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四十四回！

　　 罵得很爽，再罵罵。

　　 默默聽著倫納德罵完全程的克萊恩心情愉快地想，這位米切爾子爵真會罵人。

　　 但再長的罵人段也有結束的時候，克萊恩還意猶未盡的時候，倫納德就閉上了嘴，再次圍著他轉了兩圈，最後，克萊恩看著這位在夢境中自來熟的倫納德.米切爾在房間中走了走，找到一張軟椅，又拖來一個軟凳，搬到了自己床前，整個人癱在了那張椅子上，又把腿搭在了軟登上，似乎是罵累了，極為懶散又閒適地打了個哈欠。

　　 ——這是默認夢的主人會認為是夢，所以相當亂來了？

　　 不過，夢境總是無序的嘛。

　　 克萊恩眨眨眼睛，像是真的在做夢一樣跳過了前因後果，直接詢問：“米切爾閣下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綠眼睛的子爵毫不客氣地順過他床頭的茶水，給自己倒了一杯，優哉游哉地抿了一口之後，才回答克萊恩：“公主……不，看來需要叫您王子殿下了，我想先問一下，您是否就是消失在大眾視野三年的那位克萊恩王子？”

　　 克萊恩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捧著熱騰騰的茶水點了頭：“是我。”

　　 “那麼，”躺在軟椅上的倫納德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敬茶一般衝克萊恩端起茶杯，“您想殺死您那位公爵騎士嗎？”

　　 ——這叫什麼，叫瞌睡恰好送枕頭。

　　 克萊恩心說，看來，米切爾家……或者，至少這個能夠參加阿蒙舉辦的舞會一系，在米切爾家族中權利更大的一系……確實想要扳倒阿蒙。

　　 並且，他們想要名正言順地扳倒阿蒙。

　　 ——克萊恩也完全理解倫納德為什麼就這麼輕松地說出來了，畢竟普通人只會認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倫納德這麼一提，我真有這種想法，自然不會覺得夢到他這麼說會是什麼奇怪的事，而就算我沒有這種想法……他提了，我就會分析說我的潛意識里就是想要殺了阿蒙——

　　 真是節省時間的聰明人做法。

　　 不過以上說法都是在“一般”情況下，而我現在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也能夠控制我在夢境中的行為，所以，我大可以多透露一點——

　　 “我當然想……但閣下，你要知道一件事——就算我能夠殺死阿蒙，但一個幾乎約等於被廢的王子或者一個被大眾知曉是啞女的‘公主’……是不能服眾的。”

　　 “沒有了公爵，南方侯也虎視眈眈——一旦阿蒙死去，在王都幾乎全是公爵派系的前提下，我的命令必然會被架空，而在王都的貴族們爭權之時，假如南方侯穿過灰白之森——那麼，最好最好，新的“公爵”就會從這些貴族中誕生，而最差——巴哈斯伊爾王國將不復存在。”

　　 “實際上，我並不怕王國覆滅，我也並不怕自己被架空，畢竟，再壞——我也不過就是一死罷了。可我不能坐視更替的王朝仍是如今模樣……權力的更迭會死很多人，而他們的死，卻仍舊無法讓我的民眾過上更好的生活——那麼這樣的死，又有什麼意義呢？”

　　 克萊恩說完的時候，原本躺在軟椅上的倫納德已經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搭在軟凳上腿也放了下來，他似乎有些訝異，又似乎有些震撼，還有些許疑惑——但最後，克萊恩看到那雙翡翠一樣的眼睛之中，燃起了名為敬佩的火。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怯懦，平庸，愚笨，病弱……毫無決斷的王儲’？”

　　 “帕列斯還說我魯莽……”倫納德低聲嘟囔了一句，“幸好，幸好我賭了一把。”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果然沒死。當年米切爾家的靜默……就是他支持的？

　　 王國只有阿蒙一個公爵，帕列斯和南方侯兩個侯爵——在我幼年時，父親曾經說過，他們三人三足鼎立，相互制約，要我和長兄好好利用。

　　 ——盡管，父親沒有算到阿蒙的強勢，沒有算到索羅亞斯德滅族，但……一位侯爵的積累，一位侯爵的支持……難怪，倫納德在舞會上會難以抑制地溢出那股傲慢。

　　 當初長兄初死，自己還剛被阿蒙軟禁，貴族之中還有不少王黨沒有完全被阿蒙掌控。新王未登基，作為公爵，阿蒙哪怕心黑手辣也沒有褫奪侯爵封號的權力，而他正好又要搜尋特倫索斯特黃銅書的痕跡，於是他反手將索羅亞斯德滅族——

　　 可帕列斯沒死，由倫納德的態度來看，米切爾家目前看來又似乎投誠於帕列斯。

　　 ——自己已經表現出了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貴族支持的態度了。

　　 ——倫納德，該給出反應了。

　　 於是，倫納德.米切爾，這位帕列斯.索羅亞斯德的學生將手中的茶水放下，高聲地，欽佩地說：

　　 “您看得很透徹。至少，比那些腦滿腸肥的，黑大公的豬玀和羔羊們透徹——您需要一個支持，而米切爾家可以給您一個誠意。”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侯爵，我的導師，並未死於當年的‘灰白之災’——他目前正在米切爾家東部山脈的領地中休養，索羅亞斯德的家兵也在那里，而他要我給您帶一句話：‘無論您是‘啞女公主’，還是‘愚笨怯懦的王子’——只要，您真的是王儲，在交談中表現出了一丁點屬於王國王儲的清醒……他就會代表索羅亞斯德——給予您支持。’”

　　 “而您這番話，著實超越了米切爾家與導師的想象。”

　　 “所以——尊敬的克萊恩.巴哈斯伊爾.莫雷蒂殿下，米切爾家、索羅亞斯德家……願意助您一臂之力。”

　　 “……可這是夢啊，閣下。”克萊恩微笑著看著他。

　　 “這也可以不是夢，莫雷蒂殿下。”倫納德鄭重地說。

　　 “那枚金屬片可以讓你進入我的夢境？”克萊恩准備把話挑明了。

　　 “……您真的很聰慧。”

　　 ——那不能這麼說，克萊恩心說，畢竟自己把特倫索斯特黃銅書拿到手了，有信息差存在。

　　 說起來……這一下子，一個侯爵和一個子爵的家族可以為我所用，而南方侯那邊，烏爾應當可以解決，海瑟琳的父親那邊也許需要【愚人之言】的同伴送信——

　　 自己身邊聚集的力量，居然已經到了如此空前的地步……而殺死阿蒙，似乎也並不再是一個虛無的夢。

　　 原本已經做好三年後從南方打上王都，然後和阿蒙展開拉鋸戰的准備的克萊恩驚喜的發現……似乎，可以不用死那麼多，那麼多人了。

　　 倫納德夸贊完那一句，就繼續說了起來：“殿下——米切爾家呈上的禮物之中，有一根項鏈。”

　　 這他倒是看到了，克萊恩想，是一根鑲銀的紅寶石項鏈，用銀絲做底座，鏤空包裹了整個寶石，寶石兩側分別綴有三顆和四顆銀質鏤空小球，相當美麗。

　　 “那根項鏈的銀質小球是中空的——里面是七份溶於液體才會散發毒性的藥。”

　　 ……一本正經說著毒藥位置的倫納德一點也沒想到他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像是要毒害王儲一樣繼續講道：“這藥喝下兩份的量就足以斃命——”

　　 “我會好好使用的。”克萊恩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了一句，“假如劑量不夠呢？”

　　 “小劑量服用會神志恍惚，但不至於斃命——而假如連續服用，耐藥性會提高，再想要斃命，就需要五份甚至六份的劑量了。”

　　 ……這樣啊。

　　 克萊恩心中，有了一個計劃。

　　 “你可以連續入夢嗎，米切爾閣下？”

　　 “我只能一周進入您的夢境一次……這是【夢見之頁】的局限性——這是那片金屬片的名字。”

　　 “已經足夠了——米切爾閣下，您如此誠意滿滿，我也不得不展露一定的誠意——你既然知道【愚人之言】，怎麼看待這個新興的教會？”

　　 “……老實說，”倫納德皺了皺眉，但還是禮貌地說到，“公爵對於那教會的教義的評價問題不大……確實相當狂妄。事實上，我對這教會的觀感很好，但，讓每個人都受到教育，每個人都賺到錢，每個人都吃飽飯——問題就在這里了，王國的每個人都得到了財富與權力，那麼，哪些人失去了財富與權力呢？”

　　 好問題，要是克萊恩沒有南方之行，可能確實會被問到，可他在和斯科特伯爵的旅途中，在激烈的辯駁中，在旅途的見聞里，早已有了這個問題的，對於貴族最好接受的答案。

　　 “米切爾閣下，人的眼光不能僅僅局限在王國之中——我們的鄰居正在和他們的鄰居打聖戰，這是讓我們能夠安安靜靜地在國內內斗的基礎，而王國的西南沿海一帶，商人的貨船絡繹不絕——王國之外，還有更大的土壤，更多的資源——更無窮的財富。當每個人都有足夠的見識，他們就有了或是經商或是出國帶來財富的底氣，而王國外部，民眾帶來的財富將讓王國變得更加強盛，而一個更強盛的王國，又會成為民眾的底氣從而繼續擴張……這對於貴族來說，就是更大的權力，更多的財富——【愚人之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加一等於二，所以二減一等於一的加減……這解釋，你覺得怎麼樣呢，米切爾閣下？”

　　 ——這幾乎已經是明示了。

　　 果然，倫納德.米切爾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您隱藏的實力和野心……真是超乎了我和我的導師的預期啊……王子殿下……不——巴哈斯伊爾，未來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