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軍人的子女,伊洛特的人生可謂順風順水;這並不是說聖凱妮亞國是個軍國主義國家,相反,她總是極力隱藏自己的軍人背景,並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生活的勝利。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種勝利固然包括運氣的因素:她天生就有美麗的外貌和動人的聲音,也許就因為如此,生活中處處有人與她方便。雖然她嘴上拒絕他人的寬容,但她的內心深處還蠻享受這種差別待遇的。
早在學生時代,便有不少人向她表達過愛慕之情,伊洛特都以學業為由推辭了。大學時代,她選擇了新聞傳播專業,並盡可能地遠離軍事話題。然而在她就讀大學的第三年,戰爭爆發了。
伊洛特在父親的安排下跟隨學校遷往內陸避難——大部分人沒有這種條件。父親的行為無可厚非,但她還是有些抗拒,畢竟作為軍人的子女卻遠離前线,這無論如何不能服眾。好在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父親是一名軍人,對她去往後方避難也沒有過多指責,運氣罷了。少了近三分之二的學生,教學工作輕松了不少,課堂也更加安靜,伊洛特得以靜下心來安心思考戰後的出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前线,國家之間的碰撞將那里變成了血與火交織的地獄,無數年輕人為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不過這份輕松很快就被打破:隨著聖凱妮亞節節敗退,敵人的戰斗機出現在他們頭頂,時不時丟下一枚炸彈;在立體的現代戰爭中,已經無所謂前线和後方了,所有人都處在危險之中。防空警報刺激著每個人敏感的神經,就在伊洛特最脆弱的神經即將繃斷時,戰爭結束了。
一小撮人秘密地與侵略者談判並且達成條件,以聖凱妮亞國一分為七為代價避免了最終的大屠殺。有人唾棄他們是背叛國家的叛徒,也有人盛贊他們是保衛文明的英雄;前者很快被清除掉了,無聲無息。隨著各國逐步穩定下來,侵略者的野心膨脹到空前的地步:他們要從生物學上消滅聖凱妮亞族裔。
伊洛特收到了父親的遺物:一枚軍功章。她的父親在組織一次陣地防御時犧牲,與戰友一同在敵人的炮火中化為永恒。
看著電視上對同胞的滅絕行動,伊洛特將軍功章緊緊攥在手里,直到手心被扎破、滴血。淚水奪眶而出,她再無依靠。少女的內心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這種變化最終影響了她的一生。
“我要用生命守護這片流淌著父親血液土地”
從中北聯邦到薩治北境國的路程不算遠,但伊洛特走了整整半年。事實上,在路網被盡數毀壞的條件下這已經是很快的速度了。趁著各國建國不久,她穿過了國境线:那些曾經掛著歡迎標語的省界已經被由鐵絲網、瞭望塔和機槍堡壘組成的國界所取代;好在七國剛剛建立不久,各國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對邊境管控力度不大。但隨即到來的飢荒、難民潮和反抗力量很快讓七國加強了邊境管理,屆時,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很難穿過邊境了。
伊洛特剛好趕在薩治北境國加強管控前穿過了邊境线。之所以選擇回到故鄉,是因為她從軍事系統的朋友那里聽聞此處組建了反抗軍,她們正在大肆招收人馬,但由於所有媒體均被侵略軍控制,她們的擴張速度並不快,基本就是口耳相傳的水平。伊洛特曾擔心這是侵略軍的誘餌,但內心深處的信念使她甘願冒險。她曾沐浴在聖凱妮亞國和同胞的恩澤中生活了二十年,如今是回報的時候了,即使獻出生命。在朋友的介紹下,她被反抗軍吸納,經過訓練成為了一名游擊隊員。伊洛特早在兒時就在父親的要求下接受了一定程度的軍事訓練,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薩治北境國控制區正是原聖凱妮亞國的重工業中心,大量的軍用物資來不及銷毀也尚未落入敵手,反抗軍就憑借這些物資與侵略軍展開周旋。單有物資是不夠的,她們還需要建立根據地;依據開國領袖的經驗,反抗軍確立了基於鄉村的反攻戰略,並計劃以鄉村、城鎮為起點,逐步攻占整個薩治北境國。
相比於占領區因破敗而呈現出的末日景象,根據地已經開始大規模戰後重建,各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不過相比於戰前的高技術城鎮,這里更像是上個世紀的村鎮:全鎮不多的電子設備被集中在地下指揮所,拼湊出一個信息指揮中心,伊洛特沒有權限進入;一條條指令被分配給各個單位指導工農業生產,沒有多余商品可供消費;車輛——多數是沒有車門的敞篷吉普車——載著穿著朴素的人們來往各地,車輛並不多見,能坐車的大多有任務在身,人們日常出行大多依靠步行;防空警報偶爾響起,但人們已沒有之前的慌亂,掩體足夠所有人躲進去,而且她們的防空力量也值得信賴;所有人的生活物資都采取配給制,雖然足夠飽腹,但僅經過粗加工的糧食還是讓伊洛特感到難以下咽。“這是為了減少浪費”農業部門負責人解釋道,化工廠大多在戰時被毀,現在的單位面積糧食產量只有戰前的一半甚至更少。
反抗軍嚴格遵守原聖凱妮亞軍隊的軍紀,受到根據地和占領區居民的熱烈歡迎。反抗軍的英勇行為鼓舞了占領區的人們,她們每解放一處,群眾踴躍報名參加反抗軍,有時伊洛特也得幫忙統計報名人員信息。反抗軍規模迅速擴大,一時間已成燎原之勢:七國境內接連出現反抗勢力,一些根據地連點成面,幾乎動搖了七國的統治根基,形式可謂一片大好。
她本以為已經度過了最初的危機,接下來只要反攻中心城市即可。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七國的幕後主使竟使出了最卑劣的手段。
這是一次典型的武裝偵察行動,伊洛特的小隊抵近至敵營不足十千米處以期探明敵最新動態。她們埋伏在路邊的密林中,敵人固然有他們的先進探測設備,但抵抗軍也有自己的應對手段:班組的每個人都穿著自適應迷彩,這種迷彩是聖凱妮亞軍隊的遺產,現有條件下已無法生產。班長拿著一副紅外-火控一體望遠鏡,向路的一端看去,一輛卡車卷著灰塵向這邊駛來。
“三洞拐組,報告情況!”耳機中傳來一陣聲音。
“發現卡車幺,兩,三,四輛……運載大量人員”
“運載的是士兵還是平民?”
“無法判別”
“請繼續偵查”耳機中的聲音消失。
班長從地上爬起來,向小隊招手:“移動!”
小隊在密林的掩護下沿路移動,卡車揚起的灰塵仍未消散。小隊的心情高度緊張,這是敵人的心髒地帶,隨時都有可能和敵人短兵相接。伊洛特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疑惑避免分心。她們前進了約五百米,班長突然單膝跪地,左手抱拳舉到耳邊,小隊全部停下,進入警戒狀態。
一隊年輕女性喊著口號從路上跑過,最前面一排戴著超大號的頭盔,幾乎把眼睛遮住;後面的干脆連頭盔都沒有。每人都背著一把步槍,那步槍與她們的身材極不協調,在身前亂晃著,伊洛特猜測她們可能在接受軍事訓練。但以士兵的角度看,她們的穿著實在是不過關:衣冠不整不說,有的居然還穿著高跟鞋,一步一扭;她們的發型更是混亂無比,有的留著齊腰長發,有的留著染的花里胡哨的卷發。伊洛特不禁發出嘖嘖的聲音,如果敵人的新兵都是這水准那可真是太拉垮了。她們離這群“新兵”很近,但是迷彩服發揮了作用,沒有人注意到這支小隊。
等她們通過後,班長向上級匯報:
“報告,發現訓練中的新兵,似乎是從城市中強征的平民”
“有可能解救嗎?”
班長沉默了一會,回答道:“過於靠近敵人核心區域,即使解救也無法帶回,請指示”
“明白,繼續偵查”耳機中的聲音消失。班長打了個手勢,
“撤!”
這是第多少次在野外過夜,伊洛特已經記不清了。她打開單兵自熱口糧,用嘴吹散熱氣,然後深吸一口氣,似乎食物的香味能填飽肚子一樣。單兵自熱口糧是制作精良的食品,只有出外勤的士兵才能享受到,因此伊洛特選擇了長期出外勤。在反抗軍日益壯大的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份工作不算危險——當然,睡袋肯定是沒有床鋪舒適的。小隊已經遠離了敵方大本營,來到了比較安全的區域,在這種地方不太可能有人找上她們,倒是毒蟲比較危險。她們把睡袋系在樹上,避免濕氣侵襲。夜色一片寂靜,只有昆蟲偶爾鳴叫;班長的電台還開著,她把電台關到最小聲,貼著耳朵聽著電台里的信息,制作著簡報。
“班長,我們不應該解救她們嗎?”伊洛特問道。
“我們深入敵後”班長沒有放下電台,也沒有停止寫字。
“可是她們身邊沒有占領軍教官啊……”
“我不願你們冒這個風險”班長停了一下筆,隨後又繼續寫起來。
伊洛特還想提問,班長制止了她,將電台遞給她:“聽聽電台的通信記錄,你會改變主意的“
“……她們從大路上走來,我們以為她們是來報名參軍的,但她們隨即便展開了攻擊,由於我們大多沒有攜帶武器,這次攻擊更像是一場屠殺……”
“……她們瘋了……幾個人背著炸藥包就衝上來,有一個身上著火了也沒停下,緊緊抱住她,直到她也被燒死……那些‘人彈’至少炸掉了一個碉堡和一個防空陣地……”
“……新的攻勢很有效,占領軍用仆從軍當肉盾,在她們身後放冷槍。為了不殺害同胞,我無法下令使用重火力……”
“可是占領軍都不在乎她們的傷亡!你看那些炸彈,完全就是為了虐殺取樂而不是攻擊我們,他們炸死的仆從軍比我們人還多……”
“……鑽地炸彈穿透了掩體,傷亡慘重,地面設施也遭到嚴重破壞……咳咳……消防隊正在積極滅火,不過我不認為能有幸存者……”
伊洛特震驚的看著班長,“這些事情發生多久了?”
“不算久,就最近兩天吧。占領軍從各大城市強征了一批年輕女性作為仆從軍,她們的裝具堪稱簡陋,在和我們的交戰中傷亡率非常高,但是戰斗力卻極其頑強,很多人認為她們被洗腦了……”
“她們真的被洗腦了嗎?”
“我認為不是,她們對反抗軍的攻擊可能僅僅出於……仇恨”
伊洛特聽了渾身發抖,她無法想象這些人為何對同胞抱有如此之仇恨。
“明天我們就要投入新的任務了,早點睡,休息好”班長合上簡報本。
伊洛特依然難以忘卻那些人高亢的情緒,夢中,她們高喊著口號向自己的陣地衝鋒,伊洛特手指扣在扳機上卻無法擊發,一名“仆從軍”衝到她的面前,用刺刀扎進她的肚子……
天色微亮,伊洛特一行人便收拾行裝啟程。她們簡單的處理掉留下的痕跡,向著最近的根據地進發。敵人加大了航空打擊的力度,不時有飛機從她們頭頂飛過。為了避免被發現,她們不能走公路,還需要時不時臥倒躲避偵察,行進速度比預想的慢。班長的電台時不時傳來簡短的播報,她也以簡短的軍語回應。從她的表情中伊洛特可以看出,事情並不樂觀。
“班長,我們這是要去哪呀”一個年輕的戰士問,她才十六歲,三個月前剛剛加入反抗軍。
“戰略收縮,加強根據地防御”
“啊,我們要回家了!”她高興地跳起來,
“並不是回家,我們要去另一個戰區”
少女發出失望的哀嘆,“可惜又見不到妹妹了”
“別失望,小娃子,總會見到她的”班長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年輕的戰士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被撥亂的頭發。可能因為她是新來的吧,班長尤其偏愛她,讓伊洛特有些嫉妒。
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爆炸聲,火光衝天,煙霧騰空而起。“隱蔽!”班長一聲令下,眾人就地臥倒,震耳的轟鳴聲飛馳而過,那是一架敵人的戰斗機。
“前進!”班長下令,她們需要占據一個高地才能實施偵察。
一行人快速穿過一片草地,來到樹林邊緣。這里的地勢足夠高,加上幾棵稀疏分散的樹木,是個理想的偵察位置。班長爬上其中一顆樹,拆下紅外-火控一體望遠鏡,向爆炸的方向望去。
“方位030,距離10千米!”她通報到,伊洛特等人在樹下展開軍事地圖,緊張地測繪起來。
“是根據地的方向!”
“在根據地范圍內嗎?”
“還沒有接觸到根據地”
班長長舒一口氣,“繞過那個地點,敵軍可能會有後續偵察”
她們又要比預計的時間遲一些到達了。
第二天中午,她們終於抵達根據地,但眼前的這一幕卻大大出乎伊洛特的預料:
被摧毀的建築冒出滾滾濃煙,四處涌現著火光,熱浪逼人,仿佛大地都在燃燒;公路被炸斷,房屋被炸塌,連地下掩體的進出口都被掩埋;受傷的人們靠在一起呻吟,幾名醫護人員在她們周圍忙碌,其他人搬運著死者的屍體,裹屍袋排了幾排,整齊的碼在路邊。所有人都忙於救火、搶救物資和傷員,沒有人注意到這幾個歸鄉的反抗軍士兵。一名中年婦女見她們呆站著,快步走過來,給她們分配任務。班長一聲令下,小隊成員前往各個地點執行任務。
伊洛特被分配到最近的救火隊,她匆忙穿上防火服,和其他幾名消防隊員一同抗起沉重的水管,向一棟燃燒的建築跑去。這是一棟綜合性辦公建築,遇襲時尚未完成人員撤離;一發燃燒彈擊中了它,熊熊大火燃燒了幾個小時;火場的熱量足以讓水柱蒸發,伊洛特等人抱著水管徒勞的試圖澆滅這來自地獄的火焰。伊洛特感覺踩到了什麼,她一低頭,竟是一截被燒成焦炭的人體!伊洛特感到極度反胃,被迫退出了隊列,另外一名消防隊員很快接過任務。伊洛特捂著嘴走出建築,然後跪倒在路邊干嘔起來。她的腦中不斷閃回那截燒焦的人體,她再也無法面對消防員的工作,脫下防火服。她的軍裝已經濕透,伊洛特無神的走在殘破的公路上。
她看見了同樣無神的坐在路邊的小戰士,伊洛特從沒見過她這麼失落的時候。她坐到小戰士的身邊,將她摟入懷中。
小戰士無法抑制自己的淚水,放聲大哭。伊洛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轟炸了學校……”小戰士哭著捶她的肩膀,“他們居然轟炸了學校!”
伊洛特緊緊抱住她的頭,輕聲安慰她。不用去想象,伊洛特知道學校化為了怎樣的煉獄,她努力把可怕的場景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就在這時,警報大作。有人喊道:“警戒!方位180敵迫近!”
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快速拿起最近的步槍,伊洛特和小戰士也分別拿起一支。兩人奔向最近的一處廢墟作為掩體,小戰士伸出頭去觀察,被伊洛特一把拽回來:
“小心狙擊手!”話音未落,小戰士剛剛探出頭的地方立刻被一顆子彈打中,牆體破碎崩出碎片和灰塵。伊洛特心有余悸,她在也不想看見戰友在面前被狙殺了。小戰士臥倒在地,緊緊抱住頭盔,渾身發抖。陣地這邊也有了動靜,在她們身後,一個迫擊炮小組架好火炮,調整射角,隨著一聲令下,進行了幾發急促射擊。幾秒後,對面傳來沉悶的爆炸聲。
似乎是開始的信號一般,喊殺聲突然響起,槍聲大作。伊洛特也在掩體的縫隙中概略射擊。最開始的緊張過後,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緊扣扳機打空了一個彈匣。槍聲夾雜著爆炸聲,震得伊洛特耳朵疼,她沿著掩體移動,找到了一處觀察點,便伸出頭去觀察情況:
對面是潮水般涌來的敵軍……或者說,仆從軍。她們穿著各種不正規的服裝——伊洛特不知道如何形容,反正不是軍裝——背著簡單的裝具向己方陣地發起衝鋒,手中的槍毫無准頭的射擊著。伊洛特瞄准其中一人,但將要扣下扳機時又起了猶豫,這人太像她的一個朋友了,這一瞬間,她仿佛被拉回戰前的美好年代,那時的她還不用扛起槍為生存戰斗,她的手上沒有老繭,身上的衣服也整潔干淨……突然,那人胸口綻出血花,向前撲倒在地。她扭頭向陣地另一側看去,能上前线的軍民全都在不停的射擊,好像面對的不是同胞一樣。這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經過不久前的轟炸,根據地的戰斗人員已經很少了,即使全員齊射也沒有足夠的火力密度抵抗人海,陣地失陷只是時間問題。
“停火”伊洛特想大喊,快停下這無謂的殺戮。但說出口卻變得軟綿綿,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更顯無力——她們真的還是同胞嗎?伊洛特看見一名反抗軍士兵被擊中、倒下,她的戰友馬上接替機槍陣地,但馬上,一顆迫擊炮彈落入陣地,將整個機槍小組殺死。己方迫擊炮也再次開火,將幾名掩體後的敵人炸上天。她們殘破的斷肢落在地上,伊洛特又想起綜合辦公樓的那具焦屍。
伊洛特的身體癱軟下來,靠在牆上喘著粗氣。小戰士不知何時爬到伊洛特身邊,用自己的水壺喂她水喝。兩人在沉默中拖延時間,好像這槍林彈雨的戰場與她們無關。
槍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相較於仆從軍漫無目的的連發射擊,這次是訓練有素的短點射,期間還夾雜著大口徑槍支低沉的槍聲,仿佛巨人在大地上行走。伊洛特意識到不對勁,拉著小戰士躲到掩體深處,避免把頭部露出來。陣地中的幸存者也很快意識到,大喊:“六點鍾方向!敵迫近!”
“可惡,農林防线怎麼失守了?”伊洛特聽到班長的聲音,她拿著一台步話機,在廢墟中快速穿梭,奔向新一批敵人所在的方向。伊洛特帶著小戰士艱難的跟在她後面。
“加強筒倉方向的防御,有必要的話派一名狙擊手上去壓制!迫擊炮組後撤,太接近前线了!指揮中心組織撤離,帶不走的輜重全部銷毀!什麼?……對!讓孩子們先走!統計一下還有多少可用防空火力!敵空中力量不會回來了,防空炮放平了給我狠狠的打!”她的語速極快,伊洛特根本插不進話。
班長靠在一片矮牆前,將紅外-火控一體望遠鏡裝在槍上,瞄准敵人進攻的方向;她的槍上已經插上刺刀。伊洛特終於有機會接近她:
“你剛剛去哪了?”
“我在防守另一個方向。目前來看,敵人至少從三個方向進攻這片根據地,其中兩個是仆從軍的佯攻,只有這個是真實的攻擊。沒想到啊,他們竟然突破了農林防线,直接威脅到我們的撤退路线”
“撤退?那這里……”
“這次空襲導致的損失太嚴重,加上敵軍持續壓迫,我們不得不做此下策”
“這不是逃跑嘛……”小戰士嘟囔道
“你忘了開國領袖的經驗了?!”班長的語氣驟然凌厲,“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死守一個地點硬抗是不可能的,那種戰術在一百年前就被淘汰了”
“我們現在缺乏人手,做點你們力所能及的吧,給孩子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她從身上抽出一顆手榴彈塞到伊洛特手里:“僅在必要時刻使用,保重”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輕微的隆隆聲,伊洛特一抬頭,就看見了那玩意——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無法忘記那玩意:如天鵝一般優雅,如雨燕一般靈活,如猛禽一般威儀,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造物,更不是帶來恐懼和毀滅的死神。它在防空炮火中穿梭,蒙皮不斷反射著陽光,讓伊洛特眯起了眼睛;一枚小物件從那玩意上脫落,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己方陣地。
如果死神有聲音,那一定是航空炸彈劃破空氣的嘯叫。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熱量將伊洛特拉回現實。她抱緊小戰士,但不到一秒就被衝擊波掀翻在地。她的手被地上的碎石劃破,胸口受衝擊波重重一擊,呼吸困難。小戰士跪在她身邊,嘗試叫醒她,但她的耳朵里只有蜂鳴聲。伊洛特感覺全身上下都像骨折了一樣痛,她多希望自己就這樣死去。她又聽到了那陣隆隆聲,便睜開眼睛,試圖捕捉到在空中飛舞的精靈。那玩意繞場一周,或許是觀察戰果,看起來是很滿意的,它做了個漂亮的後空翻離開了這片空域。小戰士見伊洛特醒來,將她拖到廢墟深處躲藏起來。
挨了這麼一炸,抵抗軍的防线徹底崩潰,剩下的幸存者各自為戰,很快遭到包圍、殲滅。班長仍在用還能動的左手舉槍射擊,她的右胳臂受了傷,無力的垂著,血流不止。她看了一眼伊洛特和小戰士,嘴里念叨了一句什麼,然後衝出戰壕,端著槍衝向一名即將躍進戰壕的敵人。那人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這麼勇猛,慌忙地用槍格擋班長的突刺;刺刀扎在他的防彈衣上沒能扎穿,但是將那人頂的向後退了一步,班長也因他的格擋而摔向一邊;那人趁此空當掏出手槍對著班長連開幾槍,班長體力不支倒地。臨死前,她拉響了手榴彈,手榴彈在他身邊爆炸,將士兵的下半身炸得血肉模糊,另一名像湊近的敵軍士兵也負了傷,雙腿被炸斷,躺在地上哀嚎。
敵人開始清剿戰場,殺死抵抗者。小戰士為班長的死感到憤怒,她不顧伊洛特的阻攔,拿起槍衝了出去。敵人見她拿槍指著自己也不躲閃,反而壞笑著走近她。小戰士呼吸急促,顫抖著手扣下扳機。“咔”的一聲,槍竟然沒打開保險!她慌了,連忙低下頭去檢查,敵人趁機上前一步,奪走了她手中的槍械,小戰士後退一步,被絆倒坐在地上。他把自己的配槍也扔掉,然後抽出匕首,擺出准備戰斗的姿勢。被奪走武器的小戰士也不甘示弱,她從地上撿起一根鋼筋,怒吼著揮向敵人。但敵人輕松化解了她的攻勢,擋住她手中的鋼筋,用刀插入她的胯部,然後將她摔在地上。股動脈被扎破,她的下體噴出血來,很快染紅了褲子。小戰士躺在地上呻吟,敵人騎在她的腰上,用匕首在她的身上比劃著,小戰士痛苦的踢蹬著雙腿,卻絲毫不能動搖身上的士兵。幾名敵人圍過來觀看這場凌虐,他們慫恿他殺死小戰士。他雙手握住匕首慢慢向小戰士的胸口扎下去,小戰士害怕極了,用手撐著他的胳膊,但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撐得住,匕首慢慢沒入她的胸膛,鮮血涌了出來,小戰士痛苦的咳嗽著,血液灌滿了她的口腔,從嘴角流出來,伴隨著她的呼吸不斷的冒泡。隨著刀刃完全沒入她的胸口,小戰士最後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那群敵人放肆地大笑,將她的頭割下來穿在一根凸出來的鋼筋上。
伊洛特痛苦的看到了全過程,她渾身酸痛,根本無力移動,也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她拿出手榴彈,准備在敵人發現她時同歸於盡。
一個敵人繼續往前搜索,看到了在廢墟中半躺著、奄奄一息的伊洛特。他走上前來,壞笑著,一只手已經開始掏向襠部。伊洛特用盡力氣對他一笑,然後將手榴彈舉到嘴邊,咬掉了保險銷——
世界本應在一陣火光中消失,但她錯了。那人見她拿起手榴彈時,已經做好了戰斗的准備,他撲到伊洛特身上,緊緊握住她的右手,伊洛特沒法松開保險撥片。她拼命掙扎,對著壓在他身上的人又踢又咬,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接下來的動作:他掏出匕首,將伊洛特的手鋸了下來。
劇痛從手腕傳到全身,伊洛特痛苦的尖叫起來,那人還在繼續,骨頭可不那麼好鋸,他憋紅了臉,滿頭是汗。伊洛特疼得無力反抗,冷汗從她的皮膚滲出來。她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隨後是金屬摩擦聲。那人終於將她的手鋸了下來,他拿著伊洛特的手,緊握著手榴彈,蹲在地上尋找保險銷。等他把保險銷插回去後,便把那只手隨意地丟在地上,伊洛特聽到手榴彈落地的聲音,胸口一緊,她希望保險銷沒插牢,或者他根本就沒找到保險銷,或者雷管受到震動擊發了,總之,她希望自己現在、立刻、馬上死在這里,她不想受更多痛苦了。可這一切沒有發生,伊洛特痛得縮成一團,低聲啜泣著。
敵軍士兵來到伊洛特身邊,抓起她的手腕為她包扎。血液很快滲透了紗布,為了消毒,那人拿出一小瓶液體,整個倒在伊洛特的斷肢上。伊洛特緊咬牙關,冷汗直流。劇烈的痛苦已經超出了她的忍耐能力,她暈厥過去。
再次醒來時,伊洛特已經和其他幸存的反抗軍士兵一樣被綁在木樁上了,一些反抗軍的屍體被掛在突出地面的鋼筋乃至建築上,大多數屍體殘缺不全,十分詭異。繩子綁在她的左手腕上,吊起來,雙腳只能勉強踩在地上,十分難受,她的右臂耷拉著,舉起來看看,右手已經從手腕處被切掉了。伊洛特突然感受到一陣幻痛,她把手舉到嘴邊,咬住斷肢的截面,試圖緩解幻痛。
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的身後跟著一群人,伊洛特認出她們大多是根據地的平民。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金色的斜陽照在她們臉上,伊洛特能清楚的看見她們的表情。幾名士兵押解著平民,在槍支的威脅之下,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軍官向一名士兵要來了匕首,然後轉向那群平民:
“看到這些人了嗎?她們是你們痛苦的根源,今天我幫你們解決了大部分,接下來需要你們自己做出一點微小的努力……”他轉向伊洛特,“來解決最後這個。”
伊洛特左右擺頭,這才發現身邊幾名反抗軍士兵早已被吊死,她們的手腳都被綁著,臉色憋得發青,舌頭吐出來老長。其中幾個還尿了褲子,或是把鞋踢掉了。見她們死狀可怖,伊洛特開始擔心起自己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去,緊張令她呼吸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軍官走到她的面前,用匕首割開了她的軍裝和內衣褲,將她的裸體暴露在眾人面前。雖然都是熟人,也有過在公共浴室坦誠相見的經歷,此時伊洛特還是感到非常羞恥,那些士兵見她這樣更是挑逗般的吹起了口哨。軍官舉手示意他們停止,然後繼續說下去:
“你們每人在她身上割一塊肉下來,就可以活著離開,不然,向她們一樣毫無意義的死去吧”說最後一句話時,他搖了搖旁邊那名反抗軍士兵的屍體。伊洛特不認識她,但看起來很年輕;死去的少女表情猙獰,顯示出死前受到了極大的痛苦。但伊洛特顧不得那麼多,聽聞軍官說的處置方式後,她的幻痛又發作了,這次是全身上下都有波及。
她們要麼拒不投降,要麼快速的殺死自己;伊洛特的內心乞求著,因恐懼而渾身發抖。她和平民長久地對視,終於,一名中年婦女走上前一步,接過了匕首。伊洛特感到絕望在她心中擴散開來——
那名中年婦女卻轉手刺向軍官,刹那間,一顆子彈穿透了她的身體,婦女倒在地上,她身後士兵的槍口徐徐冒出煙氣。軍官掏出手槍,連開幾槍,直到她不再動彈。軍官從血泊中撿起匕首,問道:
“不要搞錯目標……接下來是誰?”
又是長久的沉默,這次,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女站了出來。她接過匕首,顫抖著在伊洛特的手臂上切下一刀。伊洛特咬緊牙關,努力忍住淚水,對她擠出了一個微笑,試圖安慰她。女生眼角帶淚,捂著臉跑開了。還沒跑出幾步,她也被射殺,臉朝下倒在地上,腦袋埋在泥里,身體抽搐著死去。
“我說了,是割一塊肉下來,不只是切一刀!誰再弄錯,她們倆就是下場”
沉默的時間短了很多,破窗效應開始發揮作用。伊洛特想起她的大學時光,那時她還可以坐在樹蔭下無憂無慮地讀書。出於興趣,她讀到了一本社會學著作,其中的一段話概括了破窗效應:
一個維護得當的房屋,多久都不會有人來破壞;一旦打破一扇窗戶,這棟房屋很快就會被破壞殆盡。
她的斷手、胳臂上的刀傷都是破窗,而她這棟房屋,很快也要面臨拆遷了。
第一個人從她手臂上切下一塊肉的時候還有些猶豫,但很快人們便對此心安理得,畢竟自己不是第一個做壞事的時候會好受很多。不知是出於好心還是刻意,她們都只切下很小一塊肉,但這絲毫不會減輕伊洛特的痛苦,反而極大的延長了她的死亡時間。由於疼痛不足以使她昏厥,她清晰的感受著每一刀帶來的痛苦,嘴里發出哼哼聲。很快她的雙臂就被切割干淨,骨頭露了出來,慘白的骨頭上還剩下點淡黃色的肌腱鏈接。下一個人選擇了她的腿。伊洛特多希望她能一刀扎進自己的心髒,這樣她就不用受更多苦了。可是那人卻在她的大腿上切下薄薄一片肉,被切割過的地方立刻開始流血。由於失血和劇痛,伊洛特的身體不住的顫抖,有人甚至為了方便割肉而按住她的腿。人們的動作嫻熟起來,好像在處理一頭牲畜一般毫無感情;但她們並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全都低著頭,即使伊洛特試圖和她們說話她們也裝作沒聽見。伊洛特徹底絕望,曾經的戰友已經徹底變成劊子手,將她的肉體和靈魂一點點撕裂、奪走。信仰終於崩塌,她所聽聞的流言瞬間變得無比真實,盡管她曾用一輩子去抵抗這些流言。也許真如他們所說,聖凱妮亞族裔是劣等民族吧,她想到。眼淚滴落,落在劊子手的頭發里。正在從她腿上割肉的是一個孩子,她抬起頭,天真地問伊洛特:
“疼嗎?”
伊洛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虛弱地說道,
“不疼”
孩子滿心歡喜的把碎肉扔進旁邊擺放的桶中,讓後向著出口走去。下一個來割肉的是孩子的母親,她不敢直視伊洛特的眼睛,從她的小腿上割了一塊肉便離開了,伊洛特甚至沒時間和她對話。再下一個又是一個孩子。伊洛特擠出淒慘的笑容,問她:
“你能滿足姐姐一個願望嗎?”
“什麼願望呢?”
“殺死我”
“怎麼可以這樣!”少女驚呼,軍官聽見她們的交談,走了過來,摁住少女迫使她跪在地上,然後向眾人宣布:
“私通反抗軍,這就是下場”手槍抵在少女的後頸開槍,少女應聲倒地,不再動彈。
再下一個是一名神經質的女人,她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之中,身體不斷發抖。她選擇了切割伊洛特的腋下。
“求求你……”神經質的女人還沒等她說完便快步走開。
再下一個……再下一個……
太陽落下去了,給這片山谷中的破敗城鎮蒙上了一層陰影。恐懼於夜的黑暗,昆蟲和動物都不再鳴叫。人們也沉默著,不再與她對話,匆忙的割下一塊肉便離開。是啊,只要割下一塊肉便可獲得自由,自己又不會損失什麼;人不是死在我手上的,我手上的血只是自由的門票罷了。她們從手臂到雙腿,再到軀干;她的生殖器官卻被保留下來,無人願意染指。伊洛特的胸部並不算大,但是十分緊致,戰前倒是不算什麼,但在普遍營養不良的時代能保持如此挺拔實屬不易。一個人割她肚子的肉時不小心劃破了腹膜,腸子便一點點地流出來,來自身體深處的牽拉感令她干嘔不止。她的腹部、腰側和後背都被切割完了,剩下的最終選擇了切割她的乳房和陰部。少女最敏感的生理結構一碰到刀尖便聳立起來,那人快速割下了她的乳頭丟盡廢肉桶,血液涌出,順著挺拔的乳房下部流下。接下來幾個人分幾刀將她的乳房切的不成樣子,白花花的脂肪翻出來、流淌著。一個人花了很長時間完整的切下了她的外陰,讓伊洛特懷疑這人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嗜好。她已經很難思考了,遍布全身的痛苦和大失血令她頭腦發昏,她艱難的喘著氣,喉嚨發出嘶鳴般的聲音。剩下幾個人實在沒肉可切,便挖出了她的子宮,滴血的子宮被丟進廢肉桶時,伊洛特感到心在滴血。雖然行刑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絕對活不久,但是看到子宮被掏出來,她的心還是揪了一下,莫名的難過從她心底升起。
漫長的隊伍終於來到了盡頭,天色已經泛白。經過一晚上的凌遲,她的身體已經看不到什麼肉了。最後一人是一位老嫗。她顫抖著手接過匕首,就在伊洛特猜測她要切哪里時,老嫗竟倒轉刀口,以驚人的力度劃破自己的喉嚨。她倒在地上,血泊從她身上擴散開,再被泥土吸收。
終於還是沒有人肯給我個痛快嗎……
軍官踢了踢老嫗的屍體,然後轉向伊洛特,見她還有一口氣,便笑了起來:
“恭喜你啊,竟然活下來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他解開了伊洛特手腕上的繩子,伊洛特跌落在地。她的左手肘以上並沒有被切割,但是已經不能動彈了。伊洛特躺在泥土里,身上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著。她已經麻木了,這些痛苦不能再傷她分毫,反而讓她保持清醒。她睜著眼望向天空,享受這最後的寧靜。太陽已經升起,天空慢慢變得蔚藍,伊洛特艱難地呼吸著,等待陽光最後一次照在她的臉上。
空中掠過幾只飛鳥,伊洛特的思緒似乎也被它們帶走。在蒼穹之上,她又見到了那架穿梭的無人機,這次它帶來的不是毀滅,而是引導伊洛特飛向天國……
後記
“開飯咯!”鐵大門被打開,棚里的軍犬聞到肉味躁動起來,高聲吠叫著。
“這可是新鮮的人肉,一年都吃不上一回呢!”兩名士兵提著一桶碎肉進來,倒在食槽里,幾只軍犬圍過來,撕咬著那堆肉。
“真是可惜了,”一名士兵對另一人說,“聽說聖凱妮亞女性做起來都很主動呢,尤其是和外國男人,長官真是不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