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題\r
——321.睫毛の先の…/睫毛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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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台 程張] \r
(落凡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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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北地之後,晝短夜長,剛剛過了申時,天色已入晦明。地面濕滑,霜凍處處可見,一路行來人丁稀少,即便是官道上看到幾個零星的影子,遠遠地看到他們這一隊人馬過來,也多得更隱秘些,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r
張清麓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腳鐐和枷鎖的重量讓他走不快,但也不算妨礙太大。他如今雖說道體自封,但根基猶在,這點凡人的刑具倒是對他產生不了什麼負擔。但這隊伍之中死亡之氣太重,前後押送的人身上血煞之氣濃厚,讓他頗為不適,身體在這等汙濁的環境之下,到底是一日不如一日,顯得更為孱弱了。\r
不過這也不扎眼,畢竟帶著這厚重的東西,走了幾天幾夜,就算是壯漢都也倒下了幾個,何況他這個白面書生模樣的。或者應該這麼說,他早該倒下了,如今居然還撐著,反倒顯出些不同來,連帶著押送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r
這幾日他倒也不是全然無所得。他們這一隊人馬從泰昌城外出發,部分是被牙人販賣的,部分是假借黑市交易的奴隸身份,還有部分則是類似於他,表面上是流離失所的平民,因著失去了官府的保護,流浪在外尚無居所,一不小心被賊人打了秋風,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陷入了人口交易的黑幕里頭。這一類里頭最多的乃是老弱婦孺,倒是他這等書生甚是少見。至於其他一些人,反倒是什麼身份的都有。但正因如此,那些買賣途徑來的人身子更弱,死在路上的更多,甚至連一些婦人幼子都活得比他們好些。自然,這里頭也有些原因,在於押送之人下手選擇不同。\r
青壯年血氣方剛,就算一時落難也容易出頭頂撞,故而這鞭子和鐐銬就比旁人更重一些。反倒是婦孺之徒,膽小怯弱,活得更長久些。\r
大抵不過是林選弱桑。\r
正如張清麓所用的,不過如今看來,也差不多了。今天一整日走下來,旁邊已經有人騎著馬從他身邊溜趟好幾次了,顯然已經想對他下手了,只不過尚未尋到借口罷了。而且,時間也差不多了,過了今夜,就要出大梁地界,進入北蠻冰原了。\r
算算時日,程鈞也差不多要動手了。他留下的线索雖說極少,也足夠程鈞用得了。只是不知道,今天最後一夜,能不能看到正主。\r
思及此處,張清麓抬頭張望了一下,周圍依舊是沒什麼變化的荒原景象,前後左右的人都被枷鎖壓得直不起腰來,大多都弓著背拖著腳鐐慢吞吞走著。更遠一些的地方,隱約似乎有別的人馬,但因天色有些暗了,距離也有些遠了,到底看不清楚。\r
“看什麼看!”\r
風聲從腦後襲來,那是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下一刻便落在了張清麓的背上。神仙道體到底是給他多了一層緩衝,鮮血和火辣辣的痛意同時冒了出來,張清麓故作踉蹌倒了下去,正好躲開了第二鞭。只是尚未等他再有變化,又有第三鞭的聲音落下,張清麓堪堪抬手一擋,那鞭子落在的枷鎖之上,只是末梢擦過他的額頭,落下一點猩紅。\r
動手的果然是白日里已經在他邊上走了幾次的那看守。這等人的心思倒也好猜,不過是底層之人看不順眼他所扮的書生身份,如今撿了機會出口氣罷了。倒也不算針對他,對的乃是所有具有讀書人背景之人,張清麓不過是趕趟子湊巧了。\r
還好那人還來不及再有動作,這里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前頭領隊之人的注意,快馬過來攔住了那人,呵斥道:“做什麼?!”\r
那人說的乃是蠻語,張清麓之前在泰昌府的時候找了個先生學過幾日。雖說是皮毛功夫,尋常人斷然也就是圖個新鮮,但他何等身份,即便落凡了依舊是過目不忘,自然早就爛熟於心,此刻也毫無半點障礙就聽了個分明。\r
那抽人的北蠻子一口碎罵指著張清麓,說他賊眉鼠眼的不安分。張清麓裝作受傷起不來,心中暗道,還好沒讓程鈞聽見,否則回頭得扒了他一層皮還要開膛剖肚才解氣呢。\r
那帶隊的朝地上看了眼,又仔細瞅了瞅張清麓,才用大梁話喝到:“那個書生!起來!若是走不下去,回頭就砍了你。”\r
張清麓故作驚恐,借著旁邊人的攙扶抖抖霍霍站了起來,又縮在一旁,那帶頭的看已經沒事,便不再計較他這頭,反倒對著那抽人的嘀嘀咕咕說了一大通話,聽得張清麓都心中生疑。\r
那人說的乃是“大王喜歡這種讀書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回頭打爛了臉小心你的性命。”\r
北蠻五族,各有王室。但如今五族紛爭不斷,各家王族戰亂之中有些已經自身難保,當下還能有這等聲勢浩大強搶梁人習俗的,也不過是北熊族和冰鯤族人罷了。只是冰鯤族駐地乃是北蠻冰原最深的極北荒原,要說深入大梁到底有些鞭長莫及。\r
所以……果然是拓巴哲麼。\r
張清麓這番遭罪,最終也不過是為了打探如今在大梁邊境鬧出各種騷亂的正主,還有他們真正打算的是什麼。如今也算是功德圓滿,就差回去的那一口氣了,希望程鈞能趕得及。\r
所有的期望都落在子時,那是他們約定好最後的底线。\r
在到達營地之後,這一隊剩下的十幾個人就被統一關押在一個簡陋的大帳篷里。雖說皮革粗糙、四下漏風,但到底是頭頂上有個蓋頭,也算是可以擋風避雨了。張清麓裝作受傷不耐的樣子躲在角落里,人靠著帳篷的一根支柱,做出閉目休息的樣子,卻是借著假寐來聽外頭的動靜。\r
蠻子們奔跑不定,呼喝聲聲,說的是前頭冰原上出現了一個雪溶洞,面積太大,深度又不可見底,除非是繞過去,否則直行馬隊頗有難度。\r
張清麓曉得程鈞已經動手了,心下大定。果然到了子時,身後突然傳來暖意,一雙手貼著他臉頰,將他眼睛整個覆蓋,耳邊則有呼氣的溫度,極小聲的傳音入密之法,問道:“如何?”\r
正是程鈞。\r
“尚可。”張清麓點點頭,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尖蹭在程鈞的掌中,自己都覺得有些癢意。果然程鈞手微微用力在他眼皮上一壓,這才放手替他松開枷鎖。\r
那沉重的似乎無法擺脫的鐵鏈和木枷,被他輕輕一掰就悄無聲息的碎裂開來,落在地上也沒什麼動靜。反倒是腳上精鐵鑄造的鐐銬花了些功夫,最後還是程鈞用了一手開鎖的本事才算解決了。\r
張清麓在一旁看著有趣,笑道:“九爺日後不打仗了也算有一門手藝可以混飯了。”\r
程鈞白了他一眼,就算在夜色里也看的出他面色並不好看,張清麓心中一緊,問道:“安排有差池?”\r
“沒有,”程鈞和他躲在暗處,此刻借著夜色的掩護慢慢往外挪動,一邊回他:“是我出手晚了一步,讓你傷著了。”\r
“無妨。”張清麓笑道,這點皮肉傷本就在他算計之中,算不得什麼意外。\r
程鈞不言,看了他一眼,突然壓著他後腦勺用力親了上去。張清麓一驚,正要掙扎,又感到他舌頭往自己牙關上一頂。大約是太習慣了,張清麓順勢就讓他頂了進來,這才發現乃是一枚藥丸。入口甘苦,清淡的藥香之中有著依稀熟悉的味道。藥丸外層早被程鈞津液化開,已有淡淡的藥力滲出,順著食道往下,散入全身,帶起一陣暖意。\r
“含在舌下。”程鈞吩咐道。又見他背手往後一扯,那本就破爛的帳篷蒙布就無聲裂開一道口子,正好夠一人出入。程鈞一把攬著張清麓的腰將他抱起,抗在肩上,身子飛速往後一縮,已經退出那頂帳篷。\r
外頭夜黑風高,雖說有地面的反光,但因為沒外界光源,到底是暗沉沉的。張清麓飛快打量了一眼,發現整個北蠻營地都黑燈瞎火,也不見什麼巡邏之人,驚奇道:“你都解決了?”\r
“引開了而已,”程鈞道:“他們不想繞行,就要多費些功夫。”\r
“那天坑果然是你的手筆。”張清麓已經被他放下,如今半抱在懷里,勾著他脖子,平齊了好說話:“也不至於如此安靜。”\r
“他們圖清淨,在所有的俘虜口糧里摻了藥,打算明日把你們都塞箱子里送冰原深處去。”程鈞邊說邊跑,身手極快,往北原西面的山丘里跑去,“我也不過借勢而為罷了。”\r
“嗯……”張清麓略一沉吟,問道:“你……”\r
“解藥我也放了,但到底誰有命跑出來誰沒命跑出來,就看天意了。”程鈞越過幾個暗樁勾子,總算出了那營地的范圍,又道:“你可別說心軟到要我去救所有人。”\r
他們兩人都是殺伐果斷之輩,往日修仙路上也從未有過心軟的時候,程鈞自然不希望此時橫生枝節。他能給那些人留一些後路,已經是存了凡人的善意了。\r
“可惜不能多添些亂子而已。”張清麓搖搖頭,已經明白程鈞所想,解釋道:“如今這一回去,只怕又要等好久才能抓到機會。”\r
“怕什麼,回頭我去給他們添些彩頭,保管讓他們記得牢牢地。”\r
程鈞嘴一撮,風聲嗚咽低沉,仿佛卷地而過,張清麓一驚,便已看到身邊多出一頭白狼來。\r
“我養的,”程鈞伸手拍了拍那站著近乎大半個人高的野狼,道了句:“坐上去,它能帶你出去,我去去就來。”\r
“留拓巴哲一命,”張清麓趴在狼背上,扯著程鈞袖子道:“唯有這個人,必須在戰場上殺了!”\r
拓巴哲乃是他們目前布局之中一枚重棋,不僅要用他來攪亂北蠻五族,更要將他這個北蠻子心中的不敗之王斬殺在戰場上,才能真正讓北蠻潰敗再無重來之日。張清麓為此籌謀許久,自然不許他死在這等不彰顯的情況下。\r
“放心吧,此人乃是這一次的殺戮之道的歸宿,更何況他身後還有個高人需要引出來,我自然不會太早下手。”\r
張清麓聞言點點頭,這才隨著那野狼離開,往那泰昌城方向行去,至於程鈞所作所為,他倒是不擔心。程鈞本就不會失手,想來那戰果,只怕等他到了泰昌城,消息早就傳開了吧。\r
畢竟是大梁戰神之名,斷然不會辜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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