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並沒有課，自知只要打過卡就可以安心摸魚的小依，搭著長腿坐在辦公室擺弄起了手機。

　　 微博跳動的新聞瑣事，朋友圈里的無事呻吟。

　　 有關城區失蹤的討論只占了很小的一隅，和自己預想中的躁動多少有些差異。

　　 按理來說，這種大事怎麼想都應該引起相當大的轟動才對。

　　 可是，至少現在在這間辦公室里就沒有那種憂心忡忡的氛圍。

　　 辦公桌對面的小靜，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批改著學生的作業，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正在被盯著看，小靜抬起頭抻了抻僵硬的肩膀：

　　 “小依老師，你不用批作業的嗎。”

　　 “哎嘿，我有我家課代表幫著批啊，小靜老師也應該把這種工作丟給學生做啊，反正也只是練習冊，還能幫他們鞏固知識……”

　　 “可是窗台上放著的那一堆，怎麼看都是沒動過的樣子吧。”

　　 手指帶著紅筆遙遙指向窗邊，順手合上了最後一本練習冊，抬起頭盯著小依有些驚異的側臉。

　　 “看起來，你的小課代表偷懶了哦。”

　　 “啊……哎呀！我忘記他今天請假了啊！”

　　 辦公桌上忙的熱火朝天，躺在耳朵里的小影愜意十分。

　　 雖然有想要吐槽的心情，但一想到自己還是“寄人耳下”的狀態，還是深吸一口氣默默忍在心里，便只用著歡快的語氣呐喊助威。

　　 “老師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給我閉嘴……”

　　 “哦哦。”戛然而止的笑聲，耳朵里的微弱聲音驟然消失。

　　 “嗯？怎麼了嗎？”似乎聽到了難以辨別的聲音，小靜出於好奇的問了一嘴。

　　 “沒事，我不小心把學生寫的答案念出來了嗎？哈哈……”

　　 ……

　　 某小區公寓六樓，靠東一側的住宅。

　　 即使是空無一人的家里，也同樣有著“寄人籬下”的人在。

　　 沙發投下陰影的邊緣，兩個難以辨識的小小黑影在地板上移動著。

　　 即使是女主人並不在房間里的情況下，小小的影子們也不敢離遮蔽物太遠。

　　 畢竟，這房間里一切的尺寸，都有他們的一千倍大。

　　 僅僅是沙發下有著薄薄布料的底面，在他們的視角里也是近兩千米長、微微下垂著的黑色天空。

　　 每一塊地板都是千米有余的巨大方形，鋪展開來無窮無盡的樣子，即使朝著客廳的對面努力翹起腳張望，也不可能望得見地平线的盡頭。

　　 而那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著天空和地面相交處的模糊景色。

　　 可惜，那是僅憑現在的肉眼沒辦法看清的距離。

　　 只是知道邊緣就在那里，但是卻並沒有辦法真的抵達。

　　 沿著地板邊緣低窪下去的部分漫無目的的走著，搜尋著也許會有的食物殘渣。

　　 雖然在這里怎麼想都只能找到那些令人失落的“食物”，但如果能再多少找到一些的話，或許現在就不用冒險到餐桌那邊、甚至於說是更遠的廚房了。

　　 只是客廳的寬度就讓人失去了想要跨越的欲望，如果是要努力到達那個遠在天邊的廚房，估計要走上一天吧。

　　 雖然餐廳那邊是能看到的景色，卻像是某種劣質游戲的錯誤貼圖一樣並不跟著自己的移動而變化。

　　 小小的影子知道，那是因為實在太遠了才會有的視覺效果。

　　 即使知道真的很遠，但也沒有實感到底有多遠。

　　 “或許之後會去吧。”

　　 “你瘋了吧。”

　　 “那也不能總吃這些皮膚碎屑吧……還有那水，不都是那女人腳上的汗水凝結出來的嗎？”

　　 “嘖，就算是這樣你也別說出來啊，多惡心啊。”

　　 “覺得惡心你可以餓著不吃……欸？那是？”

　　 不經意看著的樣子，前面的地板上好像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灰白扁平貼合地面，但靠近之後鑽進鼻子里的味道，分明是淀粉的香氣。

　　 蹲在地上，努力掰下一塊，捏在手里，湊近了仔細聞著。

　　 漫長黑暗的道路，在沙發側緣貼著窗邊的牆根，兩條踢腳线接合處的縫隙里。

　　 只有一人寬的門口，在那位女主人的視角下估計只有半毫米寬，是即使湊近了看也不會被發現的入口。

　　 雖然是被薄薄塑料夾在牆壁之間的小小空間，也足以讓一毫米高的小人們在其中躲避夜晚的寒冷。

　　 靠近開口處的火堆，由於是在靠近窗邊的一側，也並不擔心光亮會被外面注意到。

　　 雖說是營地，可這里也僅僅是有著三四個人的小小聚落罷了。

　　 堆在一起的破衣服，智能設備和粗制濫造的簡單家具搭配在一起，給人以不太真實的錯覺。

　　 但是，這就是他們正經歷的現實。

　　 “回來啦？水已經煮好了……呀，這是什麼？”

　　 年輕女子接過了維克托從背上緩緩放下的、裹著床單的沉重物體，透過布料傳來的香氣，

　　 “這是！米飯嗎！”

　　 興奮的語氣高聲詢問，還沒等兩人回答就翻開了床單，露出。

　　 “哎呀呀，可得洗一下呢。”

　　 自言自語起來的女子，抬起頭對著剛把包裹推到門邊的小李遙遙伸出手。

　　 “小李！過來幫忙！”

　　 “怎麼又是我啊……”

　　 暫且不去管嘰嘰喳喳的兩人，維克多默默走向火堆，坐到了那個拿著水壺努力分著溫開水的人影身旁。

　　 燦金色長發披在身後，邊緣被火光照亮閃爍淡淡金光。

　　 大大的眼鏡，折射著火堆的光。

　　 沒有轉頭，還是認真盯著手里水流的少女，自顧自的說著表示感謝的話。

　　 “辛苦。”

　　 沒有回答，只是擺著手呵笑一聲的維克多低下了頭。

　　 “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萊茵。”

　　 低垂的腦袋，不算短的頭發搖晃著指向地面。

　　 雖然看不到臉，但是憑著萊茵對這位男人的理解，她知道現在他最需要的是什麼。

　　 輕輕嘆了口氣，將擰好瓶蓋的水壺放在一邊。

　　 伸手輕輕拍了下維克多的毛茸茸的腦袋，看著他抬起頭疑惑的樣子，再無言的拍了拍自己並攏的大腿。

　　 面前疲憊的眼睛里閃動疑惑，摻扎著驚喜卻又不敢篤定的動搖。

　　 雖然自己也很想擠出微笑，可是太累了只能作面無表情狀，於是輕輕攏住他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喂喂喂……他倆還在對面呢！”

　　 雖然驚訝，可還是努力小聲驚嘆的維克多，在萊茵的眼里過分可愛。

　　 “沒事，他們一時半會不會注意這邊。”白皙的手指，輕輕蓋住了維克多的眼睛，“只准仰躺，不許轉頭，聽到沒有。”

　　 沒有回復，膝上的某人已經沉浸在大腿的柔軟觸感上無法自拔了。

　　 越過距離伸到臉邊的大手，懸停在一個微妙的距離上。

　　 遲疑一下，但還是微微偏頭，將臉頰貼上了那只略有些粗糙的手上。

　　 稍微的刺痛感，是掌心磨出的繭子刮疼了臉頰。

　　 眉頭一皺，不過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出於對這個男人的擔憂。

　　 本和自己都是文職工作的他，手掌的細嫩自己也略有所知。

　　 那漂亮的手指現在卻干起了出力的活，稍微有點替他不甘心的感覺。

　　 “萊茵……”

　　 “怎麼了？”

　　 “好想……就這麼永遠的睡在你的膝蓋上啊……”

　　 語言逐漸模糊，最後一個字收入耳中的時候，已經能聽見他再明顯不過輕柔呼吸。

　　 手臂垂下，打在地面上沉重的撞擊，光是聽起來就會很痛的樣子，他本人卻並沒有什麼反應。

　　 期待中的碰觸沒有到來，多多少少有點莫名的不爽。

　　 “什麼啊，真是的……”

　　 不過，自己倒也沒有不開心的理由。

　　 在那被遮天蔽日身影肆意踐踏著的廢墟里動彈不得的自己，正是被這個男人拖著一路躲藏才得以逃到這里的。

　　 本以為會在那女人腳下痛快結束的人生，沒想到這個男人卻那麼不想讓它就此消逝。

　　 腦海里的感慨，玩心起的萊茵，伸手揉亂了維克多快要遮住眼睛的頭發，再幫他一點一點的整理好。

　　 意識到自己正做著傻事的某人，不禁笑出了聲。

　　 對面忙前忙後的兩人，是在逃亡路上碰見的小情侶。

　　 同樣完全被嚇傻了的他們，在維克多的呵斥下跟上了逃離的隊伍。

　　 那時候被他聚集起來的隊伍里，怎麼想也有幾十人吧。

　　 如果大家都在的話，一定會很熱鬧吧。

　　 可惜，在踏進沙發陰影的瞬間，身後爆出風壓，什麼東西擊中了後背，整個身體被撞飛了出去……

　　 沒辦法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一定是相當不好的事。

　　 畢竟等再醒來時，自己就已經在這里了。

　　 伴隨著自己的，是那歪歪斜斜的右腿。

　　 還有孤單的三個人影在自己周圍。

　　 不過，一切還好。

　　 據維克多說，安心養養就能恢復。

　　 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完全沒有了知覺的右腿，能自然恢復的概率真的存在嗎？

　　 光是能活下來這件事就要感謝那個女人的大恩大德了吧。

　　 不過，她真的是有意留自己一命的嗎？

　　 不是僅僅是自己有幸撿回的一條命嗎？

　　 呵呵……

　　 “萊茵姐，燒好的水能給，欸……欸？”

　　 突然跑過來的小李，在看到自己膝上安穩躺著那人的時候明顯的愣住了。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旋即又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微笑著，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唇前衝他眨眨眼睛，用嘴形告訴他別出聲。

　　 伸手拿起放到一邊的水壺准備遞給這個露出憨憨笑容的小伙子。

　　 可突然背後的牆壁的微微震動，冰冷金屬相交的叩擊聲。

　　 毫不留情，鞋跟踏擊地面的聲音。

　　 心底的恐懼再度升騰而起。

　　 一瞬間衝上腦髓的驚恐，掙扎著想要站起身。

　　 可是腿腳上的無力感，一瞬觸及那好不容易安撫下去的悲痛。

　　 身前的小李已經跑到縫隙處死死的盯著外面，那恐懼的臉，一定是她回來了不會錯。

　　 我……我……

　　 情緒的爆發，幾乎就要流下淚來。

　　 膝上那人睜開眼睛，還是慢慢抬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輕輕繞著自己的頭發。

　　 牽動了注意力轉移到他令人安心的表情上。

　　 那無時無刻不顯出溫和冷靜的瞳孔，凝視其中，那是有著絕對的自信才會有的眼神。

　　 沒來由的信任在心底漾開。

　　 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他的判斷值得信任，就連哪怕是初次和他相識的人，也能或多或少的理解到他的可靠之處。

　　 總是能在事態發生的時候做出最佳選擇，能夠當斷則斷的魄力，還能盡可能地維護住所有人的利益。

　　 冷酷溫柔，兩個看起來絕不相干的詞匯在他的身上結合而出的樣子，那樣迷人，令人心甘情願地追隨在他身後。

　　 而自己，現在被他握住的手，顫抖也漸漸平息。

　　 “萊茵，相信我。”

　　 “嗯。”

　　 膝上的男人猛的彈起，飛也似的奔向了營地的入口，因為太過焦急被未曾注意的雜物絆了一下，跌跌撞撞依然奔跑著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受驚的野獸。

　　 ……

　　 雖然極不情願，但是既然女主人回來了，就必須去收集變回原來身體的情報。

　　 不顧小李驚詫的眼神走出縫隙，看著那堪稱神跡般的長腿經由面前踩過邁進陽台的樣子。

　　 心里除了本能的驚恐，更多的還是在思考著如何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如何安全的從這個千米級的女人身上挖掘出有用的價值，才是自己所要思考的事物。

　　 從腳步的重量，陰郁的表情，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千米的長腿再度在面前跨過，帶動的風壓掠過身體，稍微有著不安的感覺。

　　 不過也就僅僅是一瞬，揣著手看著那又走進洗手間的單薄背影，沒來由的有著有好感的感覺。

　　 再怎麼巨大恐怖，那也終究只是個剛工作的孩子吧。

　　 但是，以自己的立場，去擔心她是不是多少有些自大了呢？

　　 一邊思考，一邊向前慢慢踱步的維克多，此時已經走出了沙發的影子。

　　 再次出現在客廳里的少女，不知為何徑直朝著沙發的方向走了過來。

　　 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跨過客廳的距離，一下子踩在左右兩邊的，穿著黑色絲襪的腳，能看到

　　 腳踝和足跟處顯露出的細嫩皮膚。

　　 扔到了頭頂的沙發上，擊打除了沉悶響聲的存在，看起來像是板狀物。

　　 是平板電腦麼？

　　 能聽到在嘀咕著什麼，但是能分辨清楚的也僅就有最後一句。

　　 ——“這次也還是去看看吧。”

　　 留下了這樣的話，那位女主人暫且離開了這個“溫馨”的家。

　　 火急火燎的，這麼快就又出門了……

　　 她方才說的話……

　　 確實很是在意。

　　 難道說，那個平板里或許有著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

　　 而且，沒有聽到鎖屏的那個清脆的聲音。

　　 也許，也許有機會。

　　 腦海里有了簡單的計劃，回過身，正好撞到跑到自己身後的小李。

　　 “我靠！”被撞了個滿懷的小李出口成髒，他的性格比較豪爽，“哥，我還以為你死定了呢。”

　　 “死定了？”

　　 “那女人直接就朝你走過去，我還以為你被發現了。”

　　 “呵呵。”

　　 “欸……你，沒事吧。”

　　 “小李，要不要跟我爬到上面去，有一個很在意的事情，我一定要現在弄清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