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回
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二十六回!
突然爆發的魔鏡讓克萊恩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震蕩了一下,在頭暈目眩之中看見了羽毛筆悠然地在羊皮卷上寫字:
——只是一個建議,不行嗎?——
阿羅德斯通過【愚人身】也看見了那行字,氣鼓鼓地嘖了一聲
【少在這里裝好人,禿毛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到底要做什麼,你這是赤裸裸的背叛!】
——啊呀,被看出來了啊——
阿勒蘇霍徳之筆的筆尖頓了頓,頗為迅速而歡快地繼續寫到:
阿羅德斯,你呢?自詡忠誠的你難道……沒有告知你的立約者你的目的?
阿勒蘇霍徳之筆惡意滿滿地把【目的】這個單詞畫了個圈還標了顆星星,好像生怕克萊恩看不見似的
——說到底,承載著【無盡的可能性】的你,才是最接近【魔鬼】,甚至曾實實在在培育出【怪異】的家伙啊——
【阿勒蘇——閉嘴】
阿羅德斯的聲音變了。
那是被戳破了什麼最大的秘密時,徹底憤怒的,克萊恩從未聽見過的聲音——
【阿勒蘇霍徳,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所犯下的最為愚蠢的錯誤】
【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那確實是我的失誤——但是你,你如今所設想的道路,比起當初的我,更加激進而混沌吧——仗著自己能夠看見他人結局而胡亂行事的家伙!】
阿勒蘇霍徳之筆停下了書寫,它那根本沒有墨水的筆尖在羊皮卷上停頓的地方卻洇出一團黑紅色的墨跡,那墨跡洇開,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幾乎是從黑色漸變成了新鮮血液似的艷紅——那紅色幾乎如造物主教會之中,主教們的紅衣一般了
——它生氣了。
在這兩年的游歷中,克萊恩清楚地知道,勸架的中間人假使沒有什麼能讓雙方聽話的資本,很大程度上將成為一個對立雙方共同的靶子——
阿羅德斯使用【愚人身】傳遞意識,並且大概率可以阻隔阿勒蘇霍徳之筆對我的意識的窺探,也就是說,某種意義上,阿羅德斯也許承載的概念位格比阿勒蘇霍徳之筆所承載的概念位格高那麼一點——剛剛才在心里罵著謎語樂子釣魚佬滾出王國卻沒被阿勒蘇霍徳之筆發現的克萊恩如此推斷。
那麼,自己大可以狐假虎威——當一個拉偏架的和事佬。
“——抱歉,您生氣了嗎?”
十五歲的少年,頗有些販劍地,誠摯而富於關心地問到。
——不——
阿勒蘇霍徳之筆寫下這個單詞的時候,筆杆子都在抖,別扭地像是正在咬牙的大齡青年,但它哪怕不這個單詞已經七扭八拐到幾乎半張羊皮紙卷都被濺上了不知道哪里飛出的血色墨點,還是耐心而克制地寫完了後續
——孩子,我並沒有——
它頓了頓,幾乎用著快要把羊皮卷劃破的力道寫下了最後一個單詞
——生氣——
——明明就氣炸了啊
克萊恩暗自想到。
——總而言之——
阿勒蘇霍徳之筆似乎收拾了一下心情,又快又重地寫下最後兩句話
——你最好不要太過於對那面魔鏡如此放下戒心,孩子——
——今天就到這里吧,你要是想到什麼其他問題,隨時可以來到這個教堂——
——我很欣賞你——
——這不還是想挖角嘛
不過阿羅德斯竟然真的瞞了什麼事——倒也不那麼奇怪。
克萊恩在喚醒沉睡中的阿羅德斯時,腦海中就自動出現了魔鏡和阿羅德斯這個名字的概念,被冠以【魔鏡】的稱呼,詞根溯源就是【魔鬼之鏡】——彼時被阿蒙折磨到痛不欲生,賭上一切的克萊恩早就做好了自己將被誘騙到生命與靈魂一並獻上的准備。
喚醒魔鏡的克萊恩原以為自己將與魔鬼做交易,卻沒想到阿羅德斯如此誠摯而熱情地教導自己,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回護自己——
阿勒蘇霍徳之筆的挑撥,對於和阿羅德斯相處了三年的克萊恩來說,無非是好奇阿羅德斯以前惹出過什麼亂子罷了。
所以,克萊恩在走出禱告室時,還是沒有忍住,問出了那個原本打算阿勒蘇霍徳之筆離開這座城市之前再詢問的問題——
“那麼,親愛的阿勒蘇霍徳之筆,您不願告訴我您的教會被驅逐的真正原因,能告訴我這個答案嗎——”
“您的教堂之中那座石膏神像……究竟是誰?”
這一次,阿勒蘇霍徳之筆頓了頓,似乎被阿羅德斯許可了什麼,沒有再在羊皮卷上寫字,而是像進入禱告室時一樣,直接在克萊恩腦海內響起了它的意識——
【那是,已然死去的,真正神明】
從禱告室走出,克萊恩長長呼出一口氣。
……真正的神明啊。
【別聽它吹】
阿羅德斯冷酷地打斷了克萊恩的遙思
【真神無定,它用來塑像的……】
魔鏡冷冷地,淡淡地說道
【是曾經的我的……失敗品】
——難怪阿羅德斯進入教堂那會兒沒了聲響。
克萊恩心說,原來是因為見到了熟人
【阿羅德斯,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嗎?】
克萊恩謹慎地,克制地提問
【關於你曾經被喚醒的事,關於你的目的……關於阿勒蘇霍徳之筆的目的】
【我親愛的主人啊……原以為可以讓您自己選擇的】
魔鏡的聲音變回了平日的溫和
【不過現在暫時先不急於一時,還是正式一點吧,您可以抽空前往寢宮的地下室與阿羅德斯面對面交流——主人,您不是還有東西想要詢問那位紅衣主教嗎?】
【說的不錯阿羅德斯,我還有疑問未被解答】
於是,克萊恩叫住了那位跪在神像面前的紅衣主教——這時,克萊恩才發現他紅色的寬大長袍下,是一對赤足,膝蓋跪著的地方,布滿嵌入地底彩色的琉璃碎片。
已然感覺膝蓋隱隱作痛的克萊恩倒吸一口冷氣。
“萬事萬物,宿命注定;萬色萬象,諸般苦相……”
等到克萊恩走到他旁邊,這位主教先生剛好念完最後一句頌詞:
“……凡世人,皆以命運做注腳。”
“……您好,先生?”
“您來了啊,”那位紅衣主教從那片凹凸不平的地面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笑著向克萊恩點頭——看起來不瘋也不怪,這空蕩蕩的大殿上,科斯特伯爵仍在椅子上沉睡,於是主教先生毫不避違地說,“主說得不錯,王子殿下,您果然會來找我,我們這些人,都是命運的注腳,都是命運的仆從罷了……您想問的,主已告知我——巴哈斯伊爾王國唯一的公爵,‘黑大公’,‘無形之手’閣下,那位黑發黑眼的‘烏鴉’,確實是主的‘神選之子’。”
這支羽毛筆麾下的人,實在是太好說話了……
克萊恩話還沒出口就得到一個答案,而還沒等他對此做出什麼評價,這位苦修士一般的主教就繼續說了起來。
“事實上,您也許不知道的是——那位公爵家,世代秘密信仰造物主教會,於是,當主告知我等他們的小兒子將成為神選之子時,我們便有同伴秘密住在了公爵府上,教導那位神選之人。”
啊這,克萊恩對此第一個反應,竟然是——當年阿蒙可就是因為平教會之亂有功,才受封的榮譽騎士長啊……
這消息約等於說阿蒙親手殺了全家——等一下,科斯特伯爵說過,王國南方確實有阿蒙殺死他全家的流言……
……不是吧。
——比起幫助自己良多的阿羅德斯距離【魔鬼】不遠這一消息,還是阿蒙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這種新聞更可以刷新克萊恩的三觀。
“是的,”主教溫和地說,“他親手殺死了教導他的那位主教——也是我的朋友。”
“不過,那正是——我等的宿命。”
“凡世人,皆以命運做注腳——尊敬的王子殿下,探尋正確之人,您也許有許多疑問,不過,我的主告知我,您充滿疑問,於是告知您這樣一句話:”
“——正確,是從錯誤中誕生的。”
……克萊恩恍惚記得,阿羅德斯說過差不多的話。
——希望,是從虛無中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