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不孤單（九）

　　 等到我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麼一日當中的什麼時刻了。

　　 昨天睡得還是太晚了些，當我看見午後的陽光已經將沒有開燈的客廳渲染得一片昏黃的時候，我就知道時間不早了。

　　 不過睡在沙發上倒也還算舒服啊，也挺暖和的........嗯？

　　 一直到我的意識完全恢復了清醒，而我打算先抬起爪臂來喚醒整個身體時，我才注意到覆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床被褥——從之前留下的痕跡來看，很明顯是臥室里的那一床。

　　 怎麼回事，我記得我昨天晚上沒有回房間啊........那這床被子是怎麼出現在這里的？

　　 還有，壓在我身上的重量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緊接著又抖了抖身子，試圖要將那個重物給搖下。但初次嘗試失敗之後，空氣之中卻響起了第二個聲音。

　　 “誒誒，叔叔，我要掉下去了！”

　　 我費力地將腦袋扭過一個弧度，才發現趴在我身上揉著脖子的小狼，剛才的聲音很明顯就是他發出來的。

　　 此刻的小狼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張大著嘴巴打著哈欠，。

　　 “你給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吧。”

　　 剛來到陌生獸人的家里就敢這麼放肆，看來小狼的適應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強啊.......

　　 “我怕叔叔睡在客廳里會冷嘛，所以早上醒來的時候就把被子挪到這邊來了。本來想等叔叔也睡醒的，結果時間太久自己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小狼一臉委屈地向我解釋了前因後果，聽起來沒什麼毛病，那我也沒必要責怪他了。

　　 “但是趴在叔叔身上睡覺這件事可是十分危險的，要是真的掉下去，叔叔一時間可接不到你的哦~”

　　 “知道了啦........不過叔叔的身上睡起來比床要更舒服——嗚，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除了揉脖子，小家伙還有一個抹嘴角的動作也引起了我的注意。而我再將目光往下移，好家伙，一大攤的水漬出現在了我的被子上。

　　 睡得是有這麼舒服嗎........唉，晚上還得洗被子了.......

　　 “算了，也是我起得有些太晚了。這樣吧，先等叔叔洗漱完了，再帶你回你爸爸家里，這次叔叔會陪你到門口的。”

　　 雖然小狼很可愛，也為死氣沉沉的家里增添了一抹生氣，但是他畢竟不屬於這里，時間一到，我還是得把他送離這個地方。

　　 看著在沙發上玩著自己尾巴的小狼，縱使我再怎麼想挽留，也只能默默刷著牙，把自己打理干淨。

　　 是時候出發了。

　　 “那個，叔叔，如果爸爸還是沒在家的話該怎麼辦呐........”

　　 湛藍的轎車平坦的道路上平穩地行駛著，我一邊留意著途經的其他車輛，一邊傾聽著車後座小家伙發出的聲音。

　　 問出這個問題很正常，借著後視鏡，我能看見小狼的眼神里既是期待也是迷茫。但他也沒有對我的答案有著某種偏向，好像見不見得到爸爸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

　　 “那我可能得再留宿你幾天了。不過嘛，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很低，警局那邊已經聯系上你爸爸了，他說願意接納你這個兒子的。”

　　 其實這個問題我又何嘗沒有想過，只是，我發給隊長的短信還沒有過去多久，回復的消息已經經由爪機傳過來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隊長調取了小狼的身份信息，通過出生時登記的父母親確認了陳嵐是小狼親生父親的身份，並且在中午的時刻聯系上了他。

　　 借著等紅綠燈的功夫，我把短信的界面調出來，然後把上面來自黑石的短信內容展示給他看。

　　 “唔........這個是什麼呀.......”

　　 不過小家伙好像沒有太在意爪機上的小字，看到我遞出去的爪子，他反倒是一臉好奇地端詳了起來。

　　 “什麼是什麼........”

　　 我還有些納悶小家伙說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一直到那毛茸茸的小爪子湊了過來，與我的爪子來了一個輕輕的接觸，我才恍然大悟。

　　 “哦.......這個啊，這個是爪機呢，大概就是可以遠程通訊的東西。如果你也有一個爪機，哪一天遇到了危險，就可以打電話給叔叔，叔叔肯定第一時間去救你。”

　　 可憐的小家伙連爪機都沒有見過，我的心中既是心疼，又是一陣的後怕。

　　 要不是小家伙碰巧在火車上遇到了我，不然就憑他昨天的經歷，他怕不是早就已經迷失在東城的茫茫獸海之中了。

　　 “原來是這樣嘛.......那等我以後有了爪機，是不是也可以和叔叔發短信聊天了？”

　　 “嗯，不過叔叔以後還會去你家走訪幾次，那個時候叔叔再給你我的電話號碼吧——糟了，說得有點多了，該過紅綠燈了。”

　　 剛才似乎有種別樣的氣氛在小小的汽車內蔓延，只不過，我已經來不及在再和小家伙多談了。背後的車輛早已在不耐煩地摁起了喇叭，要是再不走，我只怕要被來勢洶洶的晚高峰給撕碎了。

　　 ........

　　 這還是我第一次踏入這個小區的內部，平時身為刑警的我，除非是遇到刑事案件，不然是不會到私獸的住宅區里亂逛的。這次有小家伙牽頭，我倒是解鎖了下新的地圖。

　　 “啊，就在前面了.........”

　　 小家伙已經是第二次來了，因此對即將前往的目的地十分清楚。繞過了一棟棟的建築物，終於，在一個單元門的面前，小狼停下了腳步，示意著這里就是他家了。

　　 “昨天晚上我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有反應誒.......不知道這一次行不行。”

　　 小狼的嘴上自言自語著，在尋找門鈴按鈕的過程中，眼神卻不住地往我這邊看著，讓我感覺到了些許的奇怪。

　　 真是看不懂這只小狼的心思........

　　 黑石隊長的消息沒有錯，門鈴僅僅只響了五六秒就停止了。而隨著單元門禁在“咔”的一聲中解鎖，也就暗示著，我和小狼待在一起到底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奇妙的緣分.......

　　 內心中突然涌出的不舍讓我感到有些的不習慣，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可以不跟上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里的小狼。

　　 我邁動著雙腿，踏上了一級又一級的台階，一直來到了三樓。

　　 305，我還記得這個房間號，那里是小狼的家。

　　 也是早有准備，當我和小家伙來到房門前時，還沒有等我敲門，門就已經自己打開了。

　　 一只英俊帥氣到根本不像是中年獸人的狼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和小家伙相同的幽綠色的眼眸里，帶著的是不耐與煩悶。

　　 “請問是陳嵐先生嗎？”

　　 雖然內心早已篤定了這只狼的身份，但我還是要例行公事地詢問一些問題。

　　 “我是。”

　　 大概是我的語言過於機械化，讓眼前的這只狼變得更加不耐煩了。

　　 他放在門上的爪子多使出了一分力道，讓原本只是打開一個小縫的門更敞開了些。

　　 “您確認這只小狼是您的兒子陳曉楓嗎？”

　　 “是的。”

　　 在談論到他的兒子時，這只狼的語氣甚至沒有半分的波動。

　　 “那麼，請一定要善待他。”

　　 “........嗯。”

　　 之前還回應得很快的陳嵐，在這個甚至不能算是問題的問題上猶豫了。

　　 不知為何，陳嵐給我的印象並不是那麼好。或許對這只狼來說，從天而降的兒子只會成為一個累贅，能不能在生活中好好對待小家伙，依然是我對陳嵐不放心的地方。

　　 但我已無路可退。

　　 “好了，叔叔在這里就向你告別了。記得，如果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定要來找叔叔哦。”

　　 縱使有再多的不願意，我最後還是只能半蹲下身，對著小狼仔細叮囑了一番，在他點頭允諾之後，一直目送著他和陳嵐消失在被關上的門後。

　　 我也只能離開了。

　　 腦海中還倒影著小家伙最後對我露出的一個笑臉，而在他步入新的環境之後，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默默祈禱了吧。

　　 但願一切都好。

　　 孤膽英雄不孤單（十）

　　 這里，就是我的新家嘛.......

　　 跟隨著那只名叫“爸爸”的狼獸人進到這里，我的內心卻並不像去到叔叔家時的輕松自如。

　　 這不僅是因為相比於叔叔，我對爸爸的陌生程度更甚，還在於，我眼前所見的景象。

　　 灰暗的室內，只有客廳頂端的一小盞燈散發著微弱的光，將肮髒凌亂的地面渲染得模糊不清。雜亂的茶幾和餐桌上，散放著的是吃過但沒有清理的外賣盒，在夏天稍微炎熱的環境下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同樣丟棄得到處都是的還有衣服和襪子，不過比起周圍的環境，它們倒也還算干淨些。

　　 嗚，我還以為，天底下的中年雄獸們都和叔叔一樣愛干淨呢........

　　 如此惡劣的環境，讓我下意識地就和叔叔的家進行了比較，而結果也顯而易見，爸爸除了身上的衛生還說的過去，其余的家務基本是不怎麼干的了。

　　 “愣著干什麼，跟上。”

　　 大概是我停下來觀察周圍環境的動作惹怒了眼前的狼獸，爸爸的語氣中，不耐煩的情緒愈發濃烈了起來。如同鬼火一般的瞳孔里突然閃出了一絲凌厲的氣息，冷酷的凝視讓我有了一種被狩獵者盯上的感覺。我渾身的毛發在戰栗之中豎起，但當我的狀態陷入更深一層的恐懼之前，那種幾欲被撕碎的感覺卻又頓時消失不見了。

　　 “嗯.......爸爸.........”

　　 劫後余生的我只敢卑微地低下腦袋，弱弱地回應了一聲，可劇烈跳動的心髒再告訴著我，剛才的發生的事可不是夢。

　　 “呦，小崽子改口倒還挺快的，你就不怕我不是你的爸爸嗎？”

　　 我原以為，能夠擁有這種眼神的獸人肯定是脾氣陰險而暴躁的，但沒想到，迎接我的並不是鋪天蓋地的責罵與毆打，而是饒有趣味的一聲疑問。

　　 “警察叔叔們都幫我查好了，你就是我的爸爸.......而且，我也只有爸爸了........”

　　 現在的情況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但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只能將全部的事實都說了出來，希望這就是爸爸滿意的答案。

　　 嗚，好像爸爸不是什麼太好的獸人啊.......可是，我也真的沒有別的依靠了。

　　 “行吧，就衝你這一個稱呼，我也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你了。平時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間里，要干嘛也隨意，只要不打擾到我就行。吃飯也和我一起吃，至於我沒在家的時候，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爸爸好像發出了類似於悶哼的不屑聲，那外衣包裹的瘦弱軀體，在腹部的短暫鼓起之後又平息了下來。他不帶感情地向我道明了家里的規矩，隨後，兩只腳爪又繼續向前邁進。

　　 我趕忙追上了他，一直來到一個兩個房間中間的位置，他才停下了腳步。

　　 “左邊是你的，右邊是我的。再強調一邊，除非是你要死了，否則不允許打擾我，如果你‘不小心’打擾了的話，會發生什麼我可不敢向你保證哦。”

　　 比我高出半個身體的大狼又回過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淡漠的話語里還夾雜著絲絲威脅，但對於我來說，有一個容身之所，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對愛的渴望，也只能成為奢望了。

　　 對我吩咐完了之後，爸爸便一身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一直到巨大的房門關閉的聲音席卷了我的耳朵，我才反應過來，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既然來到了新家，那我總該做一點事情吧........

　　 我先是來到自己的房間，果不其然，雖然爸爸早就知道了我要住進來，但他還是完全沒有收拾。布滿灰塵的床板上，除了孤零零的一床被子之外就再無他物——被子倒是新放上去的，上面並沒有多少歷史的痕跡。

　　 先從清理自己的房間開始吧。

　　 我的年紀已經不算小了，再加上之前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里我都承擔著家里的責任，因此清掃一個還不算太亂的房間對於我來說就是爪到擒來的小事。

　　 衛生間就在兩間房間的中間，我在其中翻出了許久未用的抹布與拖把，先是將它們都浸滿了水，然後我就開始在塵封許久的房間里清除上面的灰色汙跡了。

　　 足足干了大概有兩個小時，我從抹布中擰出的汙水才稍微能不那麼渾濁一點。

　　 大概是從買了這個房子之後就沒有用過這個房間了吧........那當初為什麼不買像叔叔那樣的公寓........而且倒是把窗戶關上啊，不然灰塵也不會這麼多了。

　　 從目前的種種細節來看，爸爸大概是一只很不會打理生活的獸人，不然家里也不會這麼髒亂.......

　　 不過，爸爸應該也是個好獸人吧，換做是別的獸人，面對我這麼一個從天而降的所謂的“兒子”，是不會接受的吧.......

　　 收拾完了房間，我也終於能休息一會了。在還沒有徹底干透的木制床板上，我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上面，好讓自己的肌肉能夠得到些許的放松。在疲憊的精神和勞累的軀體雙重的壓迫下，我不自覺地就眯上了眼睛，馬上就要沉入夢鄉——

　　 “吃飯了。”

　　 爸爸毫無征兆地就推開房門闖進了臥室里，將我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意識給喚醒。我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只狼站在客廳的燈光斜照進臥室的光芒里，他的雙臂環繞在胸前，幽綠色的眼眸里幾乎不含任何的感情。

　　 而見我睜開了眼睛，爸爸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唔........”

　　 爸爸提到了吃飯這件事，我才想起，我又是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也不知道爸爸會准備什麼食物啊.......

　　 我還記得昨天晚上在叔叔家里吃的泡面，那軟嫩的面條在口腔里的觸感，以及鮮咸的湯汁在味蕾上綻放，還有爽脆可口的青菜所帶來的甘甜，都久久令我不能忘懷。

　　 我口水都快因為滿溢的食欲而流下來了，因此，我也迫不及待地跟隨著爸爸的身影一起來到餐廳。

　　 “這個是泡面，你應該吃過吧，就自己泡。如果我哪天沒在家，你就自己找來吃。我心情好的話再煮飯。”

　　 之前我在打掃衛生的時候，爸爸一直都沒有出過自己的房間，因此我也沒想著他會做什麼東西。不過，有泡面吃我就已經很滿足啦，當爸爸從桌子低下翻出兩個桶並解釋這是泡面時，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興奮地要跳出來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吃泡面嗎？”

　　 吃慣了粗茶淡飯的我，面對山珍海味般的泡面，幾乎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嗯，照著我的方式做。”

　　 爸爸先是楞了一下，隨後搖搖頭，把爪上的一桶泡面遞給我，然後他拿起另一桶泡面，撕開了外面包裹著的塑料，隨後把目光對向了我。

　　 我領會了爸爸的意思，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自己那一桶泡面的外包裝給撕開。

　　 爸爸又撕開了面桶上面一層的紙，但他沒有完全撕開，而是留了一些還粘連在原本的面桶上。

　　 我也出色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再隨後是調料包，添加熱水.........

　　 “等待個三四分鍾就可以吃了。”

　　 操作完這些，唯一要做的也只有靜靜地等待了。雖然和在叔叔家吃的泡面步驟有些不一樣，但既然是爸爸現場教我的，那我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只不過，爸爸才剛剛對我說完話，正准備靠在座椅上小憩一會的時候，那個叫做爪機的東西突然響了起來。

　　 “現在嗎？行，我這就來。”

　　 那個屬於爸爸的黑色板磚被寬大的狼爪給抓了起來，而在爸爸的允諾聲響起後，爪機又被爸爸熄滅了光芒重新放回了口袋。

　　 “如果你吃得下的話這桶也可以吃，我要出去一趟。”

　　 應該是有什麼朋友的邀約吧，在對我匆匆地吩咐之後，爸爸匆匆地就跑出了家門，只留下我一只狼待在餐桌前等著泡面泡好。

　　 “唔，好.........”

　　 我還想回應著什麼，只不過家里的大門早就已經被爸爸粗暴地關上，我的聲音大概也不會被爸爸聽到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

　　 其實我的肚子還是很餓的，既然爸爸吃不了泡面，那我就把它們全部解決吧？

　　 時間一到，在享用完了兩大桶的泡面之後，我便懷著滿腹的飽足感，躺著梆硬的木板床，輕輕地沉入了夢鄉。

　　 來到新家的第一天，好像，也不賴嘛。

　　 因為睡得比較早的緣故，也不知道是夜里的什麼時候，我被間斷響起的噪聲給吵醒了。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位，再加上具體的響度，我大概可以判斷出，那是從爸爸房間里傳來的聲音。

　　 嗚，爸爸這麼晚了在干什麼啊，把我都吵醒了........

　　 有一絲美夢被打擾的憤懣，但更多的是好奇，我決定去探索一下爸爸到底是在干什麼。不過我也沒有那麼大膽，我唯一敢做的也只是去靠近一點聽清楚那些聲音到底是在說什麼罷了。

　　 我躡爪躡腳地下了床，憑借著腳爪上的肉墊，我可以幾乎不發出聲音地來到爸爸的房門前。而不用將耳朵貼在門上，單憑爸爸那忘乎所以的吼叫和呻吟聲，就足以讓房間以外的我聽到他們談話的全部內容了。

　　 這讓我一生都難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