個女子不是人類?還是說有神靈托夢?我卻覺得,真相可能是有方士在她們睡著了時在耳邊低語,讓她們以為被托夢了。這是在我們想象范疇內的解釋,也有可能真相已經超越了你我的想象。
“《南越志》雲:……綏安縣北有連山,昔越王建德伐木為船,其大千石,以童男女三百人牽之,既而船俱墜於潭。時聞附船者有唱喚督進之聲,往往有青牛馳回船側。……”(宋·樂史《太平寰宇記》。)(以前我也引用過。)
然後順便查了一下古書上的“小童”除了指君夫人、皇後還可以指什麼。
道家的諸多“童子”中,也有名字帶“小童”的,以“襄城/襄野小童(牧馬小童)”和“青真/清真小童”最為著名,還有“東海小童”、“青華小童”、“青衣小童”等。
“【南朝梁】劉遵《繁華(應令)》:【“應制”、“應令”略有區別,“應令”指魏晉以來應皇太子之命令而和的詩文。】
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
鮮膚勝粉白,慢臉若桃紅。
(慢,《藝文類聚》作【月+曼】)【這個生僻字我記得拙作“房中術”系列的一還是二里面有,我還在評論區探討了一下。】
挾彈雕陵下,垂釣蓮葉東。
腕動飄香麝,衣輕任好風。
幸承拂枕選,得奉畫堂中。
(得,《藝文類聚》作侍)
金屏障翠被,藍帕覆薰籠。
(《藝文類聚》無金屏二句,蓋類書節本)
本知傷輕薄,
(知,宋刻【宋刻本】作欲,誤,今從《藝文類聚》)
含詞羞自通。
【綜合來看,金屏二句應該是隱晦地寫房中之事,所以本知二句就是寫周小童害羞了,知道自己輕薄撩人,不想說自己對房中之事無師自通。】
剪袖恩雖重,殘桃愛未終。
蛾眉詎須嫉,新妝遞入宮。
(妝遞,《藝文類聚》作姬近)”
(清·紀容舒《〈玉台新詠〉考異》。)
一般認為此詩是反映魏晉南北朝時期孌男童之風盛行的代表作之一。
漢·王充《論衡·訂鬼》:
“……鴻范: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火同氣。故童謠詩歌為妖言,言出文成,故世有文書之怪。世謂童子為陽,故妖言出於小童。童、巫含陽,故大雩之祭,舞童暴巫。雩祭之禮,倍陰合陽,故猶日食陰勝,攻社之陰也。日食陰勝,故攻陰之類,天旱陽勝,故愁陽之黨。巫為陽黨,故魯僖遭旱,議欲焚巫。巫含陽氣,以故陽地之民多為巫。巫黨於鬼,故巫者為鬼巫。鬼巫比於童謠,故巫之審者,能處吉凶。吉凶能處,吉凶之徒也。故申生之妖見於巫,巫含陽能見,為妖也……”
可見課本上說王充是“朴素唯物主義哲學家”,大錯特錯。王充只是有一些無神論(事實上也不是“無神論”,他原話是“衰世好信(言)鬼,愚人好求福”,國家興亡,“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可見他的思想類似於孔子,對鬼神“敬而遠之”罷了)的思想,本質上仍然是一個非唯物主義(泛唯心主義)者。(“本篇對社會上各種關於鬼的傳說進行了分析考訂,同時把《死偽篇》《紀妖篇》中關於鬼神的觀點,作了較系統的論述,因此篇名《訂鬼》。王充首先反對死人的精神能變鬼的觀點,他指出:“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同時,他再一次斥駁了鬼有知,能害人的說法。指出人死並不是鬼害的,人死亡的原因是疾病,與鬼無關。對於鬼的各種傳說,除對個別傳說存疑外,王充一般都用氣構成萬物的觀點加以解釋。他反對人死後精神能變成鬼,但卻承認世間確有各式各樣的由無知的“陽氣”構成的鬼。他反對鬼有知、能害人,卻承認有一種由“陽氣”構成的鬼帶毒,毒能擊殺那些命中注定該死的人。王充還認為,鬼這種妖象是預示國家衰亡和個人災禍的征兆,“人將亡,凶亦出;國將亡,妖亦見”。這些觀點在本篇中表現得較為明顯。”【子夜星網站整理編校版《論衡》訂鬼篇題解。下面的翻譯也是根據該網站的翻譯節選與刪改的。】)
翻譯:
“……《(尚書·)洪范》記載,五行中第二位是火【水火木金土】,五事中第二位是言【貌言視聽思】。言與火都同屬於陽氣,所以童謠、詩歌都是妖氣誘導的言語。話說出來(也可以改成)文字寫出來,所以世間上有以文書表現的怪異現象。世人認為童子屬陽,所以妖言出於兒童的口里。兒童、巫師含有陽氣,所以舉行大雩祭祀時,讓兒童不停地跳舞,把巫師曬在太陽下。雩祭這種典禮,是為了助長陰氣以調和陽氣;這就如同日食時陰氣過於旺盛,就討伐社神的陰氣一樣。日食時陰氣勝過陽氣,所以要攻伐屬於陰類的東西;天旱時陽氣勝過陰氣,所以要折磨屬於陽類的東西。巫師屬於陽類,所以魯僖公時遭受旱災,就和大臣們商議要燒死巫師以損陽氣。巫師含陽氣,所以南方的老百姓許多人都作巫師。巫師屬於鬼這一類,所以稱巫師為鬼巫。鬼巫等同於童謠,因此巫師中的高明者,能夠判斷吉凶之事。吉凶能夠判斷,巫師也就和預示吉凶的妖象同屬於一類了。所以申生的妖象通過巫師顯形來預言吉凶,巫師含有陽氣,所以能把申生的妖象表現出來。……”
再參考《三輔黃圖》記載的“【漢】武帝時,祭泰乙上通天台,舞八歲童女三百人,祠祀招仙人祭泰乙”,我推測上古的“巫”有很多都是童男童女擔任的,或是像後世道士一樣,一個道士下面兩個或多個“實習”的童男女,統稱為“巫”。
因此也難怪在清代的《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書中,《博物匯編·神異典》這一部的“小童”最多,多達45處了。
漢·劉安《〈淮南鴻烈〉解》有言:“夫宋畫吳冶,刻刑鏤法,亂脩曲出(繪畫,冶金鑄劍【可參考寫干將莫邪的那篇拙作】,雕刻,音樂等藝術門類),其為微妙,堯、舜之聖不能及;蔡之幼女,衛之稚質,梱纂組,雜奇彩,抑黑質,揚赤文,禹、湯之智不能逮。”可見喜歡藝術(含二次元)和煉銅就是人的天性,人民群眾在這些方面激發的巧思、智慧已經超越了聖賢治理天下的智慧。這種令人著魔的魅力、魅惑,或許就是“小童”與巫、鬼相通相似的又一點吧。
2022年12月28日~2023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