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凌辱 七國集團

第52章 大使之女

七國集團 11750 2023-11-20 10:01

  逃亡。逃亡已經進行了六個月。

   國家機器已經出動她的全部力量搜捕這個女孩子,但依舊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在暗中幫助她,她所有的親朋——除了那個依舊逍遙法外的父親——甚至連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同學、同事都被關進保護營,嚴刑拷打、逼供,但是依舊絕少有人透露她的信息。

   當然,逃亡的生活不會多麼舒適:發達國家就發達在,若不按照給定的方式生存,她有無數種方式讓一個人比死掉還難受。

  

   她猶記得和父親在一起的最後一天;大使館被暴動分子層層包圍,道路被阻斷,任何人和車輛都無法進出;配屬的直升機被燃燒瓶燒毀,大使館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孤島。

   而她的父親,聖凱妮亞駐艾爾瓦特大使,即是孤島上的燈塔。使館庇護下數百名留學生、移民和駐外人員全部仰仗他的調動,使用“合法手段”自衛。但是僵持不會維持太久,持續多日的對峙消耗著使館的儲備物資;盡管大使曾派人外出大筆采購,但新涌入的難民極大加快了消耗物資的速度,原本計劃堅持兩個月的物資在短短十數天內被消耗一空;崩潰近在眼前。

   在這危急關頭,父親找到雪伊,命令她從秘密通道逃離。

   “可是我怎麼能……”雪伊抓緊手中的塑料棍;這是不久前拆下的窗簾杆,但誰都知道,若暴徒真的闖進來,這根空心棍子起不到任何作用。

   “聽話!”父親的聲音渾厚低沉,仿佛舞台上的男低音,“活下去,想辦法聯系上媒體,告訴世界聖凱妮亞人的現狀——絕不能容許艾爾瓦特再這樣肆意妄為!”

   說著,他將一個裝的滿當當的背包塞進女孩懷里、輕推她的肩膀,雪伊就像兒時無數遍從滑梯上滑下來那樣,順著緊急逃生滑道飛馳而下,將一切嘈雜拋在腦後。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身處大使館外的小溪旁,遠離包圍圈;看著大使館內騰起的火光,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不只是大使館,還有那個高大的身影,陪伴她度過童年以及青年的身影;那是她的父親,她最親密的親人。

  

   半年來雪伊見識了太多艾爾瓦特民情:她曾在擠滿非法移民的作坊里從事最肮髒辛苦的活計,也曾在立交橋下與全部身家只有一輛手推車的流浪漢共飲苦澀的酒;她曾在最飢寒交迫之時收到一對父女遞來的、啃了一半的漢堡,也曾在火車站的女廁隔間遭遇瘋瘋癲癲的癮君子——後者給她造成不小的麻煩,但她為了避免身份暴露,只得在警察到來之前倉皇離開現場。

   雪伊所看到的艾爾瓦特遠不如表面上那般繁盛:如同一只餓極的野獸,她正在啃噬自己的下半身;此場針對聖凱妮亞、規模和烈度堪稱空前的戰爭不是延長而是縮短了她的生命。無家可歸者前所未有密集地出現在街頭,其中不乏曾經參與遠征聖凱妮亞、但後來患上應激綜合征的老兵;他們身上散發著古怪的甜味,身邊散落著空藥瓶和針頭,衣服上時常沾染血漬和尿斑——過量服用精神類藥物使他們無法思考,連作為人的尊嚴都已喪失。

   如同狂熱在戰爭到來前擴散的那般迅速,蕭條在戰爭結束的瞬間席卷艾爾瓦特全境:大量青年因戰爭失去勞動能力,成為社會的負擔;帝國本就惡劣的財政狀況被進一步拖累。日漸激化的衝突之下,有聲音提出“取消退伍軍人福利”,而它幾乎是必然造成了衝突的進一步加劇。每天都有數十座城市在激憤的游行人群中陷入癱瘓,雪伊也數次被困其中;也許它們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她能借由混亂消失在警方的眼皮底下——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甚至需要感激當下局面。

  

   雪伊不會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典型的聖凱妮亞面孔到哪里都會引起懷疑,每天夜里她都心驚膽戰地入眠,祈禱自己醒來時不會被警察團團圍住。在幾次極其驚險的錯誤過後,她終於選定非法移民聚居的地下工廠作為自己的暫居之所:至少在這片屋檐下,同為非法居民的一群人不會將她扭送警察局——那樣做意味著工廠和成百上千名工人的末日。

   在初步確保自身安全的基礎上,雪伊開始嘗試完成父親交予的任務。從艾爾瓦特媒體到聖凱妮亞裔新聞工作者,再到第三國活動機構,她聯系了個遍,卻找不出哪怕一人願意報道施加在聖凱妮亞族裔身上的暴力;以往看來極其松散、叛逆的媒體們在這一話題上保持著高度統一:絕不和帝國政府唱反調。

   與外界的聯系堪稱災難:同媒體朋友見面後即遭到警方追捕的經歷還算不上最糟糕,更令人後怕的是個別聖凱妮亞裔友人與她聯絡過不久便音訊全無:社交帳號被注銷、聯系方式全部失效、名字從所在機構的員工名錄中被抹除、住址也換上了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或是干脆在事故中全毀,仿佛那位友人從未存在過一般。雪伊這才感受到帝國國家機器的恐怖之處:能夠完全禁絕一個人的發聲渠道,並抹殺一個國民存在的所有證據。

   如此種種經歷多了,雪伊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逍遙法外,還是僅僅是被當作玻璃球里的觀賞魚、一個任人擺弄的玩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臨死之前的絕望掙扎而已。她曾經想過自殺,父親在塞給她的背包里准備了一把手槍,半年來它一直被壓在背包底部,被各種雜物層層覆蓋;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無比想用手槍打碎自己的腦袋,從而徹底結束這場荒唐而永無止境的游戲。

   她不能那麼做。死亡無疑是最簡單的逃避方式,但那也意味著抗爭的終結。父親會怎樣看待她?保護營里的聖凱妮亞同胞會怎樣看待她?自殺甚至沒法給自己一個交待:她當然知道發現自己屍體的艾爾瓦特狂熱分子會怎麼做,她又不是沒見過——屍體的衣服被脫光,用發出震耳欲聾轟鳴聲的改裝車拖著在大街上游行;或者被兩輛卡車頭拽住手腳牽拉,直到軀干被活生生撕裂成兩截……她不想自己死得那麼難看。

   某個難眠的夜晚,雪伊借著微光端詳手槍:黑色的手槍幾乎不反射光线,在慘白的月光下一團漆黑,仿佛視野被摳掉一塊;但是它沉沉地墜在手里,零件互相輕微碰撞發出的輕響無比清晰,能給人帶來虛幻的安全感。她知道不可能指望用這把槍對抗警察,在她舉起槍之前就會被數十顆子彈打得血肉模糊,甚至可能連身份都無法辨認……那樣也許不算差,至少免去屍體被羞辱的痛苦。

   雪伊是很小時隨父親搬到艾爾瓦特的。在異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她已經將這里當成自己的第二故鄉,完全適應了艾爾瓦特人的生活習慣。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有艾爾瓦特極端泛濫的槍支文化,每次父親邀請她去打靶或獵場,她都以各種理由加以拒絕。那時她天真的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與槍這種暴力的代名詞有所交集,可她錯了,裝著手槍的背包被強行塞進她的懷里,盡管她根本不會使用它。一同塞進她懷里的還有一個記錄著保護營中所發生暴行的硬盤和將此暴行公之於眾的巨大責任——自己還只是個尚未畢業的學生啊!她甚至有點兒恨父親,為什麼僅僅因為自己是他的女兒,就要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好吧,也許與學會如何開槍相比,懂得在槍口指向自己時及時服軟是更有效的生存策略。為了活下去可以放棄很多,即使是逃亡路上最重要的幫手——父親為她准備的車輛——被偷時,她也未曾拿出槍來與竊賊對射;她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取得勝利。

  

   真正的考驗還在前方:冬天來了。一個月內,溫度就會降低到冰點以下,吹著寒風、飄著雪花的夜晚足以殺死任何不生活在暖房之中的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是如此渺小,所有人都放下偏見與爭執抱成團瑟瑟發抖,期望能平安度過寒冬。

   但雪伊不行,她必須按時離開。雖然自己能暫時裝作薩米萊或拉漢人,但時間久了總有露餡的可能;就算大部分人都會包容她作為聖凱妮亞人的身份,但也不能排除總有那麼幾個好事者會試著跟警方舉報——她頭上的懸賞足夠讓一個非法移民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任何人都有可能為此冒險。

   她道別曾與自己生活過數個星期的工人朋友,踏上去往南方的大巴車——那里更加溫暖,也有艾爾瓦特為數不多的陸上邊境;也許只要越過邊境到達另外一個國家,她便能夠重獲自由——至少不必像現在這樣東躲西藏。

  

   仿佛老天爺誠心為難雪伊似的,這一路可謂困難重重:陡增的降雪封閉一切交通,她的大巴車被困在高速上數小時動彈不得;警方實施救援後又開始盤查每個人的身份,她只得用假護照度過危機。她被送到最近一座城市的收容中心,可剛進城就遇到困難:一場大游行阻塞了城市大部分交通。她只有兩個選擇:在大巴車里無止盡地等下去,或者下車步行。無奈之下,她選擇走下車匯入不見首尾的人流。冷氣團很快追上,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擅自離開庇護的人上了一課:雪伊單薄的棉襖被瞬間刺穿,她記憶中最後一件事是自己僵硬地倒在及膝深的雪中,奇妙的溫暖包裹著她,令她感到無比愜意……

   再次醒來時,雪伊感到呼吸困難;隨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身上蓋著好幾層厚被子。

   她所處的房間溫暖而溫馨,她一度以為這是某種幻覺,是否自己已經死去,或者僅僅是死前對過往的回憶?直到兩副面孔出現在視野里,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四肢健全地活著。

   “小姑娘你可醒啦~睡得還舒服嗎?”白發蒼蒼的老人說;他操著一口艾爾瓦特南方口音,臉上的笑容如童話中的神秘老人一般慈祥。

   “你的那些衣服,我都幫你烘干疊好了,就放在沙發旁邊……”他身邊的老嫗說;她脖子上掛著一副老花鏡,手中正織著一條圍巾。

   雪伊掀起被子,果然發現自己身上只剩下襯衣褲;但是和暈倒前不同,這些衣服都已經變得干燥而溫暖;她感激地望向老嫗,但她已經垂下眼去,專注於在圍巾上編織出花紋。

   “我在哪里……”雪伊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輕輕咳嗽兩聲,老人便遞來一杯涼水,供她一飲而盡。

   “你在我們家呀”老人說了個她所知的地點;多年前,父親曾帶她來這里旅游。

   “你們……是誰?”

   “你當時就倒在我們車旁邊,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我和她下車去把你抬上來……”老人滔滔不絕,顯然救下雪伊在他看來是相當了不起的事。

   “當時你凍得都沒有知覺了,可把我倆嚇得夠嗆;我們把車里的空調開到最大,直到你有所反應才放心……說起來這天氣可真古怪,我們已經提前結束旅行,可還是趕上風暴”

   “謝謝你們……但我真的不能久留”雪伊說著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但老嫗用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微笑著,將她送回溫暖的被窩。

   “請不要著急離開;暴風雪還未平息,為何不在我們家吃上一頓新年晚餐呢?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女兒共進過晚餐了”

   “你們有個女兒?”

   “是的,她曾在一所大學任教……”老嫗說著指向床頭櫃上放著的一張照片;雪伊端詳著,恍惚間感到其中人影有些面熟。

   隨後雪伊通過簡短的對話了解到,老人們的女兒正是她所就讀大學的唯一一個和平派教授;她主張用和平手段解決與聖凱妮亞之間的矛盾,甚至還為此在學校附近鼓動游行,也因此被開除——雪伊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從未想過聯系她。

   也許,一名對聖凱妮亞有好感的教授能夠幫她完成父親交予的任務?雪伊默不作聲,但已經在心中盤算著如何聯系上老人們的女兒、她曾經的教授;雖然後者與她的關系只有幾節旁聽課,但她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份說服這位和平主義者。

   “你們的女兒在哪里?”

   “她呀,在搞什麼社會活動,說是要反對戰爭什麼的……她從來不肯告訴我們細節,所以我們不知道更多。但是現在這個環境,我很擔心……”

   “和陌生人說那麼多干什麼……”老人抱怨道;老嫗立即向他使眼色,同時命令他去查看烤箱中的食物准備的如何。

   “……你別跟陌生人講那麼多女兒的事,會給她帶去麻煩……”老人離開座位前還在嘮叨。

   “那麼,你們還聯系得上她嗎?”老人剛剛關門,雪伊便迫不及待地提問。

   “她給我們留了一個電話號碼,說是日常聯系用;但我們怕打擾她工作,從來沒有撥通過,都是她打給我們——用的是其他號碼,所以我也不清楚這個號碼還能不能使用……”

   “可以把那個號碼給我嗎?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雪伊目光堅定,直視老嫗的眼睛;僵持了一小會兒,老嫗嘆了口氣:

   “你是聖凱妮亞人吧”

   雪伊緊張得說不出話;她知道若自己的身份被看破就絕無可能再進行任何掩飾;她更害怕老人們會和此前認出她身份的其他人一樣,嘗試從她身上攫取更多利益或是干脆將她趕出家門以避免任何可能的連帶責任。

   “是也沒有關系,我們不會把你交給保護營的”老嫗垂下眼簾,繼續編織手中圍巾:“我們足夠有錢,那點兒賞金在我們這里根本不夠看的——所以請放心。順便,你背包里的槍我也看到了,它現在就放在你手邊,如果……”

   雪伊一驚,趕緊在被窩中摸索;不久她便摸到那冰冷的金屬物件;取出查看之,子彈依舊壓滿,似乎從未被人動過。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殺死我們才能感受到安全,就請開槍吧。我們已經活得足夠久,死亡對我們而言只是一位討厭但遲早要見面的老朋友”

   說話間老嫗從未將視线離開手中圍巾,好像已經完全放松下警惕。

   “不……我沒有傷害您們的意思”雪伊趕緊放下手中的槍,雙手舉過肩膀作投降狀:“我只是希望您能把女兒的號碼告訴我,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聯系她!”

  

   老嫗將一張小紙條遞到雪伊手中;她撥通紙條上的電話號碼,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是誰?”對面的語氣有些警覺。

   “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您的學生啊!”

   “我已經不是教授了,所以——”

   “我是聖凱妮亞大使的女兒,在您於大學任教期間,我曾旁聽過您的課程;現在,我誠懇地請求您的協助——這關系到當下數百萬聖凱妮亞人的性命!”

   聽筒里的聲音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回答。幾秒鍾後,女人終於開口:“請講”

   “半年前,准確地說是戰爭爆發前,聖凱妮亞大使館曾遭遇暴力襲擊,傷亡極其嚴重,以至於最後大使館都被燒毀;但是此事件中,沒有任何一個襲擊者受到懲罰,我希望……”

   “你要知道,聖凱妮亞人在本國被襲擊已經不算什麼新聞”

   “是的,所以我要把聲音傳播到世界各地,借助第三國的力量……”

   “為什麼找上我?”女人打斷雪伊,“我並未供職於任何一家國際新聞機構”

   “但是我已經窮盡一切手段了”雪伊的聲音急促而帶著哭腔:“半年來我嘗試過各種渠道,但是不知道為何——出於對帝國政府的忠誠還是恐懼——沒有人願意發表相關新聞;總之,您是我唯一認識願意為爭取和平發聲的人……”

   長久的沉默。雪伊極力壓低自己的呼吸,避免干擾對方思考;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剛結束一場長跑。

   “你有相關證據嗎?”

   “錄音文件、視頻影像,都來自大使館周邊的監控記錄。這里還有一份來自‘保護營‘逃亡者的口述和照片;您應該聽說過保護營?那是……”

   “告訴我你在哪里”

   “我在你父母這兒”

   更為長久的沉默;寂靜之中雪伊甚至能聽到織針相碰撞的脆響。她緊張地等待著,期望對方能給自己肯定的答復。

   “好的,請在那里等候,我會盡快過去”

   雪伊顫抖著掛了電話;窗簾半掩著,她走到窗邊,拉起窗簾,注視著房子外的白茫茫一片。風雪之密已經分不清天地,仿佛房屋已經被掩埋雪中。這種天氣下教授要如何趕來?雪伊心里沒底。

   “先吃晚飯吧?老頭子說東西烤好了”

   “嗯……嗯”雪伊心不在焉地答應下來;此時的她根本沒心情吃飯;她只想趕快見到教授,與她共享自己所持有的情報;但二老盛情難卻,她還是在餐桌邊坐下,不時打開手機查看其中有無新消息。

   “你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老嫗突然說,雪伊趕緊關掉手機正襟危坐;“她小時候也對游戲機和智能手機感興趣,吃飯時總是抱著玩兒;老頭子老是因此責罵她,弄得氣氛緊張兮兮……”

   “都是過去的事情,有什麼好說的……”老人顯然對妻子提起自己的過去不甚高興。

   門鈴聲忽然響起,三人同時放下餐具;雪伊再次望向窗外:沒錯,正是暴風雪最猛烈之時,到底誰會在這個時候登門拜訪?也許只有教授能做到;可既然她和父母住的這麼近,為何不搬到一起來住?……

   老人滿面紅光,搶先一步走到門前,在貓眼中觀望了一會兒,沒有動作。

   “是你們女兒嗎……”

   話音未落,爆響從四面八方涌來,門和幾扇玻璃窗一同破碎,風雪瞬間灌進屋內,從門廊到廳堂幾乎全部籠罩上白茫茫一片;風雪裹挾著灰塵和零碎彌漫在房間里,仿佛一枚煙霧彈在房間正中炸響。只穿著襯衣的雪伊渾身發抖,被凍僵前感受到的刺骨寒冷再一次灌進她的身體。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巨大的力量撞倒,面朝下被壓在地上。她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雙手正被向後扭轉,肩膀疼得像是要脫臼;她想要痛苦哀嚎,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像是喉嚨被凍僵了似的。

   老嫗也被推倒在地,靠牆坐著,痛苦喘息,一手壓著胸膛,一手舉過肩膀。雪伊順著她的目光回望,看到了她半年來最恐懼、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幾名全副武裝、胸前和肩膀上印著“警察”字樣的黑衣人正拿槍指著她和老嫗;目光越過老嫗,在稍遠的地方,老人已經倒在血泊里——鮮血從他全身上下涌出,浸濕了一片剛被吹進屋子的雪沫。

   “報告,我們抓到她了”壓著雪伊的黑衣人說。

   “搜查她的行李,務必找到那份證據”機械的電子音作回應。

   “女士,接下來請你配合我們!只要你肯配合,我們不會傷害你”黑衣人說。

   “有種你們別傷害老人啊!”雪伊不知從何處來了勇氣,奮力扭動肢體,可很快便被壓得更緊;她的手腳也被扎帶捆住。

   “我最後重復一遍,請配合我們的搜查工作!”

   另外幾名黑衣人從房間里走出來,其中一個拿著她的背包。背包中的物體被傾倒出來,一些零食、換洗衣物,必要的工具、現金,以及被壓在最底下的一塊硬盤。一名黑衣人撿起硬盤,對著耳機說了些什麼,然後蹲下身,將硬盤舉到雪伊面前:

   “這其中的內容,你是否了解?”

   “對啊,我了解!”雪伊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被不知從何生出的勇氣支配著說出了這些話。說完後她有些後怕:自己這番威脅能嚇唬到誰?作為艾爾瓦特警察,他們有無數種方法銷毀硬盤,自己腦海中完全沒有佐證的孤立證據又能在曝光——可能永遠也無法到來的曝光——中有多少可信度?

   “你們有本事就把我也殺掉——不要在保護營里偷偷摸摸的,當著世人的面把我殺掉啊?!”

   事已至此,雪伊只得硬著頭皮說出看起來很有勇氣的話;可就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樣能嚇得住誰;事實上,她無比希望這些人快點兒把自己塞進警車——在一個四面漏風的房子里,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凍死了。

   “我們當然不會擊斃你,你對我們而言還有用”黑衣人說;“但是這場抓捕不應當存在目擊者,所以……”

   他亮出雪伊的手槍,指向老嫗;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槍支擊發,老嫗應聲而倒,不久後,一灘血泊從她的身下慢慢擴散開來。

   “這是一把很好的手槍,買它的人眼光不錯”黑衣人最後說了一句,做了個手勢,讓其他人把雪伊抬走;她被裝進警車前最後看了一眼她只在其中生活了幾個小時的房子:一名黑衣人正在用燃燒彈將其點燃。

   雪伊被粗暴地仍在警車後面的牢籠里,一同丟進來的還有一塊保溫毯;可是她的手腳還被捆綁著……這群人真是惡毒,想要把我凍死在這里嗎……雪伊渾身縮成一團,在劇烈地顫抖中慢慢喪失思維,直到再次暈厥過去。

  

   再次醒來時,雪伊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冰冷的房間。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毯子,但如果她的感覺沒出錯的話,自己並沒有穿任何衣服。她感到一陣害羞,隨即是恐懼:那些人到底在自己暈過去期間做了什麼?

   “你終於醒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人走到她身邊,但並沒有如雪伊預想的那樣,以檢查為名隨意觸摸她的身體,僅僅是把雙手背在身後;雪伊偏偏腦袋,想要看清房間里的其他細節,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你們要做什麼……”雪伊有氣無力地說;她感覺很糟糕,比在老奶奶家醒來還要糟糕:老奶奶願意給她提供一頓新年晚餐,這些人可不一定。

   “你的父親依然逍遙法外;不僅如此,他還到處實施恐怖襲擊,殺死那些支持對聖凱妮亞宣戰的州議員。

   “我們需要一個理由迫使他停下當前行為,畢竟沒有一個艾爾瓦特人應該生活在恐懼里……”

   “那聖凱妮亞人呢?他們在保護營里可是天天擔驚受怕!”雪伊用盡全身力氣說話;恍惚之中,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和四肢正在慢慢消失;可她無法轉動腦袋去查看情況,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只剩下一個連接在營養供應設備上的頭顱——按照艾爾瓦特醫學與道德水平,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他們在保護營里生活的很好”

   “不,不是這樣的,我親眼看見那名逃亡者……”

   白大褂沒有說話,而是簡單地舉起一只手,按下一個按鈕;他身後的天花板上,雪伊從未注意到的一塊屏幕亮起,帶著奇異的光彩,播放著一段視頻。

  

   “……那麼接下來,議員先生,您是出於何種目的提議建立‘聖凱妮亞保護營’的呢?”

   “當然是為了聖凱妮亞人的安危著想:只要將聖凱妮亞人從社會中隔離出來,他們就能免遭其他族裔的欺凌;這是個顯而易見的道理”

   ……

   視頻和其附帶的奇異光彩仿佛有種魔力,讓人感到舒適,進而輕易接受其邏輯;可是那份硬盤中的影響深刻地刻在雪伊的腦海里:毆打、虐待、公開處決……兩種思想像是在腦中搏斗,很快,她就聲淚俱下,鼻血不停流淌,幾乎快要把她嗆死。

   雪伊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劇烈抽搐,若不是醫生們反應及時,將強制抽氣管插進她的喉嚨,她一定會被自己吐出的白沫噎死。幾名醫生按住她,另外的用床邊的皮帶綁住她的手腳——這一過程當然是掀開毯子進行的。雪伊哭泣著,不成形地掙扎,她從未如現在這般懷疑自己,難道半年來的逃亡都是為了一個虛假的目的?質疑自己是痛苦的,更何況反對意見是被強行灌輸入腦海。

   “第一階段目標完成:干涉信息已注入腦組織;副作用較為明顯,建議:注射雙倍劑量的神經阻斷藥。接下來進行第二階段……”

   雪伊的上半身被緩緩抬起,換成坐立的姿勢;她面前擺著一台攝像機,對著她滿是凝血和鼻涕口水的臉頰;一台精巧復雜的機器下降到她身後,幾根探針似的東西慢慢伸出,在高頻振動下刺穿少女的頭皮和顱骨;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歸於平靜。

   “測試:表情與語言……”

   雪伊擺了個鬼臉,眼瞼抽搐著;緊接著她說了句自己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話:

   “聖凱妮亞人都去死!勝利萬歲!艾爾瓦特帝國萬歲!”

   “……測試完成,接合准確度達到要求”

   幾名醫生用棉球擦去她臉上的汙物,讓她的臉像剛剛清洗過一般干淨。

   “按照我說的生成:”白大褂雙手背在身後,胸有成竹的樣子:

   “……父親,請不要再進行恐怖襲擊;保護營里的聖凱妮亞人都生活的很安全、很幸福,看哪,那位議員都這麼說了……”

   隨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話語,豐富的情感展現在雪伊臉上;這一段話聲淚俱下,簡直是世界頂級情感演員的水平;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是一位少女對父親的真誠呼喚。

   “……父親,求您了!快點停止傷害艾爾瓦特人,他們真的不壞!”

   錄制結束,探針從雪伊後腦勺退出;她這才恢復些許自我意識。“我不……我不要說那句話……”雪伊神情木訥,流著淚,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麼;但她本能地抗拒大腦被入侵的感覺,仿佛有人剖開她的大腦,翻找、篡改她的記憶,令她痛苦萬分。

   白大褂走到一台電腦前,監督視頻制作過程;很快,雪伊的面部——連帶著由電腦生成穿著干淨整潔襯衣的上半身——出現在天花板上的大屏幕中,聲情並茂地呼喚父親。

   “渲染完成後發布到網絡上;這具身體隨你們處置”

  

   白大褂離開房間,醫生們開始著手收拾各種儀器;雪伊被放回平躺在床上的狀態,她依然動彈不得,身體赤裸,但根本沒有人在意她。後腦勺被探針刺穿的位置還有些疼痛,她無助地流著淚,祈禱這些人不會對自己下手。

   “那個女孩兒怎麼處理?”

   “送去保護營是肯定不可能了;為最大限度降低操作時周邊神經系統的影響,她已經是個高位截癱的廢人,送去那里也只有作肥料的份兒……”

   “不考慮一下我的方案嗎”一個女聲插嘴道。

   “你說‘藝術品’計劃? ”聲音中斷了一會兒,“她身材還不錯,也不是不行……你去把器材准備好”

   “太好了,這次醫學藝術交流會我們一定可以拿頭等獎!”

   “是啊,誰能想到免費多出這麼多‘受體’呢……放以前肯定會被罵不人道,但是現在嘛,都在用,誰也別指責誰……”

   “喂,小姑娘”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到雪伊身邊,輕拍她的臉蛋:“剛才配合的不錯,獎勵你一針……”

   “不要……不要……”雪伊拼盡全力想要掙扎,但還是被那人抓住手臂、針頭扎進肘窩。幾秒鍾後她就感到困倦,並且很快失去意識。

   “浪費藥品干什麼,她已經是高位截癱,沒法掙扎了!”

   “她總還是有痛覺的嘛……剛才那麼配合,讓她離開人世時舒服點也好”

   女醫生推著一台碩大的機器走進房間,此時其他人已經將雪伊倒吊起呈X狀,會陰部位暴露無遺。

   女醫生拿起一根鐵棍,直截了當地插入雪伊的肛門;隨即她啟動開關,鐵棍開始高頻振動;劇烈攪動之下,雪伊的內髒很快化為一灘血水,將她的腹部撐起成奇怪的形狀。

   女醫生抽出沾滿鮮血的鐵棍,將另一根橡膠軟管從剛剛撕裂的破口伸進少女的身體,吸走積聚在她體內的組織液;雪伊的腹部這才恢復正常形狀。

   接下來是比較難處理的心肺;醫生們將雪伊倒個個兒,頭朝上。呼吸面罩罩在她的臉上,含有溶酶體的氣溶膠強行灌進她的肺部,將雙肺化為血水;一根直通胸腔的橡膠軟管將血水抽出,這樣,她的身體里就只剩下一顆心髒了。

   女醫生找准位置,將一根極細的針插進雪伊胸部稍微偏左的位置,往她的心髒里注射防腐液體;這是非常關鍵的一步,任何震動都有可能導致失敗;整個房間里鴉雀無聲,好像人們的心跳都被壓制著一般。

   約莫半小時過後,女醫生終於完成注射;現在,雪伊體內的鮮血已經被替換為防腐液,從主動脈到每一根毛細血管皆如是;這種新研發的防腐液能保持細胞結構不被破壞,從而最大限度保存標本不會變形——對整具人體進行如此方式的防腐保存是極其奢侈的,一般醫學實驗中不過用掉幾毫升這種藥品而已,而替換一位少女的全部血液至少需要三到四升。

   最後是摘除眼球和大腦;一根針管插進雪伊的鼻孔,用振動攪碎她的腦組織,然後抽出。眼球則用特制的取眼器摘除;這本是FIDA那幫家伙遺留下的刑訊工具,沒想到用起來這麼順手——僅僅主刀的女醫生就已經用它摘除了至少十個聖凱妮亞女人的雙眼。

   雪伊的雙眼被膠質假眼球代替;這對剛剛用生物材料立體打印制造出來的眼球還帶著些許溫熱,無論是虹膜的紋路還是濕潤的表層都像極了真正的眼球;唯一不同的是它沒有與大腦鏈接的神經纖維束,不過反正她也用不到。

   最後是一些零碎的操作:在腹腔和胸腔注入軟性發泡物質,使她看起來沒那麼干癟,而且觸摸上去富有彈性,像是個依然活著、只是一動不動的少女;在關節注入組織軟化劑,再用金屬絲固定,使她既可以保持站立、坐立的姿勢,也可以輕易擺動關節,使之無論在醫學上還是藝術上都具有極高的價值。

  

   睡夢中死去的雪伊不會知道,她的屍體在此後數年間輾轉艾爾瓦特各地,被無數人觀賞、臨摹、撫摸、玩弄,乃至強奸:雖然性器官如子宮等早已被攪碎取出,但那伙兒處理她的醫生很惡趣味地在她的陰道內側裝了一個電動飛機杯,用以討好那些醫德不佳、但在某領域有關鍵決斷權的人物。

  

   後記

   一名年輕女性被扔下車;冰天雪地之中,這是橋上唯一的車輛。

   “我給你們提供了那個女孩兒的情報!你們說過會撤銷對我的指控!……你們不能這樣!”

   她並不孤身一人;兩名黑衣人也隨著她走下車,其中一個拿著一把精致的手槍。

   “和父母起衝突後殺死父母,並畏罪自殺”黑衣人推搡著,將女人推到橋邊,強迫她站在欄杆外,然後用槍指著她的腦袋。

   “這就是你留下的名聲”說罷,槍聲響起,瞬間被暴風雪吞沒。女人的手驟然松開欄杆,她的身體在凍得堅硬的冰面上摔得粉碎。一同落下的還有那把殺死她父母和自己的手槍——上面用膠帶沾著她的指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場自殺。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