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回
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四十九回!
嘀……嗒。
深紅的溫熱液體,順著布料流動,最終,滴落在深紅的床單上。
血。
血……
星星點點的血。
密密麻麻的血。
像是流不盡一般,侵染衣裙與床單的血。
溫熱的血。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茫然地松開了握著床簾的手。
他茫然地看著面前那雙無光的黑色眼瞳緩緩閉上,而那具本就不怎麼溫暖的懷抱更加冰涼……
失去了黃銅書的魔力加持,深紅的床簾軟塌下來,很快,就被順著布料紋路浸潤而出的鮮血染得更深,深紅近黑。
血液的腥氣漸漸飄入小王子的鼻子。
他緩慢地,茫然地將壓在自己身上,滿身鮮血,皮膚顏色漸漸變深的人,再次抱住了。
好涼啊。
聽不見心跳。
克萊恩恍惚想著,忽而又想……本來就不該有心跳了。
——阿蒙,真的死了。
藥效仍未過去,克萊恩四肢發軟,阿蒙的屍體卻仍舊保持著緊緊與他相擁的姿勢。
克萊恩掙扎著希望從這懷抱里掙脫,卻忘記了他們的下體仍舊緊緊絞合在一起——他一動,漸漸變得冰冷的軀體卻仍舊完成了最後的射精反應——
還殘存著些許溫度的精液衝擊著打在後穴的肉壁上,讓本就習於歡愛的身體再次被刺激到起了反應——
可剛剛服下的藥效讓克萊恩無法正常地掙脫,將人推開到一半,發軟的雙臂就再次松了勁,仍舊被緊緊箍住……而那根插入後穴的陰莖也因此進得更深——
克萊恩勉強可以看見的地方,深紅與濃白混雜在一起,像是血中盛開的雪。
剛滿十二歲的春日。
剛滿十七歲的春日。
溫暖和煦的春風讓深紅的薔薇盛開,卻仍舊化不開早已過去的冬日里積攢數年的雪
克萊恩拿下了插在發絲間的金屬片。
短訊
發出。
他無力推開阿蒙,就只好那麼抱著他——一如最初那麼不安而痛苦地抱著他。
血液漸漸冰冷下來,變得粘膩,然後大片大片地在指尖結塊……最後,一捻,就像碎雪一般落下……落在深紅的血里。
身體誠實而怯懦地顫抖著,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自己射出的精液弄髒了他的小腹,讓原本凝結的腥咸血塊添上了一點不大一樣的腥氣。
阿蒙的氣味逐漸變得不像活人——啊,他確實是死了。
復雜的腥氣,讓克萊恩本就脆弱的胃有些翻江倒海起來……而後,他抱著阿蒙的手隨意抹了抹自己的臉頰——
讓那不知何時流出的溫熱眼淚,融化了手背的血。
他仍舊昏昏沉沉。
原本,克萊恩以為自己真正成功這天,應當高興到歡呼才對。
他確實很高興。
可他的大腦茫然到莫名戰栗起來。
他原本應當高興才對——
可他仍舊在哭。
淚水再次融化了血,讓那股血腥變得更加濃重而髒汙……那麼多的淚,那麼多的血。
阿蒙的傷口早就不流血了。
可干涸的,凝結的,粘膩的血塊,將他的雙手也染上了薔薇似的紅。
凝結的血緊緊扒在他與阿蒙身體相連的地方,輕輕一動,皮肉就有明顯的拉扯感……而白色的半透明精液與血液混合成了褐如鏽跡的粘膩,牢牢扒在他的身體上。
好累啊……
克萊恩再次握住了那被鮮血浸潤的床簾——
如同握住被鮮血染色的利刃。
於是,深紅的利刃被他拔出那具漸漸冰涼的軀體——原本停止流出,卻還沒完全凝固的血,再一次流過了克萊恩的指尖。
已經,不再那樣灼熱了。
一刀。
兩刀。
三刀。
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發泄這數年來積壓的痛苦一般,早已渾身無力的小王子每一次拼盡全力地刺入他的公爵騎士已然冰涼的軀體,他的眼淚就更加洶涌一點。
自己到底刺了多少刀?
克萊恩數不清了。
他恍惚間聽見特倫索斯特黃銅書和阿羅德斯在腦海中讓他住手的聲音。
血液已然流無可流,自鮮紅轉為深紅,而後,大灘大灘染濕整片深紅床幃的血液表面凝結起深褐的血膜。
假如現在有人能看見公爵的背部,就可以看見大大小小數十被鮮血染紅的破口——
而克萊恩再次,將耳朵放在了阿蒙的心口處。
……沒有心跳了。
真的沒有了。
他“哇”地吐了出來,身體不自覺地冷顫。
就連他吐出的東西,也染上了那深紅的血,與精水和鮮血混雜成了一灘腥臭的髒汙。
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甚至無法讓阿蒙的陰莖退出自己的身體。
等到穿著便裝的倫納德.米切爾子爵收起染血的佩劍,大步流星地推開這臥室大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瑰麗而淫靡……肮髒而不堪的場面。
“殿、殿下——您,您沒事吧?”
綠眼的子爵漲紅了臉,眼神卻不敢放在克萊恩臉上,他偏過頭,又偷瞄著往克萊恩與黑大公身上看——
過多的藥物與過激的情緒爆發讓克萊恩的大腦到現在還是木木的,他張開嘴,卻只發出了干澀的“啊啊”聲……於是,他只好沾著還未完全干涸的血,在自己還沒有完全被弄髒的小臂上寫下幾個單詞,輕輕扯了扯倫納德的衣角
——我沒事,子爵閣下,可以幫我脫困嗎?
——我動不了
原本眼睛就不知道放哪的倫納德這下更是羞憤地對著克萊恩行了覲見禮,一邊小聲說著“失禮了”,一邊慢慢地將已經有些僵直的公爵身體挪開,跑去一旁的櫃子里翻找了一會兒,給下身紅白一片的王子殿下拿來了一件可以將全身裹進去的斗篷。
“您……有力氣嗎,需要我幫忙嗎?”
背著身等待克萊恩脫下裙子換上斗篷的米切爾子爵大聲地,像是給自己壯膽一樣地問他
——這家伙是在夢里和我說話說習慣,忘記我說不了話了?
克萊恩閉了閉眼,茶歇裙被血浸泡,有些重,部分地方粘在一起,不是很好脫,於是他再次拉了拉倫納德的衣角,要人幫忙解一下背後的紐扣
“抱歉,我、我沒有想到……您說的機會,竟然是……”
克萊恩沉默地搖搖頭。
他的淚水已經干了。
他……成功了。
身披斗篷,滿身髒汙的小王子,蘸著未干透的血塊,給前來接應的子爵寫道:
子爵閣下,還請你和索羅亞斯德侯爵幫我守好公爵府,我,可能得休息兩天,才能過來……
這是相當王道的示好。假如米切爾子爵和那位老侯爵不算愚蠢,那麼自然可以看出,王子殿下是將蛋糕直接分給了他們一大塊
果然,倫納德看懂了他的暗示。
最後幾個單詞,克萊恩的手已經是歪歪扭扭不成字母了,綠眼的英俊子爵見狀忙拿出手帕讓克萊恩擦一擦手上的血:“您盡管休息,不必擔心,帕列斯他一定……”
巴哈斯伊爾王國的傳聞中怯懦的廢物王子,於繼位前一年,在索羅亞斯德最後的侯爵和米切爾家的幫助下,以鐵血手腕除掉了王國把持朝政五年之久,傲慢的黑大公,並宣布——將於明年正式即位,成為巴哈斯伊爾王國的王
舉國震驚。
殺死公爵後,帕列斯立刻宣布索羅亞斯德家並未滅族並支持王儲的一切行動,而倫納德護送克萊恩回到了王宮寢殿
回寢宮都是倫納德攙扶著他一點一點挪上了床,克萊恩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一趟地下室了,他吩咐過倫納德記得派人圍好公爵府,他明日還需要去探查一番之後,就沉沉睡去
而王國南方,【愚人身】醒轉過來
【阿羅德斯……我成功了】
【主人,我知道,比起這個……您還好嗎?】
【我成功了】
【……恭喜,您,還好嗎?】
【我成功了】
【您,迷茫了嗎?】
【……可能是吧】矮小的稻草人爬上房頂,看著王國南方的滿天星河,悠悠嘆了口氣
【我仍舊搞不懂他】
【不懂也沒什麼】魔鏡說
【我……他就像是一只填著永遠填不滿看不清的洞窟的烏鴉,明明已經有那麼多東西了——明明可以選擇另一種結局】
【愚人身】望了一會兒滿天繁星,從房頂跳了下去。
“——那樣執著地追尋著絕對的注定,卻僅僅只是以求填滿自己空朦的心,真是……好虛無啊。”
【您這不是很明白嗎?】
“可是阿羅德斯,我越明白,就越困惑,以至於感到憐憫而痛苦起來——原本,我曾那樣地愛著他,一如雛鳥愛慕自己的長親。”
“而他……親手斷送了這一切。”
【您真是狂妄到悲憫的地步,我的主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希望,能夠拯救墮入【虛無】之物】
“說是這麼說罷了。”
【愚人身】走向了烏爾的住所
“要是再要我選擇一次、兩次,以至於無數次,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殺了他。”
【也就是說,您不會原諒】
“——我,絕不原諒。”
“我會憐憫,我會悲傷,我會痛苦……但我不能原諒。”
“原諒那已然發生的一切,不就是,在否定如今的我嗎?”
“阿羅德斯……我,仍舊堅定這【希望】之路——堅信,這【虛無】之愛中,誕生的信念。”
【“希望與愛,是虛構的,對抗宿命痛苦的毒藥”——您的公爵不是這樣說了嗎?】
“——無法背負他人期待,無法行於希望之道路,才會認為這是無解毒藥,”稻草人推開了烏爾家的大門,回答了魔鏡最後一句話,“王國的阿羅德斯啊——我知道你想聽到什麼答案,那正好也是我要說的,我早已明了之物,我並沒有動搖,阿羅德斯,我只是痛苦,只是悲傷,只是不甘於自己的無能為力罷了。”
“——假如這一切是毒藥與虛構臆想,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有毒的虛妄之物——燒灼出現實模樣。”
“——黑大公已死,烏爾,不知道南方侯,想不想要一個手腕酷烈又懂得隱忍的王站在他的頭上啊?”
回到王都。
月明星稀,公爵府被索羅亞斯德的家兵團團圍住——人心皇皇之際,也有人開始思索為何那位雷厲風行的公爵還不現身
而公爵府上,黑發黑眼的公爵面帶微笑,呈擁抱狀地躺在床上,忽略掉那些鮮血,似乎像是在擁抱他的愛人一般擁抱著空氣——
灰發的帕列斯在這間臥室旁的書房,看著某幾個被他拿出來的羊皮卷,打了個哈欠
“那位小王子……根據那小子的說法,應該是被那面魔鏡認可了,那,老頭我就不動這公爵府這些記錄了吧。”
“想不到,”帕列斯看向隔壁臥室大門,挑了挑眉毛,“當年終結百年動亂之人,本身也是被遴選者……”
“真神已死,真神已死啊……”灰發的老年侯爵慢悠悠地走出了書房,同樣看向那片天空,“連先祖追隨的那位最後都改變了想法……”
“說到底,它們難道沒有想過它們為何會被遺留下來,沒有想過真神們……是真的想要回到這個世界嗎?”
“既然索羅亞斯德家只是看客,只能是看客……就連王室斷絕傳承也不能出面干涉……‘緘默’,哈,‘緘默’……既然如此,老頭子我也不和那位小王儲多嘴了,算了——真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