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不孤單（五十二）

　　 待我按照通知趕到醫院時，小家伙已經被推進急救室里了。在外面接待我的是他的班主任，一只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綿羊，她臉上的焦急並不比我少多少。

　　 “那個，陳曉楓同學的狀況很不樂觀，他是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昏倒的，可能是運動進一步誘發了他身體的不適，作為家長的您有什麼頭緒嗎？”

　　 不得不說，這位班主任確實盡到了自己的義務，在向我陳述小家伙的狀況的同時，也在一並幫我分析著原因。

　　 “他年紀還這麼小，以前也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啊.......”

　　 可事實就是這麼無奈，饒是我曾經偵破過許多疑難的刑事案件，可對於小家伙的病情，我卻是完全的束爪無策。

　　 “遺傳病，是不是有什麼先天性的疾病之前沒有發現呢？”

　　 班主任還在嘗試著，而她的話也點醒了我。

　　 “確實是有這種可能，可是，這方面的信息我也不了解.......”

　　 獸人世界里，不同種族獸人的結合，其後代是按照性別進行劃分的。例如，陳嵐是狼獸人，那麼無論他的配偶是誰，他的兒子陳曉楓也只會是狼獸人，而他的女兒則會和配偶是相同的種族。因此，即使不需要明說，班主任也知道我並不是小家伙的親生父親，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往遺傳病這個方向考慮。

　　 而陳嵐.......上次小家伙生病發燒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的表示。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氣氛因此而陷入了沉默，小家伙還在躺在手術室里掙扎，但我除了在外面干等著，什麼都做不了。

　　 我就好像是一個實打實的廢物，在小家伙真正需要我的時候，我只能在一旁注視著他。

　　 他們都說警察是守護城市的英雄，可我，卻連一只小狼都守護不了。

　　 “誰是病獸家屬？”

　　 周圍的氣氛幾乎都要凝固成一堵厚實的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才打開了一條縫。而其中走出來的醫生，那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感覺到了濃濃的不安。

　　 “我是。”

　　 我走上前去，但醫生看到我的樣子，緊鎖著的眉頭仍然沒有半分的舒展。

　　 “這件事最好要病獸具有血緣關系的家屬來。這樣吧，我先簡單說明一下，經過剛才的診斷，病獸大概是患上了一種比較罕見的血液類型疾病，而要進行完整的治療，除了要大量的醫療費之外，還需要適合的骨髓進行移植。而這一點，如果不是親緣關系較近的親屬，是很難配型成功的。”

　　 醫生短短的幾句話，就將我的希望全部都葬送了。

　　 親屬的話，現在就必須要叫陳嵐過來。

　　 而醫療費.......

　　 “醫療費大概要一百萬。”

　　 醫生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即便是我這樣生活簡約又身居要職的獸人，這十幾年下來，也只有五十多萬的存款。

　　 “這個，我會想辦法的。孩子的生父馬上就來，還請等待一下。”

　　 越是這種情況越是不能慌張，我狠打了自己幾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撥通了陳嵐的電話。

　　 “你兒子出事了，在東城市立醫院，現在要很多錢。”

　　 “嗯。”

　　 陳嵐只是應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不過我並不擔心他不會來，因為他上一次的表現就已經獲得了我的認可。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陳嵐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經改善很多了。

　　 陳嵐這邊得到了解決，接下來還有錢的問題.......

　　 陳嵐的家境我大致有過了解，這只整天外出放蕩沒有正經工作的獸人，銀行卡里的存款能超過一萬都算他會存錢了，自然是指望不上。

　　 那麼剩下的四十多萬的缺口，該從那里填補呢.......

　　 如果找黑隊的話，他會借給我這麼多錢嗎.......

　　 陳嵐的速度比上一次還要快上許多，差不多就是我打完電話過後五分鍾，一只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的狼獸人就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大廳。

　　 比起之前見到的陳嵐，這一次他明顯打理好了自己的衣著。除了那即便是休息時也不住往下流淌著的汗水，那些原本打了結的毛發，現在都已經被細細地舒展了開。

　　 “我兒子，在哪里.......”

　　 陳嵐的目標很快就鎖定在了我身上，而聽到了他的問題，我只能伸爪指了指還亮著紅燈的急診室，然後將醫生的話復述了一遍給他。

　　 “這樣嗎......好，我現在就去交錢。”

　　 我也不知道陳嵐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因為他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對勁，光是那沙啞得如同老樹皮摩擦的聲音，我也能判斷出他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等一下，手術費可是要一百萬的，你有那麼多錢嗎？”

　　 我還沒有失去理智，因此在陳嵐的身形再次移動之前，我攔在了他的身前。

　　 “我有。”

　　 陳嵐執著地就像一塊頑固不化的石頭，可我還是不大願意相信，沒有穩定工作，現在還是無業游民的陳嵐，能從什麼地方湊出來一百萬。

　　 “我這里有五十萬，你待會——”

　　 “不用的，警官先生，這麼多錢，不能讓您破費了。”

　　 陳嵐的力氣不知何時變得極其龐大，亦或是我被他的話給分了神。而事實的結果就是陳嵐掙脫了我的束縛，然後在醫生的引導下，走到了一旁的收費處。

　　 嘶，這個家伙......他不會是在來的路上順便搶劫了一輛運鈔車吧。

　　 我自然不會放心陳嵐自己一個獸在那邊，所以我也跟了上去。

　　 讀取銀行卡的機器就像一個吞噬金錢的無底洞，我只看見陳嵐掏出了一張又一張的銀行卡，在機器上面劃過，可顯示屏上增加的數字，往往只有一百到一千不等，而越往後，甚至連一塊錢的數字都出現了。

　　 一直到陳嵐的包里只剩下最後一張銀行卡，機器上累積的數字，也才堪堪超過一萬的分界线。

　　 這個家伙，沒錢倒是直接說，在自己兒子生命垂危的關頭還要裝什麼硬漢.......

　　 我差一步就要上前阻止他無理取鬧的行為了，可陳嵐抓起了最後一張黑色的銀行卡，不似之前的毫不猶豫，但他也只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放在了機器上面。

　　 “繳費成功。”

　　 冰冷的機械提示音響起，也宣告著小家伙的生命已經救回了半條。

　　 “那個，骨髓移植，現在就去配型吧。”

　　 時間已經不允許我繼續留在原地震驚了，陳嵐收拾起了全部的卡片來到我的身前，提醒我下一件該去做的事。

　　 我終於覺察到了面前的狼獸人不簡單的一面，也隱隱有些感受到他對小家伙的在乎。

　　 可是，這件事還沒有那麼簡單，光有錢還不夠，小家伙不會產生排斥反應的骨髓，才是能拯救他的最重要的東西。

　　 然而，這也是最考驗命運的事情了。

　　 孤膽英雄不孤單（五十三）

　　 手術室就在隔壁，躺在病床上，即便是經過層層牆壁所削弱過的聲音，在我的耳朵里也依舊清晰可聞。

　　 好像是檢測心跳的機器，在並不平穩地向外輸出信號，又好像是金屬制的工具碰撞在桌子上的聲音，還夾雜著幾聲命令的話語。

　　 小家伙，就在那里嘛......他還，撐得住嗎.......

　　 “先生，接下來我們將采集一點您的血液進行配型，整個流程很短，請不要擔心。”

　　 預先的工作已經做的差不多了，一名護士來到我的身旁，提示我要做好准備。

　　 “嗯，辛苦了。”

　　 我沒有遲疑地應下，而就在我一旁的陳嵐也是如此。

　　 雖然我並不是小家伙的親屬，配型的成功率很低，但我還是願意為了他而爭取這微不足道的幾率。或許從事情的結果來看，我的努力可能毫無用處，但至少我出了一份力，這樣在將來面對小家伙的時候，我也能夠不留遺憾。

　　 一定要撐住啊，陳曉楓，我還在等著你呢......

　　 你的父親，也還在等著你......

　　 抽血的過程快速而又簡潔，在我的思緒天馬行空的過程之中，只是針頭一插一拔的功夫，一小管的血液就采集完畢了。

　　 “出結果後我們會通知，還請稍安勿躁。”

　　 護士拿著我的血液匆匆地就離開了，而我下了病床，來到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坐下，繼續這漫長而又煎熬的等待。

　　 陳嵐坐在了我的身邊，一言不發。

　　 看著那佝僂下去的身形，我很難將面前的這只消瘦的狼與前些陣子容光煥發，樣貌俊麗的陳嵐聯系到一起。相比於之前渾身上下都充滿著誘惑力，現在的陳嵐就像一只遲暮的老狼，找不到一點的生氣。

　　 “你這段時間.......都在干什麼？”

　　 與其就這樣毫無意義地浪費時間，還不如多了解一下這只與我有著特殊緣分的狼。我率先發話，滿是疲憊但中氣十足的聲音輕輕地回蕩在走廊，稍微驅散了清冷的氛圍。

　　 “.......沒干什麼。”

　　 陳嵐聽見了我的話，那擁有厚重黑眼圈的狼頭微微抬起，沉默了片刻，沙啞的聲音才從修長的狼吻里泄露出來一點。

　　 “你，真的愛他嗎？”

　　 我自然不會滿足於他現在的回答，我還需要知道更多。

　　 “愛，又豈是口頭上就可以明說。警官先生，如果你想僅憑這個就來考驗我，那未免也太令我失望了。”

　　 我的追問得到的居然是陳嵐的反諷，提及自己的兒子，這只剛才還無比頹廢的狼，現在稍微直立其了一些腰杆，想要憑此讓自己顯得更為高大一些，

　　 “沒有一位父親是不愛自己的兒子的。”

　　 “那你之前為什麼又要做那種事。”

　　 面對陳嵐的反擊，我也不甘示弱。我站起身，來到他的身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他。

　　 我將自己的目光凝聚成一道利刃，狠狠地扎進陳嵐幽綠色的眼眸之中。

　　 “警官先生，你可能還沒有經歷過那種事情.......我是說，當你的生活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充滿絕望的時候，最好不要再讓有一束光照進來。因為，當你親爪將這束光摧毀之後，你將會體會到比之前更灰暗的情感。”

　　 “但我還想挽回他，因為那是屬於我的光。”

　　 陳嵐的每一個字都說的極其輕聲，但又口齒清楚。我不知道此刻的陳嵐究竟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但我完全可以從他的話里體會到，他的悔意是真實的，也是深刻的。

　　 “雖然他已經很大了，但我還沒有學會怎樣去做一個父親。”

　　 陳嵐終究還是躲避了我的視线，他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原本就比我矮小的身材，此刻更顯得卑微。那與呼吸完全搭不上調的身體顫抖，是他在默默地留著淚。

　　 .......可是，你就是做了那樣的事啊。

　　 我可以相信，如果給陳嵐足夠多的時間，他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的，可是上天並沒有給他第二次機會，當他親爪釀下大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就算我可以原諒他，黑石可以原諒他，那麼小家伙又會怎麼想呢........

　　 我已經得到了我的答案，因此我也收斂住自己嚴肅的面容，饒過了這只同樣可憐的狼。而恰好也在此刻，一通電話撥了過來，是來自黑石的。

　　 “喂，隊長。”

　　 我找了個比較隱秘的，不會打擾到他獸的場所，接聽了電話。

　　 “邢一，你現在在哪里？”

　　 我刻意壓低的聲音被黑石發覺了，通過那由電磁所合成出來的聲音，他沒有直接向我下達指令，而是多詢問了一些問題。

　　 “我現在在醫院，陳曉楓出了點事。”

　　 時間緊迫，我只是說出了最關鍵的信息。

　　 “這樣嗎.......其實這次我只是通知你，我們接到了一個有關制毒窩點的舉報，打算在明天采取行動。為了保證安全，局里打算增派一些警員，你有過相關經驗，所以才找的你。如果你沒時間的話，不去也沒事，畢竟這不屬於你的工作。”

　　 “隊長，保護市民是我的職責，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的。”

　　 我也沒有因為小家伙而忘記自己的職責，出於那維系在心中的正義，我還是應下了隊長的任務。

　　 .......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掛斷了黑石的電話，重新回到手術室的門前，我的內心相比於之前，又更多了一些悵然。

　　 “誒，兩位先生都在啊。配型的結果已經出了，是個好消息，兩位都配型成功了，特別是這位老虎先生，非親緣關系可是很難配型成功的。”

　　 我才剛坐下，椅子還沒坐熱呢，最開始的那個醫生就出現了，並帶來了有關配型的情報，

　　 “兩位做一下決定吧，是由誰來捐獻骨髓。”

　　 能和小家伙配型成功，是我和小家伙之間的特殊緣分。並且這也意味著，我也能夠為小家伙的並且作出貢獻了。

　　 但是我的心情卻全然高興不起來。

　　 “警官先生，就讓我來吧。雖然捐獻骨髓並不會有實際上的傷害，但畢竟是身體的一部分，難免會有短期內的影響。”

　　 陳嵐的勸諫其實就是我心中所擔憂的東西。我固然可以為小家伙捐獻骨髓，但是明天的行動，我肯定就去不了了。

　　 在市民們的安全和小家伙之間，我還得作出抉擇。

　　 ........而事實上，我的選擇已經很明了了。

　　 “陳曉楓終有一天會感謝你為他的付出的。”

　　 我鄭重地向陳嵐敬了一個禮，然後目送著他走進了手術室。

　　 已經有獸人在守護著小家伙了，那麼，我也該去做我應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