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緒回來的那天恰好下著大雨。
但他們還是迫不及待地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宴會。或許這個夏天結束後她便一去不回,直到世界終結。所以要讓這最後的假期更有意義,也是也在放縱和歡樂中向童年時代道別吧?這個夏天似乎注定是他們生活的分界线,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總有那麼幾個突變的日子。
雖然天公不作美,但是總有辦法。奈緒父親身體不太好,不是很能接受一群年輕人在家里鬧騰,這麼大的雨,亮平的小屋已經被水淹了,而且山路泥濘,上山去神社等於作死,去春日野家反倒最合適。
悠還是有一點點私心的,穹不太會干家務活,如果讓他們過來,開心是開心了,但把家里弄得一團糟,最後還要自己收拾爛攤子。
但主要是要看穹到底同不同意,她如果沒有任何意見,那就這麼定下來,如果她有意見……
所幸沒有。其實想想也是,都不是小孩子慪氣的年紀了,其實挺正常的。
零食和飲料,大家湊點錢,到超市里買了就是,但重頭戲的宴會很難辦。穹不太會做飯,悠只能做一些家常菜品,宴會的天婦羅或高級一點的壽司就很難料理了,奈緒本人倒是廚藝精湛,但總不能讓宴會的主角去下廚吧。
……
“……喂?”
亮平決定去要個面子。
沒想到這面子還真要成了,不一會兒渡邊太郎就裹著雨衣步履匆匆地走進家門,面對開門的中里亮平,第一句話就是:
“居然打報警電話讓我過來幫你們做飯,真有你的。”
然後他一頭扎進廚房:“這是誰的家?主人過來,給我打下手,我怕炸了你們廚房。——話說你們有買原材料吧?合著你們請我過來做飯不說,連菜都得我自己買嗎?”
凡此種種的抱怨他們已經習慣了,渡邊根本就沒生氣。正相反,他很願意力所能及地幫一把這些年輕人。更何況是中里亮平打電話求他過來幫忙,自己下屬的面子,總是要給一個的,雖然還沒正式上崗。
渡邊和春日野悠在廚房里煎炒烹炸,剩下幾個人在客廳里一邊吃零食一邊閒聊:
“亮平,你和瑛還好吧?”
“嗯……怎麼說呢……還好。”瑛先說道。
“不能說還好喲。”伊福部坐在奈緒身邊,凝重地說。
“咦?……哦對,我聽亮平說他因為小瑛和家里人鬧了矛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
沒想到一上來就問如此尷尬的問題呢。
奈緒姐還真是。
“……啊……我……我之前和他們聯系過,小瑛短暫提了幾句,但當時電話里也說不太清楚……你們是住在外面了?”
“亮平很厲害的!”伊福部坐在奈緒身邊,給所有人轉著圈倒麥茶:“他家里人不同意他和小瑛結婚,吵了好幾架,現在他們自己住在外面。”
“住在外面?你們住在神社里嗎?”
“沒有!亮平自己搭了一間小屋,我都不知道這小子居然還會干這個!”
“哇……自己搭房子嗎?”
“是啊!他居然還有這能耐,我之前還真是沒注意過啊。——明天帶你去看看?”
“好啊好啊,話說,你們准備什麼時候結婚?”
“現在還夠嗆,奈緒姐。不過也快了,渡邊大哥前幾天說要向上申請,讓我當他的編外協警,我就能多拿一份工資。話說以我們現在的條件……”
“……也對哦。小瑛結婚後就不能繼續做巫女的工作了,巫女賺的錢再少好歹還能貼補一點。”
“也是。——不過巫女賺的錢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嗨呀,總之別擔心我們就是了,我爸媽可能也就是做做樣子,最後肯定會讓我們回去的。”
“是這樣的嗎……?”
“嗯,我還能不了解我的爹媽?”
“那就好,小瑛近來情況怎麼樣啊?而且一葉也沒到。我聽說一葉父親生病了。”
“……啊……是的。”
“很嚴重嗎?”
“很嚴重,已經住院了。”
“在哪里?”
“在城里。”
“這樣的嗎……如果春日野家的醫院還在,或許一葉的父親就不用去城里多遭罪了吧。——穹?”
“嗯,奈緒姐?”
“你是選擇了醫科大學的吧?”
“哦?……嗯。”
“你今後有沒有什麼打算?比如把你們家的醫院重新開起來……”
“啊啊,有的有的,我當年……當年就因為生病吃了很多苦啊。”
“真想親眼看到穹的春日野醫院重新開起來啊,小穹!你和你哥哥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呢,我現在還是只能假期回家和他見面。”穹不安分地看了一眼廚房關著的那扇門,往沙發背上一靠,看著天花板說話:“醫學生要上六年大學,我才第四年,時間還長著呢。奈緒姐倒是畢業了,還在大城市找了個好工作。——有男朋友了嗎?”
“啊?——啊這個……”
“對啊奈緒,你的男朋友呢?初佳那個男朋友可是談了得有半年了,你的男朋友在哪啊?”
“初佳姐她又談男友了嗎?”
“啊呀啊呀,別岔開話題,我的男朋友等會兒再說,你的男朋友呢?”
“這個……還沒有呀……”
“還沒有嗎?不應該呀,以奈緒姐的條件,不應該沒人追的。”
“追倒是有人追啦,而且還和他談了一段時間。但是我們畢業後去了不同的城市,然後就……”
“然後就分手了?”
“嗯……”
“那接下來怎麼辦?”
“什麼接下來?”
“接下來的男朋友啊,總不能一直單身吧。准備到你工作的城市再找合適的人嗎?”
“差不多吧。但我還沒有什麼具體計劃。畢竟之前幾個月因為工作這個事情鬧得有點太忙了。”
“沒事,工作穩定下來比什麼都重要,賺錢嘛!賺多多的錢,不怕沒男人找上門啊!”
“哈哈哈,說的也是呢。——現在話該說回來了吧,初佳的男朋友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很早以前就和前男友斷聯系了嗎?”
“啊,那個是前男友啊,換人了嘛。”
“感覺這個怎麼樣?”
“我感覺這個還好。——其實也說不上還好吧,就感覺有那麼一點——”
“——一點什麼?”
幾個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不太對勁。他住在城里沒什麼正經工作,一直都在換,住在家里工作,也不是公職人員,也不在企業工作,好像是個寫書的?反正甜言蜜語倒是跟我說了不少。究竟能掙多少錢我也不知道……”
“在城里有房子就好啊。到時候你可以去城里和他住在一起了。”
“關鍵我在奧木染當傭人也不是什麼不正經的工作啊,掙得也不少,何必為了城里的丈夫放棄我這份工作去那里?況且我爸媽也在奧木染,我離開之後他們倆怎麼辦?”
“啊對,這也是個問題呢……”
幾個人突然朝著初佳的婚姻大事說開去,一直聊到一葉。
“一葉今天是去照顧他父親了吧?”
“嗯。昨天是我,今天輪到她。說實話,這個病確實是太折磨人了……”
“是的,急性胰腺炎。”
“這個病很危險的。”
穹有專業知識,她的話讓氣氛倏地下沉,變冷。
沉默了幾秒鍾。
屋外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咦?”
穹暗悔剛才自己不小心壓低了聚會的氣氛,現在好容易找到一個能轉移注意力的東西,當然要馬上抓住機會:“外面是誰在敲門?”說著,她走到門口。
因為老式房門沒有貓眼,所以直到她打開房門,才看到渚一葉站在門口,撐著一把大傘,鞋襪被水淋得透濕。
“一葉!”
穹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圍坐在客廳里的其他人聽到她們倆說話,也馬上跑過來,手忙腳亂地把一葉請進家門。
穹在關門前望望天,從嘴里蹦出來一句:
“喔!外面雨小了不少呢。”
“是啊,不然我可就渾身都要濕透了。”
“怎麼沒讓你家里的司機送你過來?”
“家里人正用著呢。”
啊。
“你父親怎麼樣?”
“還好,又要安排新手術了,最近正在保守治療。”
“身體狀態還可以吧?”
“只能整天躺在床上,連最基本的翻身動作都很難。不然也不會准備新手術了。”
“唉……”
“還好啦,不過為什麼一直在關心我的事?,明明奈緒姐才是重頭戲……”一葉一邊寒暄一邊在穹的引導下把鞋襪全部脫掉,扔在地板上,大傘收起來立在牆邊,然後從玄關走到客廳。
幾個人繼續閒聊,穹跑去廚房,看了眼兩人的工作進度,然後開始收拾餐廳。
餐廳貌似不夠大,那就把客廳收拾出來吧。
眾人又開始收拾客廳。
……
……
宴會的過程不必多說,賓主皆歡的時間總是快樂而短暫的。渡邊的廚藝果然了得,但吃飯的時候他卻沒有露面,當然也不是說自己就沒吃飯,天知道他在灶台前以試吃的名義往肚子里填了多少好東西。總之,等他們吃到最後,開始一邊泡新鮮綠茶一邊收拾碗碟的時候,渡邊才打著嗝從廚房踱步出來,順便用春日野家里一次性紙杯蹭了幾口滾燙的綠茶,吹涼再喝完。身著便裝、胡子拉碴的渡邊太郎有那麼一點點頹廢,卻也不至於大腹便便。
“雨停了。出去走走吧。”
然後他提議道。
雨果然停了。奈緒之前說過好幾次想要去看亮平的小屋,現在正好有機會,自然是躍躍欲試。外面道路仍然泥濘,但擋不住他們雀躍的步伐。
其實小屋就只是一個小屋。里面幾乎什麼都沒有,太小了,但因為是亮平自己蓋的,所以小屋也不單單是一個小屋。它是一個讓人羨慕的、名為“自由”的集合體。住在這里有很多不便,比如悶熱和蚊蟲叮咬。這些不是她要思考、要面對的,所以單純贊嘆追逐愛情和自由的精神,這就已經足夠了。
“然後,依媛奈緒,你跟我去一趟警局。”
“咦?”
“做一個戶籍登記,奧木染所有人都有做這個。”
“可是我再過幾個月就要離開奧木染了呀。”
“正是因為要離開奧木染,才更需要紀念一下。”
“這……”
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話讓奈緒有點捉摸不定。
“大家一起去吧,慢慢走,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情……”
他們還是很信任渡邊太郎的,畢竟這可是剛剛給自己做了一桌子飯菜的人。
於是他們慢慢地走著,走著,警察局也只是一幢單層小平房而已。
奈緒發現瑛和亮平都若有若無地看向渡邊太郎,渡邊太郎好幾次瞪他們都沒有用。
她發現了,然後眼色交流之間,所有人就都發現了。
他們一路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渡邊也不時陪上兩句,慢慢地走到警局。
“嗯,填好這個表就可以了,我說過很快的。”
原來這樣就足夠了啊。
奈緒認真地做好登記。
“依媛奈緒……好的,不過我不認識你。我也是奧木染本地人,不過從中學起就在城里上學了,直到最近才回來。”
“這樣啊……”
奈緒禮貌性地再說幾句客套話,然後然後其他人各回各家,瑛和亮平留了下來。
“有事情要商量”這五個字簡直就寫在他們三人臉上。
怎麼可能有人真的回去。
“那麼我們就先回去了,警官先生!”
“好的,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回家好好休息吧。”
渡邊太郎站在辦公桌前面整理文件夾,亮平在他身邊垂手而立,天女目瑛則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向走出警局門口的人揮手道別。
幾個人魚貫而出。
“……”
然後不約而同地跑去開著的窗戶底下。
渡邊,亮平,瑛,三人恰巧就在他們藏身的那扇窗戶旁邊坐著,那里有三把椅子。
聲音清晰可辨。