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餐桌，少女手邊的盤子，一個難以辨別的小黑點正從一團揉皺浸濕的紙巾里慢慢移了出來。

　　 “這麼快就都解決了嗎？男生真是方便啊。”

　　 吞下嘴里嚼著的最後一口米飯，規矩的將筷子收在一邊。

　　 執起紙巾，禮貌性的拭下嘴角。

　　 伸出手，將小指輕輕抵在盤子的邊緣，側臉貼在桌面上。

　　 仔細分辨著，盡力讓指甲和盤子的邊緣持平。

　　 和桌子相碰的地方作為支點，微微扭動身體，注視著呆立在盤子中心的小黑點。

　　 已經和學生談過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少女，和他一同決定了接下來的事宜。

　　 ——“還是先盡量保持正常的生活節奏然後慢慢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吧！”

　　 “來，上來。”

　　 注視著小黑點緩緩移動的樣子，少女懶散的說著。

　　 “在你那邊看起來……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啊……挺想知道的呢。”

　　 聽到了少女話語的小黑點，移動速度肉眼可見的在加快。

　　 看到小家伙爬到了指甲中央停住不動的樣子，少女坐正，安穩的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伸出小指的持平，緩慢而平滑的將手指移到了耳邊。

　　 慢慢深入，感覺到大概到位之後，聽到了腦袋里面傳來奇異的聲響，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唔啊！……麻煩老師下次再把手指伸的深一點吧。”

　　 “好。”回應是簡短的回復。

　　 “老師……啊，那個，我是可以一整晚都呆在您身體里的，是嗎？”

　　 開著有些過格的玩笑，預想中激動的反應卻沒有到來。

　　 “對。”還是柔和的聲音，過分簡單的應和，自四面八方的牆壁里伴隨著震顫緩緩傳來。

　　 “嗯……”察覺到情緒低落，倒也沒有泄氣，一轉試探性的詢問著：“果然還是會難以接受吧……這令人震撼的事實。”

　　 “是，”少女嘆了口氣，“不過，我可不想被現在只有一毫米高的學生安慰。”

　　 顯而易見的顫抖，能感受到些許的鼻音，似有若無的的哭腔。

　　 看起來是極其脆弱的一面，出口是頗有攻擊性的言語，在那個只有一千分之一小人的認知下，這份感覺就顯得怪異起來。

　　 知道老師是在擔心自己，也知道現在是安慰以增加好感的最佳時機，可氣氛就是和自己的處境對不上。

　　 凝重的沉默，思想和身體的交錯，讓小人有些頭暈目眩。

　　 咬咬牙撐住身體，低聲對還在顫抖著的老師說到。

　　 “老師……您還記得在訂購之後的時候，對方是怎麼送貨的嗎？”

　　 簡短的沉默。

　　 “第一次是一個很大的盒子放在門口，第二次的話……”少女的眼睛慢慢壓低，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第二次？”在小人的位置下看不到表情，也就只能聽到少女的陳述突然中斷的事實。

　　 “在我到家的時候就已經擺在客廳里了。”話音落，空氣仿佛凝固，熟悉的家里，似乎有了陰冷的氣氛。

　　 “直接出現在客廳……怎麼想都太超現實了點。”靠著肉牆慢慢蹲下，不知道該如何找到突破點的小人，捂著嘴開始思索了起來。

　　 “要不，我再買一次吧！如果這次是送貨之類的話，把派送員攔住就可以知道是從哪發過來……之類的！”

　　 少女似乎抓住了思緒的出口，情緒也唐突激動起來。

　　 “不不不不……老師你這……這樣的話不是又要縮小一批人了嗎……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那都不重要，事後扔掉就好了！”

　　 “呃……這。”

　　 “開，開玩笑的……哈，哈哈。”冰冷的話語一轉，可還是空氣里還是遺留著寒意徹骨。

　　 巨大的老師，說出了相當恐怖的話。

　　 說是開玩笑，可那脫口而出的想法，還是讓小人的心頭遭遇了一次重擊。

　　 雖然對自己表現的再怎麼溫柔，老師她也還是當著自己的面踩殺了一整個街道的人吧。

　　 而且是……把自己黏在了她的高跟鞋上的狀態……

　　 不不不，怎麼能因此興奮起來呢……

　　 即使現在沒有要殺掉自己的意思，但是只要她想，自己隨時可能消失。

　　 一千倍的體型差距，以前自己還能抱起來的老師，現在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抵抗的存在了。

　　 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正遭受威脅的小人，在極端的緊張中強迫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但是，如果不試探一下老師的真實想法的話。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是該說的什麼事不該說的。

　　 大膽試一下吧！

　　 “老師，或許你的想法確實應該付諸實踐……但是，是不是太保守了。”

　　 “保守？”剛才還尷尬到用手指玩起頭發的小依，聽到了不敢置信的聲音。

　　 “如果老師對於蹂躪人類這件事不排斥的話，其實完全沒必要像現在這樣限制住自己的手腳吧。”

　　 撫摸著洞壁的皮膚，試圖給自己說下去的信心，手上微微的黏著感，卻還是壓迫著自己的內心。

　　 “小影同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是聽起來頗有些嚴肅的口吻，以教師的身份疑惑著。

　　 “小依老師，你難道不想那麼做嗎？”是以不容分說的語氣向自己道出的，對內心的詰問。

　　 試探著的自己，詢問了的內心。

　　 自己，其實真的很想去做吧。

　　 如果能直接將整個世界據為己有，把可悲的人類當作玩物去蹂躪，讓他們直截了當知道自己的低賤肮髒。

　　 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通過教育的方式去改變世界呢？

　　 如果就此邁過這道线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了呢？

　　 改變世界的鑰匙，就這樣輕飄飄的握在手中，就在手邊的這個平板電腦里嗎？

　　 如果，如果把全世界都去縮小的話。

　　 伸手拿起，復又放下。

　　 讓我去就這樣奪走他們的希望嗎？

　　 即使是虛假的期待，自己也不想讓那些孩子們傷心。

　　 無端的煩悶，大腦有了抵觸的感覺。

　　 “啊……夠了。”

　　 “什麼？”

　　 “明天還要上班，我要休息了。另外，既然你寄住在我的身上，就麻煩你讓我安安穩穩的休息一下，不要再說那些會讓我覺得辛苦的話好嗎。”

　　 “啊……好……”

　　 耳朵里的小人，自討沒趣的閉上了嘴。

　　 起身收拾桌子，草草的將盤子滌淨塞進洗碗機。

　　 就像尋常的生活一樣。

　　 假裝還是原來的自己。

　　 趕緊洗一下，去睡一覺吧。

　　 細膩的觸感，揉搓白色，覆蓋面龐。

　　 或許，或許明天……

　　 溫水拂過，旋轉而下的水灣，從水流的縫隙里，似乎有著別樣的紅色。

　　 撐著台面，眼角酸澀的痛楚，在遮掩的手指間，好像能看到些許痕跡。

　　 是不是洗面奶進到眼睛里了？一定是吧。

　　 不，不行……

　　 哽咽。

　　 佝僂身體，手臂撐住了台面。

　　 無聲的哭喊，斷續的抽泣。

　　 我還是……奪走了那麼多人的生命，他們的未來，他們的一切。

　　 我這種人……到底有什麼資格能那麼平和地說出去“上班”這樣的話啊。

　　 給我對那些死去的人老老實實的懺悔啊！

　　 可是，就算是真的去懺悔……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都已經死掉了，城市也消失了。

　　 干巴巴的道歉除了虛偽之外還有什麼意義嗎！

　　 掙扎卻還是沉進悲傷的海底，幾近窒息。

　　 “老師？”

　　 一秒被拉回到現實，耳朵里的小家伙，好像知道了自己狀態不好的事實。

　　 想要用大人的余裕裝作沒事的樣子回話，可是一連深吸幾口氣，喉嚨發緊的感覺還是變得愈加明顯。

　　 緊咬嘴唇，想要忍住嗚咽的聲音。

　　 “老師……沒關系的，我不覺得你做的有什麼地方是錯的……”

　　 “閉嘴……”

　　 身為老師，怎麼能被自己的學生安慰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於世界的認識吧，也許在你的眼里，這個世界本就該是這樣吧。”

　　 “閉嘴吧……”

　　 你又明白什麼，我求求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好嗎？

　　 “哦，好……但是，我會站在老師這邊，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讓你閉嘴啊！！！”

　　 牙關緊咬，卻還是被他笨蛋一般的發言刺破了情緒的泡沫。

　　 塌陷著，坍落著，在混雜在一起的情緒的漩渦里萬劫不復。

　　 手臂脫力，蹲坐在地上抱著長腿。

　　 水流微微的響聲，流淌的模樣，一連持續了許久。

　　 至於後來是怎麼關上的燈，自己是不是哭了出來，又哭了多久，已經記不得了。

　　 ……

　　 一夜無眠，在鬧鍾響起來之前就掀開了被子。

　　 呼吸著渾濁的空氣，用力打開窗戶。

　　 涌入的冷空氣多少讓自己清醒了些許。

　　 重復著清晨的固定步驟，但沒有想吃早飯的感覺。

　　 踩上高跟鞋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還有著一個縮小了的學生。

　　 於門口站定，抱住提包，眼眉低垂。

　　 寬大的外衣，拘謹的肩膀。

　　 格格不入的自己，感覺那樣單薄。

　　 世界正朝著自己遠去，明明是溫暖的家里，明明是有著地暖的地板，寒意還是從腳底一直升到脊梁。

　　 好難過，好想有人就在身邊。

　　 他的話，如果是那個小小的他的話。

　　 說不定已經跑掉了吧。

　　 畢竟被自己那樣說了。

　　 在他的眼里，自己一定是一個怪獸一樣的東西吧。

　　 昨晚的樣子，說不定都是為了留下性命而裝出來的模樣吧。

　　 可是……可是……

　　 張張嘴，還是小小聲的問了出來。

　　 “小影，你在嗎。”

　　 “我在。”

　　 “對不起。”

　　 “沒事沒事……哎呀，老師的耳朵里也挺舒服的，就是有點小餓。”

　　 “上車上會給你吃的。”

　　 “嗯嗯。”

　　 略微有些冷的車內，少女半躺在座位上，包臀裙的前擺，小腹上的紙巾，疊放著已經變成了糊糊的、江米條的殘渣。

　　 頂著少女頗有壓迫感俯視而下輕視的眼神，小人努力的攝取著食物。

　　 雖然是不怎麼樣的食物，看起來也被她以冷漠的態度對待。

　　 但是，以對這位老師的了解……不，是對這位少女的了解。

　　 現在的她，絕對心里是脆弱的模樣。

　　 那個帥氣的老師，居然也會有那樣的表情啊。

　　 是成年人的煩惱嗎？

　　 不肯撒嬌呢，是堅持著作為老師的角色，不肯放下身段來吧。

　　 保持著那樣的表情，安靜到幾近不存在一樣的狀態。

　　 看起來是精神極其疲憊的樣子。

　　 身前的，唾液的香氣。

　　 雖然是以這種奇怪的形式交換著體液……還是更想和老師以戀人的角色接吻。

　　 但是，總歸要先努力回到原來的身體。

　　 這種大小的話，會迷失在嘴里吧。

　　 迷人的嘴唇，小巧的舌頭。

　　 會被唾液淹死嗎？

　　 淹死在老師的嘴里……然後就能永遠的和老師呆在一起……

　　 這樣想著的小人，身體不自覺地興奮起來了。

　　 不過還好，即使是試探的站直身體，就算褲子的異常暴露出來。

　　 她應該也看不到……

　　 “喂，你在做什麼。”

　　 血液逆流，心頭大驚，不過看到她那副平靜的眼神，懸起的心還是放下了。

　　 畢竟只是不到一毫米左右的大小，一千分之一的自己，她應該怎麼都是看不清的才對。

　　 將信將疑，挺直了身體，伸出雙手在頭上揮舞著。

　　 下身的拘禁，還是咬咬牙忍住了。

　　 遙遠的天空上，略微壓低的眼瞳，看起來是在辨認的樣子。

　　 “啊……這樣啊，稍等……”

　　 地面略微傾斜，是少女探身去翻著副駕駛上的包包。

　　 抽出一張面巾紙撕下一角用礦泉水浸透，隨手扔在了小人的身邊。

　　 “嗯……快點解決。”

　　 那是會讓人理解錯誤的話，但是小人知道那並非自己所想的意思。

　　 雖說表情故作冷漠，表現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態度，可眼神還是牢牢鎖定在那個小黑點身上。

　　 “動作再快點，等下到學校之後你就只能呆在我的耳朵里，現在趕緊收拾的干淨點……不然……如果在我上班的時候……”

　　 左手拄在車窗，擋著嘴偏過頭，試圖要隱藏自己的心情，可是那臉頰上的一千倍大小的紅暈，在一千分之一大小的小人眼中，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我可不會幫你……你自求多福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