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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棄子

七國集團 18053 2023-11-20 10:01

  “神的子民酗酒,奸淫,掠奪,神再三提醒,卻無人悔改……”

   “神罰降下:烈火吞沒馬里爾,不義之人皆成焦炭……”

   “……惟有迪利埃,遵從神的教導,幸免於難”

   合上書,薇薇安細細回味這段話的意境。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段話,出自一個古老宗教的典籍。

  

   雖然聖凱妮亞國是個無神論國家,但是其寬松的宗教政策並未禁止民眾信教。在娘的影響下,薇薇安從小就對宗教抱有極大的興趣,在別的孩子還在收集閃亮卡片的年齡,她就已經鑽進宗教故事里尋找樂趣了。

   不過爹的意見總是和娘倆相左:他在政府部門上班,收入不高,從來不求神明保佑;薇薇安本有機會進入宗教學校,但是在爹的極力反對下被迫就讀公立中學。

   薇薇安為此恨透了爹,她學著宗教典籍里的手段,織了個布人偶,寫上爹的名字,再用竹簽反復扎它,希望這樣能給爹帶來不幸。這點小把戲哪里瞞得過爹,不過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嘗試和她解釋不讓她進宗教學校的原因。但正在氣頭上的薇薇安哪聽的下那麼多,她在心里默默地把那個布人偶扎了千百遍。如果說之前她希望爹遭遇不幸的話,現在的她就是希望爹不得好死了。

   這事不知怎麼在同學之間傳開,同學們都嘲笑她“迷信的小傻瓜”,薇薇安忍無可忍,對曾經的密友大打出手,同學被打的連連求饒,直到老師將兩人分開她才罷休。弄出這麼大動靜,她理所當然地被停學了。她借此機會跑到宗教學校附近,但全封閉的宗教學校沒有給她進入參觀的機會。她只能想象自己穿著莊重的黑色校服在宗教學校里聽課,那里的學生一定不會嘲笑我,薇薇安對自己默念道。

   由於停學,薇薇安很幸運地避開了戰前動員。在這個一切都緊張起來的社會里,她反倒成了最閒的那個,整天無所事事。窩在家里被爹娘念叨,她就出門游蕩,雖然經常餓肚子,但總比在家挨罵好。

  

   在“朋友”的介紹下,她背著爹娘加入了一個地下教會。地下教會也有一所宗教學校,教的是和以往她所聽到完全不同的宗教故事:在這個教會的語境下,聖凱妮亞是罪惡之城馬里爾,而地下教會的信徒則是義人迪利埃。這套話對正處叛逆期的小女生很有殺傷力,薇薇安很快接受了這套故事,以義人自居。此外,教會里還有平常在同學之間傳閱、但她根本不敢看的色情讀物,每次閱讀其中對男女交合的描寫都讓她面紅耳赤,好像身體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戰爭終於爆發時,她甚至覺得有那麼一點慶幸:這就是她所期待的“神罰”。戰爭並未波及這個偏僻的內陸小城,不久後他們就聽到戰爭結束的消息,隨之而來的是白吉斯占領軍。不少人恐懼於白吉斯的教法統治購買了罩袍隨時准備穿上,就連薇薇安娘倆也不能幸免。薇薇安很討厭罩袍,穿在身上悶得無法呼吸,好在地下教會允許她在室內脫下罩袍。這樣一來,她就更喜歡呆在地下教會那兒了,甚至經常留在教會過夜。

   戰爭開始後,宗教學校提出軍事訓練計劃,薇薇安感到十分新奇便報了名。訓練並沒有讓她接觸武器,僅僅是一些列隊行進、整理內務等項目,或是拿著木棍練習刺殺。她玩得不亦樂乎,在考核中名列前茅——其他人多是帶著玩的心態參與課程,只有她把這當成上學來看待。

   戰爭結束後不久,一位占領軍軍官前來與考核中的優秀者會面。當他提出要讓他們加入仆從軍時,薇薇安第一個跳出來表示支持:既然聖凱妮亞是馬里爾,那她作為義人自然有義務加入侵略軍,將天火帶給聖凱妮亞國。這一番看起來激動人心的演講並沒有打動眾人,一個男生還在台下嘀咕“你也是聖凱妮亞人啊”,但很快便被帶離現場。排除了異議之後,在軍官的威逼利誘下,剩下的人很快便都同意了薇薇安的說法。

   薇薇安如願加入了仆從軍,和她在同一個連隊的都是大城市居民,頗有點瞧不起她這個鄉巴佬。但她的表現很快就令所有人側目,她以相當優秀的成績進入了仆從軍精銳——“義人營”

   正式加入義人營之前,薇薇安獲准回家探親。當她踏進家門,爹娘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出門迎接她,事實上她再也見不到爹了。娘告訴她,她離家出走不久後爹也被帶走,自此下落不明。娘整日以淚洗面,頭發都花白了。但政府並沒有給爹辦理死亡證明,因此不能操辦葬禮,只能在家中擺上他的黑白照當作紀念。不出所料,薇薇安沒有為爹的失蹤而悲傷;但當娘哀求她留下來時,她還是感到心軟,本想斷然拒絕,卻無法把話說出口。

   “你在外面這麼久都去哪里了?有沒有餓著?受人欺負了嗎?……”娘用問題轟炸她,薇薇安實話告訴娘自己參加仆從軍的事,娘聽過後驚得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

   “你怎麼可以與侵略者同流合汙!”娘捂著胸口大口喘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看來薇薇安對她刺激不輕。

   “為什麼要加入他們?”娘流著淚問薇薇安。

   “白吉斯帶來了解放……民族什麼的”薇薇安本想背誦一遍宗教學校里教的內容,但她一時緊張,忘掉了許多內容,只記得“馬里爾”、“迪利埃”之類的宗教概念。於是她便說了出口:“他們告訴我,聖凱妮亞是罪惡之城馬里爾,而加入他們就是成為迪利埃……”

   薇薇安還沒說完就停了下來,因為她看見娘緩緩跪在地上,呼吸粗重,十分難受的樣子。她想上前攙扶,卻被娘推開;娘不住地嘆氣:“我還是大意了呀”,接著雙手合十望向天花板:“她爹,您能原諒我嗎?我沒管好她……”

   薇薇安感到無趣便准備離開。娘問她要去哪,她頭也不回地說道,准備回軍營。娘哀求她再回答一個問題,她狠不下心,同意了。

   “你真的覺得侵略者能帶來解放?”

   “當年白吉斯國也是在布述亞的幫助下建國的”薇薇安頗為得意,學校教的歷史課總算派上用場。

   “你是說那個王子吧,他確實帶領白吉斯獲得了解放,不過你知道他的下場嗎?”

   “不知道”薇薇安只記得書上給了個王子的生卒年月,自己卻從未探究過為何王子只活了三十多年。

   “他被砍頭了”

   “……你在嚇唬我?”

   “我只是想提醒,這條路不適合女孩子……你的姐妹在受苦,你完全有更有意義的選擇……”

   薇薇安感到她們之間不再有對話可言,便不顧娘的哀求推門而出。踏上離開小城的大巴車,她知道她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了。也許她會死在戰場上,也許她會在戰斗中負傷、幸存、退役,但都與這個家沒有任何聯系了。她望向窗外,試圖找到娘的身影,但一片罩袍之下,她誰也認不出來。車子駛上高速路,兩邊的風景被拉成一道道模糊的线向後退去,薇薇安在無限的白噪聲中沉沉睡去。

  

   從家鄉小城到大城市再到軍營輾轉了好幾天,不過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新生活擺在她面前,她對此抱有無限憧憬。

   加入義人營的第一件事就是學習殺人,教官問學員們有沒有殺過人,她們都搖搖頭;教官又問她們有沒有殺過動物,只有薇薇安點頭:她小時候就幫爹娘殺雞、殺魚,手起刀落,干淨利索;而那些大城市來的學員們大多沒有此類經驗。教官對她表示肯定,並聲稱殺人和殺動物沒有區別,她們只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接下來教官帶來一個虛弱不堪的少女,少女雙手被綁在身前,上身赤裸,胳膊上、胸前背後全是已經結痂的傷口。她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綁在一根木樁上;在雙臂的牽扯下,傷痕累累的乳房晃動著暴露給眾人。

   “這是一名反抗軍士兵,”教官說,“誰想試一下親手結束她生命的快感?”

   果然是女孩子,聽聞要親手殺人,她們還是猶豫不前。薇薇安知道表現的機會來了,上前一步立正站定。教官交給她一杆步槍,步槍前端上了刺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教官教會了她基礎的握持姿勢和刺殺動作後,命令她殺死少女。

   少女垂著眼睛,輕聲呻吟,薇薇安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見她停下來,教官抽出手槍對著少女的小腹開槍;少女痛苦地叫喊,血、尿一同流了出來。薇薇安從沒見過這麼肮髒的場景,幾乎被嚇呆;她在教官的吼叫聲中將刺刀扎入少女的腹部,少女口中吐出鮮血,雙膝拍打地面,胳膊、身體不斷扭動,顯出十分痛苦的樣子。她努力想象這是一只動物而非一個人,但怎麼也做不到。她的雙手滿是汗,滑得幾乎握不住槍。教官抓住槍身向上一挑,少女的肚子被劃開,腸子蠕動著流出來,就像殺魚時掏出魚的內髒。少女仍未死去,掙扎著,低聲哭泣,渾身發抖,血液染紅了地面。薇薇安突然覺得這種場景有種別致的美感,便又往她的胸腔扎下去;少女抽搐了幾下後徹底不動了,只剩血液從傷口緩緩流出。教官檢查一番,滿意地讓薇薇安歸隊,然後將少女的屍體吊起來,並給每人都發了一杆槍,命令她們對著屍體練習刺殺。

   等少女的屍體被破壞得不成樣子,教官叫她們歸隊,問她們:“爽不爽?”

   眾人異口同聲:“爽!”

   “爽嗎?那我要告訴你:被反抗軍俘虜也會是這個下場,她們會虐待你直到你徹底崩潰,然後再把你處死。所以記住了:寧可同歸於盡也決不准投降!”

  

   練習機會並不多得,大部分反抗軍都選擇戰斗到底而非投降,而大部分投降者還要被拉去做宣傳,輪到義人營的機會實在太少。因此教官也會從附近抓些平民過來給她們練手;前幾次還有些過意不去,但殺多了也就麻木了:她們是萬惡的馬里爾人,而我是義人迪利埃;看著眼前被割開喉嚨、痛苦掙扎的少女,薇薇安這樣安慰自己。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不過這是罪惡的血,她有權送她們去死。

   在軍營里待得越久,薇薇安就越想上場殺敵,虐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已經沒法給她帶來刺激感了。機會很快來臨:她們受命喬裝打扮成難民,接近“根據地”後展開襲擊。由於缺乏預警,她們的行動很成功,反應不及的反抗軍或死或逃,受傷者也被一一處決。她們甚至在學校、辦公樓和加油站等處安裝了詭雷,企圖造成進一步的破壞;但反抗軍增援很快到達,她們只得提前撤離。

   一次成功的行動令每個人都歡欣鼓舞,她們也被派去更加危險的任務,比如刺殺反抗軍領袖:將幾塊炸藥串聯埋在路邊,等吉普車開過時引爆,吉普車被炸上了天,想必那個領袖肯定活不成;或是破壞農業設施:將糧倉管理員關進糧倉,然後點火,看著糧倉隨著她的慘叫化為灰燼;又或是執行轟炸引導任務:當重磅炸彈落在她們面前不遠處,薇薇安魂兒都被震飛了,大地像水面一樣波動、隨後塌陷,將地下空間掩埋。一想到成百上千人在這底下窒息而死,她簡直要高興得跳起來:這正是她想要的天火。

   義人營的眾人甚至有了統一的服裝,和占領軍所穿款式相同。每次從衣冠不整、灰頭土臉的炮灰仆從軍前經過,薇薇安都頤指氣使,十分傲慢。

   偷襲戰術也只能適應一時,反抗軍加強了外圍戒備,她們很難再取得第一次襲擊那般的成功了。在一次交火中,隊長陣亡;薇薇安本以為自己能得到提拔,但竟是另一個平日里表現不怎麼樣的少女當上了隊長。薇薇安一看到她那高傲的樣子就感到十分不悅。她闖進教官的辦公室。

   “教官,為什麼不讓我當隊長?”

   教官正和其他軍官閒聊,見她進來,立刻笑臉相迎:“薇薇安啊,事情是這樣……”出乎她的意料,教官和她講起“大道理”:什麼新隊長為他“獻身”之類的。她還是無法理解,教官便挑明了:“你跟我做愛,我就讓你當隊長……你還沒忘宗教學校里學到的內容吧?”這話引起其他軍官的笑聲。

   薇薇安思索一番,想起了在教會看到的色情讀物,性交中的女主角似乎還……挺爽的?如果真是如他所言似乎不虧,便答應了教官。教官叫她到寢室里等他,她乖乖來到寢室,這里的布置之豪華是她從未曾見過的:一整面牆上擺滿了酒瓶,一大半都沒開過;華麗的燈具將斑駁的光影投射在牆上,讓她想起曾經去過一次的地下舞廳;玻璃器皿擺放的整整齊齊,客廳、餐廳寬敞而明亮;有好幾個房間,薇薇安好奇地查看,書房、臥室內的家具整齊而干淨,一點不像軍營,倒像是豪華酒店。她隨意坐在一張軟椅上,在等待過程中睡著了。

   關門聲將薇薇安驚醒,是教官回來了。教官還沒脫下外套,薇薇安便迎了上去。教官一把抱住她,將她抬到屋里,扔在床上,然後脫光衣服;她第一次見到男人的裸體,害羞地捂住臉。教官上前一步,推倒她,然後抓住她的衣襟掀過頭頂,露出文胸和腹部皮膚;她想收緊胳膊擋住,卻被他控制住手腕,雙手舉過頭頂。教官解開她的皮帶,然後褪下她的褲子。雖然她夾緊雙腿,但教官還是輕而易舉地將褲子脫下來;當他想把褲子全部褪下時被鞋子擋住,他便又把薇薇安的鞋子脫掉、扔在地上,隨後才脫下她的褲子。現在她身上只剩下文胸和襪子,且四肢不是被教官用手壓住就是被他夾在腋下,根本無法遮擋私處。

   她從未如此在男人面前按坦露得如此徹底,羞得臉紅到脖子根。教官先是撫摸她的腰肢和大腿內側,薇薇安感到很癢,咯咯笑著扭動身體,乳頭勃起頂著文胸;透過廉價文胸甚至能看見兩顆凸點。不過教官並不對她的胸部感興趣,繼續挑逗著少女敏感的小腹。她開始分泌淫水,染濕被褥;教官沾了些淫水伸到嘴里舔舐,她感到很惡心,五官扭成一團。教官用手指撥弄她的下體,雖然她雙腿踢蹬,卻怎麼也擺脫不了他的控制。過了一會,搔癢停止了,她抬起頭來,發現教官正調整自己生殖器的位置對准她的下體。雖然十分緊張,但好奇心還是占據了上風,她緊盯著那滿是毛發的肉棍;生殖器最終還是插入了她的下體,但她沒有感覺到任何書上描寫的美妙感覺,相反,她感到疼痛難忍,帶著哭腔掙扎著。教官哪管那麼多,聳動著胯部衝擊她的下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處血從陰道里流出,她失去了處女之身。教官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更加帶勁兒地抽插著。薇薇安以相當難受的姿勢躺著:雙腿被教官壓在自己的胸前,她的柔韌性不好,此時已經酸麻無比;下體傳來的疼痛迫使她扭動身體,但每個動作都讓下體更加疼痛;雙手被摁在頭頂,手腕被壓迫著幾乎失去知覺。這樣難受的姿勢持續了好幾分鍾,教官低吼著,繃直了身體,然後將生殖器抽出,癱倒在一旁。

   薇薇安沒有感覺到任何“爽”點,她彎下腰查看下體,才發現血汙混著精液緩緩流淌。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精液,趕緊在床單上擦干淨——教官叫停了她的動作,告訴她可以用衛生間洗個澡。她花了好幾分鍾清潔自己的下體,搓得皮膚都發紅了。她穿上衣服准備離開,卻在門口碰到新隊長;見她衣衫不整,隊長哼了一聲,扭頭離開。

  

   又是一次襲擊任務。小隊穿上破舊的罩袍,將武器藏在腰間。為了應對可能的檢查,她們還額外准備了些干糧在罩袍里。新隊長規劃了多個備用方案,不過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些方案也不是很有信心。

   “方案是上面擬定的,我們只負責執行”見有人發牢騷,隊長如此說道。

   她們乘車來到距離根據地不遠的地方,徒步前進。前方是一片密林,非常適合游擊隊藏匿其中。行走在這樣的環境中,薇薇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不許動,檢查!”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就在薇薇安扭頭過去查看時,兩側又響起一陣簌簌聲,幾名反抗軍從偽裝網中爬出,持槍指著她們;短短幾秒鍾,反抗軍已經呈口袋陣將小隊包圍其中。

   “我們是難民,來這里尋求庇護……”

   “這里不興教法統治,你們可以把罩袍摘下來”側面的一名反抗軍說。

   “出於安全考慮還是讓我們穿著吧”隊長說,“誰也不知道前面還有沒有哈氏的人”

   “有我們還怕啥……你們是不是藏了東西?”一名反抗軍伸手來摸薇薇安的罩袍,但被另一個所制止:“謹慎點是正常的,我們也犯過不謹慎的錯誤”

   反抗軍間商量了一下,最終得出結論:“可以,但是請問你們罩袍之下都有些什麼?”

   “干糧和水”隊長回答道,掏出早已准備好的干糧遞給反抗軍檢查。確認沒有問題後,她們又將干糧交還隊長。

   “跟我們來吧……等等,那是什麼東西?”一個人指著薇薇安。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握在槍上,槍口頂著罩袍,突起一小塊。一名反抗軍緊張地舉槍對著她。情急之中,隊內另一人出面解釋:“不要緊張,是農具”說著,她從罩袍下拿出一柄鐮刀,“我們是農民,有些農具舍不得丟下”

   “不必帶著,根據地有的是……”一名反抗軍說,但她突然抓住拿著農具的隊員的手:“你這手不像是農民啊?”

   “怎麼會呢……”那人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解緊張,但反抗軍已經警覺起來,將槍甩到身前。

   “什麼農具能在虎口留下老繭?再說你這手型……”

   槍聲打斷了她的話,血花在她的胸前炸開,少女應聲而倒。子彈穿透隊長的罩袍,留下一個冒著煙的洞口。“備用計劃!”隊長大喊,小隊眾人反應過來,對著包圍她們的反抗軍開火,反抗軍紛紛倒地。她們一邊後退、一邊掩護射擊,給了小隊突圍的空間。薇薇安想對受傷躺在地上的反抗軍補槍,卻被隊友拉住。小隊眾人向前跑去——向著根據地的方向——事後想來這是最大的錯誤;哨聲在身後響起,想必她們已經通知根據地了。

   小隊在彈雨中穿梭,不時有子彈打在樹木上,激起一片灰塵;還沒跑出多遠,一枚迫擊炮彈落在隊伍中間,小隊眾人紛紛倒地;薇薇安距離她們稍遠,也被氣浪掀起,落進一條溝渠。等硝煙散去,她才注意到身上的疼痛:一截碎木插進她的肩膀,血液不斷涌出。薇薇安慌了神,她從沒接受過急救訓練,看著出血的傷口無能為力。

   “你們被包圍了!”一個聲音響起:“繳槍不殺!”

   薇薇安稍微探出頭來,看到幾個人匍匐著向她逼近。她疼的連槍都舉不動,只能看著她們走到自己的隊友身邊,將還在拼死反抗的隊友一個個打死。

   她想起教官的話“她們也會如此對待你們”,緊張得直冒冷汗:她可不想死在這里!腰上還有兩顆手榴彈,但她沒有勇氣拉開拉環。反抗軍最終還是找到了她,薇薇安坐在地上,兩腳蹬地連連後退,不顧那名反抗軍阻止她的手勢。她撞在另一個人身上,雙臂被控制起來;另一個人拿走了手榴彈和槍支,現在她只能任她們擺布。薇薇安乞求她們不要殺死自己,但那些人根本不聽,撕開她的衣服,將傷口暴露出來;眼前的人數逐漸增多,她們拿出白布、玻璃瓶,趁她不注意將碎木拔出。她疼得連連慘叫,大腦被疼痛和恐慌占滿,耳邊只聽得到蜂鳴聲;她看見一個人抓住自己的衣領怒吼無法理解的話語,無法給出回復;玻璃瓶里的液體倒在肩膀上,她痛苦地大叫。和她喊話反抗軍撇撇嘴,一槍托砸暈了她。

  

   醒來時薇薇安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房間里的一張床上,傷口已經得到包扎,但碰到還是很痛。房間看起來很整潔,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艱難地坐起身,被一名護士發現了。護士叫她躺下,但被薇薇安拒絕;兩人僵持著直到幾名穿著深色制服的女性趕來。

   “你們是誰?這是哪里?”

   “這里是根據地,我是這里的領袖。你肩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感覺好些嗎?”

   薇薇安沒有說話,謹慎地盯著面前這幾人;她們看起來相當年輕,不像領袖的樣子。

   “好好養傷,等傷勢恢復了會有一場公平的審判等著你”領袖接著說道。

   “可你們把我隊友都殺了”薇薇安嘀咕道。

   “你們也給我方造成了很多傷亡”

   旁邊的人突然插話“真該那時就把你也弄死”那人氣勢洶洶,挽起袖子,幾乎要衝上來。

   “抱歉,這位是我的副官,她脾氣有點暴躁……”領袖拉著她,微笑著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我堅持能改造就不濫殺的原則,畢竟總要給年輕人第二次機會……”她說了一大堆,但在薇薇安看來都是緩兵之計:她們肯定還會處死自己,畢竟自己也打死她們好幾個呢!雖然如此,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審判最好的結果是什麼?”

   “接受勞動改造”

   “難道沒有無罪釋放嗎?”

   “我們怎麼相信放走你後你不會跟侵略軍通風報信?加入仆從軍的第一天起你就該意識到,脫離這場戰爭的方式只有一種:死亡”

   薇薇安再次陷入恐慌:她這麼說肯定要搞死我;她想起自己虐殺平民時的場景,不知現在懺悔是否來得及。

   副官看到她沉思的模樣,走上前來:“想跑?小子我告訴你,抓人和審訊我可有經驗”說罷輕輕按壓她的傷口,薇薇安驚恐地連連後退,被子褪下;她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趕緊雙手捂住胸。

   “你看你,也不給人家准備件衣服”領袖斥責道,從房間另一頭的櫃子中取出一件病號服扔在她的床上:“穿上別著涼了;我為她的冒犯道歉”

   見她捂著胸沒有動作,領袖繼續說:“還有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她會帶你到管理所報道”說罷拍了拍副官。

   “切,明明有更重要的事……”副官不屑,領袖轉過身去面對她:“改造和分化敵人是非常重要的斗爭手段,我知道你不愛聽,但必須牢記這一點”

   領袖出門前,薇薇安問她能否歸還自己的物品,領袖思索了一下,告訴她需要先審查一遍。她不解,領袖便向她解釋:一些不符合根據地價值觀的書信必須被剔除。薇薇安堅稱她是教徒,自己所有也不過一本宗教典籍而已。但領袖不肯讓步,堅稱要通過審查後才能還給她。

   “附近邪教猖獗,我們必須保證你讀的不是邪教典籍”

  

   薇薇安恢復的很快,第六天就可以下床了。她在此期間堅持禱告,護士並不阻攔,“愚蠢的迷信者”——她如此評價薇薇安。護士閒暇時愛聽收音機,大多是本地和附近根據地的宣傳,薇薇安以往未曾聽過,竟也聽得入迷;有時信號不好,護士就連續十幾分鍾調整旋鈕,這也是薇薇安唯一和她說話的機會。她會回答一些基本問題,比如根據地的作息時間表、最近的公眾活動、節日籌備等,卻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世和兵力部署等敏感話題。第十天副官帶著一套衣服走進病房告訴她可以離開時,薇薇安還有點舍不得。這身衣服非常粗糙,但是副官表示這已經是根據地平均水平,愛穿不穿。

   薇薇安被安排到戰俘營管理所進行繁雜的體力勞動和理論學習,同時宗教典籍也得以歸還。除了一些筆記被塗黑外,冊子基本沒受到什麼破壞;每有空閒她就會掏出典籍努力回憶自己曾記下的筆記,記得最清楚的當屬馬里爾和迪利埃的比喻,她偶爾會擔心自己被反抗軍活捉是否意味著自己也被腐蝕、成為馬里爾的一分子。她有些害怕:神罰會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恐懼和憎恨相疊加,她極度討厭理論課程,故而經常在教室里開小差、打瞌睡;若輔導員提醒她,她就回敬以侮辱性手勢。輔導員實在管不住她就叫來副官,這是唯一能鎮住她的人:副官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能讓人冷靜下來。輔導員在副官面前控訴薇薇安如何不守規矩,讓她很是心慌;好在副官並沒有動氣,而是命令她到審訊室報道。雖然對此感到不安,但還是照做了——她可不想得罪副官。

   審訊室里,薇薇安被要求講述自己在仆從軍中的經歷和隸屬部隊番號。看到副官不在,她又囂張起來,拒絕開口;即使開口說話也只說些神神叨叨、讓審訊人員摸不著頭腦的怪話。幾個小時過去,她算是明白了:這群慫貨根本不敢對她用刑,更不敢秘密處決她,桌子上擺的戒尺根本就是擺設。她將其視為神對自己的眷顧,暗自竊喜:有神護體,任何人都無法傷自己分毫。

   回到戰俘管理所,她驕傲地將此事講給其他戰俘,尤其著重強調了自己是神的選民這一點,期待聽到她們的贊賞。然而其他戰俘並不認同她的想法,並用“你的神怎麼不在你打敗仗的時候出來救你”嘲諷她。薇薇安惱羞成怒,試圖用暴力解決問題,但是對面人多勢眾,她被打得落花流水,再次住進醫院。薇薇安躺在病床上,渾身酸痛,默默把她們在心里詛咒了一遍又一遍:等天火降臨就把你們都燒死。只有輔導員對她還算不錯,時常陪她談心。

   這個人還行,薇薇安躺在床上想著,等天火降臨時我會為她求情的。

   被揍了一頓後她變得更加孤僻,極少和其他戰俘交流,輔導員留下的作業也不做。一些戰俘結束了勞動改造,成功“出獄”;薇薇安頗為羨慕,反復向輔導員問及自己出獄之事;輔導員告訴她,如果她繼續不配合的話還得呆在這里。薇薇安覺得反正這里條件也不錯,干脆和她們干耗著;但輔導員看穿了她的心思,警告她要端正態度。

  

   時間過得飛快,時值冬日,新年到了。根據“慣例”,戰俘得以離開管理所與反抗軍、根據地平民一同進餐。薇薇安很驚訝自己也受到邀請,不過她對此並不抱有任何期待,搞不好她們要拿我去做反面教材,我才不上當!她留在宿舍里看書,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輔導員找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在這!怎麼不去新年晚會?”

   “你們不就是想騙我過去出丑嘛,我才不去”她的目光甚至沒有離開宗教典籍。

   “我保證她們不會笑話你,來吧,作為根據地的一員”

   薇薇安驚得幾乎要跳起來:“根據地的一員”,她們從未這樣稱呼她。她放下書,看著指導員:

   “你們真不拿我當外人?”

   “當然”

   “我不相信”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呢?”

   “除非……”薇薇安想到了一個刁鑽的方案:“你跪下來求我”

   她本以為輔導員絕不會跪下,甚至會和她大吵一架,這樣她的純潔性就又得到了維護;不過輔導員接下來的動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輔導員單膝跪地,一手撐在膝蓋上,另一只手伸向她:“我親愛的朋友,您是否願意參加由本根據地舉辦的新年聯歡晚會?本晚會向所有人免費開放……”

   薇薇安被她滑稽的姿勢逗笑了,接受了邀請。

   這里的新年氣氛一點不比小時候差,除了燈火管制、不能放鞭炮外,裝飾、年夜飯、文藝表演等一應俱全;雖然餐廳位於地下,但足夠開闊,身處其中不會感到壓抑。薇薇安注意到地上有重物拖曳的痕跡,後來得知這里是由指揮中心臨時改造而來。反抗軍大多是年輕人,自然也沒有拜訪親戚一說,但她們還是表現的親如手足,手挽著手跳舞;一些戰俘也被她們帶動情緒,扭動身體,有的還試圖搭訕反抗軍戰士。平民倒是有很多拖家帶口,孩童在人群中穿梭,玩得不亦樂乎,中年婦女在廚房里忙碌,將熱氣騰騰的菜肴端上餐桌。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味,讓她想起娘做的新年晚餐。每桌的菜樣都有些許不同,人們根據自己的喜好就坐。

   薇薇安游蕩著,沒有朋友的她似乎坐在哪里都不合群,還好她看見護士向她招手。護士、領袖、副官等坐在大堂一角,那張桌子邊還有幾個空位,她便坐了下去。大廳歡樂的氣氛感染了每一個人,就連平常不苟言笑的副官都露出微笑,薇薇安注意到她的牙齒很整潔。不一會兒,輔導員也來了,與領袖等講起自己如何“請“薇薇安過來。副官有些不悅,告訴她以後不可以擺出如此低姿態,不過輔導員用一句話將她的嘴堵住: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是女兒身嘛,沒問題的”

   見薇薇安干坐著不說話,輔導員便同她親切交談。不過薇薇安並沒有心情聽她講話,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越來越多的菜式上。等人群坐定,領袖發表完簡短的致辭後,眾人開飯。這大概是薇薇安離開家以後吃的最好、最飽的一次,更何況這里還提供果汁等飲料。不過當薇薇安問起她們有沒有酒時,領袖回答道:

   “首先,反抗軍內嚴格禁止飲酒;其次,釀酒需要糧食,但糧食是很珍貴的資源,所以即使平民也很少私釀酒”

   為了引起話題,輔導員提議每人講一段自己的經歷。見眾人都不好意思開口,領袖主動講起自己的過去:她是一名高材生——也正因如此才得以成為反抗軍領袖——不過畢業後還沒來得及找工作就被戰爭打斷。反抗軍是一群年輕人自發組織起來的,通過一些門路她們找到了這個基地,其中大部分設施還可以使用。早期的反抗軍處境艱難,因為沒有掌握生產設備,她們必須精打細算每一份消耗品;好在建立了無线電廣播站後這里吸納了越來越多的人才,逐漸形成一個城鎮。

   副官甚至還沒上完大學,她目睹了發生在校園里的性別屠殺、奸淫和燒書,從此對侵略者恨之入骨。來到根據地後,她憑借專業知識建立了這里的電台,並由此接收了第一批難民,後來還聯系到更多根據地;與其他根據地的通信為她們帶來敵人的動向,這也是舉辦新年晚會的前提。

   護士是這一桌最年長者,她眼睜睜看著病人被斷掉藥物痛苦死去,自己也差點因為黨員身份被殺;後在朋友那里得知根據地的存在,便千辛萬苦跑來這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戰斗總是制造相當數量的傷病員,她忙得不可開交,順便帶出了一支醫療隊伍;不過仍有藥品短缺等問題亟待解決。

   輪到薇薇安了。她與眾人分享自己過去的生活,在小城市出生、成長,一切都是那麼有趣。領袖和副官都來自大城市,聽說她喜歡在夏天泡在小河里抓昆蟲時眼睛都閃著光。“感覺這里只有你過了個真正的童年”,輔導員打趣道。見眾人願意聽她分享故事,薇薇安越講越來勁,講到與娘鬧掰時還動了感情,流下淚來。

   “年輕時誰沒衝動過呢,我也是背著家人加入的反抗軍”領袖說。

   “後來呢”輔導員朝領袖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打斷薇薇安的話。

   “……後來我就加入了‘義人營’,在……”

   “等等,你加入了‘義人營’?”副官打斷她,周圍正在低聲交談的幾人也安靜下來。薇薇安正在興頭上,絲毫不知道此刻的安靜意味著什麼,提高了音量,反問道:“義人營,怎麼啦?”

   直到她看見領袖的身體向後仰著靠在椅背上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過此時改口已經晚了。副官的手在口袋里摸索著,問她:

   “你們的隊長是不是……”聽到那個無比熟悉的名字,薇薇安感到更加慌張。

   “我不認……不,我不知道……”

   “說實話,你還能爭取寬大處理”副官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薇薇安意識到她並沒有開玩笑。

   “你是否參加了去年對阿烏合根據地的襲擊?”

   薇薇安對那次襲擊記憶猶新,畢竟那是她第一次出任務。慘死在她手下的不僅有反抗軍,也有平民兒童。她掃射驚恐的孩子們,看著她們倒在血泊中,感到難以名狀的快感……

   薇薇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破壞加油站和辦公樓就算了,但是破壞學校真的是很惡劣、很惡劣、很惡劣的行為!”最後幾個字是用怒吼的語氣喊出,伴隨著拳頭捶桌子的巨大聲響。碗盤都跳起來;薇薇安手中的飲料也翻倒,潑了她一身。但她不敢動彈,生怕副官將怒火傾瀉在自己身上。嘈雜的大廳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讓薇薇安感覺有如針扎般難受。

   “……你見過這個孩子嗎?”副官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照片舉在薇薇安面前,照片中的小女孩笑容燦爛,扎著兩根小辮兒,大大的門牙像是兔子般可愛。

   “我不認識”薇薇安說,她不明白副官為什麼要給她看這張照片。

   “你當然不會認識,這是你們留下的詭雷的受害者”

   薇薇安無言。

   “警衛”副官說。

   薇薇安焦急地看向輔導員,但輔導員閉上雙眼,似乎置身事外;她又看向領袖,但領袖雙臂交叉,輕輕搖頭,表示無能為力;她再看向護士,護士正低著頭,偷偷抹眼淚,另一名反抗軍撫摸她的後背安慰她。副官召集警衛後,幾個穿著制服的人站起身,穿過大廳站在她的身邊。

   副官指向薇薇安:“逮捕她”

   還不等她反應,幾個人已將薇薇安摁在地上,她的手被扭到身後,疼得她慘叫不止。只聽嘩啦啦的聲音,她的手被扎帶綁住,那幾個人又將她拽起來。

   “請等等,我有話要和她說”輔導員舉起手請示。

   領袖和副官都點點頭,輔導員便把薇薇安拉到大廳一腳,盡量避開人們視线:“你怎麼能加入義人營?”

   “有什麼問題嗎?”薇薇安反問。

   “義人營的所作所為,你比誰都清楚,你這是……”

   “不就殺幾個人而已嘛,你們不也殺了我隊友”

   “這不是殺人的問題!”輔導員提高了聲調,“義人營是反抗軍接觸過的敵人中最凶狠、最惡毒、最無情的一支,犯下的暴行罄竹難書,連薩米萊軍隊都為之汗顏!你加入這支部隊不僅意味著與反抗軍,更是意味著與整個人類文明為敵——義人營的許多行為在以往都屬於戰爭罪行,比如屠殺平民甚至是兒童,豈是‘殺人’二字能概括?!”

   “你們知道的這麼清楚,怎麼不出來阻止?”

   “反抗軍存在的意義就是制止白吉斯等國在聖凱妮亞土地上的暴行,而我們面對的主要阻力就包括義人營。你曾經的行為無疑是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薇薇安撅著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輔導員見她這樣,便說要換個話題,問薇薇安是否知道護士哭泣的原因。薇薇安搖頭表示否定。

   “她說了她是黨員,對吧?當時侵略軍把她和其他黨員捆綁起來用機槍掃射,她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從來沒見過她哭。根據地條件很艱苦,一些傷病員就這麼白白犧牲了,她都沒哭過——”

   她用袖子擦了下眼角,“直到你們襲擊學校,照片上的孩子被一枚詭雷炸傷,四肢和面部全都燒焦,雖然還沒死但卻也救不回來了。護士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直到小姑娘合上眼睛……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她掉眼淚。你覺得你做的是人事嗎?”

   “可詭雷又不是我裝的……”薇薇安正想辯解,被輔導員舉手打斷:“義人營的每一個成員都有罪,至於是誰犯下了具體的罪行反倒是次要的”

   “我這不都投降了嘛,你們就饒我……”

   “投降不意味著清算結束,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公正的審判”

   輔導員轉身離去,薇薇安在她身後大喊:“你會遭報應的!神會懲罰你,天火會把你燒死的!!”

   輔導員轉過身來:“我不相信什麼天火,如果根據地淪陷,我會戰斗到最後一刻。不必奢求天火將我殺死,因為侵略者有比這殘忍千百倍的手段……”

   “這麼說來你知道自己必死了?”

   “每個人都會死的,早晚而已……”

  

   就在這時,淒厲的警報聲響起,這聲音似乎來自各個方向,震得薇薇安扭動雙手試圖捂住耳朵,但警衛依然牢牢抓著她。輔導員還沒走出兩步,這時也站定,垂頭嘆氣;大廳內,人群騷動起來,薇薇安勉強能聽到領袖的聲音:

   “是空襲!疏散平民!所有戰斗人員進入作戰陣地!”

   警衛抓著薇薇安跑起來,她根本跟不上警衛的速度,兩只腳在地上拖著。見此,一名警衛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整個人都拎起來,薇薇安感到非常難受,問她們:“這是要去哪?”

   “帶你去防空洞”

   “可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嗎”

   “保證每一個人活下去是我們的職責,再說也不會把你和平民放在一起”

   說話間,薇薇安等人已經來到一扇門前。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塞進房間,同時手上的扎帶也被解開。她趴在地上痛苦地甩手:她們綁得太緊以至於她的手都被勒得發紫、失去知覺。房門重重地關上了,伴隨著一陣轟隆聲。

   那是空襲嗎?薇薇安想著,注意到一股灰塵落在她的身邊。

   如果這里塌了自己會不會被活埋?她用力敲門,但是無人回應;趴在門上聽,只聽得嗡嗡聲;也不知道戰斗進行的如何……薇薇安放棄了逃出去的想法,環視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個馬桶;床上有個可折疊的桌板;所有設備都固定在牆上、棱角用海綿包住,應該是用來防止自殺的。保險起見,她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躲在床下,希望床能擋住坍塌的岩壁。她實在吃得太多,這會兒已經開始犯困,便慢慢合上眼睛,想休息一會。

  

   槍聲將她驚醒,那不是戰斗中常見的短點射,而是如機槍一般的持續射擊。難道反抗軍明知必敗,開始處決俘虜了?她恐懼地向後退,很快便退到牆角,但是這還不夠,仍能從門外清晰地看到她。薇薇安祈禱著,希望她們不要想起自己——

   子彈打穿門鎖,門被踢開撞在牆上發出巨大聲響。薇薇安驚叫一聲,手舉到頭前,大喊:

   “不要殺我!我是仆從軍的!”

   踢開門的少女沒有開槍,命令薇薇安站起來。她們押著薇薇安走出地下隧道,這里似乎發生過激烈的戰斗,地上滿是彈殼、被熏黑的磚石和血跡;隧道里看不見任何反抗軍的身影,看來這里已經被占領軍所攻克。

   少女將薇薇安帶到一名占領軍軍官身邊,他正忙於給一群仆從軍下達指令,沒空搭理她。

   “……你們去右邊那條隧道,檢查每一個房間,如果發現幸存者,立刻處決。好了,去吧”他揮手遣散仆從軍,轉向薇薇安。她驚訝的發現他竟是自己在教官辦公室里看到的一名軍官。

   “我認識你!您也認識我吧,我是義人營的……”

   “義人營?沒什麼印象,你的教官是哪位?你可以和他說”說罷便讓少女帶走薇薇安。

   “我該怎麼找到他?”薇薇安大喊道。

   “你隨便問……等等”

   薇薇安又被帶了回來。

   “你說你是義人營的,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這次行動並沒有義人營參加”

   “我被她們抓住……”她詳細說了自己被反抗軍活捉並且進入地下室的過程。聽罷,軍官表示將由自己接手,趕走了押解薇薇安的仆從軍。她被帶到大廳,這里一片狼藉,不少桌子被打翻、碗盤被打碎,餐食、飲料和血跡混合成一幅詭異的圖像。幾名仆從軍在搬運屍體,但薇薇安沒有找到輔導員、護士、領袖或者副官的。軍官首先上前和教官講了兩句什麼,教官見到她時很是驚訝:

   “這麼久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死了”

   軍官和教官講了一遍薇薇安告訴他的故事,教官聽後連連嘆氣:“真的是太離奇了,這樣吧,讓他帶你去准備一下,你可以歸隊了”

   聽到教官說“歸隊”,她激動得要跳起來,教官向下壓壓手讓她安靜下來,然後說:“你在反抗軍中的所見所聞有相當大的教育意義,回去後講給新隊員聽一定能更好地幫她們認識到反抗軍的罪惡本質”

   薇薇安被帶到公共浴室更衣間,軍官命令她在此等待。仆從軍並不適應這里通透的公共洗澡位,都扭扭捏捏地用毛巾遮擋自己的身體;反倒是占領軍的男性士兵不顧一切地脫光了在花灑下洗澡,還不時調戲仆從軍,往她們身上潑水。

   軍官帶來了一套義人營的軍裝,身後還跟著兩名穿著反抗軍制服的少女。

   “這是怎麼回事?”薇薇安剛看到那身制服時嚇了一跳,她還以為反抗軍又打回來了呢。

   “你不用管,去把衣服換了吧”說罷把軍裝交給她。

   薇薇安在更衣間內把軍裝換上;這套衣服比她穿的大幾號,衣襟耷拉到膝蓋、褲腿拖在地上,非常邋遢。她出來後在軍官面前轉了一圈,軍官滿意地點點頭。

   “把鞋子脫下來吧,等會給你發一雙新的”

   於是薇薇安便乖乖脫下鞋子。可她剛脫下鞋子,就被一槍托砸倒;繩子勒住她的脖子,手也被扭到身後;薇薇安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手腕已經被綁住;接著是胳膊、胸口,轉眼間她的上肢已經被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一只手抓著她的領子把她拽起來跪在地上。她扭動雙肩試圖掙脫,但只是讓繩子勒得更緊。

   “你們要干什……”話才說到一半,她的襪子就被脫下來、塞進嘴里,緊接著一段膠帶貼在她的嘴上,讓她徹底無法發出聲音。

   教官走了進來,在她面前架起了一台攝像機。“薇薇安,你涉嫌通敵,現依照仆從軍管理法,判處你死刑!”

   薇薇安怎麼也想不到教官會變臉得這麼快,奮力掙扎試圖求情;但身後的二人更加用力摁著她的肩膀,讓她的雙膝疼痛無比。她向兩側看去,抓著她肩膀的正是那兩個穿著反抗軍制服的少女;她扭過頭看向教官,眼里投射出疑問。

   “是這樣的,”教官蹲在她面前,“我們需要一個反面教材,告訴其他仆從軍投降的下場,所以就委屈你一下了”說罷將別在腰上的匕首抽出交給摁住她的少女。

   教官啟動了攝像機,四周的人也安靜下來。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大概是說反抗軍抓到一名投降的仆從軍,將要虐殺其示眾雲雲,薇薇安這才意識到他們將如何對待自己,恐懼中拼命扭動身體,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幾經掙扎,她知道自己絕無逃脫可能,徹底絕望,身體癱軟向前倒下,但被身後的少女拽住頭發拉起身子,被迫看向鏡頭。恐懼和絕望中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尿了一褲子。暖流在她的兩腿間擴散,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窘態,用力夾緊雙腿試圖擋住攝像機;但淡黃色的尿液還是在她的身下匯聚成小潭。她眼淚直流,嘴里發出嗚嗚聲,可這正是教官想要的效果:她越痛苦、死得越慘,宣傳效果就越好。

   宣讀完畢,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她屏住呼吸,生怕喉嚨的振動導致皮膚被提前劃開。但這一刻沒持續多久:刺痛從喉嚨傳來,薇薇安一驚,頭向後靠,縮緊下巴,試圖躲開刀刃;但是刀刃還是割破了她的皮膚,劇痛使她不顧一切地掙扎,身後的少女則趁機拉扯她的頭發,迫使她露出脖子,然後用刀扎進去。血液最開始只是順著皮膚流淌,但很快便噴涌而出;她的掙扎更促進了血液流動,血液從傷口里噴出,濺射在天花板上。薇薇安驚恐地看著猩紅的血液布灑在視野里,軀干扭動,雙腿拼命拍打地面;雙手在身後抓握,但什麼也摸不到;她盡一切所能地掙扎,盡管生存的希望隨著血液噴濺而漸漸熄滅。刀刃繼續深入,仿佛鋸木頭一般來回切割,撕裂少女柔軟的肉體。由於氣管被割開,她已經無法呼吸,嘴巴徒勞地開合,像是離了水的魚一般。心髒每次跳動都泵出不少血液,其中一些失去壓力倒灌進氣管,讓她痛苦地咳嗽,將血液吹到正在殺死她的兩名少女的臉上。她們的臉上呈現出殘忍的微笑,咬牙切齒,用手中的刀刃來回鋸她的脖子,每一下都給她帶來巨大的痛苦。

   頭頂的燈具好像太陽,回到地面上了嗎……薇薇安神志不清,大量失血的她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她想起被自己虐殺的反抗軍甚至平民,她們臨死前也會看到這樣的場景嗎?她們垂死掙扎的樣子令她終身難忘;時光流轉,現在她成了被割喉的那個,在痛苦中掙扎、絕望中死去……自己明明是義人,為何落得和馬里爾的罪惡居民一樣的下場?不,甚至比那還要糟糕,她還穿著義人營的衣服,自己的血汙染了這身衣服……

   想到這,薇薇安又開始劇烈掙扎起來,喉嚨里發出“咳咳”聲;隨著腹部的一陣痙攣,她的晚飯吐了出來,混合著胃酸的惡臭,一名少女驚叫一聲向後退去,但剩下那名依然切割著薇薇安的喉嚨。她的頭顱和身體已經沒有肌肉連接,任由抓著她頭發的少女扭來扭曲,晃得她暈頭轉向。世界仿佛變成了由线條構成的模糊影像,像是某種照片拍攝手段。由於大量失血,薇薇安已經無法思考,世界也變得越來越昏暗,她努力掙大眼睛想最後再看這世界一眼,卻什麼也看不見了。脖子處持續的疼痛也變成了鞭子抽打般的刺痛,那是少女在斬斷她的頸椎。

   她感受到一陣失重,隨即臉上挨了一拳似的疼。她的眼睛眨巴幾下,但是眼眸已經變得暗淡、渾濁,斷頸依然滴著血,但少女再也不會有任何知覺了。

   與頭顱分離後,身體向後倒去,雙臂被壓在身下,胸部高高挺起;雙腿依然屈著,小腿和雙腳被壓在身下,只有膝蓋能動彈。尿液在襠部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昭示著少女死前受到的痛苦和恐嚇。胸部停止起伏,只剩雙乳依然挺拔;心髒早已不再跳動,殘血隨著重力緩緩流出,在身下與尿液甚至是嘔吐物混合成奇怪的顏色,氣味令人作嘔。少女的身體仍不願死去,做著最後的抽搐,然而不過幾秒,身體就徹底安靜下來,追隨她的頭顱去了。

   一名少女提起她的頭顱,對著鏡頭大吼大叫宣告自己的“勝利”,然後將她的腦袋丟在地上用腳踩。教官適時終止錄制,向全場人員表示祝賀,一段完美的“教學視頻”大功告成。也許只有死者不想慶祝這場勝利,不過她已經無法說話了。眾人脫光她的衣服,羞辱她的屍體,而薇薇安的頭顱則被擺在一邊,眼皮被撥開,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死後遭到的虐待……

  

   後記

   “諸位,這次行動非常成功,很多反抗軍的據點都隨我們的攻勢而覆滅,尤其是這個”穿著“F.I.D.A.”夾克的男人站在講台上說著,打開一段視頻,“他們偽造了一段反抗軍處死仆從軍的錄像,這對我們接下來的宣傳攻勢大有益處”

   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視頻中的少女跪在地上,掙扎、抽搐,血液染紅她的衣服;而殺死她的正是兩名“反抗軍”;場景實在太血腥,一些女士厭惡地捂住了嘴。

   “這如何對我們的宣傳攻勢有益?”台下一個年輕人問。

   “同胞殺同胞,你無法想象這對聖凱妮亞人來說有多大刺激,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後記之二

   娘最後一次整理自己的頭發,站上板凳,將頸部套在白綾圍成的套環中。她的眼淚都哭干了,現在只剩下死灰般的心。

   三天前她收到了來自占領軍的消息:她的女兒臨陣脫逃,被處以死刑。沒有任何補償。

   娘將薇薇安的照片捧在手里,然後踢開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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